就在靠近墙角、光线昏暗的缝隙里,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极小、极薄的、闪着微弱反光的东西。
林砚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将那个小东西抠了出来。
那是一张……微型SD卡?或者说,是那种可以插入类似U盘读卡器里的存储卡。非常小,如果不是仔细寻找,根本不会注意到。
这难道就是……从那个“U盘”里掉出来的核心部分?
林砚捏着那张小小的存储卡,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把它放回原处,或者等江辞回来交给他。这是别人的隐私,是江辞拼死也要守护的秘密。
但是,另一种更加强烈的情绪——那种想要了解江辞、想要知道他为何如此痛苦的冲动,如同恶魔的低语,诱惑着他。
江辞的电脑就在桌上,处于休眠状态。他知道江辞的电脑没有设置密码(因为他曾见过江辞直接开机)。一个疯狂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滋生、蔓延。
就看一眼……
就看一眼,也许就能知道他在痛苦什么,就能知道该怎么帮他……
这个念头如同伊甸园的毒蛇,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林砚的呼吸变得急促,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最终,担忧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江辞的电脑。屏幕亮起,直接进入了桌面。他找到一个多合一的读卡器,将那张微小的存储卡插了进去。
电脑识别出了新的可移动磁盘。林砚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打开潘多拉魔盒,用颤抖的鼠标指针,双击点开了那个盘符。
里面没有复杂的文件夹结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没有命名的文件夹。
他再次双击点开。
文件夹里,是上百张……照片。
当林砚看清那些照片的缩略图时,他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照片上的人……是他!
不是现在的他,是穿着高中校服、模样更青涩的他!
有他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瞬间,有他和同学说笑打闹的抓拍,有他放学时推着单车走出校门的侧影,甚至有几张,明显是隔着教室窗户的偷拍,像素有些模糊,但依然能清晰地辨认出他的脸……
照片的时间跨度似乎很长,从春夏到秋冬,记录着他高中生活的无数个碎片。拍摄的角度各异,有的清晰,有的模糊,但无一例外,焦点都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林砚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电脑前,动弹不得。他一张张地快速浏览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这不是普通的关注……
这根本不是他之前猜测的、大学才开始的好感或暗恋……
这是长达数年的、沉默的、近乎偏执的……凝视。
原来,江辞口中的“路过”是谎言。
原来,他早就认识他,在某个他不知道的时空里,江辞的目光,已经追随了他这么久,这么久……
就在林砚被这巨大的冲击震得魂不附体时,宿舍门外,突然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清晰的“咔哒”声!
是江辞回来了!
林砚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要关闭文件夹,拔出读卡器!但因为极度慌乱,鼠标指针不听使唤,反而点开了一张照片的大图——那是他高三那年赢得篮球联赛冠军后,抱着奖杯,在阳光下笑得无比灿烂的一张特写。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推开了。
江辞站在门口,脸上还带着室外夜风的凉意和一丝未散尽的阴郁。他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第一时间就扫向了林砚的方向。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林砚面前,那台亮着的、属于他自己的电脑屏幕上。
定格在了那张,被放大显示的、林砚灿烂的笑脸上。
定格在了那个,插在电脑上的、属于他的读卡器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江辞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褪去,变得惨白如纸。他瞳孔剧烈收缩,里面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极致的恐慌和……绝望。
他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林砚也彻底僵住了,维持着那个惊慌失措的姿势,看着门口那个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江辞。
几秒钟后,江辞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恐慌,迅速转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痛楚和……被背叛的冰冷寒意。
他猛地向前冲了一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然后,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一把夺过了林砚手中的读卡器,并狠狠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林砚从未听过的、濒临崩溃的暴怒和绝望,在寂静的宿舍里,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狠狠砸向林砚。
江辞的嘶吼声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刺穿了宿舍里凝固的空气。
他死死攥着那个夺回来的读卡器,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整个人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暴怒、恐慌,以及一种近乎破碎的绝望。
林砚被他这从未有过的激烈反应彻底吓住了,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江辞惨白的脸和那双几乎要沁出血来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我不是故意的……”林砚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浓浓的懊悔和慌乱,“那个卡……是从你外套里掉出来的,我只是想……”
“想什么?!”江辞厉声打断他,声音尖锐得刺耳,一步步逼近,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压几乎要让周围的空气冻结,“想看我的笑话?还是想满足你那该死的好奇心?!”
