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股肱之臣,他心系之人,岂能容他人藉“祖制”之名如此轻慢?
他倏然起身,一步步踏下御阶,在众臣惊愕的目光中,径直走到苏闻贤面前。
先冷冷扫过面色微变的韩亦,继而转向满朝文武,声音清越却足够让所有人听清:
“祖制之根本,在于任人唯贤,在于赏罚分明!苏大人于国有大功,平逆定乱,其才其德,朕深知,天下之人亦有目共睹!岂可因一虚名,使栋梁之才、社稷功臣屈就?”
他略作停顿,目光转向苏闻贤时,冰雪尽融:“非常之功,当有非常之赏,亦当行非常之权!即日起,擢升苏闻贤为刑部尚书,入内阁参预机务。朕相信,以此身份,参赞国是,方不负其才,不负其功,亦真正合乎祖宗选贤与能之本意!”
言毕,他走近苏闻贤,在对方面前站定,目光灼灼看着眼前的心上人,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群臣耳中:“苏卿,此位,朕早该予你。”
苏闻贤在他面前恭谨跪地,背脊挺直,尽显臣子之礼,眉眼却是含笑含情:“臣谢陛下隆恩。”
韩亦面色泛白,面部微微抽搐,终是再难出一言。
殿内寂然片刻,旋即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与低议。
王明川看着二人在朝堂上暗送秋波,随即挑眉,率先高呼:“陛下圣明。”
群臣附和,“陛下圣明”的呼喊声响彻大殿,所有人目光皆聚在那位新晋的尚书与为他力排众议、打破陈规的年轻帝王身上。
第68章 温存
退朝后, 众臣躬身行礼,渐次退出大殿,近旁几位大臣看着伫立不动的苏闻贤, 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苏闻贤微微抬眸,越过重重冠冕,目送楚南乔离开御座,直至身影消失在侧方的帷幔深处。
他步履放慢, 眼神却扫视着周遭, 似有所盼。方踏出大殿, 便被候在廊下的莫北轻声唤住:“恭喜苏大人。”
苏闻贤一挑眉,故意道:“哦?倒是有劳莫侍卫, 专程道喜。”
莫北嘴角一抽, 拱手道:“苏大人说笑了。陛下有请,在御书房相候。”
苏闻贤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压下心头的悸动,步履看似沉稳地朝着御书房走去,却比平日轻快了几分。
见苏闻贤进入御书房, 莫北在他身后轻轻合上沉重的殿门, 将外间的寒气一并隔绝。
御书房内暖意融融,银霜炭火烧得正旺。
楚南乔背对着他,临窗而立,望着窗外又开始飘洒的漫天飞雪,身形在宽大龙袍下显得有些单薄。
苏闻贤放轻脚步走近,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玄色镶毛领的厚重大氅, 动作轻柔地披在楚南乔肩上,仔细替他拢好毛领,系紧丝带, 口中低语,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春寒料峭,最易侵体。陛下怎的如此不爱惜身子?”
说着,他伸手便要关上窗户,阻隔那带着湿意的寒风。
手刚触及窗棂,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
楚南乔没有转身,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向后靠入他怀中,侧脸轻轻贴在他胸前,鼻尖若有似无地蹭着他衣襟上微凉的暗纹,像个寻求温暖和抚慰的孩童。
苏闻贤身形微顿,随即放松下来,手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腰,将人更紧地拥入怀中。
他低笑一声,胸腔传来温和的震动,正欲开口打趣两句,却感觉到怀中人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他心下一紧,轻轻将人转过身来,却对上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眶。
楚南乔仰头看着他,那双平日清冷如寒星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水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竟有几分脆弱。
苏闻贤顿时慌了手脚,方才的从容荡然无存,忙用指腹拭去他眼角的湿意,声音里满是慌张:“这是怎么了?可是朝堂上又有谁惹陛下不快了?” 他将人紧紧搂住,手掌在他后背轻轻拍抚。
静静地又抱了他一会儿,待楚南乔的气息平稳了些,身体也不再紧绷,苏闻贤稍稍退开些距离,温声开口:“感觉好些了?发生何事了?”
