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曾经也是拥有那样七情六欲的凡人。
周似梦收拾好棋盘,从容地站起身。随着他的转身,蓬莱仙境的一切都在快速崩塌,步入轮回前的一刻,他终于卸下这么多年的伪装,满头发丝的银白快速褪去,苍老的皱纹神奇地抹平了,一双年轻又神采奕奕的眼眸最后看了一眼蓬莱,然后毫不留恋地走入虚空,只留下一声长笑回响在空荡荡的蓬莱仙境: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待最后一点声息消失后,苍茫的仙境里,唯留一树,一棋盘,一棋篓而已。
那空白的棋盘,又会发生什么故事,留待着后人填满。
关于梦祖的结局,林浪遥完全不知,温朝玄大概猜到一些,但不打算告诉林浪遥。
昔事俱往矣,他们只需向前。
“我也想起来一件事。”
林浪遥被日头晒得懒洋洋的差点在师父怀里睡着时,忽然听见温朝玄这么说。
“什么事啊?……”林浪遥昏昏欲睡地打了个哈欠。
“你该读书了。”
已经一百多年没做过功课的林浪遥:“?”
温朝玄从容地放下手中书卷,搂着半躺的林浪遥坐起身,用着最淡定的语气说着最残酷的话,“你也到了渡劫期,如果不抓紧飞升,元寿至多再剩个几百年。所以从今天起,不可再放松了,我会督促你修炼,抓紧在一百年内完渡天劫——”
不等他说完,林浪遥就跳了起来,惨叫道:“我不要,我不要再读书!——明明你说过的,我出师了!”
一想起小时候读书的日子,就觉得暗无天日,他试图撒泼耍赖。
但温朝玄毫不认账,“那是之前。现在你又入门了。”
林浪遥不想听,捂住耳朵夺门而出,跑了。
温朝玄并不着急,慢吞吞地起身,不紧不慢朝着林浪遥逃跑的方向走去。
毕竟,来日方长。
他们还会有很多很多个明天。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才怪!其实还有最后一章,哈哈!
许多事情发生得并没有征兆,就像离开时毫无告示,归来也同样无声无息。
只是最寻常不过的某一日,温朝玄在久别人间百年后,重新睁开眼。
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在漆黑的石室里昏噩醒来,身边只有一把剑。
万般混沌间,脑子里一个声音说:【你终于醒了。】
你……是谁?
那声音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说道:【我是将来的你。】
……我又是谁?
【你是过去的我。】
温朝玄不信,提着剑踉跄起身,循着狭长逼仄的石道走出,蒙蒙亮的天光堆在洞口,他掀开那一层光走入开阔天地,眯着眼睛,许久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山间的风穿过发鬓衣衫,葱茏绿意摇曳,斑驳光影照落一身白裳,宛若新生。
同一年。林浪遥从魔渊归来,一时哗然。
许多人都以为他死了。距离林浪遥孤身进入魔渊,已经过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也未见林浪遥踪影。自然没有人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林浪遥归来时与从前没甚区别,依旧是飞扬跋扈的模样,只不过脸色苍白了点。
“怎么了,看见我很意外吗?”
座下无人敢言。几位掌门交换了一个眼神,比起惊讶,更多的是畏惧,没想到林浪遥的实力竟已经强大到如此程度。
商掌门被推出来当代表,硬着头皮拱手,知道修真界好日子不多了。
“魔族一事能平,你居功至伟,我等心服口服。往后有何事情,任凭差遣。”
“行,我知道了。还有事吗?没事就滚吧。”
林浪遥吊儿郎当地横躺在扶椅上,驱赶地摆了摆手。
诸掌门立刻转身离开。李无为走了几步,渐渐停下来,迟疑地回过头看。
高阁宏伟而精美,华饰之下未免有点寥廓,失了人气。年轻人半躺在空荡的椅子里,背对着他们,似乎有点冷,慢慢蜷缩起来,单薄衣料下脊骨清瘦。
李无为想起来:……这也还是个孩子。
【你杀不了我。我活着你亦活着,我死了,你亦死了。】
“世上没有无法做成的事。”他无动于衷地淡道。
【你真是冥顽不灵!那么多人想成神,唯独你把这放到面前的机会置之不理……】
温朝玄不再听它的声音。
他将抽离的视线从窗外收回,饮完杯中茶,提剑起身。
周围的人在大声谈论魔族之危被化解,原来是有个剑修单枪匹马杀入魔渊与魔君和谈,虽然没人亲眼所见,但仍将经过描述得绘声绘色。满座称奇,没想到修真界竟还有如此骁勇之辈。
温朝玄心无旁骛,在世俗喧闹的洪流中抽身,与纷扰错肩而过。
前路昏昧,他尚不知自己的明日在何方。
“林浪遥——来了!”一声惊惧的通传,冲散了觥筹交错的热闹。
“谁来了?!”