他的目光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烫得林砚无处遁形。
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冷淡或疏离,而是赤裸裸的、被侵犯领地后的痛苦和憎恶。
“不是的!江辞!你听我解释!”林砚急切地想要辩解,单脚跳着试图靠近,却因为慌乱和脚踝的不便,差点摔倒,“我只是担心你!你刚才那样跑出去,我……”
“担心?”江辞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扭曲冰冷的弧度,眼神里的痛楚却更深了,“收起你假惺惺的关心!林砚,我不需要!”
他猛地后退一步,仿佛林砚是什么致命的病毒,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是一种万念俱灰般的死寂。
“看到了?满意了?”他举起手中的读卡器,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自嘲的、令人心碎的疲惫,“对,我就是个变态。一个偷偷跟踪你、偷拍你、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窥视了你三年的变态!现在你知道了?可以滚远点了吗?!”
这些话,如同重锤,一字一句,狠狠砸在林砚的心上。他看着江辞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弃,心脏疼得像是要裂开。他从未想过,那个秘密的背后,承载的是如此沉重的自我厌弃。
“我不是……我没有那么想……”林砚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拼命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江辞,你别这样……”
“那我该怎样?!”江辞的情绪彻底失控,他猛地将手中的读卡器狠狠摔在地上!塑料外壳瞬间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红着眼睛吼道:“像个小丑一样对你感恩戴德?感谢你没有立刻报警抓我?!还是跪下来求你可怜可怜我这个恶心的人?!”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破音,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隐秘的痛苦、以及此刻被赤裸裸揭开伤疤的羞耻和恐惧,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猛烈爆发,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都燃烧殆尽。
赵峰和李铭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冲突惊呆了,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根本不敢上前劝解。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林砚的眼泪汹涌而出,他顾不得脚踝的疼痛,踉跄着上前想要抓住江辞的手臂,“我没有觉得你恶心!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怎么了!我想帮你!”
“帮我?”江辞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林砚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江辞的眼神里充满了讥诮和绝望,“你怎么帮?用你那泛滥的同情心?还是用你那些可笑的‘反向攻略’?!”
林砚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失。
他……他怎么知道“反向攻略”?!
江辞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嘴角的讥讽更浓,痛苦也更深:“你以为你那些笨拙的讨好、刻意的靠近,我看不出来吗?林砚,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特别善良?来拯救我这个活在阴暗里的怪物?!”
“我不是……”林砚无力地辩解着,心慌意乱到了极点。原来江辞什么都知道!他一直像个旁观者,冷静地看着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表演!
“滚!”江辞指着宿舍门,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出去!”
林砚看着江辞那双被痛苦和愤怒彻底淹没的眼睛,看着他摇摇欲坠却依旧强撑着的身体,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任何靠近都只会加剧江辞的痛苦。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疼淹没了他。他咬了咬牙,含着泪,深深地看了江辞一眼,然后低下头,一瘸一拐地、默默地走出了宿舍门。
在他身后,宿舍门被江辞用尽全力,“砰”地一声狠狠关上!那巨响如同丧钟,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赵峰和李铭大气都不敢出,惊恐地看着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们、肩膀却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的江辞。
几秒钟后,江辞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沿着门板滑坐在地上。他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发出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破碎的呜咽。
门外,林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门内传来的、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哭泣声,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他从未听过江辞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样骄傲、那样隐忍的一个人,此刻却崩溃得如此彻底。
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愚蠢的好奇心,因为他自以为是的“关心”。
他没有觉得江辞变态,更没有恶心。当他在电脑上看到那些照片时,除了震惊,内心深处涌起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和……酸涩的悸动。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岁月里,有一个人,曾那样沉默而长久地注视着他。
原来,江辞那些矛盾的行为,那些冰冷的伪装,都源于这份沉重而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
可是,他现在该怎么办?
他该如何才能靠近那颗已经碎成齑粉的心?
