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乔亦策马跟上,与之并辔而行。
风声过耳,他侧首对苏闻贤道:“闻贤,且宽心。依眼下情形,你们父子重逢之期,想来不会太远。” 此言一出,他心头却是一沉。父皇如今境况,只怕已是凶多吉少。这念头如阴云般压下,令他眸色瞬间暗沉了几分。
苏闻贤闻声回眸,脸色依旧苍白,神色却异常坚定,他放缓马速,沉声道:“殿下,前路莫测,无论如何,臣必守着殿下。”
“嗯!”楚南乔重重应了一声,不再多言。只见二人扬鞭策马,两骑骏马如离弦之箭,冲破迎面而来的疾风,沿着小道疾驰而去。
暮色沉沉浸染,皇城金瓦层层朱墙叠叠。
安銮殿内,药味与沉檀香交织。
楚景渊躺在龙榻上,双目微阖,呼吸轻得几乎难以察觉。
殿门被轻轻推开,兰贵妃与二皇子楚北逸一前一后步入殿中。
兰妃手中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步履轻盈如猫。
“陛下,该用药了。”她声音温柔似水,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
楚景渊缓缓睁眼,目光浑浊却依然锐利:“今日…为何是你们来?高文兴呢?”
楚北逸上前一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高公公年事已高,儿臣让他去歇息了。父皇龙体欠安,儿臣与母妃理当亲自侍奉。”
兰妃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凉,递至皇帝唇边:“陛下,请用药。”
楚景渊瞥了一眼那浓黑的药汁,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把推开药勺,药汁溅在明黄的锦被上,晕开一片深色。
“朕……不喝!”皇帝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退下。”
楚北逸与兰妃交换了一个眼神,忽然直起身来,脸上伪装的恭敬褪去,露出森然之色。
“父皇既然不愿喝药,那便先处理正事吧。”楚北逸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绫锦,缓缓展开,“北境军情紧急,需调动京畿守军增援,请父皇在这道手谕上盖印。”
楚景渊瞳孔骤缩,声音冷厉:“你……你这是要逼宫?”
兰妃轻笑一声,仪态依旧端庄:“陛下言重了。逸儿只是为江山社稷着想。您病重这些时日,太子远在江中不见踪影,朝中无人主持大局,逸儿不得已才挺身而出。”
“太子……”楚景渊眼中闪过一线光芒,随即又黯淡下去,“你们把太子怎么了?”
楚北逸俯身,几乎贴到皇帝耳边,声音带着冰冷的笑意:“皇兄怕是赶不回来见您最后一面了。不过父皇放心,待儿臣登基,定会厚葬他,全了我们兄弟情谊。”
“逆子!”楚景渊气得浑身发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无力地跌回榻上,“你们母子狼子野心,蓄谋已久了罢!”
兰妃面色一冷,从怀中取出玉玺,递到楚北逸面前:“陛下病重神志不清,逸儿,便由你代劳吧。”
楚景渊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楚北逸拿起玉玺,重重盖在那道所谓的圣旨上。
鲜红如血的玉玺落在明黄的绫锦上显得格外刺目。
“你们……不会得逞的。”皇帝气息急促,面色由白转青。
楚北逸盖好玉玺,仔细端详那道圣旨,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顾相已站在我们这边,御林军统领也已换上了我的人。骁骑营有儿臣的舅舅把守,至于那些不听话的……”他冷笑一声,“儿臣自有办法处置。”
楚景渊剧烈喘息,忽然猛地向前一倾,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龙袍前襟。
他手指颤抖地指向楚北逸,眼中尽是无尽的悔恨与愤怒,最终无力地垂落。
“陛下驾崩了!”兰妃探了探皇帝的鼻息,声音平静得可怕,眼中却闪着狂热的光芒。
二皇子立即转身,厉声喝道:“来人。皇上驾崩,由本皇子主持大局,立刻封锁宫门,没有本皇子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殿外涌入大批御林军,铠甲铿锵,刀光闪烁。
高公公被押了进来。
兰妃快步走到瘫软在地的高公公面前,语气温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高公公,你是宫中的老人了,应当知道如何选择。先帝可曾留下传位诏书?”