楚南乔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闷声道:“无事……忽然想起去年此时,父皇还健在,那时他身子骨还硬朗,还陪着朕在暖阁里赏雪品茗。” 他声音渐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而如今,物是人非……”
苏闻贤心口蓦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跟着一疼。
他印象中,眼前之人总是那般清冷自持,如远山寒玉,喜怒不形于色,情绪深藏于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底,何曾有过眼下这般将脆弱又委屈的情态。
他一时有些无措,只剩下满心的怜惜与酸楚。
他收紧了手臂,下颌轻轻抵着楚南乔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陛下,如今你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楚南乔在他怀中静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须臾,楚南乔从他怀中抬起头,眼眶虽还微红,情绪却已平复,恢复了帝王的沉稳。
他拉着苏闻贤的手走到御案前,案上摊开着一份加急的密报。
“你看看这个,”楚南乔将密报推到他面前,神色凝重,“你父亲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南疆几个部落近来异动频繁,屡次犯边试探。太师在奏报中分析利弊,认为当以雷霆手段出兵震慑,将动乱扼杀于萌芽,否则恐成燎原之势。你意下如何?”
苏闻贤接过密报,快速看过,眉头微蹙。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陛下,臣以为父亲所言在理。南疆部族素来畏威而不怀德,若一开始便示弱,反而会助长其气焰。及时出兵震慑,确能起到敲山震虎之效,避免日后更大的边患。”
他顿了顿,指尖在奏报上南疆地形图某处点了点,“且此处虽有小股骚扰,但其大部尚未完成集结之势,正是我方分而击之的良机。”
楚南乔颔首:“太师与你的考量,朕明白。只是……眼下正值寒冬,道路冰封,粮草转运艰难,将士们于酷寒中作战,战力难免折损,若战事迁延,于我军极为不利。朕的意思是,是否可先加强边防警戒,遣使斥责,同时暗中调集兵力粮草,待来年开春,冰雪消融,再全力出击,岂不更为稳妥?”
苏闻贤却缓缓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楚南乔:“陛下仁心,体恤将士,臣感同身受。然兵贵神速,亦贵出其不意。南疆诸部定然也料定我朝寒冬不会大动干戈,防备正松。我军若反其道而行,虽有天时之弊,却可占尽人和、地利先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若拖延至春末,对方做好万全准备,甚至联合成势,届时再战,伤亡代价定会远超此刻。”
楚南乔凝视着地图上南疆的轮廓,又抬眼看向苏闻贤。
他深知苏闻贤虽有时在自己面前显得“不正经”,但于军国大事上从不含糊。
终于,楚南乔深吸一口气,做出决断:“好!便依太师与你所奏。朕即刻下旨,命镇南将军为主将,拨付粮草军械,择日出征南疆!”
他提笔蘸墨,又补充道,“由户部、兵部协同督办,江中全力配合,一应军需物资务必充足,不得有误!朕要的是速战速决,扬我国威!”
苏闻贤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躬身道:“陛下圣明!”
苏闻贤回到苏府时,已是华灯初上。
林南迎了上来,接过他解下的披风,神色间有些犹豫,试探着问:“公子,您已接连三日宿在宫中,可要属下准备些日常衣物送入宫内?”
苏闻贤摆了摆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必麻烦,陛下……已命人都备下了。”
言语间,自带亲昵。
林南闻言,神色却更加踌躇,支吾了片刻,才低声道:“公子,近日京城之中流言四起,多是些不堪入耳的话,说……”
苏闻贤睨了他一眼:“还不快说,支支吾吾作甚?”