林砚在门外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里面的哭声渐渐低下去,最终归于死寂。他听着赵峰和李铭小心翼翼走动和低声说话的声音,知道他们大概在照顾江辞。
他的脚踝因为长时间的姿势不当和情绪激动,又开始钻心地疼。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这些。
他拿出手机,屏幕被泪水模糊。他点开和苏小雨的聊天框,手指颤抖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他只发过去一行字:
「小雨,我搞砸了。」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然后,他关掉手机,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
宿舍楼里的灯光一盏盏熄灭。
林砚依旧坐在冰冷的走廊地面上,不肯离开。他怕江辞出来,更怕他一个人在里面做出什么傻事。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他和江辞之间的,不再是看似坚固实则已有裂痕的冰层,而是一片刚刚经历过山崩地裂、布满尖锐碎片和深不见底裂缝的废墟。
而他,就是那个亲手引爆炸药的人。
凌晨时分,宿舍门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一直浅眠的林砚瞬间惊醒,抬起头。
宿舍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江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和苍白。他似乎想悄悄出去。
当他看到依旧坐在门口、眼眶通红、明显一夜未睡的林砚时,脚步猛地顿住。
四目再次相对。
江辞的眼神,不再是昨晚的暴怒和绝望,而是变成了一种死水般的、令人心悸的空洞和麻木。
他看着林砚,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径直从林砚身边走过,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脚步虚浮,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林砚看着他决绝而脆弱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而修复这一切,或许需要他付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勇气。
第17章 立于废墟上的微光
江辞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那空洞麻木的眼神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林砚的脑海里。
清晨的走廊寂静无声,冰冷的瓷砖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寒意,但都比不上林砚心里的冷。
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脚踝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他推开虚掩的宿舍门,里面是死一般的沉寂。
赵峰和李铭显然一夜没睡好,眼下带着青黑,看到他进来,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激烈冲突的硝烟味,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江辞的床铺空着,书桌也收拾得异常整洁,仿佛主人随时准备彻底离开。
那个被摔碎的读卡器残骸已经被扫走,但地上似乎还残留着看不见的碎片,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砚……”赵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你……和江辞……唉……”
林砚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声音沙哑:“是我的错。”他不想多解释,也无从解释。他一瘸一拐地挪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看着对面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心里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苏小雨的回信充满了担忧和一连串的问号,但林砚已经无力回复。
他关掉手机,将头埋进臂弯里。
自责、后悔、心疼、还有一丝被江辞那句“假惺惺的关心”刺伤的委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搞砸了一切。他不仅没能靠近江辞,反而将他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一整天,316宿舍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低气压中。大家说话都压低声音,尽量避免发出大的响动,仿佛在躲避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江辞没有回来。
他的手机依旧打不通,微信也没有任何回复。
林砚几次想发信息道歉,打了一大段字,却又逐字删掉。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再次刺伤对方。
傍晚,林砚的脚踝疼得更厉害了,大概是昨天情绪激动加上姿势不当,伤势有些反复。他咬着牙,想自己去食堂,却连站起来都困难。
赵峰看不过去,主动说:“我去给你带饭吧,你想吃什么?”
林砚没什么胃口,胡乱点了点头。就在赵峰准备出门时,宿舍门被轻轻推开了。
依旧穿着昨天那件衣服,脸色比早晨更加苍白憔悴,眼下有浓重的阴影,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漠然。他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盒。
他看到屋内的情形,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极快地扫过林砚因疼痛而皱起的眉头和肿胀的脚踝,眼神波动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将那个塑料盒放下。
然后,他拿起洗漱用品,转身又走出了宿舍,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留下一个字。
那个塑料盒,静静地放在林砚的桌角。里面是食堂打包的、清淡的粥和小菜。
林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感瞬间涌上鼻尖。
他……他还是给他带了饭。
在他那样残忍地揭开他的伤疤、在他那样愤怒地吼他“滚”之后……在他自己显然也痛苦不堪、彻夜未归之后……他依然记得他脚不方便,记得给他带饭。
这一份沉默的、近乎本能的照顾,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它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林砚心中积压的委屈和迷茫,留下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