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甚捏住他的下巴,俯身亲了亲。
“江总阔气。”赵楼阅神色羞涩。
江甚冷哼一声,看出赵楼阅带点故意成分。
四十多分钟后,王秀玉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妈?”江甚说:“你去休息,这里我们来。”
“那哪儿行?”王秀玉素来沉默的眉眼好似天光开云似的,能瞧见明晃晃的喜悦,倍显年轻,她接过江甚手中的葱,压低声音:“谢谢你啊瓜瓜。”
“妈你跟我客气什么?”江甚笑道:“你养育我二十年,应该的。”
“你要是不想工作了,妈还能养你一辈子。”王秀玉说。
赵楼阅接了句:“阿姨您别跟我抢啊。”
王秀玉被狠狠一噎,好笑之余低声警告:“可别当着他爸面说这些,给你轰出去哦。”
赵楼阅给鱼改花刀:“一定一定。”
江二昆不善言辞,给江茂倒了茶水,问了问他的学业生活,其实对那些“画作”“画展”什么的,一窍不通,就觉得他亲儿子真成了从这里飞出去的金凤凰,放眼十里八村,也没哪家有这个艺术细胞。
江二昆杀了鸡送去厨房。
“爸你想怎么吃?”赵楼阅见江二昆神色压抑,皮了一句。
果然,江二昆眼睛一瞪,当即就给赵楼阅飞来一脚。
“叔,叔,我错了。”赵楼阅笑着求饶避开。
晚饭丰盛,面条是王秀玉手擀的,十分劲道,做了三份卤子,江甚最爱肉酱茄子卤,王秀玉撕了两个鸡腿,一个给江甚一个给江茂。
江茂哭得狠,这阵子缓和下来眼眶还在发红,他有些好奇:“为什么叫哥瓜瓜啊?”
“你哥小时候爱吃黄瓜、番瓜,后来吃水果,就爱吃西瓜哈密瓜,你爸总要去镇上买,时间久了,就叫他瓜瓜。”王秀玉莫名一笑,江甚心里紧张了一下,幸好,没说出来。
农民有“贱名好养活”的说法,其实一开始叫“瓜蛋”,江甚当时虽然年纪小,但对好不好听已有一套判别标准,喊了不应,死都不应,如此改为叠词“瓜瓜”,他板着小脸,勉为其难承认了。
“你呢,小名叫什么?”江二昆问。
“没有,就叫小茂。”
江茂没打算说起那些过往,他可能随亲妈,给点甜头,剩下的苦都能咽,江文泽跟田璐不管要求如何严格,总归没少他一口饭,那些精神打压……也没影响他人格健全。
江茂来时背着画本,他想在鱼尾村待几天。
王秀玉闻言饭都没吃完,就去收拾厢房的床铺。
江二昆则开始检查淋浴是否好用。
不是偏心江茂,而是两个孩子成长环境不一样,以前没这些,江甚在河里,水龙头下面都洗过,江茂估计接受不了。
如此一来房间紧张,江甚跟赵楼阅就打算回临都了。
王秀玉拦不住,给他们撑开麻袋装菜。
赵楼阅陪着江二昆在大门口抽烟。
天幕暗下来,两个男人的背影瞧着竟然一样宽厚可靠。
江二昆快抽完一根,才沉沉吐出口气:“江甚这孩子,敏感,死心眼,认准了就掏心掏肺的,赵老板,我江二昆没权没势,但下地几十年,有的是力气,我这个岁数了,不怕死。”
“叔,言重了。”赵楼阅浅笑:“您可能不明白,江甚对我来说多重要。”
江甚在宋舟川那里待了一个月,回到临都一边忙着公司一边尽全力让自己脱敏,过得并不轻松,但他从未跟江二昆夫妻说过赵楼阅的一句不是,他怨过难受过,但打心眼里,从不认为自己喜欢的是个人渣。
赵楼阅越是深想,就越是心疼,他好不容易才把江甚追回来。
“行了,你们回吧。”江二昆说,“天都黑了。”
瓜果蔬菜装的满满当当,赵楼阅用力搬上后备箱,跟江甚同坡上的三人挥手,然后坐车离开。
剩下的磨合,靠江茂自己。
江甚最近养得好,赵楼阅等红绿灯的功夫去摸他的手,发现掌心温温的。
江甚想着最坏的结果,就是江茂第二天就动身回来,不曾想江茂待了一周,并且越待越自在,那些闻讯登门,新奇看他的乡里乡亲,江茂也适应了。
他时常搬着凳子坐在坡上,一画就是几个小时,江二昆跟王秀玉谁也不打扰。
江茂一转头,就能发现手边放着一杯热茶。
晚上十点,还不到睡觉时间,但赵楼阅抱着刚清洗完的江甚从浴室出来。
江甚一只手露出浴袍,自然垂落,随着走动轻晃,瞧着很没力气。
江甚忽然半睁开眼:“我想去外面住几天。”
赵楼阅冷酷回应,“你想都别想。”
江甚:“……”
江甚躺床上顺势用被子将自己一裹,觉得腰眼位置还是酸。
这时赵楼阅的电话响起。
看到来电显示人,赵楼阅微微皱眉。
赵老板联系人列表没有一千也有五百,有些发展成朋友,有些就在那个时段有过交集,后来就沉没了,而“雷天运”三个字,赵楼阅仔细想了想,才记起是谁。
“傅诚吗?”江甚随口。
“没,高中班长。”赵楼阅说完,接通了。
那边非常热络亲昵,张口一句“老赵,好着没啊!”
