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见山听到最后捻着胡子的手一抖,“师弟啊,你有没有觉得这多像一个圈套,他们到天工阁裘掌门就死了,他们到卢氏山庄卢文翰就死了,那他们现在来武陵剑派……”
“……师兄,真不至于。”
邱衍眼神示意祁子锋,让他把新得的剑拿给他父亲看。
祁见山这才注意到儿子身上居然负着一把剑,不由得狂喜,“锋儿,你终于!——”
祁子锋把剑解下来,外面套了个平平无奇的剑鞘,里面的剑看起来也很古朴,在日光下安安静静的没有显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神剑气质。
祁见山一怔,兴奋很快转为迟疑,“锋儿,你……”
他是了解自己儿子的性格的。祁子锋身为剑派少主,从来被娇惯长大,父母宠着他,同门让着他,不管什么东西一应都是最好的,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他性子也很有锋芒,做什么都想争最好,如此性格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挑了这么一把剑呢?
“锋儿,”祁见山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在赌气啊?”
祁子锋有些赧然地怒道:“当然没有!我选这把剑当然是因为适合我!”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他把灵力往剑里一注,长剑便回应般绽出金光。
祁见山这才终于完全放下心了。剑修的剑最重要的是能与剑修本人心念合一,至于长什么样,倒是次要了。
邱衍说:“能遇上这把剑,以及发现它适合子锋,还得多亏林道友与温前辈。”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温朝玄此时道:“后续更好的掌握此剑,我虽能给予一定的指点,但更需要你自己的勤勉练习。如果修炼得当,未必不能完全替代原本的本命剑。”
祁见山这下真正认真起来,对着温朝玄作揖道:“多谢温剑尊不计前嫌。”
他说的是那日在钦天峰,卢文翰领着几位掌门家主向温朝玄讨要说法,控诉林浪遥在修真界的行径。
温朝玄的实力他是见识过的,且不说剑修本就很容易对强者产生敬佩之意,在钦天峰原本师出有名的讨伐是被卢文翰借题发挥扯上了他自己的私人恩怨,这才导致后面的走向,如果可以,谁想得罪这么一个实力强悍到看不明白底细的修者啊?
晚间,为表谢意,以及拉拢与温朝玄的关系,祁掌门设宴好好款待二人,不过武陵剑派其他剑修还是对林浪遥有着挥之不去的恐惧,所以上桌的人除了邱衍祁子锋,也就是掌门夫妇。
林浪遥从小就辟谷,除了过年与生辰这两个日子,平日是基本上吃不上饭的,更没吃过这么像样且丰盛的宴席,一时倒有些新鲜。
祁见山还挺客气,让出了主位,把温朝玄请到上座,所有人都等着他先动筷,但温朝玄没有动,而是一双沉静的漆黑眸子看向祁见山。
祁见山被他盯得忽然紧张起来,正在想这位是不是觉得有哪里招待不周,温朝玄突然提杯对着他说:“我这徒儿甚为顽劣,身为师父管教不周,我代他赔罪,还望过往恩怨一泯消尽。”
在席的武陵剑派几人还没来得及吃惊,正在咬着筷子头对满桌菜色蠢蠢欲动准备大破食戒的林浪遥脸色瞬时一变,把筷子砰的一声拍在桌面,霍然起身一把按住温朝玄的手。
“师父!”林浪遥不可置信地看着温朝玄。
温朝玄眸色平静,充斥着不可违逆的坚定。
林浪遥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头。
温朝玄在他心里一直是相当高大英伟的形象,他太强了,强大到甚至没有什么缺点,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林浪遥从小到大,从未见过温朝玄向谁低过头,而就是这么了不起的师父,先是被他连累得中了狐妖的幻术犯下极不该犯下的错事,现在又要代替他向别人道歉。林浪遥光是想着,就觉得呼吸困难,心里被莫名的劲儿堵得非常难受。
