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林砚的声音带着笑意。
江辞擦拭头发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耳根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红。
这种点点滴滴的、近乎琐碎的日常互动,比任何轰轰烈烈的告白都更让林砚感到踏实和幸福。
他感觉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真正地走进江辞的世界,不是作为闯入者,而是作为被默许的同行者。
周五晚上,林砚的脚踝已经基本痊愈。他心情大好,决定请全宿舍的人去学校后门吃那家很有名的烧烤,算是庆祝自己“伤愈复出”,也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主要是感谢某人的默默照顾)。
赵峰和李铭自然是欢呼雀跃。林砚有些忐忑地看向江辞,邀请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种人多嘈杂的环境,对江辞来说恐怕是种折磨。
出乎意料的是,江辞在听完林砚结结巴巴的邀请后,沉默了几秒,然后,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哇!太好了!江辞也去!难得啊!”赵峰夸张地叫道。
林砚更是喜出望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辞,仿佛他答应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烧烤摊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江辞果然显得很不自在,他坐在最靠边的位置,身体微微紧绷,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林砚注意到了,他主动坐在江辞旁边,帮他挡掉一些不必要的喧闹,细心地将烤好的、不辣的肉串和蔬菜放到他面前的盘子里,低声告诉他哪些味道不错。
江辞没有吃多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林砚和赵峰他们笑闹。但林砚敏锐地发现,他紧绷的肩线渐渐放松了,偶尔,当林砚讲到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时,他紧抿的唇角会极轻微地向上弯一下,虽然转瞬即逝,却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珍贵无比。
回去的路上,夜风微凉。四个人并排走着,赵峰和李铭在前面争论着刚才的游戏,林砚和江辞落在后面。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砚心里被一种饱胀的、温暖的情绪填满。
他偷偷看了一眼身旁沉默的江辞,月光洒在他清冷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林砚鼓起勇气,悄悄地将自己的手,靠近了江辞自然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指尖,先是轻轻碰触到了江辞微凉的皮肤。
江辞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林砚的心跳加速,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小指,勾住了江辞的小指。
这是一个极其幼稚、却充满试探和依赖的动作。
江辞的脚步顿住了。他停在原地,低下头,看着两人勾在一起的小指。月光下,林砚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时间仿佛再次静止。林砚紧张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几秒钟后,江辞没有甩开他,反而……极其轻微地、用几乎无法察觉的力道,回勾住了他的小指。
那一瞬间,林砚感觉全世界的烟花都在脑海里炸开了!巨大的喜悦和幸福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紧紧勾住那根微凉的手指,仿佛抓住了全世界。
两人就这样,像两个偷偷分享秘密的小孩子,勾着小指,一言不发地,在月光和路灯的陪伴下,慢慢地走完了回宿舍的最后一段路。
走到宿舍楼下,明亮的光线从大门透出。江辞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迅速而慌乱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指,脸颊上飞起两抹可疑的红晕,快步先走进了楼里。
林砚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摸着刚才被勾住的小指,傻傻地笑了。他知道,对于江辞来说,刚才那个微小的动作,已经是迈出了巨大的一步。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准备跟上江辞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苏小雨发来的信息。
林砚笑着点开,以为会看到军师惯例的激动追问。
但信息的内容,却让他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血液仿佛都凉了半截。
苏小雨:「林砚!你让我帮你留意的事有消息了!」
「我有个朋友的学生会,今天帮忙整理贫困生助学金的补充材料,好像……好像看到了江辞的名字!」
「而且备注栏里写着……写着‘家庭情况复杂,有监护权争议记录’?!」
「这怎么回事啊?!跟你之前猜的……他家里的问题……对上了吗?!」
「你知不知道具体情况?!」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林砚骤然苍白的脸。刚刚还盈满心间的甜蜜和温暖,瞬间被一股冰冷的寒意取代。
监护权争议?
贫困助学金?
那个在电话里卑微恳求、让他恐惧到哭泣的阴影……终于要露出狰狞的面目了吗?
