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
犹如报丧的巨大钟声在魔渊里回响,惊醒了许多沉眠的魔族,狐族少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呵斥几声,想要制止住发疯的龟千岁,而厄骨却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等他感觉到强大的气息从头顶传来,立刻转身抬头望,终于想明白这熟悉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时,业已太迟。
“如果不想死——都给我让开!——”
年轻的剑修冲出地裂通道,一声大喝,气势恢弘地荡开剑风,逼退了所有试图攻击他这个入侵者的妖魔。
几十年前,就是这个人,一人一剑闯入魔渊,同样惊动了丧魂钟,让厄骨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如今噩梦卷土重来。
厄骨心想。
到底是谁又把这个活祖宗给招来了!
眼看林浪遥逼近殿前广场,厄骨身侧的狐族少年动了,他飞身而上,试图将其拦住。
厄骨本来想说你这点修为就不要螳臂当车了,你不可能拦住他的,但转念一想,还是住口了。年轻的小妖不知天高地厚,正好踢一下硬铁板,好让他吃点苦头。
趁着两人交手,厄骨身形一散,化作一团黑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狐族少年一与来者交上手,就知道自己冲动了。魔渊之内魔气盈盛,那些修道的人进来,都会被压制住一身灵力,可面前的年轻人非但看不出受到多少影响,而且剑周的剑气锋锐到它不根本敢近身,完完全全的强者气息令他浑身颤栗。
想退,不可能,他有职责必须替魔神大人守护好魔渊。迎战,更不可能,他完全不是面前人的对手。
思索片刻,狐族少年还是冲了上去。
年轻剑修一剑挥来,狐族少年瞳孔骤缩,以为自己要被长剑当胸洞穿了,但实际上剑只是抽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抽得飞出去,摔落在广场上。
年轻剑修也跟着落地了。
狐族少年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伸手拦住年轻剑修往前走的腿,“我魔族重地……岂容尔等擅闯……”
年轻剑修的脚步停了停,而后绕过了他,提着剑继续往里走。
狐族少年有些着急了。必须得想个法子拦住这个外来者,仅靠他是不行的,但是能找谁求救呢?魔君烛漠去人间为魔族扩张地盘,带走了许多修为高强的妖魔,如今魔渊里剩下的大魔不多,它不能为了这种事情惊动魔神大人,那么只剩下……
一道带着香风的白雾掠过殿前广场,截住了年轻剑修的去路。
白雾散去,硕大的雪白狐狸出现在其中,它身后摇曳着数条狐狸尾巴,一条、两条、三条……九条,赫然是当世唯一的九尾天狐,彤绥。
“狐王大人!”狐族少年欣喜道。
彤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周围战况,对着提剑的剑修说:“你来干什么?”
面对突然出现的狐妖,林浪遥淡定道:“我来见他。”
“见他?”彤绥咯咯笑道,“那你知道他愿意见你吗?”
“愿不愿意,那也得见了才知道。”
彤绥的狐耳忽然动了动,微微侧过脑袋,仿佛听见什么声音,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不是我非要为难他,只是都像他这样随随便便闯进来,我们魔族的面子还往哪里搁?”
林浪遥微微蹙起眉,看着它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疑惑道:“你在和谁说话?”
“有人想让我放你一马,”彤绥回过头,“不过我觉得……这不太合规矩。”
林浪遥还在想这个“有人”是谁,脑子里刚模模糊糊有个想法,狐妖就骤然发动了攻击。
林浪遥以剑格挡它拍来的爪子,在巨大冲力之下被推得在广场上滑出去老远。
两方快速过了几招后,林浪遥意识到情况好像不太对。
他们曾经在九原的卢氏山庄交过手,林浪遥对狐妖原本的实力水平很清楚。就算魔渊内没有灵气,会让剑招略显凝滞,这也是林浪遥早就有预料的,他完全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感到如此吃力。狐妖如今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完全不在烛漠之下。
“你……”
彤绥看到他脸上惊讶的表情,得意洋洋地甩了甩尾巴,愉悦地笑道:“没想到吧,这才是我真正的实力。要不是被烛漠那条阴蛇给诓骗了,我也不至于失去一条尾巴法力大减,还被你们修真者抓住……喂,你干什么——!”