高文兴面如死灰,伏地磕头不止:“贵妃娘娘明鉴,老、老奴不知啊……”
楚北逸一把揪住高公公的衣领,眼中杀机毕露:“高公公,别给脸不要脸!说,传位诏书在哪儿?”
“老、老奴实在不知……”高公公浑身颤抖如筛糠,“陛、陛下或许并未准备……”
兰妃眼神一厉:“先帝驾崩,太子禁足期间私下江中,皇上病重未伺奉在侧,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哪里能继任国君。逸儿得先帝生前宠爱,继位名正言顺。高公公,你是个明白人,应当知道怎么做。”
高公公抬头看向龙榻上已驾崩的皇帝,老泪纵横,最终颤巍巍地爬向龙榻后的暗格,取出一卷明黄圣旨。
楚北逸一把夺过,迫不及待地展开,却愕然发现圣旨上一片空白,唯有玉玺印鉴鲜红夺目。
“空白圣旨?”兰妃先是一怔,随即轻笑出声,“天助我也!这意味着先帝未来得及指定继承人。逸儿,这是老天爷给你的机会!”
楚北逸盯着那空白圣旨,眼中闪过复杂神色,随即被决然取代:“传朕旨意,先帝驾崩,太子楚南乔远游不归,有违孝道,废其为庶人。朕顺应天命,继承大统!”
京城九门紧闭,御林军戒备森严。城墙上下,旌旗招展,却再无往日祥和气息。
一张皇榜贴在城门旁,引来百姓围观。榜文宣称:先帝驾崩,二皇子楚北逸奉遗诏继位。原太子楚南乔不孝不忠,先帝病重期间远游不归,先帝驾崩亦不露面,故废为庶人,天下共讨之。
“太子殿下向来名声远扬,此般怎会突然不孝?怕是另有隐情吧?”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嘘!小声点,如今是二皇子的天下了……不,是皇上了!”
“怕是太子已经在回京路上,这京城怕是要变天啊……”
一队御林军疾驰而过,为首将领厉声喝道:“奉皇上旨意,全城戒严,有散布谣言者,格杀勿论!”
百姓们顿时噤若寒蝉,四散而去。
两日后,苏闻贤与楚南乔二人抵达清风观。
观主玄明是一位清瘦的老道,此前已收到苏霆昱传来的书信,因此见到楚南乔与苏闻贤时并不惊讶,只从容稽首一礼,随即将二人引入静室。
玄明缓缓开口:“殿下,苏公子,陛下已于日前驾崩。”
楚南乔只觉眼前一黑,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住,声音暗哑:“父皇……”
苏闻贤立即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他的手臂,低声劝慰:“殿下,节哀。有臣在。”他一手轻抚楚南乔的背,一手牢牢托住他。
待楚南乔稍定,苏闻贤扶他坐下。玄明示意道童奉茶。
苏闻贤接过茶盏,小心递到楚南乔唇边,让他抿了几口。
楚南乔勉强平复心绪,强忍悲痛,望向玄明:“敢问道长,如今京城局势如何?”
“京城形势,万分危急。”玄明屏退道童,面色沉郁,“三日前,宫中传出陛下驾崩的消息,二皇子楚北逸已宣告继位,指斥殿下不孝,废为庶人。如今京城九门紧闭,御林军与京畿卫皆已换防,由楚北逸亲信把持。顾相府邸被重兵围困,据说顾相称病不出,态度不明。殿下交好的几位大臣,如柳易卿等人,或遭软禁,或下落不明。”
楚南乔静默听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沉声问:“敢问可知太子府的消息?”
