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他可还好?”楚南乔落下一子,声线平淡,若闲话寻常。
苏闻贤执白子的手微顿,抬眼看他,坦然道:“嗯。臣替父亲谢过殿下。只是……此番殿下没深究,倒是出乎下臣意料。”
毕竟他清楚记得作为楚南乔政敌的那些年,殿下眼里半点容不得啥子。
楚南乔却只静静看他,指尖拈着墨玉棋子,语气平和:“其一,为你。我知你心结所在。”
他未点明,然苏闻贤懂得,“其二,章顺德既已伏法,目的已达。此刻深究苏州牧,无凭无据,徒惹猜疑,于大局无益。”
他略顿,将棋子轻叩枰上,声线沉缓几分:“京中刚得消息,父皇病笃,恐……就在这几日了。眼下京畿暗流涌动,苏霆昱手握江中兵权,此时,稳字当头。些许旧账,与即将来临的变局相较,不足挂齿。”
苏闻贤心中震动。
他未料楚南乔思虑如此深远,非但未予责怪,反将此变为一步安定人心之棋。
这份心胸与谋略,令他折服,心底那丝不安也随之消散。
“殿下……”他喉间微涩。
楚南乔略抬手,截住他的话。“此事已了,不必再提。”楚南乔观着棋局,淡淡道。
苏闻贤凝望他平静侧颜,胸中百感交集,终只化作一声低唤:“南乔……”
楚南乔闻声抬眸,语气轻柔,几不可闻地应了声:“嗯。”
四目相对,榭内一时静谧,唯闻烛芯偶尔发出轻微细想,与远处隐约的蛙鸣遥相呼应。
实际上,在章顺德事发前,他已私下见过苏霆昱。
夜色中的州牧府书房,烛火通明。
楚南乔悄然潜入:“苏州牧别来无恙。”
苏霆昱看着眼前的楚南乔,心中暗自思忖,太子此刻前来,定然绝非仅仅为了确认章顺德一案。
“殿下深夜驾临,想必不止是关心老臣是否安好。”苏霆昱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苏州牧是聪明人,江中乃至天下的风波,才刚刚开始。”楚南乔语调平稳,却字字千钧重,“于公,父皇病重,京畿局势瞬息万变。二皇子与顾相经营多年,绝不会坐视东宫平稳过渡。你手握江中兵权,扼东南财赋之咽喉,想在此刻置身事外,偏安一隅,”
他微微摇头,语气斩钉截铁,“绝无可能。”
苏霆昱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凛。
楚南乔将话挑得如此明白,他沉吟片刻,抬眼直视楚南乔:“那么,太子殿下,又能给老臣什么保证?保证我苏家在这场旋涡中,能得善终?”
他问得直接,甚至带了几分挑衅。皇权更迭历来血腥,站错队的风险他比谁都清楚。
楚南乔迎着他的目光,并无闪避,亦无夸大其词的承诺,只是坦然道:“不能。”
他声音清冷,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真实感,“孤无法保证最终结局。皇权之争,从无万全之说。孤所能言者,唯有初衷——孤所做一切,并非全然为了储君之位,更是为朝廷安稳,为天下百姓少受涂炭之苦。此心此志,天地可鉴。”
他顿了顿,向前迈了半步,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仿佛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孤亦知,州牧府上的秦姨娘,与二皇子生母、宫中的贵妃娘娘素来交好。想必孤近日在江中的一举一动,乃至某些尚未公开的消息,早已通过这条线,传到了该听的人耳中。还有章顺德手中那些本可掀起更大风浪的凭据……这些,孤皆可暂且按下不表。今日孤亲至此处,便是孤的诚意。”
这番话说得明明白白,楚南乔此刻掌握的情报与拿捏的分寸,都比他料想得更多,做得更好。
其恩威并施,姿态却摆得极低,只言诚意。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又隐秘之处,忽地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楚南乔,问出了一个出乎意料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的问题:“殿下……与闻贤,究竟是何关系?”
