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程成风安静不少,只在逛夜摊时才说几句话。其余时候都独自走在前面或后面,甚至不与宋明宣并排。因为他不想看宋明宣吃冰淇淋。
顺着人流走上一座大桥。桥面宽,没有夜摊车,但两侧挤满拍照、看夜景、谈情说爱的人。
一对情侣拍完照离开栏杆,宋明宣顺势占领两人空位,并用眼睛示意成风赶紧靠过来。
成风停在桥中间看了他两秒,在心里叹了口气,漫步过去。他挨着宋明宣趴到桥边,顺着运河往远处看。两岸灯火阑珊,霓虹伴着河道蜿蜒向远方,月光灯影浮于水面。夜风拂来,吹走一层燥热。
“凉快。早知道先来吹吹风。”成风说。
“你很热?”宋明宣面朝他,手肘搭在石栏上。手里的冰淇淋还剩一半,他拿冰凉的脆皮筒贴成风的侧脸。
成风心虚不答,手伸出石栏,张开五指让夜风流过指缝间。他的侧脸闯进桥侧面激|射的霓虹光晕里,光深刻他的轮廓,赋予他艳丽的颜色。他眯眼垂下眼帘,微张双唇吐出热气,抬起脸,任凭夜风抚摸他微红的脸颊和汗湿的喉结。他扯开衣领,让风灌进去,带走胸口淤积不散的热气。
宋明宣忽然有种被攫住喉咙的应激反应——呼吸加速、心跳加快。这段时间,他偶尔会从成风的一举一动间看到成风少年时的影子——性格依旧促狭,脾气时而暴躁,思绪打结时爱装冷酷。但这一刻的成风给他一种陌生的极具冲击力的性感,令他窒息。
成风偏头看宋明宣,见他视线从自己身后收回,于是扭头往另一边看。另一边挤满人,情侣居多。有人凹姿势拍照,有父母托着小孩看向远方,有情侣搂成一团。宋明宣在看那对儿情侣。
成风转回来,就见宋明宣瞅着他。他背着光,眼底一片幽深。但那种直勾勾的目光,他感受到了。
“宋明宣有人说你是行走的WiFi吗?”
宋明宣皱眉,摇头。“不懂。”
成风弹一下兰寿鱼盒子。“鱼塘主,暖宝宝,供暖主任,中央空调。”
宋明宣越听越疑惑,但点了点头。“懂了。”
“你在恋爱,就不用对我开放WiFi,也不用抽空暖我。”
宋明宣松开眉头,自嘲一笑,转头看向河面。“我是很想谈恋爱。”
“去谈呀。”成风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他拿走宋明宣手里的东西。“东西我拿回去。”
宋明宣也将手伸出去,跟成风的手并排张开。他望向河面跃动的光影,道:“鱼是你买给我的,你不止想在我宿舍养鱼,还养灵芝和多肉。到底谁是塘主谁在养鱼?我有没有到处开放WiFi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连上了?我是不是暖宝宝,只有用过的人有资格反馈。”他说完瞥一眼成风的脸。
成风感觉刚刚干爽的汗毛孔立时又冒汗了。他知道自己演技有限,脑子还总卡,肯定已经露馅儿了。他不挑明是想做朋友,可是不能妨碍宋明宣挑明。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有点子讨厌。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住你宿舍?”
宋明宣的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而过,接着手伸向他的肩。
成风愤怒地拍开他的手。“是,我想抢人我承认。说明白有意思吗。”
“对我来说有必要。”宋明宣转过身面朝他,视线却再次越过他落到他身后。
成风忽然很羞耻,宋明宣明知道他想干什么,傍晚还逗他。愤怒和羞耻同时从心底钻出来。一个无情咒骂宋明宣不做人,一个指责自己不道德。
成风眼睛慢慢红了。
“你知道我喜欢你……”
“扑通——”
宋明宣突然伸手扣住他的肩,一把将他扒开,另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抓向他身后。
“扑通——”
变故发生在半霎间。成风摔倒在地,耳边有人尖叫,有人摔倒,有人跨过他涌向桥边。他被接连踩了两脚。
一前一后两道落水声。成风猛地回神,起身趴到桥边往下看。河面有两圈涟漪,但是不见人影。他又看向左右两边,视线所及范围人挤人人挨人,他艰难转了一圈依旧没找到宋明宣。
“宋明宣——宋……”
“别喊了跳河里去了。”抱着孩子的中年男人被挤到成风身边,男人一边护着孩子一边对他说。
成风整个人蒙在原地。什么?他表个白,人跳河了?!