自来熟的外向性子,赵楼阅笑道:“雷班啊,好着呢,你呢?”
“嘿,我儿子刚满月。”
赵楼阅:“哎呦,好事!待会我给你微信封个大红包。”
“不要你的红包!”雷天运接道:“我来是想跟你说,两天后在‘长青客’餐厅,有个同学聚会,你过来呗,咱们308F4再聚聚。”
这句话将赵楼阅拉入了一段朦胧久远的回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左苍出来了吗?”
雷天运一顿,嗓音有些沉痛:“出来了,但这次不确定来不来,我给他打十个电话,他顶多接两个。”
“嗯。”赵楼阅说:“理解。”
“那你一定要来啊。”
赵楼阅应道:“好。”
江甚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同学聚会吗?”
“对,我过去看看老朋友。”赵楼阅笑着爬上床,“可以带家属,一起去吗?”
“我估计没时间,完事有空我去接你。”
赵楼阅闻言精神振奋:“这么好的待遇?”
江甚笑着踹他一脚。
几分钟后赵楼阅靠坐床头,一手垫在后脑勺,一手摩挲着江甚的肩膀,“左苍帮我打过好几次架,后来进监狱,判了七年。”
江甚一惊:“这么严重?”
“嗯,他爸长期家暴,开始他跟他妈一起挨打,后来左苍长大了,他爸有些害怕,就盯着他妈打,左苍让他妈离婚,他妈都同意了,结果他爸一听这事,有天晚上当着左苍的面,突然对他妈动刀,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等警察赶.到,左苍他爸被捅了,没救过来,死了。”赵楼阅说:“当时高三,好巧不巧,左苍刚满十八岁两个月。”
江甚:“正当防卫不行吗?”
赵楼阅:“捅了二十多刀。”
江甚默然。
就这七年,还是邻居们共同签名,证明左苍是个好孩子,他爸就是个无赖加混球,恳请法院轻判。
“他学习好吗?”
“嗯,年级前二十,考个好大学没问题。”
赵楼阅本来不想答应,那些同学的脸早已模糊一片,他也没有“少年愁”的滋味,只是想到左苍,动了恻隐之心。
“这人话不多,但是打架很猛,一般跟我出征,谁看到都发怵。”
江甚哭笑不得:“你怎么老打架?”
赵楼阅露出个一言难尽的神情。
赵老板学生时代不仅算个风云人物,还算个“衰神”,后者是赵湘庭辣评的。
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倒霉,东街的大哥A醉酒撒气,撞上了赵楼阅,打一架;南街的大哥B喜欢的女孩爱慕赵楼阅,吃醋,打一架;西街的大哥C的弟弟考试考不过赵楼阅,委屈得直哭,打一架;北街的大哥D……没有原因,可能当时赵楼阅名声很大,不服气,打一架。
赵楼阅一边上课一边应付各类战书,累得憔悴。
江甚将头埋被窝里闷闷笑出声。
“你不该同情我吗?”赵楼阅幽幽。
江甚敛住笑:“你继续说。”
赵楼阅开始让过一回,但他发现这个年龄段的,纯种愣头青,有时候好赖不分,你谦让他觉得你害怕,变本加厉,当战火烧到赵湘庭身上时,赵楼阅决定一拳定江山。
那晚赵湘庭眼窝发青,衣服书包都被扯烂回到家,赵楼阅扔了做题的笔,喊上左苍跟几个兄弟,找到了大哥A。
当时一战封神。
左苍是猛将,赵楼阅更是一打十,最后追着大哥A到湖边,抓着对方的头就悍勇非常地塞进湖水里,说出了那句经典名言:“你敢动我弟?”
