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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师尊道侣的日子(紫烟沉不沉)


二人正走进一片烟霞林中,林中四时景致兼具,经过了春花后是秋树,经过秋树后是雪林,温朝玄穿行在变幻的四季中,错落的光影在神色淡漠的脸上一一闪过,但他却无心停留,纵然是这般仙境好景,也不能入他眼眸。
周似梦突然开口道:“其实我没想到……你和林浪遥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提起那三个字,温朝玄的神色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他漆黑的眸子转向身边的老人,不明白他为何发此言语。
周似梦说:“当初你上蓬莱向我寻求克制魔神的办法,我让你去寻着化劫之人,将其收为徒弟,你可知为什么?”
温朝玄答道:“因为只有他才能杀了我。”
然而周似梦摇了摇头。
“一个小孩儿,哪怕再有天分,又如何敌得过有着魔神附身的你呢?”
温朝玄一愣,没料到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那是为什么?”
“你知道要让一个无坚不摧的人产生弱点,该如何做吗?“
温朝玄不明白。
周似梦笑弯了眉目,”其实我当初的本意,是为了让你明白常人的感情。你的心太清净了,生来便是空无一物,拥有一颗这样纯粹的心是好事,也是弊处。天道选择你,正是因为你没有任何挂碍,心无牵挂者,自然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成为掣肘,犹如封闭的铜墙铁壁。所以我对你说,去人间找一个小孩,将他带回去,收为徒弟……”
“那个所谓的化劫之人是谁无所谓,你找的人是谁也无所谓,重要的是你将谁养大,你对谁倾注了感情,你的心落在了谁身上……是你自己选中了林浪遥。”
温朝玄:“……”
温朝玄一念情动,心甘情愿在诸天神明面前起誓,为林浪遥以命相替,若有违誓,身死道消。
是他自己选择让林浪遥成为自己的弱点,自己的软肋。
温朝玄回过神时,二人已经走出烟霞林,他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经过的一片花圃仙园。
周似梦感慨地说:“你看这处景色如何?飞升后的第一个千年,我觉得此处太过空阔,想着该如何改造它,又花了一千年时间才把它打理成如此模样。成仙后的生活就是这般,总得给自己找一点乐趣,你说是吧?……嗯?”
他回过头,发现温朝玄并没有跟上来。
男人伫立在一方水潭边,静静地垂着首,朝水中看去。
周似梦缓缓夺步过去,看见水潭中云生云灭,玄妙非常,在那云拨开的缝隙中,可以窥见人间万象的一景。
“此潭名唤天光云影潭,我有时候也会过来看看,一开始来得多,但后面渐渐就不来了。反正也回不去,看了徒增念想,不过自寻烦恼。”周似梦哂道。
神仙恋凡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此身本就是红尘客。
周似梦说完,见温朝玄仍一动不动,于是往前一步,看清了潭中景象。
不出所料,一抹熟悉的年轻身影出现在云间。人间熙攘,他背着剑混杂在行人中,有时左顾右盼,有时沉默赶路,穿过城镇,行过山野,或坐在溪边的巨石上折一杆垂钓,或栖在树上与林间松风同眠。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不过是林浪遥漫无目的日复一日地四处游历。但饶是如此,温朝玄仍看得专心致志,目不转睛。
周似梦在心里叹一声用情至深。
他知道温朝玄最牵挂的就是林浪遥,一时半会定然放不下。都是过来人,他能体会温朝玄此刻心境。
既然想看,那就让他看吧,等到看累了,自然也就回去了。
于是周似梦没有管他,摇着头自行离开,留着温朝玄一人独对潭中幻景。
然而,周似梦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第二天他去找温朝玄,却在楼阁里扑了个空,寂寞的清风穿过轩窗,室内冷落,并未有人归来过的迹象。周似梦拢着袖走出来,站在楼前玉阶上,阖眸心念一动,再睁开眼,出现在仙园中。
眼前所见的,是坐在水潭边,几乎化作雪白石雕的温朝玄。
吹落的白梨花落在他发顶,肩上,像压了一夜沉重的雪。
温朝玄一夜未归,就这么在水潭边坐了一夜。
周似梦难以相信。最开始,温朝玄是一个缺了“心”的人,周似梦引导他去一步步找回“心”,看着他学会了喜怒哀乐,看着他拥有了珍视和不舍的人。至于温朝玄和林浪遥之间竟然萌生了之于师徒不该有的感情,完全出乎周似梦意料,但他也能理解,并为此感到欣慰。但他还是想得太浅了,他以为这对于温朝玄来说是“爱”,可现在看来,分明是……
情根深种?
