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水挥退了围在身边的弟子,走过来朝温朝玄寒暄道:“此间事毕后剑尊有何打算?不妨在鄙宗内小住些时日,我也好尽地主之谊。”
温朝玄淡淡道:“心领了。不过我们另有打算,不宜久留。”
苏寒水点点头。
展目望去,雨过天晴景致怡人,灵碧宗内的水岸边种了不少垂柳,春来发出丝丝缕缕新绿颜色,垂下的长枝扰着宁静池水,二人并肩站在水边,苏寒水背着手去瞅青碧色的水面倒映出的温朝玄,感叹此人真是长了一副好相貌。灵碧宗弟子以容貌闻名修真界,却没有谁能与身边这位相提并论。
若只是五官长相上的美人,倒也不是不能挑出一二与之相比,可美人在骨不在皮,光是温朝玄周身的气质就已经令人望尘莫及,修炼到他这种境界,已经半只脚踏入仙门,七情六欲寡淡得厉害,整个人超然出尘仙气翩翩,远远看着和神仙没有什么区别,只差一阵风来就要飘摇登天。
“恕我问一个失礼的问题,”苏寒水说道,“剑尊可曾结道侣了不曾?”
苏寒水原本想,温朝玄这样性格的剑修肯定无心于情爱,那么有很大可能性并无道侣,灵碧宗内优秀的女弟子不少,若是能牵成红线,倒也是桩美事。
然而温朝玄说:“我已有道侣。”
苏寒水很是意外,不禁好奇起来,“不知道是哪位仙子?想来也是个很优秀的人吧。”
温朝玄顿了顿,没有作答,摇摇头。
苏寒水拿不准他这个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想说”,还是“不优秀”?
“那倒是可惜了,”苏寒水惋惜道,“我原本还想着,剑尊若是尚无婚配,我还可以做一回牵线的月老。实不相瞒,诸位到访之后,宗门内的女弟子已经来找过我好几次了……嗯,我平时不怎么严厉管教她们,惯得这些孩子无法无天,什么要求都敢提,我实在被她们烦得没办了,才这么冒昧地提起此事。剑尊已有道侣,祁少主那边估计还要过问武陵剑派……那么令徒呢?我记得林道友是没有道侣的。”
温朝玄回绝说:“他就不必了。”
苏寒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觉得林浪遥还不成熟懂事,于是劝道:“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徒弟大了总归是要独立的,多一个道侣管束他未尝不是件好事……”
温朝玄摇头,“我说不必,是因为他已经有了道侣。”
苏寒水一愣,微微错愕,又觉得有些奇怪,“……是吗,怎么从未听闻过此事,不知道林道友的道侣是哪位?”
温朝玄道:“是我。”
苏寒水:“……………”
这句“是我”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样吗?温朝玄这种性格的人不太可能说玩笑话,那么多半是真的了。苏寒水脚下一晃,差点栽倒进水里去,他如同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整个人十分错乱。温朝玄和林浪遥是道侣?但他们不是师徒吗?……不对,这不太对,师徒之间怎么可能,而且还是两个男子……
温朝玄并不知道他心里的惊涛骇浪,想起另外一件事,问道:“你的徒弟如何了?”
“我徒弟?”苏寒水一个激灵说,“我和我徒弟清清白白!”
温朝玄一双黑眸静静地看着他,苏寒水这才反应过来温朝玄问的不是那个意思。他抹了把脸,稍微镇定了一些,说:“劳,劳烦剑尊记挂……我徒儿如今情况好了许多。”
“魔气入侵经脉后他的丹田受损,往后再想修道恐怕不易,关于这件事,你如何做想。”温朝玄道。
苏寒水苦笑一下,“还能如何想?再好的仙途也比不上他安安稳稳活着,经历过这件事后我也别无所求了,咱们当师父的还能有什么想法呢,无非是希望徒儿一生平安顺遂,无灾无忧亦无虑。”
温朝玄听着他的话出了神。
池水轻响,彩鲤游曳而过泛起层层水波。苏寒水心里瘙痒着,他向来心直口快,面对着这位神仙一样的人物,忍不住问道:“您是怎么想的呢?怎么会与自己的徒弟……”
温朝玄道:“你以身犯险,准备去救你徒弟的时候,又是如何想的?”