他语速放缓,斟酌着用词。
楚南乔对苏家的宽容,对苏闻贤的种种不同,种种线索,让他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楚南乔显然没料到苏霆昱会在此刻突然问及此事,他微微一怔,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并未出现丝毫慌乱或回避。
静默一瞬后,他迎上苏霆昱探究的视线,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
“孤心悦于他。”
短短四字,清晰无比地回荡在寂静的书房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荡起无声的巨浪。
苏霆昱浑身剧震,显然没料到楚南乔如此坦诚。
脸上布满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像是听到了某种荒谬至极的笑话,控制不住地低笑出声,笑声从喉咙深处溢出,带着几分讥讽。
却又在笑声渐歇时,转化为一种复杂的、近乎锐利的精光。
他明白了。如此,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楚南乔对苏家的网开一面,那份超乎政治利益的“诚意”,根源竟在此处!
这并非简单的权色交易或利用,而是投鼠忌器、爱屋及乌!对他苏霆昱而言,是更稳固的纽带,一个将苏家与未来君主紧密捆绑得更牢靠的契机。
苏闻贤,这个他多年来关系疏离、甚至一度视为隐患的儿子,竟成了苏家在这场皇权斗争中最大的护身符,乃至……晋升之阶!
他收敛了笑容,目光深沉地看向楚南乔,那眼神中已没了最初的震惊与试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谋深算的决断。
“好……好!”苏霆昱缓缓吐出两个字,“殿下的诚意,老臣……收到了。既如此,我江中苏氏,愿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京中若有变故,江中兵权,随时听候殿下调遣!”
他的应承,既是形势所迫,亦是利益权衡下的最佳选择,更隐含着深沉算计。
楚南乔静静地看着他,对苏霆昱瞬间的心思流转似已了然于胸。
他并未因对方的爽快应承而露出喜色,只是微微颔首。
“如此,便有劳苏州牧。”楚南乔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刚才那段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
他转身,如来时一般,身影悄然融入夜色,留下苏霆昱一人独对孤灯,心中波澜起伏,开始重新审视这盘天下棋局,以及苏家和他那“不肖子”在其中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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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章皇上病危消息传来,返京遇刺杀
只是, 这江中别苑的平静,终被骤然踏碎的马蹄声打破。
莫北疾奔而入,声音急切:“殿下!京中八百里加急!陛、陛下病危, 恐……恐就在这几日了!”
楚南乔接过密报,目光快速扫过,脸色骤然沉凝,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苏闻贤立在他身侧, 虽未见信上内容, 但见楚南乔周身气息瞬间冷冽如寒冬, 心下已然明了。京城,如今已成风暴中心。
“传令!所有人轻装简从, 连夜启程返京!”楚南乔临危决断, 不容半分迟疑。
“是!”在场几人立刻行动。
苏闻贤近前,与楚南乔并肩而立, 伸手把他捞进怀中:“殿下……”
楚南乔偎依在他怀中,轻轻合眼,声音低缓:“山雨欲来。”
几乎同一时刻, 州牧府书房内, 烛火摇曳。
苏霆昱展开顾文晟从京城送来的密信。绢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字字惊心:陛下病危,恐不久于人世。太子一旦回京,大势将去。见信后,务必设法将其拦截于江上,若有必要……可除之, 以绝后患。
苏霆昱久久凝视那几行字,脸上瞧不出情绪,末了, 只轻轻嗤笑一声,似是讥讽,又似早已料到。
他随手将信笺凑近烛火,火舌倏然窜起,顷刻间吞噬了所有痕迹。
恰在此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精心打扮过的秦姨娘端着一盏参茶,婀娜入内,脸上带着惯有的柔媚笑意:“老爷,夜深了,喝盏参茶歇歇吧。妾身听说京城来了消息,可是出了什么事?”她目光流转,语带试探。
苏霆昱抬眼,眼神锐利地扫过她,再无平日的温和:“不错,是要变天了。”他忽然提高声音,“来人!”
两名心腹护卫应声而入。
苏霆昱指向瞬间脸色煞白的秦婉,语气不容置喙:“送秦姨娘回房休息,好生看顾。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院子半步,也不得任何人探视!”