周似梦沉默地走近。
水潭景象里,人间覆盖着一场大雪,林浪遥蜷缩在雪中蹙着眉头,不安地睡着。
温朝玄垂着眼,看着他的睡脸。
周似梦在边上站着,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办,忽然听见一道声音说:“我想回人间。”
“你知道不可能,”周似梦认真道,“自古登仙只有一条道,既入了天门,就没有悔路。”
温朝玄忽然动了。他缓缓起身,一身雪白扑簌扑簌抖落。
“我有一事想相问。”
“你说。”
温朝玄指着天光云影潭问:“这下面是什么?”
周似梦猛地意识到,温朝玄在这里坐一夜,绝不只是为了看林浪遥,他在这一夜里,认真思考过该如何回到人间,并敏锐地发现了端倪。
周似梦神色顿时严肃起来,“我并没有要耸人听闻,但神仙是下凡是大忌,必然会触怒天道。你在凡间那么多年,可见过有仙人随意来去吗?那么多古仙,谁不想回凡间,但又有谁能做到?你切不可去想这等不切实际的事情。”
温朝玄不为所动,只是道:“这个水潭,是连接着仙境和凡间的一处通道吧?你曾说过,蓬莱仙境不在三界之内,是完全独立的世外之地,既然我曾经能上蓬莱求道,那必然也有从蓬莱返回人间的方法。”
周似梦没办法否认,“是……路就在那,但不代表你能走得了这一条。曾经你还未飞升,再回到人间也无妨,如今有神格在身,一切都不可同日而语了。你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一定要三思而行!”
温朝玄问他,“如果强行破界,代价是什么?”
周似梦捻着胡须沉吟,“我也不曾这么做过,无法给你答复,但我知道,这是九死一生的一条路。世人都说登天难,但比登天更难的,是从天上下来,回到人间去。前者尚有途可寻,后者古往今来,从未有成功的事例……你好不容易才历劫飞升,可千万别去做这种傻事。”
温朝玄默然了。他回头看了看水潭云影中林浪遥的身影,落寞地伫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似梦到底不忍心,安慰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他,但林浪遥也是少见的不世之才,以他的天赋,飞升不过是时间问题。你只要耐心等待,来日师徒二人在上重天相见,岂不也是段佳话?”
温朝玄神色微动,似乎真的被他说动了。
“要多久?”
“天上一日,人间十年,”周似梦掐指算了算说,“我想,要不了多久时间,你们就能重逢了。”
温朝玄:“……”
“你觉得如何?”
温朝玄轻轻“嗯”了一声。
周似梦高兴道:“这就对了嘛,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走吧,别再想了。昨日匆忙,还未给你接风洗尘,我备下了琼浆,引九天之水,采日月精华酿成,你不妨尝一尝……”
他转过身,领着温朝玄往回走,走出没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清脆声响,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水潭。
周似梦缓缓,缓缓回过头。身后空无一物,蓬莱仙境陷在长久的宁静中,水潭中水波漾开,流云逸散,漩涡深处,隐隐有乌云紫电闪烁。
过了很久,周似梦失笑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
作者有话说:
温朝玄:3,2,1,跳。

门外人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办法,陷入了沉默。
背脊贴着单薄的木板门,心嘭嘭直跳,林浪遥努力深呼吸,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颤抖的呼吸却暴露了真实心绪。一门之隔的那个人和他说,他是温朝玄,他没有死,反而还成了神,现在他回来了。
滑天下之大稽。
他亲自下的手,死没死透,他难道不清楚吗?