“林浪遥怎么来了!这煞神……”
不速之客踏着交杂的议论声到来,他的面容甫一出现,满堂死寂。
人人都木着脸,也不逃避,也不惊慌,因为心知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人们只是麻木地看着他,想知道林浪遥这一次,又要闹出什么荒唐事情。
“都看着我干什么?”林浪遥扬眉说,“我只是来贺寿的。”
落针可闻的寂静。没有人接话。
还是寿宴的主人李无为出来打圆场。
“林道友费心了,为难你竟惦念老夫寿辰……这是?”
“给你的贺礼。东西带到,我走了。”林浪遥随手递上一个匣子。他的确只是想来贺寿,但置身在这环境里,面对宾客排斥警惕的眼神,忽然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李无为颇为惊讶,两人交集不多,没想到林浪遥居然还给他备了礼。眼看林浪遥转身离开,他在旁人不赞同的目光里挽留道:“林道友既然来了,不若赏面留下?今日人多,倒也准备了一些琼浆佳宴。”
林浪遥诧异地回过身,然后沉默地点了点头。
出乎意料,这一场宴席竟相安无事。
满堂热络中,林浪遥一个人静静坐在角落斟酒。
等李无为忙完,想起他时,发现林浪遥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周身一片杯盘狼藉,同桌的人早已经散了个干净,灼灼烛火跳跃,照亮安静的发顶,看起来格外地……孤寂。
“嘘,你们动作轻一点……别把他吵醒啦。”
温朝玄睁开眼,感觉有什么轻盈的东西坠下,刚刚好落在他头顶。
几个小孩道:“他醒啦!他醒啦!……”
温朝玄伸手一摸,从头上拿下来一个花环。洁白如玉的花朵编织成圈,在风中颤动着娇嫩的花瓣。
他拿着花环,沉默地抬起眼,几个小孩互相拉着手跑远了,边跑边说:“——仙人,谢谢你救了我们!”
温朝玄又要启程了,他从不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修道者身无外物,这份馈赠的心意他无法带走,思索片刻,慎重地安放在树下。
人生于天地间,所谓何求?
不知道。
即无来路,也无归处,似转蓬离根,飘飖随长风。
这些日子以来,温朝玄去过许多地方,遇见了许多人,若是遇见危难,他必定出手相救。有许多人感谢他,也有人愿意长随左右,以报答恩情,但温朝玄都拒绝了。
他总是一个人,也只是一个人,习惯了如此,就不需要同行者。只是在看到那些活泼的孩童时,偶尔会有些许恍惚。
为何会有这般熟悉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牵绊着他的魂魄。
“道友去往何处?”
有一次,路上遇见了一群出行的宗门弟子,对方见他孤身一人,出言搭话道:“你是剑修吗?”
“何以见得。”
彼时剑已被收入丹田,他白衣轻袍,两袖空空,不知从何处暴露身份。
对方粲然一笑,“你的右手很稳,是用剑的手。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提醒一下道友,往前不可再走了。”
“为何?”
“前方有一山,名唤钦天峰。峰上有一个剑修,逢人便打,尤其喜欢与剑修对剑。我看你也修剑,免得被他纠缠上,还是绕着走吧。”
“如此霸道?”