彤绥幸好反应及时闪躲开,才免得被林浪遥一剑给斩断了尾巴,但这样饶是被剑气削去了许多毫毛,气得雪白的狐狸浑身炸了毛,像一座毛绒绒的雪山,“你混蛋,你找死!你别以为我不敢真的收拾你!”
林浪遥拂了拂剑上断毛说:“我不想和你打,你让开。”
彤绥倔脾气也上头了,“我偏不让!”
林浪遥提剑闪身,瞬息间就到了它近前,狐妖后撤避开剑锋,再落地时幻化成了一个窈窕的少女模样,她的四足依然是狐爪,人的身形令她动作轻灵了许多。她一爪接住林浪遥的剑锋,另外一爪直接朝他身上掏去,爪尖森寒,若是挨到人身上必然开膛破肚。
林浪遥不慌不忙,抓着剑柄借力跃起,一脚蹬在她的爪上,用力将剑往后一拔——
惯力使他重重摔在地上,彤绥的爪风紧随其后袭来,林浪遥一偏头,狐爪挠在地砖上,留下了深刻的数道抓痕。
两人动作大开大合,边打边破坏周遭的建筑,林浪遥揪着狐狸尾巴将彤绥甩飞出去撞坏了石牌坊,彤绥变成巨大狐身把林浪遥顶出去撞塌了石灯塔,广场上碎石烟尘四起。
狐族少年爬起身,赶忙喊道:“狐王大人,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彤绥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再这么打着,殿前广场都要被他们拆光了。她立刻与林浪遥拉开距离,一扬衣袖,一股绯红倩风飞出,像一片红云朝着林浪遥飘去。
林浪遥看着那红云还奇怪了一会儿是什么东西,直到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甜腻香味,他才被唤醒了久远的记忆。
记得在卢氏山庄那个充满香气的地宫里,温朝玄就是中了彤绥的暗招才陷入幻术。
以至于二人后来……
林浪遥脸色变来变去,然后咬牙将剑往地上一插,抬手发力将地砖用力一起,广场上的大片地砖像毯子一样被他掀了起来,挡住了逼近的红云。
彤绥忽然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当即收了玩闹的心思,紧张地说道:“喂,你别冲动,我把迷仙雾收起来就是了……”
林浪遥根本不可能听她的,他用力一掀,竟把正片广场上的青石地砖都掀飞起来。
彤绥看着漫天飞起的砖石,瞳孔骤缩,知道这一次真是闹过头了,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她打算变成狐身硬挨过这铺天盖地砸来的砖石,只不过还没动作,耳边突然静了。
天地之间陷入了极度的阒静,时间是凝滞的死水,所有人都被包裹在其中,听觉视觉嗅觉都变得迟缓,耳畔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彤绥眼睛望着半空,原本那些高速飞来的地砖在她眼中变得无比缓慢,缓慢到近乎于停止,能够清晰可见上面的每一处花纹,最后——毫无征兆地炸开。
烟尘在殿前广场上弥漫的那一刻,彤绥咳嗽着跪倒在地,根本不敢回头看。
因为在她的身后,传来一股令人恐惧的强大气息。
她的余光看见一角黑色的衣袂从自己身边掠过,走向前方。
狐族少年这时候反而是在场唯一敢动弹的,他连滚带爬冲到那人面前,急迫地告状道:“神尊大人,都是属下无能这才惊动了您,就是那小子擅闯魔渊,还想冲进万魔殿去,简直不可饶恕……”
许久的寂静。
没有人说话,过了好一会,彤绥才听见漠然且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说道:
“拿下。”
黑暗中浮现出许多鬼魅一样的魔修,林浪遥本可以反抗,但他一动不动,任由那些魔族扣押着他的肩膀,手臂,将他强硬地按跪在地上,他背脊直挺挺的,目不转睛地仰头望向前方。
在他视线着落的地方,立着一道既熟悉又陌生身影。
那人一头三千雪色的白发,像是在人间蹉跎了岁月的神明,他穿着林浪遥从未见过的黑色衣衫,犹如披覆一身夜色,被那黑暗中涌动的邪恶妄念拉扯进无底深渊。
狐族少年说:“大人,该怎么处置这个修真者?”