可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他甚至能感觉到承天剑近在咫尺的压迫感……一切都真真切切,世上除了温朝玄,再没有别人了。
林浪遥疑心,是自己梦里的心魔,趁着睡梦时偷偷溜了出来。
木板门很薄,不是什么特殊的木材,也没有施加阵法符文,是林浪遥在山上随手砍了一棵树拖回来,亲自劈成一块块,拼成门板装在门上。这么一扇门,别说修真者,随便一个凡人武夫,用力一推也就开了,但屋外的人只是静静站着,丝毫没有强闯的意思。
这让林浪遥疑心更重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林浪遥隔着门喊话。
“我实在不知道再说什么,才能证明自己。”屋外人如实道。
林浪遥说:“看吧!你果然是假的。”
屋外人沉吟一会儿,缓缓说:“你不愿认我为师也无妨……但我还是你成过亲拜过堂的夫君。”
屋里传来一阵乒乓作响的动静。
假的,绝对是假的!
林浪遥从地上爬起来,完全确信了,这一切一定是自己睡过头产生的幻想,这种事不鲜见了,他并非第一次遭遇如此情况。
林浪遥摸回床榻,准备躺下再睡上一觉,刚闭上眼,忽地听见屋外人说:“你这些年过得开心吗?我看见你去了很多地方。”
“关你什么事。”他冷漠地说。
“你去过那么多的地方,就没有遇见属意的人?”
林浪遥呆了呆,睁开眼,“什么意思?”
屋外人淡淡道:“你现在身无牵系,若想再想找个道侣相伴,也是可以的。”
林浪遥“腾”地坐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牙说:“我就知道你这心障要乱我心智!想也别想,我是不可能再找道侣的,我做鬼也要下去缠着他。”
屋外人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屋里屋外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远处山林里的鸟啼和虫鸣,林浪遥蒙着被子,就快要睡着时,忽然听见外边熟悉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是我一次次辜负你。这次我回来不会走了,你生气也好,责怪也罢,我都会等你想开。”
林浪遥鼻头蓦然一酸,有那么瞬间,真想立刻冲过去开门。
这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比以往梦见的每一个心魔都还要相像,但是他知道越是趋近于真实,就越不可相信,因为温朝玄已经死了,这是不可否认的现实,他不能沉浸虚假里,那样他真的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求道之人须心性通达澄明,断尘缘,戒凡念。
世上没有忘不掉的人,只要他少梦见一点,少想念一些,迟早能放下的。
一年不够有十年,十年不够有百年,百年还不够,那就千千万万岁。
想通之后,动摇的心终于踏实了,林浪遥用被子把头一蒙,封闭五感,坦然地开始呼呼大睡。
等他睡醒后已近黄昏,夕阳充盈着空荡荡的屋室,捂在脑袋上的被子被扯了下来,刚刚好盖在胸口,就好像有人替他掖过一样。
林浪遥爬起来侧耳细听了一下,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也没有说话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
果然是心魔作祟。
他下了床,想出门透个气,刚一推开门,猛地被一道身影堵住了路。
林浪遥抬起头一看,登时道:“你,你,你,你——”
明朗颜色的白衣人站在屋檐下看天,黑发安静地披在身后,神态淡然,湛如冰玉,面色带着异样的苍白。
温朝玄回眸看他,“醒了?”
林浪遥盯着那满头黑发,魂不守舍地说:“果然是假的……”
温朝玄:“……”
他拧起眉,匪夷所思地盯着自己的徒弟,像是很难理解他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成神之后外表都只是幻象,可以随意变幻,我原以为你会更想看到……”他说到一半停住口,阖了阖眸,随着心意一动,发上的黑色快速褪去,如雪青丝披覆一身。白裳白发,衬着白皙肌肤,浑似一尊白玉雕像静静立在那里,无悲无喜的面上带着神性的悲悯。
林浪遥睁大眼睛看着他,立刻退后一步,然后像撞了鬼远远地跑开了。
温朝玄听见他一边跑一边自言自语说:“完了完了,这次的心魔竟如此险恶……”
“……”
温朝玄顺着林浪遥跑走的方向慢慢跟过去。林浪遥跑进了山中的林子里,温朝玄找见他的时候,他正蹲在一条溪边,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
被夕阳镀上金色的水波轻轻荡漾,滴滴答答的水顺着指缝滴落回溪中,林浪遥面无表情地盯着水面,在自己身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
“你到底是什么。”
“你觉得我是什么?”