“可不是嘛。也不知是何人,竟教出如此顽劣之徒,听说死后还被徒弟掘开棺木曝尸,也是报应呐……。”
温朝玄闻言望向远方,在紫色山岚围绕下,有一座崔嵬山峰高高拔起,令他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
秋来萧瑟,晚景催人。他终究没有选择继续往前,调转方向,一路南下。
悲风捲蓬草,一西还一东。
缘分如断絮在风中吹散,被裹向天边。
“你为何如此冲动?唉……卢老庄主死了,他不可能放下这件事,他一定会来问罪。”
林浪遥淡定地说道:“他要来就来。事情我既然已经做了,就不会后悔。”
李无为道:“那他真的来了,你要如何呢?”
“那就看他要什么。要东西,我尽量赔给他,要命,那就让他自己来取。如果他真有能耐杀得了我,这一条命赔给他也无妨。”
李无为敛了表情,正色道:“这番话不可乱说。你年轻气盛,对宗门内情了解不多,若没有触及底线,许多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是把人逼急了……”
林浪遥不耐烦听人念叨,“好了,我知道了。”
因为与温朝玄多年前寥寥相交的缘分,李无为才对林浪遥出言劝告。言尽于此,他也只能叹息一声。
离开前,林浪遥没头没尾地道:“你还记得他吗?”
李无为驻足回头。
林浪遥自言自语道:“我好像有点想不起他的模样了。”
不管是再多么刻骨铭心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渐渐忘记,直到再也想不起来。
人生就是这样,一旦往前走就没办法回头了。
李无为走出门,见竹海涛声,绿意新长。
冬去春来又一年。
这一年春天温朝玄在江东,茶楼酒肆都谈论着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那钦天峰林浪遥,以一己之力连挑太白宗、武陵剑派两大宗门,又转头去招惹镇星阁,卢氏山庄。三大世家五大门派,皆遭到他的毒手,简直是个祸世灾星!……”
“林浪遥到底有什么能耐?难道整个修真界就没有谁能够收拾他吗?”
“我倒是不信世上真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嚣声盈耳,温朝玄蹙了蹙眉,放下钱币,起身离开茶馆。
开春回暖以后,街上行人商贩渐渐多了,街旁桃树生得茂盛,繁花满枝,绯云盖道。温朝玄依旧孑然一身,一人一剑游荡天涯,他还在寻找,寻找一个连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的渺茫希望。
有时候他会在路边突然停下,或是对着捏泥人摊子,或是对着售卖糕点的小贩看上许久,直到对方问上一句:“客人,要给家里孩子带一个吗?”他才回过神,摇了摇头。
他要找一个能杀死藏在自己身体里的妖魔的办法,可是苦寻人间也不见。或许,他该去更远的地方找寻?
往天涯海角,去世外之地,离人间更远的地方……
若真走了,此去经年,也不知道何时有归期。
温朝玄慢慢独行在长街上,难得地,忽然对这万丈红尘起了几分留恋,人间虽然熙攘拥挤,但是有好花有好月,有美景有烟火,有数不清的春夏秋冬,还有……还有什么?他怎么记不得了。
他摇了摇头,收拾好心绪,不再被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怪念头所困扰。
迈步离开时,忽然被远处冲来的人碰撞了一下。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句孩童的呼喊响彻长街。
“——师父!”
温朝玄迟缓地朝着声音方向看去,一名小童子正奔向一位老道人,孩童飞扬的脚步带起满地落花。
盛放到灼热的桃花在春日里兀自绚烂,明灭开谢间,仿佛轮转过六十载光阴。
温朝玄站在长街上,眼眸里带着迷惘和困惑,日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衣袖下,那拿着剑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成为师尊道侣的日子·完—
作者有话说:
真正地完结撒花啦~
之后会更新现代番外,点梗的日常番外,副cp番外。
感谢这两年来大家的陪伴,山水有相逢,期待下一次再会~
第148章 春节番外2024
师徒二人久居山上,远离人世,鲜少有用到银钱的时候,唯有每年岁末除夕,温朝玄会给林浪遥包一个红封子,内里的钱数也不多,但对于一个没怎么摸过钱的小孩来说已是巨赀。
林浪遥年年都将师父给的压岁钱藏好,等到攒了一定数量了,央着师父带他下山。
林浪遥盘算好了,用这笔钱买尽好吃的好玩的,等到了山下市集里,他一摸怀中,空空如也,整个人如遭雷劈,天都塌了。
温朝玄买完山上所需物资回来,见他还站在原地发呆不动,有些奇怪,轻轻推了他肩头一下,没想到林浪遥直接被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回过头来,抓着他的衣袖扯着嗓子干嚎,“师父!!!”