温朝玄示意他松开手,“错了就是错了,既然有错,自当应该赔罪。”
林浪遥站着不动,像犯了倔一般。
温朝玄拧起眉。
祁见山见这场面有点汗流浃背,连忙打圆场道:“无妨无妨,温剑尊言重了,事情都已经过去,又何必再提呢。”
林浪遥闻言,忽然做了一个谁都没意料到的动作。
他一把夺过温朝玄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干净的杯底朝向祁见山,用从未有过的真诚对着他道:“过去的事情确实是我做错了,祁掌门气度大,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这一番话甚是惊人。
祁见山是见识过林浪遥最春风得意横行修真界的时候,那时候就连他的名字都能成为令人不敢提及的忌讳,横空出世力压群雄的年轻剑修一柄长剑出鞘,当真是锋芒夺目无人可挡,甚至祁见山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曾经确实被林浪遥的风采惊艳过。
林浪遥就像是最耀眼的剑芒,生来就是要与日月争辉的。
而现在,这个年轻人居然学会了低头,学会了说抱歉。
一时所有人都陷在诧异的寂静中,祁子锋傻乎乎地张大嘴。
林浪遥手里的酒杯落在地上。
接着又是一声哐当,林浪遥毫无征兆地直挺挺迎面朝着桌子倒下,吓得所有人跳起来,满桌的菜还一筷子未动就被他砸得翻倒在地。
谁也没想到,修真界混世魔王林浪遥居然是个一杯倒。
可能林浪遥自己也忘了这件事。
“……”
林浪遥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
祁掌门准备的陈年佳酿太好了,以至于喝得他的记忆有些断片,依稀记得上一刻还在吃饭,怎么下一秒再睁眼周围都黑了。
他迷蒙着眼摸索了一下,感觉到自己应该是躺在床上,顿时心安了不少。脑子里还有些混沌和困意,他心想,既然是在床上了,能有什么事啊,那就继续睡呗。
林浪遥闭上眼就倒回被子里,调整姿势翻了个身,手臂突然搭到一个热乎乎的躯体上面。
瞬息后。林浪遥被吓得一个猛子弹跳起来,手忙脚乱摔下了床。
他翻倒在地上,看见透过淡白窗纸的幽幽月光照亮了一个人。
温朝玄被他吵醒了,穿着单衣支着床坐起身,低声问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林浪遥咽了咽口水,饮过酒后的身体还泛着热,他嘴上这么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触碰到温朝玄身体的那刻,他心里一下子不可控制地被激起了一些极度糟糕的记忆。
阒静的夜晚里,一切都是无所遁形的,就连略带紊乱的呼吸都能清晰听个明白。
温朝玄与他无声地相对了一会儿,突然起身下床,对他说:“你既然醒了,那就自己睡吧。”
林浪遥反应迟钝地爬起身,看着温朝玄要离去的样子,摸不着头脑问道:“师父,你去哪……”
“就寝。”温朝玄说。
“你不睡在这里吗?”
温朝玄停住脚步看他一眼,眸中闪过诧异之色,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你想要我陪你睡?”
林浪遥刚站起来的腿吓得差点又软了。
“不,不是,”林浪遥赶紧说,“你刚才……我以为……”
林浪遥有些搞不清楚现状了,语气也有些小心翼翼的。温朝玄刚刚分明就睡在他旁边,还把他吓得不轻,怎么突然又说要走了。
温朝玄倒是明白了他想问的,转头示意他往地上看。
床边的地面丢着件略有些眼熟的白色外袍,它凌乱地随意弃在地上,还有些斑斑驳驳的奇怪痕迹。林浪遥认出来了,那是温朝玄的外袍,他眼皮子突然就跳了一下。
温朝玄说:“你喝醉后吐了,又抓住我不放,所以我才留下来照看你……你以为是什么?”
他以为……他当然什么都没以为!