苏寒水不明白他的意思,顺着本心答道:“因为放不下……”
“放不下……”
温朝玄轻念着这三个字,在心底叹了一声,转过头。他的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在春风里神色淡淡的,像是终于勘破了什么心结一般,无可奈何地说道:
“……我亦如此。”
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失了控。
温朝玄向来不喜欢身不由己的感觉,可他越不愿意,事态越朝着他无法掌控的局面奔去。
他本该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自己该做的事上面,却因为一时的心软,回了一趟钦天峰,从此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与林浪遥原本纯粹的师徒关系也因此逐渐变了模样。温朝玄与他结为道侣,除却身为师长要肩负起责任,还因为只有多了这一层关系,才能让林浪遥的安全更有保障。
天地见证过,山川河流见证过,道侣之间誓言的有天道制约,温朝玄以“身死道消”为咒罚,换取一个他最后能留给林浪遥的保护——倘若他真的有一天入魔为祸苍生,但起码,林浪遥不会受到伤害。
身为人师,替徒儿做万般周全的考量都是应该的,温朝玄并不得这有什么,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林浪遥竟然会在这段关系里沉沦进去。
当他看清林浪遥眼中过了界限的依赖时,登时意识到一件从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算到了所有的可能,却唯独低估了林浪遥对自己的感情,他能确保自己去不伤害林浪遥,却没有办法保证当自己入魔后林浪遥不会主动追上来,届时,那又该怎么办?
他一定不会放手的。
温朝玄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便立刻产生了将林浪遥送走的念头。送到哪里去他都一定会再追回来,那么一定要越远越好,最好远离人间。
那天他在林浪遥房门口站了一夜,吹了一夜风,思虑再三,决定动用他最后一次请求梦祖出手相助的机会,让梦祖接林浪遥去蓬山修道。
如果可以,温朝玄也不想对林浪遥这么狠心,这个孩子的一生过得太苦了,也就只在自己的庇护下才过了那么几十年顺遂日子。可是现如今,温朝玄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他是风雨里的危船,不知何时一个滔天巨浪便会彻底倾覆,又如何再去照顾林浪遥。
一切都在失控。
他与林浪遥的关系是失控,林浪遥对他的感情是失控,他日渐被魔血影响的意志是失控……但真正最大的失控,都要源自于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温朝玄从漫长黑夜里醒来,大汗淋漓,天人感应达到了即将爆发的巅峰,他披衣走出屋子,仰头却见漫天星辰凌乱,呈现出异常位象。梦祖授给他推演之术的时候曾说过,行路难,他要走的道太过艰辛,如果有一天他走错了路,那么一切的反常都是征兆。
温朝玄冥思苦想,怎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行差踏错,直到他取出罗盘,当指针重新转动的那一刻,天道仿佛嘲笑讥讽着他的不自量力,过往一切尽数被推翻粉碎……
一步错,步步错。
温朝玄回去的时候,看见自己屋门口蜷缩着一个人影。
林浪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守在他门口,抱着膝呆坐,眉宇间带着几不可察觉的戾气。
温朝玄甫一走近,林浪遥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立刻抬起头看他,短促地唤了一声,“师父。”
温朝玄走到他面前,站着不说话,也不现喜怒,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像是许久没见过他,需要好好记住他的模样那般,直到将林浪遥看得不自在了起来,温朝玄才伸出一只手,示意他起来。
在林浪遥怀揣着复杂心事,搭着师父的手站起身时,听见温朝玄说:“你走吧,我送你去蓬莱——”
“为什么不呢?”梦祖答道。
林浪遥转回身,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怀疑地打量着老道人。他又一次入了梦中,一见到梦祖,便迫不及待地质问起了他。
梦祖道:“我虽教不了你什么,但你的天赋不错,跟在我身边,假以时日也能证得大道。”
林浪遥说:“可是,神仙的地界是这么轻易就能来去的吗?成仙不是很难的事情吗,天道会坐视不管?”
