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见裂痕
那个被江辞近乎惊恐地掐断的电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316宿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平静。
电话屏幕被扣下的沉闷声响,仿佛直接敲在了林砚的心上。
江辞背对着林砚,站在原地,肩膀僵硬,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
即使隔着几步的距离,林砚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而紧绷的气息,那是一种如临大敌般的戒备和……恐惧。
刚刚因为那句轻不可闻的“不用谢”而悄然滋生的暖意,瞬间被这股寒意驱散。林砚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他想问,想知道是什么让江辞瞬间变了脸色,但他更怕自己的询问会像上次一样,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终,江辞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回头再看林砚一眼,径直走到自己的床铺边,脱鞋上床,面朝墙壁躺下,用背影隔绝了所有可能的交流。整个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宿舍里刚刚回暖的气氛,骤然降回了冰点。
林砚默默地回到自己书桌前坐下,心里乱成一团麻。那个陌生的号码,江辞异常的反应,都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
他意识到,江辞的世界里,除了那个关于他的、已然暴露的秘密之外,显然还存在着其他更沉重、更黑暗的阴影。
而这些阴影,似乎随时可能将江辞重新拖入深渊,也将他们之间刚刚开始修复的关系再次击碎。
这一晚,林砚睡得极不安稳。他几次在朦胧中醒来,都能听到对面床铺传来极其轻微的、压抑的翻身声,以及偶尔几声极力克制的、沉重的呼吸。江辞显然也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周六。林砚醒来时,天色已大亮。他下意识地先看向对面床铺——空的。江辞不知何时已经起床离开了。
一股失落和担忧涌上林砚心头。他起身,发现自己的脚踝已经好了八九成,只要不跑跳,正常行走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他洗漱完毕,正犹豫着是去食堂还是等赵峰他们带饭回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江辞的书桌。
书桌上收拾得一如既往的整洁,但在那本他常看的厚重英文专著旁边,放着一个眼熟的小药瓶。
林砚记得,上次江辞情绪异常后,他也瞥见过这个药瓶从抽屉里拿出来过。
鬼使神差地,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环顾四周,赵峰和李铭还在熟睡。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到江辞书桌前。
药瓶是半透明的棕色玻璃瓶,标签是英文的。林砚的英文水平一般,但他还是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单词。“Clon…azepam”?他拿出手机,颤抖着打开翻译软件,对着标签拍了张照。
翻译结果跳出来的瞬间,林砚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氯硝西泮。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说明:用于控制惊厥、焦虑症……
抗焦虑药物?!
江辞他……一直在吃这种药?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炸得林砚头晕目眩。他回想起江辞偶尔过于苍白的脸色,那次半夜他似乎因痛苦而颤抖的身体,以及他平日里那种异于常人的、近乎刻板的冷静和疏离……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那不是简单的性格冷淡,那可能是一种……病态的自我防护?
是为了对抗内心无法排解的焦虑和痛苦?
巨大的心疼像潮水般将林砚淹没。他几乎能想象,江辞是靠着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在日常维持着那种冰冷的表象。
而自己之前的“攻略”和后来的“窥探”,是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加重了他的负担?
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瓶放回原处,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他想要靠近的,不仅仅是一个外表冷漠的学霸,更是一个内心可能千疮百孔、在默默忍受着巨大痛苦的病人。
一整天,林砚都心神不宁。江辞直到傍晚才回到宿舍,脸色比早晨出去时更加憔悴,眼下的乌青也更深了。
他依旧沉默,但对林砚偶尔投去的、带着担忧的目光,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屏蔽,偶尔会极快地与之接触一下,然后迅速移开,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疲惫的默认。
晚上,林砚决定出去走走,透透气,也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
校园里的夜晚宁静而安详,路灯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图书馆附近的小花园。
就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转角,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背对着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江辞。他似乎在打电话。
林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闪身躲到一丛冬青后面,屏住了呼吸。他知道偷听是不对的,但对江辞的担忧压倒了一切理智。
夜风送来江辞压抑着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林砚从未听过的、近乎卑微的恳求和不稳的颤音。
“……我知道……我会按时……”
“钱……我会想办法……再给我一点时间……”
“求您……别来找我……别来学校……”
“我保证……不会影响……学业……”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电话似乎被对方挂断了。
江辞依旧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握着手机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低着头,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不久,林砚听到了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紧接着,是压抑到了极致的、破碎的抽泣声。
那个永远冰冷、永远克制、仿佛无坚不摧的江辞,此刻正躲在无人的角落,像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孩子一样,无助地哭泣。
林砚躲在树丛后,心脏疼得像是被撕裂开来。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声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
他从那些破碎的词语里,拼凑出了一个可怕的真相:江辞似乎背负着巨大的经济压力,有人在用这个威胁他,而那个人……很可能与他有某种亲近的关系,让他如此恐惧,甚至不敢让对方来学校。
什么样的家人,会让孩子如此痛苦和恐惧?