林浪遥不由得庆幸现在是夜里,温朝玄不用看见他羞愧得满脸通红的尴尬模样。
温朝玄看他呆站着,想了想,又往回走,抓起搭在床边的衣衫披在林浪遥身上,叮嘱他,“夜寒,早睡。”
月华照亮垂着眼的男人,温朝玄的脸在朦胧光线里清冷而虚幻,同他雪白的衣襟一样看起来沾染不上半点凡尘。那眉眼是仙人的眉眼,那唇是寡情的唇,叫人忍不住去他眸底探究,这人到底会不会动情。
林浪遥从小就知道师父是长得极好看的。他还记得,有一回温朝玄带着他下山除魔,有一个自称是什么公主的女子拦住他们,命令手下要把温朝玄强抢回去当驸马。
凡夫俗子在温朝玄面前哪有威胁能力,自然是被温朝玄长剑一扫就扫飞了。
但那个公主倒不死心,天天带着人在他们下榻落脚的地方蹲守骚扰,温朝玄不理她,她就把主意打到林浪遥身上,用糖葫芦勾引着他出门,然后叫手下把他抱起来就跑。
公主的主意打得极好,她看见温朝玄身边带着个小孩,就自然而然以为林浪遥是他的孩子,打算挟子以令其父就范。
她拈着糖串,逗小狗一样逗着年幼的林浪遥,“你看我都不嫌弃他生过孩子,还让他当驸马,你说他有什么可推拒的?太不识好歹。你不会像他那么不识趣吧?来,先叫一声娘亲听听……”
林浪遥心里万分挣扎,他肯定是不能违拗师父的意志的,但是转念一想,温朝玄又不是他真的亲爹,叫别人一声娘也影响不到温朝玄的清誉,于是欢欢喜喜张口喊人。
公主甚为欣慰,“其实你长得也不错,只可惜年纪对不上,若是再大个十来岁,我聘你做驸马也不错……”
正当一派母慈子孝的和睦喜气时,温朝玄突然提剑破门而入,明晃晃剑身倒映出一大一小吓得抱作一团的惊恐模样。
公主一把将林浪遥抄到怀里,低声威胁说:“你爹来了,还不赶紧喊人!”
林浪遥吓得糖串都掉了,恐惧到无以加复,公主又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他脑子一时错乱,不知怎么的就对着温朝玄喊道:“……爹!”
“……”
林浪遥看见自家师父握紧剑,深吸一口气。
温朝玄自然是很生气,那次回去后林浪遥就被好生教训一顿,并且从此开始被勒令辟谷绝食。现在想来,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公主估计早就化作一抔黄土入了轮回,而温朝玄容颜依旧,仍是那副无情无欲模样,可能早就忘了有这么一段往事。修道之人的生命太漫长了,他们都有着坚定且一往无前的目标,沿途一时吹拂过的扰心之风并不能阻拦前进的脚步,尽管林浪遥自己也是个修者,仍忍不住感叹,喜欢上一个不会动情的人也太惨了吧。
温朝玄见他站着不动,一脸发傻,又道:“还不去?”
林浪遥回过神,“哦”了一声转身慢吞吞爬上床,盖好被子。
温朝玄见他躺老实了,这才转身出去。
可这么一通折腾后林浪遥已经全然无了睡意,隐隐约约的酒意残存在身体里,叫他难受地翻来覆去,正燥得坐起身时,他忽然后知后觉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
屋内静悄悄的,刚才温朝玄说要走,可却没听见他开门的声音,那他是去哪儿了?
林浪遥疑惑着,翻身下床,他刚走到外间,就听见黑暗里传来温朝玄平稳的声音,“又做什么,怎么还不睡?”
“师父?”林浪遥摸索着朝声音的方向靠近,脚下绊了一下,面前立刻亮起一点幽光。
温朝玄指尖凝着一团灵力的光,不解地看着他。
林浪遥看到自家师父正端坐在一张窄榻上入定,那榻应该是放在外间给陪侍的丫鬟或小厮休息使用,温朝玄身形修长,八尺有余,若是躺下去估计会很局促,所以他只是盘膝坐着。
温朝玄说:“看什么?”