林浪遥说:“总归你不是他。”
温朝玄道:“那你就把我当成心魔产生的幻影好了。”
林浪遥一甩手,用水点子打碎了溪中倒影,倏然站起身。
有那么瞬间,温朝玄以为他要拔剑了,但或许是这么些年的游历影响了他的心性,林浪遥没那么冲动了,他目不斜视地从温朝玄身边经过,踩着一地落叶往回走。
林浪遥挽起袖子打了一桶井水进屋。温朝玄奇怪他要干什么,跟进去,发现林浪遥搭了一个简易的厨房,有灶台,有案板,有锅碗,倒是像模像样一应俱全,只是东西很新,看起来就没有使用过几次。
林浪遥舀出一大勺面粉,往里面加了点水,有点拿捏不准,想了想,又往里加了点水。
果不其然,面粉变成了面糊,稀稀拉拉地淌在案板上。
林浪遥赶紧补救,铲了一大勺面粉,豪迈地往案上一倒,把面粉把面糊给淹没了,白烟弥漫。
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再加水……
如此几次,温朝玄喝止道:“……够了。”
林浪遥停住手,转过头看他,糊满面粉的手抬起来擦了擦汗,在脸侧留下一道花猫一样的白痕。
温朝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面,但看不下他这样胡来的做法,指点道:“不要那么没轻没重,每次只加一点点,一边加一边用手和面试试。”
林浪遥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说实话,他不太愿意听一个“心魔”的指挥。
温朝玄看出了他的戒备,淡然地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不会干涉他。
林浪遥瞅了他半天,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制造出的残局,也没有办法了,只得将信将疑地按着他说的方法试了一下,果真勉强和成一个巨大的面团。
他长长松了口气,又转身去拎出一块肉,用刀细细切成肉末。他习惯用剑,手拿起刀来也很稳,倒是不像和面那么糟糕,肉切得又细又好看,又切了些葱花,加上盐、酱,一起拌匀。
温朝玄看着看着,终于看明白他要干什么。
林浪遥这是在准备包饺子。
他有点惊讶于林浪遥的成长。要知道在从前,温朝玄从不让林浪遥下厨,在他看来,林浪遥只需要学好剑读好书,旁的一律不用操心。林浪遥辟谷前,一直是温朝玄给他做饭,辟谷后就不用吃饭了,自然也不用再学厨艺,唯一几次进厨房,还是在给温朝玄帮倒忙。
烧开的热水氤氲中,林浪遥将自己包的饺子下锅。
不过他的手艺大概还未成熟,煮好的饺子盛了满满一大碗,林浪遥吃了两个之后,咀嚼速度就放慢了,又勉强塞下去两个,终于坐不住了,“呕”地一声站起来冲出屋门,在外边一边扶着树一边吐,模糊不清的声音说:“这也太难吃了!呕……”
温朝玄缓缓走过去,垂着眼眸,拈一只热腾腾的饺子送进嘴里,缓慢咀嚼。
林浪遥对于自己厨艺的评价毫不客气,他饺子皮擀得厚重,像棉被一样裹着肉馅,馅料吃起来发苦发酸,还有奇怪的辛辣味道,应该是盐和姜末加多了,又把醋当作酱油掺了进去。
温朝玄缓缓咽了下去,又拈起一只饺子,忽然想起来了。
他曾经唯一教过林浪遥的一道菜,就是饺子。
那是很多年前某个除夕的事了,林浪遥当时还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孩儿,踩着板凳站在案板边,温朝玄从背后环着他,手把手教他如何包饺子。
修仙一道,寿数恒长,人生如载浮于水波中的船,顺着遄急的浪潮,一眨眼已过万水千山。而这么一件琐碎,无意义的事情,只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岁月洪波中匆匆一掠的风景,本不该记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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