“老爷,您这是做什么?!”秦婉惊惶失措,手中的茶盏“啪”地碎落在地。
“爹,为何要关我娘?!”闻声冲进来的苏闻致又惊又怒,张开双臂挡在秦婉身前。
苏霆昱并不看他,只对护卫沉声重复:“带下去。”
待秦婉的哭喊声渐远,书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苏闻致犹自愤懑:“爹!您总得给个说法!”
苏霆昱看着这个深受其母影响的儿子,长叹一声,语气沉凝:“闻致,京城的天要变了,陛下……恐怕撑不住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二皇子虽有贵妃扶持,但性情薄凉,绝非明君之选。你娘一向与贵妃往来密切,此时若我们再与之纠缠过深,万一东宫得势,苏家便是灭顶之灾!眼下唯有置身事外,静观其变,方能保全家族。你可明白?”
苏闻致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在父亲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前,在那一字一句关乎家族存亡的利害面前,终究泄了气,低声道:“孩儿……明白了。”
“去守着你娘,别再让她生出事端。”苏霆昱疲惫地挥了挥手。
“是。”苏闻致低声应下,退了出去。
苏霆昱独自走到窗前,望向城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幽深。
他并未下达任何阻拦楚南乔出城的命令。
别苑处,人马调动迅捷,不过一刻钟功夫,数十轻骑已如离弦之箭,冲破夜色,直向北门疾驰。
城门口,苏闻贤勒住缰绳,回头望向那巍峨的城楼。
清冷月光下,一道熟悉的身影独自立于楼头,正是苏霆昱。
苏闻贤目光微动,略有迟疑,终是在马上遥遥拱手,行了一礼。
楚南乔也随之望去,微微颔首。
城楼上,苏霆昱负手而立,静默地看着这一切,未作任何回应。
苏闻贤收回视线,与楚南乔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心领神会,一夹马腹,决然转身,驰入茫茫夜色。
出城一段距离,已至临江县,楚南乔下令:“二皇子与顾相必在路上设下埋伏,我等需分头行动,以保万全。”
苏闻贤点头赞同:“林南,你与莫北一路,率领大部人马,明火执仗走官道,吸引对方注意。我与殿下只带少数精锐,抄小路秘密前行。”
“殿下,公子,这样太过危险!”林南急道。
莫北也皱紧眉头:“不如由属下护送殿下……”
楚南乔抬手打断:“不必多言。孤与闻贤目标小,反而更易隐蔽。你二人率众而行,务必将声势造大,若能引开追兵,便是大功一件。京城再会!”
“殿下保重!公子保重!”莫北、林南知军令不可违,抱拳领命,眼中隐有泪光。
“你们也务必小心。”苏闻贤叮嘱一句,便与楚南乔带着四名精心挑选的暗卫,调转马头,折入一旁隐蔽的崎岖小径。
两路人马,就此分道扬镳,各赴前程。
然而,算计虽精,却难料变数。
二皇子派出的伏兵狡诈,并未全然被官道上的队伍吸引。
不久,不仅莫北、林南那一路遭遇强敌,且战且走。
苏闻贤与楚南乔秘密抄道,行经一处险要峡谷,亦遭到了另一批黑衣人的猛烈袭击!
这批黑衣人武功路数狠辣诡异,与先前所遇皆不相同,显然是精心培养的死士。
激战之中,苏闻贤格开一道剑光,目光骤然一凝,那剑招手起剑落间,显有凝滞,赫然是他熟悉无比的顾家剑法。
尽管对方刻意掩饰,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顾晚辰!”苏闻贤心中暗惊,瞬间明了是顾文晟派来的人。
他心念电转,故意卖个破绽,身形向战圈外掠去,同时低喝:“殿下小心东侧!”
蒙面的顾晚辰果然中计,剑锋如毒蛇般紧随而至。
苏闻贤将其引至一旁乱石之后,骤然回身,压低声音:“晚辰!住手!”
直刺过来的剑尖硬生生停住!黑衣人拉下面巾,露出顾晚辰震惊而复杂的脸:“贤兄?!你……你如何认出?”