林浪遥摇了摇头,走过去手脚并用爬上榻,在温朝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打坐。
从前也是这样。林浪遥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简直是温朝玄的小尾巴,师父在哪里他就在哪里,赶也赶不走,温朝玄打坐修炼,林浪遥就跟着打坐,但他定性不够,往往没多久就开始睡得东倒西歪,直接一头栽倒在温朝玄腿上,扒着师父的膝头睡得口水长流。
温朝玄起初还会拎醒他,后来次数多了,也就随他去了,只是总会提着沾湿的衣摆陷入沉思。
林浪遥歪着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温朝玄已经闭上眼重新入定了,林浪遥很想挪动身子朝他靠近,可是才刚刚动了半寸,又不得不停住。现在的他不敢靠近了。
发生过的那件事横亘在二人之间,不需要言说,是一越界就令人心惊肉跳的禁忌。林浪遥一点都不喜欢这样。
关于结道侣的事情他想了很久,如何劝温朝玄打消这个念头,可总不知从何提起,现在或许是个时机,反正睡不着,那不如就聊聊呗。
林浪遥咽了咽口水,装起胆子说:“师父,其实有件事,我想了又想……”
温朝玄睁开眼看他。
林浪遥在那双眼下陡然感觉压力剧增,硬着头皮道:“就是……就是先前你说的那件事,我觉得,要不还是……”
温朝玄在他委婉的提示下可能明白了过来,神色微微一动,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现在不适合说这个,你先回去睡觉。”
林浪遥说:“但是……”
温朝玄几乎是强硬地说道:“回去。”
林浪遥只好站起来,可他不情不愿走出几步后,又猛然扑回来,扒住师父膝头。
“你!”温朝玄微微怒了,“如今我让你自己去睡觉都不听了吗。”
林浪遥已经做好了违逆师命的准备,摇着头说:“真不行啊师父!要不你还是打死我算了吧!”当师尊道侣这种事可比被打死吓人多了!
“……”
温朝玄眉头微蹙,眼中神色复杂难辨,“你……你当真如此?”
林浪遥与他对视,眼中真诚可见。温朝玄沉默许久,闭了闭眼,像是很无奈。
“我本来打算在那之前……算了,反正都已经破了忌。”
林浪遥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感觉到了几分古怪,但又不知从何寻思起,于是静静等待师父发落,温朝玄对他说:“我答应你,你先回去。”
林浪遥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该见好就收,于是这次倒很利落地起身回去睡觉了。只是奇怪,他刚躺下,就见温朝玄也走进来了。
林浪遥躺在床上看着温朝玄,温朝玄没看他,径自上了床,然后在他身边躺下。
“……”
林浪遥觉得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他转过身,小心出声道:“师父,你?……”
温朝玄阖着眸,平静地说:“寝不言,睡觉。已经遂了你的意陪你睡,还要如何?”
数息后,终于意识到哪里聊岔了的林浪遥满头大汗,立刻就要蹦起来。
可温朝玄却像是预判了他的反应,在他撑着床榻要起身时,忽然伸手在他颈上穴位按了一下,林浪遥立刻浑身一麻,瘫软在床。
温朝玄给他压好被子,又一次重复道:“睡觉。”
林浪遥感受着身畔熟悉的气息,浑身都僵硬了,真是有苦说不出。
第32章
林浪遥原以为会很难熬的夜晚其实没有那么难熬。温朝玄的存在散发着奇异的安定感,林浪遥原本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被子里伸进一只手压在他腕上,他刚开始吓了一跳,接着那手开始安抚性地缓缓给他渡去灵力。又是熟悉的感觉,他的身体仿佛已经熟悉了温朝玄的灵力,毫不设防地朝他敞开着,灵力的作用下浑身犹如浸在温热水中,惬意得几乎在这暖意中融化,眼一闭再一睁,就已经是天光大亮。
身畔的床榻已经凉了,林浪遥眼睛悄悄撩开眼皮一隙偷瞄了一下屋内,确定温朝玄已经不在了,这才放心地睁了眼。
他躺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听着窗外依稀的鸟叫声,心格外宁静,有一种四大皆空的通透感。林浪遥很熟悉这种状态,一般情况下他出现这种心境,就代表着修为又要突破了。
他翻起身运转内息,没一会儿,伸手捂住自己的小腹。他感觉到手掌之下的丹田在隐隐发烫,迟缓了许久的五感再次变得灵敏起来,以至于他都能听见屋顶上那几个人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
“……没错的,我昨夜偷听到邱老大说把那魔头安排到这间院子里。”
“待会我数三二一,咱们就一起冲进去,谁也不许出声,只管兜头将那魔头揍一顿,到时候掌门责问起来,找不到凶手,那魔头也只能吃个暗亏。”
“如此甚好,终于逮到机会为众师兄弟们报仇了。尤其是李师兄,可怜那么大好的一个天才,叫魔头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因着李师兄当年在年轻一辈里崭露头角名声大噪,于是倒霉被魔头盯上了,有段时间魔头天天挑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师兄卧房中逼他起来比剑,导致师兄至今每夜须得枕着剑才能入睡,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刺激到,好几次起夜的小师弟都差点被李师兄给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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