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时载还跟他一起去食堂吃饭,纪千奚从不觉得他文化低,下课、吃饭时总会跟他说一说课上时载没听懂的地方,时载见他宿舍不方便,帮他租了房子,一来二去成了挺好的朋友。
有一次,纪千奚中午有事,时载帮他先拿着书,却是风一吹,掉落一片纸,时载不是故意要翻人家的书,捡起纸片的瞬间,看清了上面的字——“谈埙”“哥,你在哪儿”。
很难形容那一瞬的感觉,时载每每想起,都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底更是震颤。
后来知道谈埙深情,总觉得他不会乱来,心里始终记着这样一个人。当晚,时载悄悄给谈埙打了个电话,问他心里人叫什么名字,听到“纪千奚”三字的刹那,时载同情心泛滥,当时就掉了眼泪。若别人,自然会惊恐,但他家情况特殊,时载下意识反应就是纪千奚重生了。
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谈埙在那边——亦是一向乐观高大的男人,当时就泣不成声。
那天正是十月第一天,谈埙开了一夜车,在旭日东升时分赶到了圳安大学。时载接了人又将人领了过去,本想着会不会是乌龙,怕出什么事,站着没走,但两人看见对方的一瞬间,谈埙就抱着人嘶吼着哭起来,几乎站不稳,后来时载跟纪千奚把人弄到他出租屋,时载才走。
也是看明白了,在纪千奚的视角,估计是一睁眼仍是读研那个年纪,但身边的爱人却是不翼而飞,心里敏感,一边想念,一边觉得是不是自己被抛弃。但在谈埙的视角,纯粹是痛不欲生。
没几天,谈埙那边的工作、房子都不要了,快要成立的公司也黄了,跟合伙人赔了一笔违约金,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来圳安跟纪千奚开始了新生活。工作上,自己这些年有钱,在这边新买了房子,又赔了一笔,再成立公司有些紧张,叔仰阔拿一些,谈埙重新开了公司。感情上,俩人更是情深,只是谈埙这边毕竟整整七年,刚开始的两个月,几乎是夜夜抱着人哭醒。纪千奚本就是性子敏感的人,跟着也哭,竟都有些抑郁,后来时载看不下去,每周大家一起吃饭,让两个人在人群里多待待,才慢慢摆脱那七年里对两个人来说同样的沉重与伤痛。
对于纪千奚,他知道事情后的情绪比谈埙更甚,时不时就愣起神,时载才跟仰云每次都拉着他亲亲密密的说话,再迷茫清冷的心,也会被一句接一句的“你真好,喜欢你”暖至熨帖。
叔仰阔也不醋谈埙了,当初从徎州离开来圳安之前,那顿告别饭,叔仰阔只跟谈埙淡淡一句的“再见”,时载的“再见”是有缘再见、后会有期,叔仰阔却是再也不见、永远不见。
时载懒得跟臭男人计较。没想到,是谈埙命好,是纪千奚命好,也是叔仰阔命好,那边有情人再成眷侣,臭男人这边终于消停——虽然在那晚时载跟谈埙边打电话边哭的时候就不乐意,扬言“绝食三天”,时载挂了电话跟他大概讲了讲,结果老古板竟然不相信,非要觉得有猫腻,觉得是他想谈埙想得哭了。更是在第二天时载带着谈埙去见纪千奚的时候,给他发消息“你如果真的放不下他,也可以,我愿意做小”,气得时载蹬蹬蹬跑回来,拎起皮带就要抽人。
当时叔仰阔纹丝不动,只是让他换条皮带,时载纳闷,臭男人说“哥身上硬,别把哥的宝贝摔坏了”,时载当时那个无语,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当即将皮带好好放一边去——拿的那条皮带正是缀着自己做的瓷皮带扣的那条,时载哪里还气呢,看着男人通红的眼睛更是一点气儿都没有了,干脆把谈埙跟纪千奚拥抱痛哭的照片给他看,再把事情详细说了,叔仰阔终于相信。