“说陛下有断袖之癖,专宠……专宠佞臣,有损圣德……” 林南一口气说完,却是声音越说越低,不敢看苏闻贤的脸色。
“哦?流言倒是真假参半。”苏闻贤轻笑了声浑不在意。
苏闻贤在府中待了不过半日,是夜,又马不停蹄赶往宫中。
御书房内,却与外界的风言风语截然不同,自成一方天地。
楚南乔端坐于御案之后,凝神批阅着奏章,朱笔游走,侧颜在灯下显得愈发清俊。
而在御案不远处的窗边,安置了一张铺着软垫的躺椅,苏闻贤正慵懒地斜倚其上,手边小几上放着一碟精致的梅花糕和一壶清茶。
楚南乔批完一份奏折,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抬眼望向窗边那人。
只见苏闻贤指尖捏着一块小巧的梅花糕,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目光却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温柔。
“你如今倒是清闲,”楚南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日日泡在朕这御书房里,怎的,刑部近日是无案可破,还是朕新任的苏尚书……打算渎职?”
苏闻贤闻言,非但不慌,反而起身走了过来,将那块梅花糕递到楚南乔唇边,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陛下批阅奏章辛苦,尝一块歇歇?臣亲自试过了,甜而不腻。”
楚南乔看着递到嘴边的糕点,以及某人那明显不纯的好意,微微偏开头,清越地拒绝:“朕不吃,你用便是。”
“当真不吃?”苏闻贤挑眉,语气带着诱惑,自己却就着楚南乔偏头的方向,张口轻轻咬住了糕点的一角。
楚南乔刚想说他没个正形,却见苏闻贤忽地俯身靠近,一手轻抬他的下颌,另一手扶住他的后颈,带着梅花清甜气息的唇便覆了上来,将半块糕点渡入他口中。
楚南乔猝不及防,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呜咽,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被苏闻贤牢牢禁锢在御座之中。
糕点的甜香在唇齿间化开,混合着对方身上清冽熟悉的气息,这个吻缠绵而深入,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与占有。
良久,苏闻贤才稍稍退开,指尖抹去楚南乔唇边一点糕屑,嗓音因情动而低哑,笑问:“味道如何?”
楚南乔脸颊绯红,气息微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在苏闻贤看来却毫无威慑力,反而媚眼万分。他轻咳一声,勉强维持着镇定:“尚可……甜了些。”
苏闻贤闻言,朗声笑了起来,心情极佳,就着这个姿势,手臂穿过楚南乔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人从宽大的御座上打横抱了起来。
“呀!”楚南乔低呼一声,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苏闻贤!放朕下来,成何体统。”
苏闻贤却置若罔闻,抱着他几步走到窗边的躺椅,自己先坐下,然后将楚南乔安置在自己腿上,用大氅将两人一同裹住,下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发顶,满足地喟叹一声:“陛下嫌甜,臣却觉得刚好。陛下批折子,臣便在此陪着陛下,可好?”
楚南乔挣扎两下未果,反被他圈得更紧,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沉稳的心跳,最终放松身子,靠进他怀里,低声咕哝了一句:“……混账。”
苏闻贤低笑,不再闹他,只安静地抱着,偶尔伸手替他理理批折子时弄皱的袖口,或在他停顿思索时,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茶。
暖阁内烛火摇曳,一室静谧,只剩下书页翻动和彼此平稳的呼吸声,温情脉脉,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在外。
直至日暮西沉,宫灯次第亮起。
苏闻贤估摸着时辰,轻轻将不知何时靠在他怀中小憩了片刻的楚南乔唤醒。
“陛下,醒醒,该传晚膳了。”他声音极轻,带着诱哄。
楚南乔迷迷糊糊睁开眼,眼中还有未散的睡意,显得格外柔软。
苏闻贤心中一动,忍不住又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今夜臣便不留宿宫中了,”苏闻贤替他整理好微乱的衣襟,解释道,“刑部积压的卷宗还需梳理,再者,府中也有些琐事需处理。”
楚南乔眼中掠过一丝不舍,但很快恢复清明,点了点头:“嗯,去吧,正事要紧。”
苏闻贤起身,行礼告退。他前脚刚离开御书房不久,莫北便入内通报:“陛下,太傅与韩亦韩大人已在殿外求见。”
楚南乔揉了揉眉心,理了理衣袍,敛去脸上残存的温存,恢复帝王的威仪,沉声道:“宣。”
“臣等拜见陛下。”太傅和韩亦二人步履沉稳, 步入御书房,恭谨行礼。
“二位大人免礼,看座。”楚南乔端坐其位, 言语温和。
“谢陛下。”
楚南乔目光落在他们手中那卷颇为扎眼的画轴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二位爱卿,此番入宫,所为何事?”