温朝玄:“……”
温朝玄听完他的干嚎,原本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丢了钱。于是领着林浪遥,去将他想要的东西都买了。
温朝玄一手拎着买的小玩意,一手抱着林浪遥,让他坐在自己胳膊上看彩灯。林浪遥搂着师父脖颈,东张西望,看见旁边一个也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小孩在糖人摊前说:“爹爹,爹爹,我想要这个——”
于是林浪遥也说:“爹爹,爹爹,我想要这个——”
“唔唔唔!”
林浪遥被一把捏住脸颊。
一会儿后,他顶着脸上红彤彤的手指印,一边美滋滋地抓着糖人。
待到回山时,林浪遥已经睡着了,整个人睡相极差地挂在师父怀里,温朝玄把他抱回卧房,看着他嘴角衣襟沾满的糖渍,忍不住眼皮跳了跳,给他脱掉外衣,又皱着眉去拧了块帕子,将他脸蛋手掌仔仔细细擦干净,才将人塞回被窝。
温朝玄出了门,想了想,又推门回来,在睡着的小孩儿枕下重新放了个红封子。
林浪遥第二天醒来,睡眼朦胧穿衣裳时,不小心从枕底带出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个颇为眼熟的红封。
他拆开点了点数,与自己丢掉的一模一样,整个人都傻了。
他心说,完了!钱没丢,他还骗得温朝玄给他买了那么多东西,要是被师父知道他就完了!
正心虚不已的时候听见外面温朝玄喊他起来练剑的声音,他胡乱把东西往枕下一塞,匆匆应了一声,一骨碌爬起来穿戴好衣物,推门出去,乖巧到反常地喊道:“师父!——”
第149章 春节番外2025
大年三十的早晨,温朝玄一推开门,就看到一团小东西坐在自己门槛上打瞌睡。
门朝里一开,林浪遥没了依靠,整个人往后一倒,仰面摔在温朝玄跟前。
温朝玄低头看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浪遥眨巴两下眼睛,清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跶起来,兴奋地喊道:“师父!”
温朝玄看看日头,天色熹微,时辰尚早。岁末新年这几日他都会免除林浪遥功课修炼,林浪遥不去睡懒觉,不知道跑来他门前蹲着干什么。
温朝玄去院里打了水准备梳洗,一转身,还没动手,林浪遥已经手捧巾子殷勤地凑到面前。
温朝玄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无声接过巾子浸入水中,一丝不苟地洁面净手。待他洗完后,还没将巾子挂起来,林浪遥又火急火燎地端起铜盆小跑出去倒水。
“……”
温朝玄回里屋换了身衣衫,转身去书房。
师徒二人在山上过年虽不比凡间热闹,但是过年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温朝玄早早就已经准备妥当,只差对联还没开始写。
他在书房里刚将红纸展开,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急促传来,林浪遥噔噔噔跑到桌边,一把抄起砚台道:“师父,我帮你研墨吧!”
没等温朝玄阻止,林浪遥已经动手了,他做事毛手毛脚,砚台墨条在手里砸得乒乓碰撞,墨汁飞溅,温朝玄马上勒令他放下。
林浪遥满手黑墨,讪讪地往边上一站。
温朝玄重新展纸,酝酿着句子,刚抬手写了两个字,又听见林浪遥窸窸窣窣的动静。
林浪遥竟搬来了一把椅子,谄媚献好道:“师父,你坐!”
“……”
这下温朝玄想装视若无睹都不行了。
林浪遥的反常行为太过怪异,以他对自己这个徒儿的了解,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温朝玄搁下笔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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