他抬头,望向宿舍楼那扇已经闭合的大门,江辞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其中。刚刚勾过小指的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但林砚的心,却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他知道,通往江辞内心的路,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等待他们的,可能不仅仅是温暖的光,还有更深的、更冰冷的黑暗。
第21章 沉入海底的锚
苏小雨的信息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劈开了林砚刚刚被甜蜜充盈的世界。手机屏幕上冰冷的文字——“贫困助学金”、“监护权争议”,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底,瞬间将那份因勾指而生的悸动和暖意冻结成冰。
监护权争议……贫困……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是一幅与他阳光灿烂的世界截然不同的、灰暗而沉重的图景。
原来,江辞所承受的,远不止他看到的情绪风暴和隐秘暗恋,还有如此现实而残酷的压力。
那个在电话里卑微恳求、让他恐惧到躲起来哭泣的阴影,终于显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林砚站在宿舍楼下,晚风吹过,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只有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刺骨的寒冷。他抬头望着那扇透出温暖光线的宿舍大门,江辞清瘦的背影仿佛就在眼前,却又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名为“现实”的厚厚冰层。
刚刚勾过小指的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江辞的微凉触感,此刻却变得无比滚烫,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是在用怎样的心情,默许了自己那个幼稚而亲昵的举动?在那样沉重的负担下,他分出的那一丝微弱的心动,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林砚没有立刻回复苏小雨,他只是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一步步缓慢地走上楼梯。每上一级台阶,脚步都异常沉重。
推开316宿舍的门,里面的气氛与楼下的冰冷截然不同。
赵峰还在兴奋地回味着烧烤的美味,李铭则在收拾东西。而江辞,已经坐在了他的书桌前,台灯亮着,暖黄的光晕笼罩着他,他正低头看着书,侧脸平静,仿佛刚才楼下那慌乱抽回手的插曲从未发生。
但林砚敏锐地捕捉到,他翻书的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耳根那抹未散尽的红晕在灯光下依稀可辨。
他像一只受惊后刚刚躲回巢穴的小兽,正在用惯常的冷漠努力抚平内心的波澜。
看到林砚进来,赵峰大声招呼:“林砚,快过来,刚才那家烤茄子绝了,下次还去!”
林砚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江辞。江辞没有抬头,但林砚感觉到,在自己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瞬间,他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林砚默默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没有像往常一样主动找话题,也没有再去打扰江辞。
他心乱如麻,苏小雨的信息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偷偷观察着江辞,看着他专注的侧影,看着他手边那瓶半透明的药瓶,看着他偶尔因为思考而轻蹙的眉头……
此刻,他眼中的江辞,不再是那个需要被“攻略”的冰山学霸,也不再是那个藏着暗恋秘密的别扭少年,而是一个背负着巨大痛苦和压力、却仍在努力维持着尊严和体面、艰难前行的同龄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而酸楚的心疼,像潮水般漫过林砚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之前那些带着目的性的“靠近”和“试探”,在此刻看来,是多么的轻浮和可笑。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揭开江辞的伤疤,而是……能真正地,替他分担一些重量。
可是,他该怎么做?直接冲上去问吗?不,那无异于再次侵犯。
江辞用那样隐晦的方式向他袒露了一部分内心,他必须用更加小心、更加尊重的方式去回应。
这一晚,林砚失眠了。他躺在床上,听着对面床上江辞平稳的呼吸声(或许是假装平稳),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监护权争议”这几个字。
这意味着什么?
是他的父母在争夺他吗?
还是有什么更复杂的情况?
那个让他恐惧到掐断电话的人,是谁?
各种可怕的猜测让林砚心惊肉跳。他拿出手机,第一次没有向苏小雨寻求“攻略”建议,而是认真地、一字一句地打字:
「小雨,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请务必保密,对谁都不要说。」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次,我不是为了‘攻略’他。」
「我只是……想保护他。」
发完信息,他放下手机,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靠近江辞、了解江辞,他要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不动声色地,为他筑起一道屏障,哪怕只能抵挡一丝寒风。
第二天是周六。
林砚很早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然后做了一件他从未做过的事——他去了食堂,不仅买了两份一模一样的、清淡的早餐,还特意多买了一杯热牛奶。
他回到宿舍时,江辞也刚刚起床,正坐在床边,眼神还有些朦胧的睡意,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柔软。
看到林砚手里拎着的两份早餐,他愣了一下。
林砚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又温暖,他将一份早餐和那杯热牛奶放到江辞桌上,语气轻松地说:“早起去跑了会儿步,顺路买的。这家小米粥熬得特别烂,你尝尝。”
他没有问“你要不要”,也没有说“我给你带了”,而是用一种“我顺便多买了一份”的姿态,最大限度地维护了江辞的自尊。
江辞看着桌上的早餐和牛奶,目光闪烁了一下,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声道:“……谢谢。”
“客气啥。”林砚摆摆手,坐下开始吃自己的那份。
他吃得很快,故意发出满足的叹息,“嗯!好吃!饿死了!”