人家那边恩爱,他这边又醋又作,时载叉着腰问叔仰阔怎么办,臭男人歪头想了下,竟是给他跪下了,时载顿时大惊,刚要红着眼睛继续骂人,自己的裤链被拉下……很快,时载彻底没心思气了。但事后想想,哎,这男人啊,估计为了他真能做出来“当小”再一头撞墙的事情。
也都怪谈埙。事后大家开诚布公地聊了聊,才知道谈埙为何对他跟蒋自擎过多注视。
原来谈埙思人甚重,竟是着了魔般,纪千奚最初跟他认识的时候正是十六岁,他等纪千奚十八岁,才追了人……精神恍惚之下,觉得纪千奚没死,附魂到哪个十六岁男孩身上了,所以对那时刚十六岁的时载,还有第二年又认识的十六岁的蒋自擎格外注意,只是也没有彻底昏头,觉得两人不笑的时候有些文静,有一丝丝纪千奚清冷的性子,所以偶尔看错了眼多看两眼,随着两人越发乐观活泼,谈埙慢慢也就回了神,尤其是时载跟叔仰阔在一起之后更加的活泼开朗,谈埙连错眼都不能了,某一晚跟蒋自擎喝酒时,没忍住说了深藏心底的事情。
最初察觉到时载跟叔仰阔在一起,谈埙心里的不是滋味并非是时载有了人,也不是蒋自擎估计没两年也要谈对象,而是忽然惊觉纪千奚是彻彻底底没了,猛然清醒,自己连念想都没了,所以当时的一些话说得连自己都觉奇怪,好像是纪千奚的最后一缕魂魄都在人间消亡。
正又因这事说笑,门外叮铃,时载开了门,忙完最后一出戏的蒋自擎飞进来,拍去一身雪:
“都乐什么呢?再让我也笑一笑。”
“说你鬼上身到奚宝身上了!”
“哈哈哈哈……”
听了时载的解释,还有一屋子的欢笑,蒋自擎跟着大笑,又张开手臂:
“来啊,奚哥,我不介意你上我身上!”
“……”
纪千奚还未言,谈埙怒道:
“蒋自擎你给老子老实点!”
“哈哈哈,载哥摸他手你怎么不说?!”
蒋自擎跟谈埙呛了两句,一屋子又大笑,时载还又摸了摸纪千奚的手,在厨房里的高大男人出来之前,赶紧松了手,跑进去踮着脚亲了亲。
纪千奚的事,蒋自擎不知道内里,只当他们破镜重圆,不是时载他们不愿跟他说,毕竟蒋自擎没经历过这些,怕吓着他,所以每次就以开玩笑的形式说一说。
正说笑,叮铃,门又响了——时载咬了一下叔仰阔的嘴巴,飞了个眼神,赶紧去开门。
一打开门,进来一大串,时载一边招待着人进来,一边喊仰云帮忙,都带了礼物,玄关都要站不下,两个人赶紧拿拖鞋的拿拖鞋,接礼的接礼,蒋自擎自来熟,也跑来引着人进去。
蒋自擎抱起一个四岁小男孩的瞬间,男孩哇哇地朝另一侧伸手:
“要粉团哥哥抱嘛。”
“来啦来啦,跟你说多少次了,叫云宝哥哥。”
“粉团哥哥!”
“哈哈哈,好……啊呀你吃一嘴糖还亲我!臭响响!”
“臭粉团!”
一大一小闹得大家都笑起来,仰云抹了抹脸上的糖渍,黏糊糊的,故意嫌弃地撇撇嘴,却在叫“响响”的小男孩咧嘴要哭之前,赶紧啜着肉嘟嘟的脸蛋,亲了几大口。
响响这下不哭了,脸蛋被啜得疼,皱着小眉头,用小拳头哐哐把粉团哥哥捶开。
没把人推开,响响转头又找人:
“载载哥哥呢?抱——”
“哈哈哈,我的小响宝,等下啊……来啦!”
把酒放在酒柜上之后,时载忙跑过来,一把将响响抱起来,飞了一圈,小孩儿高兴地直蹬小短腿。也是没想到,时载在叔仰阔那里还是举高高的,现在都能举着小男孩飞了。
闹了一下,时载故意把他往厨房带,刚走一步,看见高大男人的瞬间,响响喊起来:
“不要仰阔叔叔!不要他!我们快走!”
“哈哈哈哈哈……”
时载笑个不停,怀里小孩扑腾着小短腿,脸都不看厨房里的人。那边叫哥哥,到自己却叫叔叔,叔仰阔只淡淡笑了下,走过来在时载眼睛上亲了亲,说了句“就好”,又回身继续去忙。
这边抱着小孩儿笑,时载被客厅里一声浑厚的声音喊过去。
男人三十二岁的年纪,个头约有一米八九,平日沉稳寡言,眼下却道:
“小载,你猜我儿子为什么不待见你那位?”