运河作业船来得很快, 将冒出河面的三个人救上船。警车和救护车先后到来。
成风跑下桥,挤进人群里的时候,警车和救护车先后启动离开。
宋明宣的手机提示已关机。成风猜测手机进水了。
电话自动挂断下一秒, 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
“成风。”
是宋明宣!“你在哪儿?”成风气急败坏地问,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一声不响跳河!吓唬谁呢好玩吗!在哪儿?!快说!”
听筒里宋明宣似乎笑了。“我去趟运河警务站, 你先回……”
“你管我去哪儿!”成风挂断手机,拔腿往外面跑。跑了几步发觉这片河边公园真的很大,他索性拐去骑共享单车。
警务站旁边是社区医院。成风到的时候,有两伙人正在互骂,如果不是警务站在旁边,两伙人很可能动手了。
成风从一旁经过, 脚步略停, 双方一来一回几句话间他听明白了双方的身份——跳河那对儿年轻人的父母和亲戚。
成风不予理会,径直进了警务室。警员问明来由让他在大厅稍等。宋明宣出来得很快, 换了一件干净的常服。手里拎着一袋湿衣服。送他出来的男人笑道:“你这运气真可以。”
“衣服明天给你。”宋明宣余光瞥见一道人影,调转脚步往大厅走, “不去你办公室了。”
“衣服送你了。算是你见义勇为的奖品。否则你可什么都没有。”男人也看向成风, “这个……哪里见过?”
宋明宣回头瞅男人, 男人讪笑不说话了。
出了警务室。成风要扫电动车。宋明宣却抓住他手腕拽了回来。“走走吧。”
“心累不想走。”成风抽回手,甩开他。
“那我, 背你。”
“滚。”
成风不想再走河边公园, 绕着公园外面的人行道往回走。他闷头走不说话, 宋明宣时不时觑他。
“你什么时候发现那俩人不对劲儿的?”
“靠到桥边的时候。”宋明宣说, “情侣抱一起哭的很少见, 说的话有点偏执。”
“还是在桥边。”
“吓到了?”宋明宣伸手托着他后脑勺抓抓, “我以为能抓住, 没想……”
“我以为我表个白你不想听跳河了。”
宋明宣忽然停住, 托着成风脑袋的手下滑到他脖子上,按住脖颈迫使他面朝自己。“我没听见。”
“没听见算了。”成风拿开后脖颈的手,后退一步,“见义勇为和听表白之间你选了前者。”
“再选一次……”
“你依旧会选前者,你是宋明宣。”成风有些骄傲地看着他。“Heybro,为你骄傲!”
宋明宣刚想说点什么,成风抬手阻止。“让我缓一缓,今晚别谈这事儿了,明天后天哪天谈都行。”
成风自然也没有勇气再住宋明宣宿舍,他脑海里所有放肆的旖旎的画面都被宋明宣拨开他跳下河的画面代替。半夜惊醒几次,梦里全是宋明宣抓着那两个陌生人跳河的一幕。最气人是,这么惊悚骇人的一幕,竟然还能发生变化。最后一次醒来,成风气得直捶沙发,因为梦里一跃而起的宋明宣捂住耳朵,嘴里喊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清晨五点,成风趴在阳台上等日出,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也不见太阳出来。他找到手机看天气预报,今天阴天。
“艹。”他衣服没换脸没洗,趿拉着拖鞋出去吃早饭。
大门两侧的沿街商铺已经上客了,早餐店前都很热闹。成风排进包子铺的长龙里,醒了会儿神才抬眼数前面有几个人,多久才能轮到他。数到正数第二个,他脑子里的宋明宣又一跃而起,一面捂住耳朵一面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什么鬼!”成风脱口而出,引得排队的吃饭的全都看过来。宋明宣变成长龙第一位,还没开口先扭头向后看,见是成风,自然而然道:“过来点餐。”