他用自己夸张的吃相,试图冲淡这份好意可能带来的压力。
他偷偷用余光观察江辞,看到他迟疑地拿起勺子,小口地喝起了粥,虽然依旧沉默,但周身那种紧绷的气息,似乎缓和了一点点。
这是一个微小的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林砚将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关怀发挥到了极致。
他不再刻意制造独处机会,而是将关心融入最日常的细节里。
他会“刚好”买到两份水果,分给江辞一份:“买多了,帮忙消灭一下。”
他会在江辞明显脸色不好、对着书本长时间发呆时,“恰好”提出:“眼睛好累,出去走走透透气?”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江辞在校园里慢走一圈。
他会在小组作业需要查资料时,“自然”地坐到江辞旁边,请教一些专业问题,然后在讨论的间隙,状似无意地推过去一瓶水。
他的举动自然、不刻意,带着朋友间应有的熟稔和分寸,绝口不提任何与家庭、过去相关的话题,仿佛苏小雨发来的那条信息从未存在过。
他只是用行动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我在你身边,你可以放松,可以依靠。
江辞对于这些举动,从最初的微微怔忡和迟疑,到后来渐渐习惯,甚至开始有了极其微小的回应。
他会接过水果,低声说谢谢;会跟着林砚出去散步,虽然依旧沉默,但脚步不再沉重;会在林砚讨论问题时,给出更细致的解答,眼神偶尔会与林砚碰撞,虽然依旧会快速移开,但不再充满戒备。
一种崭新的、建立在理解与尊重基础上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生长。
它比之前的“反向攻略”更扎实,比冲突后的试探更温暖。
周五下午,林砚要去体育馆做恢复性训练。出门前,他看到江辞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物理题蹙眉,似乎遇到了难题。
林砚穿好运动鞋,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用再自然不过的语气说:“江辞,我去体育馆了,大概两小时回来。”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报备,室友之间很常见。
但江辞却从题海中抬起头,看向他,安静了几秒,然后,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应道:
“嗯……小心点。”
林砚的心,像是被温柔的羽毛轻轻拂过,瞬间软成了一滩水。
他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知道啦!”
林砚心情愉悦地来到体育馆,做完热身,开始进行简单的器械训练。汗水让他感觉舒畅,尤其是想到江辞那句微不可闻的“小心点”,更是让他浑身充满了力量。
训练间隙,他坐在场边休息,拿出手机,本想给江辞发个信息问问他在干嘛,却先看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号码没有存储,但归属地是本市。
短信内容很短,却让林砚刚刚还阳光明媚的心情,瞬间乌云密布:
「林砚同学你好,我是江辞的舅舅。有些关于江辞的重要事情想和你谈谈,方便的话,请回电。」
江辞的舅舅?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手机号?
他找自己……要谈什么“重要事情”?
林砚盯着那条短信,刚刚因为训练而泛红的脸颊,瞬间失去了血色。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像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脖颈,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刚刚才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平静,似乎又要被来自外界的风暴打破了。
第22章 来自阴影的邀约
手机屏幕上那条来自“江辞舅舅”的短信,像一条从阴暗角落悄然滑出的毒蛇,缠住了林砚的喉咙,让他刚刚因运动而畅快的呼吸骤然停滞。
体育馆里嘈杂的人声、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瞬间都像是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他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狂跳的轰鸣声。
江辞的舅舅?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
“重要事情”……是什么事情?是关于江辞的吗?是和他猜测的“监护权争议”、“贫困助学金”有关吗?
无数个问题像冰锥一样刺进林砚的脑海,让他手脚冰凉。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突如其来的联系,绝非善意。
那个在电话里让江辞恐惧到哭泣、卑微恳求的阴影,此刻正将触角伸向了他。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愤怒和不安,在他心中升腾。
他几乎想立刻回拨电话,质问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给江辞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盯着那条短信看了足足一分钟,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然后,他缓缓打字回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甚至带着点学生气的礼貌和疑惑:
「您好,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信息发出去后,每一秒的等待都变得无比漫长。
林砚无心再训练,他收拾好东西,快步走出体育馆,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焦灼地等待着回复。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回复很快,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式的口吻:
「电话里说不方便。明天下午三点,学校南门对面的‘静心’茶楼,见面谈。关于江辞的未来,希望你准时到场。」
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林砚心上。对方用词精准而狡猾,直接戳中了他最关心也最脆弱的地方。
他无法拒绝。他必须知道,这个所谓的“舅舅”,到底要对江辞做什么。
「好的,我会准时到。」林砚回复道,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感觉像是签下了一份不知内容的魔鬼契约。
回宿舍的路上,林砚的心情沉重得像灌了铅。他不断回想着江辞苍白的脸、压抑的哭泣、那瓶抗焦虑的药,以及苏小雨查到的只言片语。
所有这些碎片,都指向江辞身后一个巨大而黑暗的旋涡。
而现在,他即将被卷入这个旋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