太傅与韩亦对视一眼, 由太傅率先开口:“陛下, 老臣与韩大人此来, 是为社稷安稳、皇嗣传承之大事。”说着,他示意韩亦将画轴呈上。
莫北接过, 在楚南乔面前缓缓展开。
画卷上是一位身姿窈窕、眉目如画的少女, 衣饰华美,姿态端庄, 确是一副标准的美人图。
楚南乔目光扫过画卷,并未停留,反而看向太傅,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太傅, 这是何意?”
韩亦连忙接口,言辞恳切:“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不可长久虚悬。陛下已至弱冠,登基已有时日,励精图治,朝局渐稳。然中宫之位空悬, 皇嗣无着,实非国家之福,亦令天下臣民心怀不安。此乃臣等与几位宗室元□□同择选出的几位贤淑贵女画像, 皆出身清贵,德行嘉懿,可为皇后之选,助陛下稳定后宫,延绵皇嗣。”
楚南乔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沉默片刻,方才开口,声音依旧清越,却带上了不容置疑:“朕新登基不过数月,南疆未平,百废待兴,实非议及立后之时。此事,容后再议。”
太傅闻言,脸上露出焦急之色,向前迈了一小步,苦口婆心道:“陛下,正因新朝初立,更需早日确立国母,以安天下之心。皇后乃一国之母,主理内廷,可使陛下无后顾之忧,专心朝政。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意有所指,“正因近日京城中有些关于陛下……关于陛下与苏大人之间不合礼制的流言蜚语,陛下更应早日大婚,择立贤后,以正视听,堵住那悠悠众口啊!”
“流言?”楚南乔眸光一凛,如冰刃般扫过太傅和韩亦,“太傅所指,是何流言?”
韩亦硬着头皮道:“陛下明鉴,市井坊间确有传闻,说陛下……专宠佞臣,有损圣德。虽是无稽之谈,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能早日立后,此等谣言便可不敢自破。”
殿内气氛瞬间转冷。
楚南乔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孤寂。
他何尝不知太傅与韩亦所言之理。立后,绵延子嗣,是身为帝王无法推卸的责任。
可一想到要迎娶一个陌生的女子,在那冰冷的后宫中上演虚伪的恩爱,他便觉得胸口一阵窒闷。
且他的心里,亦无一席之地再容他人。
良久,他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朕知道了。画卷留下,容朕……斟酌。二位爱卿,先退下吧。”
太傅与韩亦见皇帝语气似有松动,不敢再逼,只得行礼告退。
殿门轻轻合上,御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噼啪作响。
楚南乔踱回案前,目光沉郁地落在那些展开的美人图上,画中女子巧笑嫣然,却丝毫无法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他烦躁地抬手,欲将画卷拂开,却在指尖触及画卷前顿住。
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委屈涌上心头。
他贵为天子,看似手握天下权柄,却连自己的心意都无法自主。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楚南乔警觉地抬头,却见本该离去的苏闻贤,正斜倚在窗棂边,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也不知他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你怎么……”楚南乔讶然。
苏闻贤轻盈地跃入殿内,随手关好窗户,阻隔了外面的寒气。
他走到楚南乔身边,看也没看案上的画卷,只伸手,用指尖轻轻拂去楚南乔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自然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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