成风皱眉,破防脸秒变冷酷脸,一手揣兜走到宋明宣身边,看都不看他一眼,仰头盯住灯箱餐牌,一口气点了许多。他扫码付款,拎着一大包早点走出餐馆,秋天清晨沁凉的空气灌进鼻腔,他才找到呼吸。
“没睡好。”宋明宣问。
成风依旧冷酷地不看他。“看了一晚跳水。”
宋明宣笑着捏他脸转向自己,眼睛扫一圈脸。成风打开他的手。“什么地方,动手动脚。”小区里都是老邻居,被看见,再被添油加醋传两圈,等灌进爷爷耳朵里味儿都变了。
“换个地方就能吗。”
“你试试。”成风瞪一眼害他失眠多梦且噩梦变异的始作俑者。
宋明宣立刻道歉,“对不起,以后再发生类似事,提前知会你一声。”
成风心里抓狂,还有以后!?转念想到宋明宣的职业,再看看这个人,一眼就能看见他发光发热的灵魂。算了,肯定还有以后,提早适应一下也好。
“哼。”他从鼻腔发出一声不满。“我没那么胆小,换成离得远点的陌生人不会有这么大反应,关键你离我太近了。”
前一秒还在剖白心意的人转眼间跳河了,没给他一点提示。他甚至不知道宋明宣会不会游泳,也不知道河底是什么情况。万一河面很浅,里面还有乱石。宋明宣一头扎在石头上……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成风搓搓额头,清扫脑内的恐怖画面。
宋明宣自然不知道他想到哪里了,只能转移他注意力。“第一次出任务回来,我也失眠挺久。”
成风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满眼好奇地盯着他,催他快说。
“嗯……从当地武装里救人,受信号干扰破密晚了一步,导致一个同伴受伤。”他点点自己上臂,“他的胳膊被打穿了。”
宋明宣说得简略、平静。成风却脑补了一部大电影。或许有了确切的对比,他忽觉自认为的“磨难”和“惊心动魄”的事,都微不足道许多。
归根结底他是一个平凡的人,最大的心愿是家人平安健□□活富足,如果能谈一场恋爱就更好了。他终其一生最不平凡的事大概是喜欢男人。但也不曾在家里和家人心里掀起过风浪。
重逢后的宋明宣看似平凡,实则他经历了有一段很长的不为人知的不平凡经历。回归常人生活,找一个男人恋爱对宋明宣来说才是一件平凡的事。
宋明宣不再说,成风也不问。
进了电梯,宋明宣又提起另一个话题。“年底我有半个月长假。”
“哦。”成风懒懒地打哈欠,从袋子里拿了一杯豆浆插上管呼噜吸一口,又拿出一杯递给宋明宣。
宋明宣接过豆浆。“约了一个认识的医生做除疤。”
成风咬着吸管看他,视线落在他胳膊上。宋明宣整个夏天都穿长袖。没人见过那道从肩膀到手腕处的长疤。“要半个月?”
“不会太短。”宋明宣转身拿肩膀抵着轿厢,“帮我喂鱼浇花。”
“不管。”成风无情拒绝。
“那我问问爷爷。”
“劝你别问。”
宋明宣端详成风表情。成风垂着眼,浑身懒懒散散的,脸上残留着散不去困倦。“我感觉爷爷不喜欢我了。”
“多稀罕。”拉下老脸给孙子找相亲对象,满心欢喜以为能成。的确成了,不过不是他孙子,是对方跟别人成了。
宋明宣略一琢磨便猜到了原委。“我跟奶奶说我谈恋爱了。”
“少跟我炫耀。”成风不高兴地转身背对宋明宣。
宋明宣最近没少看成风背影和不高兴的后脑勺。他伸手把人转过来,想解释清楚。“那段时间除去上班,我都在外面。放长假也没回过家。偶尔回奶奶家住。”
成风猛吸一口豆浆。“还得是你,时间管理大师。”
“我不说我谈恋爱了,他们……”
电梯到了,门打开爷爷背着手站在门外。看见电梯里的两个人面上惊讶。“我说沙发上有人躺过,洋洋还说不可能。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十一点,你俩都睡了。”成风迈出去,推着爷爷往家走。“早饭我买了。”
“爷爷。”宋明宣打招呼。
“哎,小宋也来了,你俩昨晚都睡沙发?不是说加班吗?咋回事?小宋最近不忙了?你奶奶说你忙着恋爱。谈的怎么样了,带回去见家长了吗?”