“不是你想的那样,”梦祖笑了笑说,“并非到了蓬莱就一定能成仙,我所做的,无非是给你一个容身之所,至于如何修炼,能不能登仙,依然要靠你自己。”
林浪遥思来想去,说:“我还是觉得不大对,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帮他?”
梦祖坐在树下,今日不摆弄蓍草了,而是对着一盘僵死的棋局捋着胡须,答非所问道:“你会下棋吗?”
又要开始卖关子了。
林浪遥最不喜欢这种说半句藏半句的说话方式,走过去扫了一眼,抓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中,他的入局像游龙入海,将死水搅和得波谲云诡,一下便将整局棋盘活了。
梦祖抬起头,似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林浪遥道:“这下可以说了吗。”
梦祖窥见他眼中的执着,即便是神仙也不得不发出一声轻叹,“因为我欠他一个人情。”
“人情?”林浪遥不怎么相信,“神仙也会欠人情吗。”
梦祖一颗颗捡起经纬纵横里的黑白棋子,点了点头,“不止是我欠他人情,这天下的所有人都欠他一个人情,所以你说,我该不该帮他?”
“……”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意料。
天下的所有人都欠他一个人情。
温朝玄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能让天下的人都欠他人情?
“你别去想了,你未必能想得明白。”梦祖在草编的棋篓上方松开手,白花花的棋子顺着他的指缝落下,“来蓬莱有何不好?这是多少人都求不到的机缘,你师父如此有心,待你不薄,你莫辜负了他的一片好意啊。”
林浪遥发怔地站在树下,任由细雪一样的花落了满头满肩,梦里的光亮照在身上并不令人觉得暖和,反而叫人遍体生寒。
梦祖说的道理他如何不明白,原来他是温朝玄寻错的徒弟,那这么多年的教诲之恩确实已经仁至义尽了,温朝玄如今身负魔血在身,祁子锋应该就是能阻止他化魔的关键,这中间林浪遥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还可能惹出乱子,温朝玄想送他走也是应该的。
林浪遥想起这次下山前的一夜,温朝玄让他出去见见天地,或许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这种念头了吧。
林浪遥很是落寞。
“你们有什么想法我不管,但我是不会乖乖听话的。”在最后离开梦境之前,林浪遥这么说。
他不愿意,梦祖也不能强行带他走,于是应承下来,尽量为他多拖延些时日。
温朝玄则还不知道林浪遥与梦祖已经见过面了,只感觉到林浪遥愈发沉默了,他像是心里总在思考很多事情,时常一个人呆坐着,有时候温朝玄例行给祁子锋授课,一转头看见林浪遥就在他窗外不远处站着,也不出声,像只丧家弃犬一样神色郁郁地打量着他们,眉眼间犹如蒙着一层阴翳。一察觉到温朝玄的视线,林浪遥便转身走了。
自从他提出送林浪遥去蓬莱之后,两师徒之间便再没有说过什么话,温朝玄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只当林浪遥是在闹脾气,没有去管他,孰料有天林浪遥主动来找他,问道:“我来时的地方是哪里?”
温朝玄当年是在渭北一带的潼内道救下了年幼的林浪遥,这么多年林浪遥很少问起自己的过往,温朝玄很奇怪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浪遥不看他,垂眼盯着温朝玄白色的衣角。
他低头敛目的样子难得显出几分乖顺之感,温朝玄心里微微一动。
“我想回去故地看看,你既然要送我去蓬莱了,想必以后在人间逗留的日子不多,我想多走走看看。”林浪遥说。
很合理的一番理由,但温朝玄不假思索道:“不行。”
“为什么?”