玄明摇头:“暂无确切消息。但听闻前日有一支打着太子旗号的人马试图冲击西门,伤亡惨重后溃散,不知是否是太子府的人。”
苏闻贤按住楚南乔微微颤抖的手背:“有劳观主。殿下,不若等晚上再行从密道入京。”
楚南乔点了点头。
玄明躬身退下:“二位施主且先休息。”
苏闻贤略一沉吟:“殿下,京畿骁骑营苏副将是苏家人,且臣此前将杜文泽安插在骁骑营,加上戍卫北境的镇北杜将军,和苏州牧的军队,若真动武,胜算也大。此外,翰林院几位清流学士,虽无实权,但在士林中声望颇高,或可争取。”
楚南乔沉凝道:“在江中得到父皇病重的消息,孤已命人传信西陲。杜将军固然忠心,只是北境路远,怕是远水难救近火。”他沉吟片刻,果断道,“当务之急,是设法潜入京城,联络尚可信任之人,查明宫内真实情况,尤其是父皇……驾崩的真相。”他声音低沉,带着刻骨的痛意。
就在这时,一名小道童匆匆入内,在玄明耳边低语几句。
玄明面色微变,匆忙赶了过来,对楚南乔道:“殿下,观外有异动,似有官兵搜山。”
楚南乔与苏闻贤对视一眼,楚北逸的手脚,比他们想的还要快。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楚南乔起身,对玄明拱手,“多谢观主相助,孤等即刻离开,以免连累宝观。”
玄明道:“殿下,苏公子,且随贫道前往密道。”
皇城戒备森严, 宫门紧闭,出入皆需严格盘查。
柳易卿虽被囚于家中,却暗中联合杜若晨, 收集楚北逸矫诏篡位的证据。
太子太傅林阁老在府中奋笔疾书,亲自署名写下控诉二皇子篡逆的密信,设法让忠仆带出。
翰林院学士韩亦,借编纂史书之名, 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同僚密会于翰林院。
“韩兄, 二皇子倒行逆施, 幽禁大臣,堵塞言路, 如今更是……唉, 国将不国啊!”一位编修痛心疾首。
韩亦沉思片刻低声道:“诸位同僚,稍安勿躁。太子殿下仁德聪慧, 必已设法返京。我等虽手无缚鸡之力,但可效仿古之忠臣,将手中之笔化作利刃, 将楚北逸罪行昭告天下!我已草拟檄文一篇, 待时机成熟,便设法散布出去!”
一人面露惧色,低声道:“韩兄,如今京城遍布楚北逸耳目,已是血雨腥风。我等若败,身死名灭不足惜, 可家中老小……”
韩亦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痛而坚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吾等平生所学圣贤之道, 不正是为在危难之际,力挽狂澜于既倾吗?”
一席话如惊雷贯耳,众人肃然起身,纷纷拱手:“愿随韩兄,万死不辞!”
皇宫内,灵堂虽设,却无多少真心哀悼之人。
楚北逸一身缟素,脸上却无悲戚,只有志得意满。
兰贵妃,如今已被楚被逸封为兰太后,陪在一旁,低声道:“逸儿,楚南乔一日不除,哀家心中一日难安。还有那些冥顽不灵的老臣……”
楚北逸冷笑:“母后放心,京城已如铁桶一般。楚南乔若敢回来,便是自投罗网。至于那些老东西……待朕坐稳江山,再慢慢收拾不迟。”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狠厉,“尤其是苏闻贤,朕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夜幕低垂,楚南乔与苏闻贤借着夜色掩护,悄然抵达京城外。
“城门戒备森严,硬闯无疑自投罗网。”苏闻贤低声道,连日奔波,旧伤未愈,面色更显苍白。
楚南乔凝视着高耸的城墙,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父皇驾崩的消息已传遍朝野,他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城西有一处排水暗道,可通城内。”苏闻贤低声道,“只是狭窄难行,且可能已被发现。”
楚南乔摇头:“楚北逸既已控制京城,必会封锁所有通道。为今之计,唯有混进去。”
远处官兵巡查的脚步声与呵斥声隐约可闻。苏闻贤与楚南乔隐身于土堆杂物后屏息凝神。
就在一队举着火把的官兵身影即将逼近他们藏身之处时,侧后方突然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布谷鸟鸣。
苏闻贤眼神微动,立刻以同样的节奏回应了两声。
只见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至他们身边,正是莫北与林南。