江甚听到这已经要笑岔气了。
赵楼阅给他顺着后背,说道:“哎,我真要澄清一下,赵湘庭这性子虽然有我照顾保护的原因,但我爸妈在世时他也这样啊,从小到大除了读书吃饭睡觉,就没特别突出的,打架更是团棉花,教都教不会。”
江甚笑得轻咳,点点头:“这点确实。”
同学聚会这天,赵楼阅穿了一身黑色休闲装,头发随便抓两下,摘掉几十万的腕表,就拿了部手机。
从房间出来时,江甚正好打开书房的门。
不同于赵楼阅偶尔的遮遮掩掩,江甚看他向来光明正大,甚至带着几分“只有我能看”的压迫性,视线到赵楼阅腰腹时,江甚眼眸深了深。
这套休闲装并不紧,腰腹一带反而空荡荡的,但越是这样,偶尔因为动作折出的腰线就显得特别紧实性感。
赵楼阅注意到江甚的目光,看了看时间,然后兴奋又犹豫地说:“我迟到半小时也没事。”
江甚顿时没了情绪,抓上车钥匙开路:“现在就走。”
赵老板略感惋惜。
骗鬼呢?江甚心想,半小时还不够赵楼阅骚包的。
江甚将赵楼阅送到“长青客”门口,就要去公司。
“结束了给我电话。”
“嗯,路上小心。”
赵楼阅根据雷天运发的信息,找到三楼的“青松厅”。
包间很大,他算后到的,门一推开一圈的人,一眼扫去隐约觉得熟悉,但又说不出个具体来,倒是走上前的雷天运,赵楼阅一眼认出,这人虽然发福了,但有双笑起来特别讨喜的眯眯眼。
“雷班。”赵楼阅跟他一握手。
雷天运大笑,没想到赵楼阅这么给面子。
说实话,赵楼阅跟很多同学都“脱轨”了,他凭借自身实现了阶级跨越,包括雷天运,只知道他当了大老板,但具体多大,做什么的,一概不知。
“赵楼阅你自己开车来的?”有人问。
赵楼阅看了那人一眼,印象不深,“没,我男朋友送我来的。”
“男朋友?”对方一脸难以置信,并且透出淡淡的鄙夷:“你竟然喜欢男的?”
“不然我喜欢你爹吗?”赵楼阅反问。
他骂的过于顺畅,以至于雷天运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打圆场,“哎呀玩笑话,都坐,都坐。”
第134章 吃不了滚
呛赵楼阅那人叫陆广浩,家里做点生意,一年下来赚的话能上八位数,在普罗大众里面算条件不错的。
这个包厢就是陆广浩订的,赵楼阅没来前,听他那意思,是这顿饭他请。
陆广浩学生时代成绩一般,后来走的私立学校,毕业直接进他的爹的公司,眼睛长到了天灵盖上。
他跟赵楼阅一直不对盘,不过基本是陆广浩单方面宣布的,因为赵楼阅就没把这个人放在眼里过。
对于一些小打小闹的挑衅,赵楼阅看对方像二.逼,严重点的,下战书打服了就行,而陆广浩处于中间,打是打不过赵楼阅的,对方身上那股野劲即便他当时身家背景强出赵楼阅八百条街,也轻易不敢招惹,偶尔冷嘲热讽两句,不用赵楼阅张口,他兄弟们就上了。
陆广浩是真的气,看着一个穷小子被众星拱月,老师喜欢同学喜欢,连自己曾经暗恋的班委……
陆广浩不愿意承认,那是嫉妒。
所以如今见赵楼阅生活的一般,老师那句“以后必不简单”就成了笑话,而赵楼阅还喜欢男的,陆广浩几乎要笑出声。
结果张口就被赵楼阅骂了。
陆广浩坐下几分钟后才缓过神来,脸色顿时难看。
赵楼阅的五官比起少年时更加悍利英俊,身量高大,一撸袖子,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令一旁的雷天运十分羡慕。
“练多久了?”雷天运问。
赵楼阅:“天天都有。”
“你这毅力真没法比。”雷天运捏了捏腰上的赘肉。
陆广浩一声冷嗤。
赵楼阅视他为空气,烦得慌。
同学们一半以上都已结婚生子,分派明显,聊家庭聊孩子,事业嘛,都那样。
陆广浩就不同了,他喊来服务生,特别大声地让上一瓶洋酒,有人惊叹,“我去陆少大气啊,那一瓶三千块呢!”