温朝玄道:“你一个人太危险,魔族既然出现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温朝玄还记得狐妖说过魔君会来找林浪遥,虽然他不知道魔君的目的是什么,但魔族那位不化骨的出现已经令他警醒,这个不化骨特意埋伏在江东,又趁着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对林浪遥下手,足以证明了魔族一直在暗处经营谋划些什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温朝玄再厉害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林浪遥身边,所以他想将林浪遥送去蓬莱,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但就像他时常不能理解林浪遥在想什么那样,林浪遥也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有一天清晨,温朝玄推开门,便看见林浪遥提着剑,一副准备出远门的架势。
于是温朝玄知道了,林浪遥这是真的下了决心,就算他勒令林浪遥不许离开,林浪遥也会偷跑,温朝玄只能退让一步,改变计划陪着他一路北上。
走之前苏寒水赠了他们一人一匹灵驹,免去冯虚御风赶路的劳累。灵驹由仙草灵药自小喂养,可日行几千里,但林浪遥并不急着赶路,一路走走停停,或许是魔气作乱的缘故,人间出现的妖魔多了,路上遇见了魔族为祸百姓时他还会出手相助。
这一路上最难熬的人是祁子锋,他明显地察觉到了异样,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温朝玄像往常一样给他传授功法指点剑术,林浪遥虽然一副提不起兴致的模样,但偶尔也会与他说几句话,唯独温朝玄和林浪遥这一对师徒之间像是冻着三尺寒冰,完全失去了交流。
第63章
夜晚他们宿在野外,祁子锋坐在中间发呆对着篝火,温朝玄在他左手边沉默地擦拭着长剑,林浪遥在他右手边闭目专心修炼。
林浪遥修炼的速度实在令人咋舌,祁子锋也在成长,自从上了钦天峰后他不仅剑术大有进展,停滞许久的修为也突破到了金丹后期,可还是不够,比起林浪遥仍远远不及。如果说之前的祁子锋还能勉强与他打个有来有回,现在已经彻底被林浪遥甩在后边了,这个人似乎完全没有修炼上的瓶颈,一条坦荡仙途走得顺畅。
祁子锋想起小时候父亲对他说过,这天下各形各色什么样的人都有,有那天资卓绝的,也有朽木难雕的,来日若是遇上了比自己更厉害的人也不要气馁,因为有些人天生就是来修道的。
林浪遥应当就是这样的人。
祁子锋也跟着修炼了一会儿,准备休息之前他问林浪遥,“你这样往北走,到底是想去哪啊。”
林浪遥吐故纳新之后长出一口气,睁开眼说:“往渭北去。”
“渭北那么大,总有个确切的目的吧。”
林浪遥只得道:“去潼内道。”
“潼内道……”祁子锋想了一下,忽觉不对,“那岂不是要经过太白宗的地界?”
“好像是。怎么了?”
祁子锋一副牙齿倒酸的模样,表情复杂,“我是武陵剑派的少主!而那是太白宗!你问我‘怎么了’?”
他说“太白宗”三个字的时候都快咬牙切齿了,林浪遥后知后觉地回过味,起了一点兴趣,“怎么,你们有仇?”
“何止是有仇……”祁子锋说,“我记得你也和太白宗打……打过交道吧,你就没有看他们不顺眼吗。”
祁子锋原本想说打过架,但这种说法太像地痞斗殴了,于是换了个说辞。太白宗是修真界三大世家五大门派里那五大门派之一,乃是与武陵剑派齐名的剑修门派,以林浪遥之前好战的行事风格,不可能没祸害过太白宗。
林浪遥回想了一下,说:“是不是就是那个,喜欢用法术操纵着剑打架,自己不动手的窝囊废门派,实在太有辱剑修名声了。”
祁子锋说:“对吧!我也这么觉得。打架自己不上阵,躲在后面鬼鬼祟祟算什么剑修,实在太丢人了,居然还敢反过来说我们是野蛮人……”
剑修都是以剑入道,不同人不同门派之间的修剑风格各有差异,但是就算有差异,大部分都不会相去太远,比如武陵剑派,比如温朝玄林浪遥师徒。可以说修真界的剑修十有八九都是以剑术为主,对战的时候持剑亲身上阵,剑在人在。独独太白宗,是偌大修真界里最特别的例外。
太白宗的开派掌门原是法修出身,中途因为一番机缘巧合,转而走向剑修之途,他将法修与剑修的修炼方式进行融合,自创了一套功法,以法入剑,御法控剑。
他们的这套功法在对战能力上比之寻常剑修稍弱,但也有自己的好处,那就是易于同门之间相互配合。剑修擅长单打独斗,大家的剑气都太锋锐了,凑在一起反而会束手束脚,太白宗则恰恰相反,他们极其擅长结剑阵,一旦人数超过三个,就会非常难以对付,太白宗的诛仙剑阵更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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