“殿下,公子,随我们来!”莫北低语,语气急切而不失恭谨。
林南则警惕地扫视后方,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四人借着地形与夜色掩护,迅速绕至清风观后山一处极为隐蔽的废弃民屋。
屋内积满灰尘,蛛网遍布,显然久无人迹。
莫北移开角落一个破旧的米缸,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入口。
进入地下密室,点燃一盏昏黄的油灯,莫北和林南立刻单膝跪地。“拜见殿下,拜见公子”
楚南乔抬手虚扶:“起来说话。京城情形如何?”他声音清冷,直接却微握着。
莫北道:“殿下,城中已是铁桶一般!九门紧闭,御林军和京畿卫全都换上了二皇子的人,盘查极严。我们突围出来后,侥幸躲过几波追杀,分散潜入城中联络旧部,发现不少大臣府邸都被监视或软禁了。至于宫中,也已戒严,我们的人很难传递消息出来。”
他缓了一口气,续道,“翰林院的韩亦韩学士,联合了几位清流官员,正在暗中活动。他们似乎正在起草檄文,准备揭露楚北逸篡位之实。只是如今风声太紧,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闻贤靠坐在墙边:“韩亦是个有风骨的,但他一介书生,手中无兵,檄文纵然写得花团锦簇,也难敌楚北逸的刀剑。京畿骁骑营动向如何?杜文泽可有消息?”
林南摇头:“骁骑营被管仲鸣牢牢把控,驻扎在城外,等闲不得入内。我们试图联系过杜文泽,但营中戒备森严,消息传递极为困难,尚未得到回音。至于苏副将……目前亦无明确动向。”
楚南乔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昏暗密室中几张疲惫而坚定的脸:“也就是说,眼下京城内,我们几无兵力可用?”
室内一片沉寂。
苏闻贤忽然轻笑一声,牵动伤口,微微蹙眉,随即看向楚南乔:“殿下,看来,我们得做一回地鼠了。”
楚南乔看向他:“你有办法?”
苏闻贤对林南道:“臣偶然知道得知,前朝营造都城时,为防水患兼作隐秘通道,留有暗渠,部分暗道入口隐蔽,可通城内。”
“可能通往城内何处?”楚南乔追问。
“城西一处废弃的砖窑,其出口临近河道,深处有一个被乱石半掩的洞口。”苏闻贤,“但臣也是两年前发现的,现下里面情况不明,恐怕艰险万分。”
他向楚南乔:“殿下,官兵在外大肆搜捕,陆路已断。这暗渠虽是险路,或也是一线生机。总强过在此坐以待毙。”
楚南乔目光扫过苏闻贤苍白的脸:“你的身体……”
“无妨,”苏闻贤强打精神,扯出一个笑容,“师傅的药果然不错,还能撑得住。何况,不是还有殿下在身边吗?”
楚南乔知他性子,不再多言,决断道:“既然如此,莫北、林南,你们设法先行潜入城内,一则确认那暗渠出口是否安全、能否使用,二则尽可能联络韩亦等人,告知我等将到,让他们有所准备,但切记谨慎,不可暴露行踪。我们子时于那砖窑汇合。”
“是!”莫北林南齐声应道。
“殿下,公子,千万小心!”林南说着,与莫北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密室内重归寂静,只余灯花偶尔噼啪作响。
楚南乔走到苏闻贤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触手仍有些冰凉。
苏闻贤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殿下,放心。这盘棋,我们还没输。”
楚南乔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声音低沉而坚定:“孤从未觉得会输。只是,辛苦你为孤奔波至此,孤……”
苏闻贤指尖微微用力,轻轻一拉,便将楚南乔带入了怀中。他唇角勾起一抹慵懒而妩媚的弧度,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对方耳畔:“殿下既已是臣的人,臣自当……负责到底。”
“贫嘴!”楚南乔话音未落,苏闻贤已低头覆上他的唇。
这个吻不似往常般温柔,带着明显地占有,仿佛要在临危前刻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楚南乔起初还僵着身子,最终却也在渐深的纠缠中软了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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