那人从始至终没有回过头看林浪遥一眼,仿佛只是发生了一场小骚乱,他出来看了一眼后,就要继续回到自己的深深宫殿之中去。
听见狐族少年的问话,他脚步停了停,继而继续往前走,如同来时那样毫无情绪波澜地丢下两个字,宣判了林浪遥的结局。
“照办。”
闯入魔渊的修真者能有什么下场?自然只有一个“死”字。
彤绥万分错愕,抬头想要说什么,但瞥见林浪遥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惧怕,专注地盯着男人离开的背影,仿佛入了痴,转念一想,又住了口。
狐族少年领会了魔神大人的意思,手里聚起一团狐火,朝着被压制住的林浪遥走去。
直到视线被完全挡住了,林浪遥才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
狐族少年微微一笑,很是漂亮好看,“狐火烧魂燃魄,引火烧身,最多是一开始有点疼,不会太痛苦,很快就好了。”
林浪遥没有吭声,盯着那团火,无端笑了一下,“既然如此,那就来试试看吧。”
他这坦然赴死的模样反倒令狐族少年心下错愕,不过他没放在心上,只以为这是临死前的逞强罢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狐火往年轻剑修的脸上一按——
林浪遥感觉到灵魂灼热燃烧的感觉,痛苦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又被身后的魔修按住不得动弹。
说不会痛自然是骗他的,对待修真界这些斩妖除魔的卫道者,他们自然不可能手下留情。狐族少年心想,倒是够有忍耐力,竟然到现在还没有痛呼出声。他催动法力加大了火势,林浪遥还没反应,他倒是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扑通”的声音。
然后是狐妖彤绥的惊呼,“神尊?……”
狐族少年不明所以地转回头,然后看见了令他至为恐惧难以置信的一幕——
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魔神大人跪倒在地捂着心口,一向无悲无喜的脸上竟蹙着眉,流露出一丝痛苦。
狐族少年吓得立刻停了手,也管不上林浪遥,立刻回身朝着自家魔神大人奔去,“神尊大人,您……”
狐火一停,钻心的疼痛就停止了。男人似乎明白了痛苦的来源,挥开狐族少年试图搀扶的动作,起身看向不远处那个跪倒在地的年轻人。
场面死一般寂静。
无声的可怖氛围中,连呼吸声都几乎要消失了,在场的魔族都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尽管一切都很明显了,但谁也不敢对他们唯一的神妄加揣测,那揣测的后果是万劫不复。
只有当事的二人遥遥相望,林浪遥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犹如一个疯癫的人,笑声回荡在整个魔渊。
男人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又有什么可笑。
林浪遥笑声渐停,巨大的痛苦袭上他的心肺,如一场无可抵抗的山崩海啸席卷了他的全身,彻底击溃了他的防线。
蓬莱仙境。
“还有一件事,温朝玄没有告诉你,但我想着你总该知道,他为你做了什么。”
梦祖只用一句话就轻松挽留住他的脚步。
“什么事?”林浪遥问道。
梦祖捻着胡须说:“不管你信不信,温朝玄一直对你非常上心,他远比你所想象的要更在乎你。你师父是个一条路走到底不知回头的痴人,当我得知你们结为道侣的时候,其实非常惊讶,我不知道他从哪儿寻来这古老的仪式方法,又为什么会做下这么冲动的决定,我问他这样做值得吗,他说看见过你身上的伤后,只觉得自己醒悟太晚,亏欠良多。我还记得那个初次上蓬山求道的温朝玄,无情无欲无牵无挂,活得比我更像个世外之人,什么时候他竟然也会有这么执着的感情。”
林浪遥站着,呆呆地听他讲诉那些自己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梦祖淡淡地微笑,“其实你也该察觉到不对吧,不过是结缔道侣而已,哪怕上达天听,也没必要派出紫霄神雷这等堪比渡劫的神罚。天道那么动怒,其实是因为温朝玄违背了它的意志,将自己的命许给了你。虽说魔神不死不灭,但非神力击杀的情况下,不灭的只是魂魄,肉身依然有可能会死,肉身死后,魂魄会带着魔血依旧投胎为人,只是这过程很痛苦,很少有人会选择这么折磨自己。温朝玄做出这样的事,不止天道震怒,我也难以理解。只要你活着,他就会为你去死无数次。”
“他竟然真的学会了动情。”
林浪遥想起天地证盟那一天,温朝玄说的话。
“鬼神在上,万灵可见,此心不改,如有违誓——”
“身死道消。”
好一个身死道消。
林浪遥彻底明白了。
曾经愿意为他替命的人,如今已经忘却了一切记忆,用陌生的目光审视打量着他,打破沉默问道:“你是什么人。”
林浪遥张了张口,无从回答。
作者有话说:
先婚了这么久,接下来该开始后爱啦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回答温朝玄这样的问题。
“我是你的……徒弟。”林浪遥浑身脱力地颤抖,灵魂被狐火灼烧过后还带着颤栗的感觉。
温朝玄踱步走来,轻轻抬起他的脸,“我不收徒弟。”
林浪遥被掐住下巴尖,仰起头近距离直视对面这张熟悉的面容。
无可挑剔的俊美容颜,一双眼眸似天上仙人般薄情,正没有丝毫情绪地盯着林浪遥,妖异的白发垂在身上,衬着白皙肤色,不太像活人,倒像是尊白玉雕成的冰冷座像,唯独额上猩红的魔纹破坏了面容的无瑕,为他增添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邪佞气息。
他不知道温朝玄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思忖片刻,试探地说:“我是……你的道侣?”