“我哥板着脸的时候凶呗。”
“……”
却见男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寡着脸,捣了下身边坐着的既凌厉又伶俐的男人,年纪虽小他三岁,但两人坐在一起时,却是后面这位眉眼间更傲盛,一看就是里里外外拍板的。
这人正是响响、大名晏响的爸爸,晏帏,性子既有着纪筝吟的清冷,亦有着时载的和气,却是刚刚二十九岁的年纪,比他们两个都大不少,多了些稳重温柔,更显得矜雅爽朗。
方才捣鼓他的男人正是他老公,郑余桉,响响的爹,素日沉冷,在老婆跟前就一脸没出息的样。晏帏瞪了眼人,说话永远不能好好说,这里捣鼓一下那里碰一下,像是他带了个傻子出门。
一转脸,晏帏笑着说前几天的事——两人让司机把响响从幼儿园接回来之后,先送到叔仰阔的古玩商行里。俩人忙完一推开门,就见叔仰阔近两米的个子,站在小小的响响跟前,低着头越走越近。小孩儿没见过这么高大的人,往常眼前的叔叔都是坐着的,这会儿跟参天大树似的,还长了腿朝他靠近!看起来格外吓人,又让小孩儿忍不住好奇去仰看。
响响仰着脖子,小脑袋越仰越高——噗通,一屁股后仰在地上,怔了怔,哇哇大哭。
晏帏当即就把叔仰阔骂了个狗血喷头。
郑余桉一边抱着儿子哄,一边朝叔仰阔使眼色“千万不要还嘴,否则他让你家时载知道,你还得再挨一遭骂”。叔仰阔比郑余桉还寡言,自然无话。彼此都熟悉,只当晏帏骂的不是自己。
今儿晚上,郑余桉为什么要说出来?明明前几天还好兄弟讲义气……这纯粹是因为出门的时候,自己惹着晏帏生气了,所以把兄弟祭了天,博老婆说说笑笑。而且,还有后戏——
听了这事的时载顿时瞪起眼睛,三两步跑到厨房,两手一抬,高大男人就下意识弯了腰低了头,让他宝贝揪自己耳朵的时候好轻松些……时载这边又骂又打“幼稚鬼”,客厅里已经笑成一团。郑余桉捣鼓下老婆,附耳“你看仰阔那个不值钱的样儿”,晏帏冲这人翻了个白眼。
祭了兄弟还没讨着好,郑余桉跟旁边的谈埙碰了下茶杯,都呆坐着看自己老婆跟时载闹。
幸好房子足够大,大平层,客厅更是十来个人玩捉迷藏都跑得开。大阳台那边,时载跟晏帏、纪千奚说得火热,自然是他一人说,剩下两人时不时说一句、笑两下。若按彼此的性子,时载该跟谈埙更聊得来,这人只是因为有了年纪才略显沉稳,他跟纪千奚在一起时,纯粹像是哈士奇跟贵宾犬。跟时载聊天时,也不会端着年纪大的架子,该说什么是什么,很随和。
但,虽然过去那一茬茬都不算什么了,叔仰阔不会看见谈埙就懒得搭理,俩人也还是总能呛一两句,逗得时载心里发笑——臭男人很少跟人这样,倒也奇妙,还偷偷想过这俩人……毕竟能引起叔仰阔情绪波动的不大,有次跟叔仰阔这么说了,男人一脸惊恐,甚至要他跟谈埙绝交。
说到底,还是醋人家最初那一点点莫名的心思,时载也是无奈,随他们呛,也挺有意思。
再说郑余桉和晏帏。
方才时载开门前,冲叔仰阔飞了个眼神,带有两分揶揄的意思。他前几天让仰云跟叔仰阔都请自己朋友来,俩人都说没很熟的朋友,时载当时就无语,“交朋友”在他们家商讨过几次,时载还是希望他们都能有自己的朋友,到时候成为一家人的共同朋友也好,否则活得跟鬼似的,两人当时就惊恐又纳闷,时载微笑“感觉你们身边的人跟看不见你们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句话,俩人都有了朋友。
但是每次让他们带着一起聚餐,俩人总跟幼儿园小朋友害怕自己邀请不来自己认定的朋友一样,别别扭扭,每次都说不熟,但每次带来其实又很熟,搞不懂是什么心态。
管他们啥心心态,现在这样多好啊,一屋子热热闹闹,俩人的性格看着都好了许多。