林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他失魂落魄,脑子里全是江辞在树下那脆弱颤抖的背影和压抑的哭声。
他躺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和一种强烈的保护欲。
他不再去想什么“攻略”,什么“甜宠”。他现在只想抱住那个看似坚强实则脆弱不堪的人,告诉他没关系,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他该怎么做?直接冲上去揭穿一切吗?那无异于在江辞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第二天是周日。林砚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发现江辞已经坐在书桌前了,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神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仿佛昨夜那个崩溃哭泣的人只是林砚的幻觉。
看到林砚醒来,江辞的目光极快地扫过他,随即垂下眼睑,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开口,说出的内容却让林砚浑身一震:
“下午……如果你没事,图书馆三楼的心理学阅览区,有本书……或许对理解焦虑情绪的生理机制有帮助。”
他说完,便不再看林砚,拿起书包,径直离开了宿舍。
林砚呆呆地坐在床上,心脏狂跳。
江辞他……是在主动向他发出信号吗?
用这种极其隐晦的方式,承认了他正在面对的问题,并且……允许他靠近一点点,去了解?
这不是邀请,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在绝望中伸出的、极其微弱的触角。
整个上午,林砚都坐立难安。去,还是不去?
去了,他该如何面对江辞?该说些什么?
不去,会不会让江辞刚刚鼓起的一点勇气彻底消散?
下午两点,林砚最终还是出现在了图书馆三楼。
心理学阅览区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看书。
他的目光扫过一排排书架,心跳如擂鼓。
在靠窗的一个僻静角落,他看到了那个清瘦的身影。
江辞坐在那里,面前摊开一本书,但目光却望着窗外,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和安静。
林砚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脚步声惊动了江辞。他转过头,看向林砚。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他浅色的瞳孔里,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冰封,也没有了昨夜的脆弱,只剩下一种复杂的、仿佛等待审判般的平静,以及一丝几不可查的……希冀?
林砚在他对面的座位坐下,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将目光落在他面前那本书的封面上——《情绪与大脑:焦虑障碍的神经科学基础》。
空气凝固了。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再冰冷刺骨,而是充满了某种沉重而默契的张力。
林砚该如何打破这沉默?他伸出的手,是能拉住坠落中的江辞,还是……会将他推得更远?
第20章 沉默的告白
图书馆三楼,心理学阅览区,靠窗的角落。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特有的、沉静而温暖的气息。
林砚在江辞对面的位置坐下,木质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片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手心也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他不敢直视江辞的眼睛,目光只能牢牢锁定在对方面前那本摊开的、书名沉重的书籍上——《情绪与大脑:焦虑障碍的神经科学基础》。
这本书像一把钥匙,无声地打开了通往江辞内心世界那扇沉重铁门的一道缝隙。林砚知道,江辞选择在这里,用这种方式,是一种极其艰难、近乎孤注一掷的坦白。他不再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冰山,而是在向他展示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和裂痕。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这沉默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尴尬的对峙,而是一种充满张力、彼此心照不宣的等待。
江辞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从窗外收回,低垂着,落在书页那些复杂的脑区示意图和神经递质公式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的侧脸线条依旧冷峻,但紧绷的程度似乎比平时缓和了一些,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一部分。
林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意识到,任何轻率的同情、追问或者过度的热情,此刻都可能吓退对方。他需要做的,不是刨根问底,而是……陪伴和接纳。
他轻轻地将自己的书包放在桌上,动作尽可能轻缓,然后,他也从旁边的书架上,随手抽出了一本看起来相关的、稍微通俗一点的心理学书籍——《认识焦虑:与内心的风暴和平共处》。
他翻开书,假装认真地阅读起来,但实际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全部感官,都聚焦在对面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这是一种无声的回应。我在。我看到了。我试着理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阅览室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脚步声。阳光缓缓移动,光斑爬上了桌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江辞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忽然,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开口了。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仿佛不是在跟林砚说话,而是在自言自语,或者说,是在对着书本倾诉:
“……有时候,它会毫无征兆地来。”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像潮水……喘不过气……心跳很快……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很危险……”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抬起头,震惊地看向江辞。
这是江辞第一次,主动向他描述自己的感受!虽然依旧隐晦,依旧没有提及“焦虑”这个词,但这已经是破天荒的敞开了!