成风朝天翻个白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明宣被一连几问噎得哑口无言。
成爷爷没听见宋明宣说话,回头看他。
宋明宣只得道:“我……见了。”
“嚯,那人家对你还挺满意。”成爷爷道。
成风越听越怪,越听越烦。从爷爷身边挤过去往卫生间走。
廖天阳顶着一张面膜,一边冲咖啡一边打电话。见成风进屋,一瘸一拐迎过来抱臂打量他。
成风拿走廖天阳手里的咖啡灌一大口。
廖天阳听见了爷爷和宋明宣的话,嘲讽地哼了一声。
咖啡喝了一半,成风把杯子递给廖天阳。廖天阳刚抬手,宋明宣先一步拿走了咖啡杯。
宋明宣喝光剩下的咖啡,然后把空杯子塞进廖天阳手里。
“宋明宣你是疯了吗。”廖天阳骂道。“他干什么你干什么,你脑子让他吃了。”
“我不喜欢他的脑子。”成风往卫生间走,回头说了一句。
“终于聪明一回。”廖天阳讽道。“已经够傻了,再吃一份猪脑更没救了。”
“你怎么还不走?”宋明宣站在餐桌旁摆早餐。爷爷去冲牛奶燕麦。
“少管我。”廖天阳扯掉面膜甩进垃圾桶,“你怎么还敢来?”
“你都敢来,我凭什么不敢。”宋明宣一手撑着桌子斜睨廖天阳。
廖天阳靠在椅背上,抱着胳膊瞪宋明宣。两个人四只眼睛淬毒似的盯住对方,餐桌上方忽现一阵无声刀光剑影。卫生间方向传来脚步声,两个人收回目光,眨眨酸涩的眼睛。
成风又困又饿,草草洗漱一番,回到餐桌旁立刻开吃。以他常年夹在廖宋之间的经验。他洗漱的时候,廖天阳和宋明宣又杠上了。但是今天他没心情管宋明宣和廖天阳的官司。难得的是,爷爷对着宋明宣又有了好颜色。
还有两天开学,培训和招聘让成风忙得脚打后脑勺。午休还被杜祈叫去接孩子。站到一众家长中成风脑子里浅浅地浮现一个问号。他为什么要答应杜祈帮忙接孩子放学。
难道是愧疚?
不,是正义。
杜小柠见到他并不陌生。兴奋地冲向他,喊着“我是第一名”。成风忙蹲下接住小女孩儿,并解释道:“你哥哥今天带队去省会比赛,下午才能到学校,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好吗?”
“哥哥告诉我了。你带我的兔子头盔了吗?”
“我刚才特意去了一趟你家取来的。”成风把她抱上车后座,从后备箱里拿出她的兔子头盔给她戴上。“你哥哥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不是成老师来接我,就是宋老师来接我。反正不是他和钱爸爸。”杜小柠说。
看过杜祈的简历,成风知道杜祈、杜小柠的父母不在了。所以钱爸爸又是谁?难道杜祈给杜小柠找了新家庭?他回头看看小女孩儿胖嘟嘟的小脸蛋,提到哥哥和钱爸爸时她噘着嘴。
“钱爸爸是谁?”
“哥哥的男朋友。”
成风诧异一瞬,眨眨眼睛,松开抓着车把的手甩了甩,又重新抓上。昨晚没睡好的后遗症这么严重吗,都幻听了。
不是幻听,也一定是杜小柠搞错了。
“那,宋老师跟你哥哥什么关系?”
“是同学……不对,是好朋友……也不对,反正宋老师做完了哥哥没完成的作业。宋老师写作业很快的。”
成风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啊。
“我是什么?”
“你是帅帅的成老师!宋老师的——朋友!”
小孩说话别拉长音好吗?
陪杜小柠吃过午饭,成风又陪她掘了四十分钟土,然后把找到的蚯蚓送回家喂乌龟喂鹦鹉。
成风第一次进杜祈的新家——他帮忙谈下来的二合一博士宿舍。两间宿舍合并起来比他想的面积还要大一些。一半是杜小柠的卧室和卫生间,另一半是杜祈的区域。杜小柠去喂她的宠物朋友们,成风等在玄关,无聊地一点点打量杜祈的房间。房间干净整洁,家具家电寥寥可数。最大且最好的家具是书架。成风对书不感兴趣,对上面的照片比较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