“你拿什么证明?”温朝玄垂着眸,问道。
这种事还能怎么证明?林浪遥心说。
他眼睛盯着面前的薄唇,忽然灵机一动,往前一凑就要轻薄那张唇。
男人猛地松手,往后抽身。
温朝玄与他拉开不远不近距离,淡淡说道:“我不修道,又何来道侣一说。”
“你修道的,”林浪遥固执地说,“我这一身修为就是你教的,只不过你忘了。”
“你修什么?”温朝玄视线扫了一圈,看到插进地里的青云剑,“剑?我不用剑,如何教出修剑的徒弟。”
林浪遥听不得他这么说,立刻急道:“不是的,你有剑,你也是个剑修,你的剑名叫承天!”心里同时也想,对啊,他的剑呢?承天剑总不可能被丢了又或者毁了,上一次见到它,是在中州的时候,温朝玄入魔前将剑收进了丹田里,那么或许它还在那?只是温朝玄自己也不记得了。
他还在思索,温朝玄已经转过身,“带下去,着人看管起来。”
林浪遥一听,也不装老实了,立刻挣脱了压制着他的魔修,一手甩飞一个,追上去道:“我不走,我要跟着你!……”
在他要抓住那片黑色的衣袂时,温朝玄翻手打出一掌携带着魔气的掌风,林浪遥下意识闪躲,回手招剑应对。
温朝玄看着他拿剑的模样,像是看着一个三岁小儿,无动于衷地站着。
林浪遥这时候方才确定,温朝玄当真是完完全全把他给忘了,没了师徒情谊,这人竟待他是如此冷漠。说不清的委屈像排山倒海涌上心头,可他不能就这么算了,如果什么也不做,他更不可能留在温朝玄身边。
林浪遥咬了咬牙,一甩剑冲了上去,他像是要宣泄委屈一样,把所有招式都用出来了,招招凶险,招招刁钻,剑光连成一片。旁观的几个妖都觉得剑气森寒逼人,一身黑衣的温朝玄身在其中却游刃有余,剑锋进一寸他退一步,在密集剑影中不沾半点寒刃,待到林浪遥气息微乱的时候,他才突然出手,弹出的魔气打中林浪遥几个关窍,令他身形一滞,再眨眼时,黑影已经袭到面前。
林浪遥被扼着脖颈掼在地上,眼中含着泪,一副梗着脖子引颈受戮的模样,握剑的手用力一砸地面,恨声道:“你要么就打死我!不然你永远也别想甩开我!”
温朝玄动作一停,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说:“你在威胁我?你有什么价值留在我身边,你也只有这幅样貌还算得我心意。”
林浪遥呆愣愣地瞪着一双眼睛看他,没明白他的意思。他鬓发凌乱衣衫不整,仰躺在地面上,被掐在掌下的脖颈肌肤温热细腻,脉搏贴着手掌心轻轻跳动,往上是正在愣神的脸,双眸潮湿明亮,鼻梁俊挺,唇色薄红,年轻而富有生气,确实端得是好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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