江辞没有看他,依旧低着头,目光空洞地落在书页上,仿佛只有不面对林砚的目光,他才能艰难地吐出这些字句:“……脑子里会很乱……停不下来……害怕失控……”
林砚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打断这来之不易的倾诉。他紧紧攥着手下的书页,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能感觉到江辞平静语调下隐藏的巨大痛苦,那是一种日夜折磨着他的、无形的敌人。
“……需要很用力……才能维持正常。”江辞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很累。”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林砚心上。
他仿佛能看到,江辞是如何日复一日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对抗内心的惊涛骇浪,才能在人前维持那副冷静自持的表象。那种孤独和疲惫,足以压垮任何人。
一股强烈的心疼和酸楚涌上林砚的眼眶,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张了张嘴,想说“我明白”,想说“没关系”,想说“有我在”,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口,他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伸出手,极其缓慢地,越过桌子中间那条无形的界线,轻轻地,覆盖在了江辞那只摩挲着书页的、冰凉的手背上。
这是一个大胆的、近乎冒险的举动。
江辞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电流击中!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砚,浅色的瞳孔里充满了震惊、慌乱,还有一丝本能的退缩。
林砚没有退缩,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坚定而温柔的力量。
他迎上江辞的目光,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纯粹的、深沉的理解和无声的支持。
他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说:别怕,我在这里。
江辞眼中的慌乱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仿佛溺水之人抓到浮木般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依赖。
他没有抽回手,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林砚温暖的手覆盖着他冰凉的手背。
他重新低下头,另一只空着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在安静的阅览室里,在流淌的阳光中,像两尊凝固的雕像。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通过相贴的皮肤,在两人之间无声地传递、流淌。这一刻,语言是多余的。所有的安慰、所有的理解、所有的靠近,都融入了这无声的触碰之中。
这次无声的交流,像一道温和的光,照进了两人之间最坚硬的隔阂。虽然之后他们依旧没有太多的言语,但某种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从图书馆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沉默依旧,但气氛却不再冰冷窒息。林砚刻意放慢了脚步,迁就着江辞似乎有些疲惫的步调。
偶尔有同学从身边经过,好奇地打量这对气质迥异却走在一起的组合,林砚会下意识地朝江辞靠近一点点,一种微妙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回到316宿舍,赵峰和李铭看到他们一起回来,虽然依旧没说话,但之间的气场明显不同了,都暗暗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崭新的、缓慢而真实的靠近在悄然发生。林砚不再刻意“攻略”,而是真正开始留意江辞的状态。他会注意到江辞偶尔过于苍白的脸色和不易察觉的蹙眉,然后默不作声地去接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会在江辞明显情绪低落、长时间对着书本发呆时,找个借口拉他出去散步,哪怕只是绕着宿舍楼走一圈;会在点外卖时,自然地选择更清淡健康的菜品,并推说自己也“想换换口味”。
江辞对此没有言语上的回应,但他不再排斥这些细微的关怀。
他会默默喝掉那杯水,会跟着林砚出去散步,会接受那份清淡的外卖。有时,在林砚不注意的时候,他会抬起眼,静静地注视着林砚忙碌或说笑的侧影,眼神里不再是冰冷的审视或复杂的挣扎,而是一种逐渐沉淀下来的、带着些许茫然和依赖的平静。
他甚至开始有了极其微小的主动。比如,一天晚上,林砚在赶一份明天要交的报告,抓耳挠腮地对着一堆数据发愁。江辞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经过他身后,脚步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他的电脑屏幕。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走回自己书桌,拿起一张便签纸,写下了几个复杂的公式和推导步骤,又走回来,轻轻放在了林砚手边。
林砚拿起那张便签,看着上面清晰工整、带着江辞独特冷静风格的笔迹,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转过头,看向已经坐回座位、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江辞,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心里软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