陆广浩倍觉有面,下意识看向赵楼阅。
赵老板正在看雷天运孩子的照片,根本没鸟他。
陆广浩怒火上涌,突然不轻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引得众人看来,他自觉是同学中的“皇帝”,说起话来也不客气:“赵楼阅,三千块一瓶的酒,喝过吗?”
赵楼阅不咸不淡一眼,“嗯。”
三千,三百万的龙舌兰他都喝过。
陆广浩听着赵楼阅的“嗯”很没底气,顿时神色兴奋,好似抓住了对方的短处一般,“这么厉害?不然这顿饭你请?”
“行,我请。”赵楼阅懒得应付,语气难掩嫌弃:“不是你能消停会吗?这是同学聚会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演讲会,BBB个没完,咱俩关系没那么好。”
陆广浩怒极反笑:“哈哈哈。”他指着赵楼阅示意大家,“都听清了啊,赵楼阅说他请客,来,都别客气,那个服务员,最贵的,上最贵的!”
小丑,赵楼阅轻轻摇头,继续跟雷天运聊天。
陆广浩那头同两个玩得好的将洋酒当白水喝,赵楼阅没管,他正兀自惆怅着,包间门再次被推开。
来人短发,高个,人很瘦,但并不孱弱,反而结实有精神,神色很冷,酷哥一个。
赵楼阅站起身,“左苍?”
左苍没想到赵楼阅真的在,他淡漠的脸上浮现笑意,“赵哥。”
“来来来!坐。”
雷天运让了位置,让左苍坐在他们中间。
左苍当年出事时,赵楼阅的学费都还没着落,等左苍判下来,他去过探监,但左苍谁也不见。
这人跟年少时相比愈发稳重,坐下后给赵楼阅递了烟。
在场有些女同学闻不了烟味,赵楼阅就宝贝地装兜里。
“这两年干什么呢?”赵楼阅问道。
“开了个汽车修理厂。”左苍的眼神透出光,“我妈给我攒了笔钱,等我出来,我们娘俩就守着这店。”
左苍母亲开始卖盒饭,她饺子做的极好,晚上还帮人绣点东西,日日夜夜盼着左苍出来,不用挨打的日子每天都是甜的,就是想起儿子,便泛出涩,开始出事那几天,左苍母亲自责不已,都想死了,是左苍一句“妈你一定等我”,这才坚持了七年。
“生意还不错吧?”赵楼阅在脑海中搜寻认识的谁是搞汽车行业的,左苍以前修理方面就厉害,简直无师自通,这人聪明,能吃苦,这个案底他来说明。
左苍点头:“还行。”
“嗤。”陆广浩抿了口酒:“一个蹲过大牢的,除了吃苦谁要你啊?”
赵楼阅往后一靠,脸色冷下来,“我就问你,这顿饭你吃不吃?”
陆广浩好像就等着赵楼阅发怒,立刻应激似的扯着嘴脸喊:“吃怎么样?不吃又怎么样?你还以为你在学校呢?”
赵楼阅:“这顿饭我请,吃你就安静点,不吃马上滚!”
陆广浩顿时一蹦三尺高,“姓赵的,你请?你请得起吗?浑身上下加一起都没老子一块表贵,你装什么逼?”
以前学不过赵楼阅,没办法,但这都步入社会,拼爹拼钱拼权了,赵楼阅还敢这么狂?陆广浩今天就是不想让他们如意。
还有那个左苍,大学都没念出来,还好意思来?!
赵楼阅指着门口平静道:“滚出去。”
陆广浩赤头白脸地大声一笑:“赵楼阅,这餐厅有我爸投资,你让我滚?!”
“行了!”雷天运打断:“好好的同学聚会你要闹哪样?”
陆广浩:“我闹?”
雷天运:“从老赵来你嘴里就没停过,什么仇什么怨啊陆广浩,这顿饭在场谁吃不起啊?”
“就是,三千块的酒咱们不喝,又不是拿不出三千来。”有人嘟囔。
正好陆广浩的女朋友拉了拉他,这人连说了好几句“行”,然后仰头灌了一杯白酒,阴沉着脸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