苏闻贤收剑入鞘,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你们顾家剑法为兄哪里不认得,且你起手总沉三分,旧习难改。”
顾晚辰神色挣扎:“贤兄,是父亲之命!捉了太子,尚可转圜!”
苏闻贤摇头,目光扫过不远处剑若惊鸿、独战数名黑衣高手的楚南乔,唇角勾起一抹决绝的弧度:“晚了。”
他忽问:“还记得那次兰香阁醉酒,谈及京中绝色,我说太子什么?”
顾晚辰一愣,面露古怪:“你说‘最想同床共枕之人……乃是当今太子殿下!若论绝色,太子冠绝天下。’”
他声音渐低,“甚至醉言……想在上……”
苏闻贤坦然一笑,目光灼灼投向楚南乔:“对。我说,我想在上。”
他语气转为斩钉截铁:“他现在是我的人。晚辰,若你想伤他,休怪为兄剑下无情。”
顾晚辰呆立当场,目光在气息凛然、剑法超群的楚南乔和眼中尽是维护与决绝的苏闻贤之间逡巡,知道合苏闻贤和楚南乔之力,他带的人马定不是其对手。他终是长叹一声,收剑入鞘:“罢了!贤兄,你……保重!若下次再见,必是生死较量。”
苏闻贤抱拳一礼:“谢过!待回京,我自当亲去顾府请罪。”
顾晚辰抱拳一礼,而后神色复杂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呼哨,围攻楚南乔的几名黑衣人攻势一缓,随即随着顾晚辰如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楚南乔并未令追击,收剑凝立,目光冷冽地扫过苏闻贤:“是顾相的人?”
“是顾晚辰。”苏闻贤走回他身边,话音未落,忽从后环住楚南乔的腰,下巴轻抵其肩,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慵懒依赖,又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殿下,我为你可是把顾相和贵妃都得罪透了,往后当真是无路可退,你可得对下臣负责到底。”
楚南乔身形微僵,耳根在夜色中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却并未推开这不合时宜的亲昵,只抬手覆上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背,缓缓握紧。
无声的承诺,重逾千钧。
然而,就在苏闻贤满足喟叹,将人搂紧的刹那,异变再生!
另一批黑衣人,如同真正的暗夜幽灵,自峡谷更深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涌出!
他们眼神麻木空洞,杀意却凝如实质,招式狠辣刁钻,配合默契,远胜顾晚辰所带之人,分明是经年培养的真正死士。
“小心!”楚南乔瞳孔骤缩,猛地推开苏闻贤,挥剑格开一道劈向他后颈的诡异弯刀,火花迸溅!这批人,才是真正的索命阎罗。
激烈的厮杀再度爆发,仅剩的四名暗卫顷刻间倒下两人,莫北与林南不在此处,楚南乔与苏闻贤顿感压力如山。
混乱中,一名黑衣人如鬼魅般潜行树后,张弓搭箭,穿风而过。
“殿下——!”苏闻贤眼角瞥见那点致命寒光。他想也未想,几乎是本能,猛地将全神对敌的楚南乔狠狠推向一旁,同时以身相挡!
“噗嗤!”
毒箭透体而入!苏闻贤身形猛地一颤,踉跄一步,一口鲜血喷出,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闻贤!”楚南乔心胆俱裂,转身冲上扶住他软倒的身体,见到伤口涌出的鲜血泛着诡异的黑紫色,带着腥臭之气,声音因惊骇而变调:“箭上有毒!”
苏闻贤强忍剧痛,额角青筋暴起,他咬牙,左手猛地握住肩后的箭杆,运力于掌,“咔嚓”一声竟将其生生折断。
他忍痛对着楚南乔挤出破碎的字句:“莫北…药…先压制…”
楚南乔慌忙取出莫北预留的解毒丹喂他服下,连点数处大穴暂缓气血运行,但苏闻贤的气息仍迅速微弱下去,唇色发紫。
“公子!”仅存的两名暗卫目眦欲裂,拼死护在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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