时载是真的很喜欢晏帏,两个人在一起时候,即使晏帏不像他这么欢脱,也显得温柔,就像邻家哥哥似的,静静看着自己,时而很精准地插句话,让他哈哈大笑。再看看纪千奚,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就像需要他来呵护的美人小哥哥一样,好似一朵雨后的莲,得他多给些温暖和关爱。
一转头,沙发上两个男人都看着他们,时载将两人拉近,凑在一起说了句什么,时载自己说完就哈哈大笑,晏帏摇了摇头,也是爽朗的笑,就连纪千奚都反手捂着嘴笑了起来。
厨房,炒最后一道菜,劈里啪啦的油炒声,都遮掩不住时载逗人笑的声音。
叔仰阔面无表情地颠勺,这么大好的日子,就该他们三个人,或者他宝贝非要请自己的朋友来见证,他请就是了,他忍耐就好,非要叫他跟仰云也叫人。一晚上的时间,小狗崽才进了厨房两次,他耳朵并没有被揪疼。没话说,人一多,小狗崽连跟他生气都懒得多分一个眼神了。
毕竟,需要小皇帝四处安抚民心的人太多,太多。
靠近楼梯那一边,响响捂着脑袋哭,蒋自擎逗得仰云撅着嘴巴,旁边还有个白籍橡跟秦西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先哄哪一个。最后几个人挤成一团。
时载一眼没看见,这边就乱了套,赶紧撒开丫子跑去□□。
二话不说,一手抱着响响,一手揽着他家粉团子,俩小的自然没理也要有理的,先把蒋自擎说了一顿,这人也就比仰云大两岁,非把仰云当小孩儿逗,仰云本来就不太待见他。
再说白籍橡跟秦西酣,前者自不消多说,老家圳安,在徎州时是谈埙的手下,谈埙不管不顾地来了,白籍橡跟着也来了,一则好领导值得追随,二则本来家就在这里,原先是跟家里闹脾气才跑外面的,现在老板在圳安,朋友时载也在圳安,自然跟着也回来了。
秦西酣现在成了仰云的好朋友,虽然单方面这么想的概率更大。仰云对他一般般,每次时载叫他带朋友时,仰云就会叫他,秦西酣心里觉得高兴。当初在陶艺馆,一方面是因为老师过多关注仰云,另一方面也的确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后来跟时载讲明了,在仰云十八岁之前是完全不会表露一分半点的。他原本在徎州,不是故意追随仰云过来的,陶艺馆倒闭后,他本就学的时间比仰云久,八月份四处应聘工作,后来到了圳安,工资太低,索性自己借钱开了家陶艺手作馆。
是比仰云先来的圳安,店也比仰云开的早一个月。
所以说有缘人怎么都能遇见。一家三口九月份在这里安定之后,十月份,仰云在大哥的资助下开了家陶艺DIY馆,跟秦西酣的性质差不多,装修好才发现俩人是邻居,成了竞争对手。
倒也不是死对头,对头不起来,在秦西酣的张罗下,俩家有着共同的回头客,成了伙伴。
白籍橡是有点儿愣,最初见了叔仰阔那一面,心里怕得要死,后来时载知道他跟着谈埙一起回圳安,叫着一起吃了次饭。这比他小不到一岁的人就不再怕了,反而每次跟花痴似的看着他们两个,若时载跟叔仰阔亲密些,白籍橡就露出一脸诡异的笑,按蒋自擎的话,白籍橡就是他们两个的“夫妻粉”,喜欢他们甜甜的互动,每次挨了叔仰阔的冷眼,还要跟时载说句“好配”。
久而久之,叔仰阔只有努力和颜悦色相待,否则就是时载口中的“不懂事”。
最后一个菜炒完,在酒店定的十六个大菜也到了,加上叔仰阔炒的八个菜——再看人数,加响响小人儿,总共十一个人,这些菜怎么也够吃了。
雪下得愈发大起来,屋内的气氛却是愈发热闹、温馨。
灯红雪白,十二月七日这一晚无比美妙。
二十四个菜摆了大餐车满满四层,叔仰阔一人推着,围裙还没摘,走到大餐厅的圆桌旁,他的爱人家人和朋友们已经都坐好了,叔仰阔揽着他宝贝站起来,俩人声音一沉一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