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看不清具体伤势,但听他声音还算镇定,应该没伤到骨头,江屿年稍微松了口气,扶着他试图站起来。
前方那辆横亘在路中央的黑色跑车,大灯突然再次亮起,直直打在两人身上。
江屿年被强光刺得眯起眼,抬手遮挡。跑车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江砚那张冷峻的侧脸。甚至没有转头,只是目视前方,那股瘆人的压迫感就已侵袭而来。
江屿年瞳孔骤缩,那种极端的报复欲令他久违的熟悉,遍体生寒。
车门被打开,一条长腿迈出,径直朝他们走来,江砚沉着脸,盯在江屿年扶着路元白胳膊的那只手上,一步步逼近。
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江屿年本能地上前一步,挡在了路元白身前,“你……你想干什么?”
对方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停下,面露不悦。
“我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
他根本不知道。
江屿年低声反驳,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委屈:“我没说要等你。”
“所以,你就跟他走了?”江砚的声音陡然沉下,透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目光扫过路元白,最后落回江屿年脸上,一字一顿地提醒,“我有没有说过,我不喜欢哥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块。”
这声充满贬低和独占欲的声音刺激着路元白的脑仁,他冷冷地抬起头直视对方,丝毫不怯。
江砚压着眉,“让开。”
江屿年心里害怕得要命,被无理对待的委屈也在胸腔里膨胀,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他不知道江砚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但伤害他身边的人绝对不行。
他抬手抓住江砚的衣袖,软软的声线根本强硬不起来,“学长是我的朋友……你说过的,不会再做伤害我的事,我们什么都没……你不可以这样……”
或许是这难得的主动,又或是那软糯的语气,江砚肃冷的面具似乎出现一丝裂缝。江屿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松动,这次直接抓住了他的手。江砚低下头,看着那只细骨伶仃的手搭在自己身上,耳边却听到他在求情。
“阿砚,先送学长回去……好不好?”
江砚整个人僵了下,他哥终于又肯叫他“阿砚”了。
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屿年,别求他。”路元白忍着痛楚站了起来。
江砚嗤笑,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嘲弄倒:“我为什么要救他?哥未免把他看得太重了。”
好没道理。
江屿年仰头看着他,眼圈有些发红,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委屈的:“学长受伤了……你不该负责吗?”
这份天真让江砚想笑,但还是忍了下来。他想,他哥这难得的示弱,他还是需要的。
他拿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下,冷声道:“待会儿会有人来接他。”说完,反手抓住江屿年的手腕,不容置疑,“现在,跟我走。”
“不,学长他还……”江屿年被他一个大力拽得踉跄,焦急地回头。
路元白不太稳健地站直,目光紧紧锁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身影,“屿年,你要跟他走吗?”
江屿年心里充满了为难和愧疚,他被江砚半强迫地带走,脚步颠簸不稳,脑中更是混乱。以江砚极端的性子,留下怕会是引发更糟糕的后果。只有先把人支开,让路元白安全离开,是他唯一能做的。他冲着身后的人摇摇头,让他不要担心,会有人来接学长的……断断续续的嗓音越来越远,最后化为一句歉意散在冷风中。
“对不起……”
路元白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眸色黯淡下去,化为一片沉寂。微微张开的口,不知道是说给江屿年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知道了……”
江砚把人拽到车旁,江屿年好不容易站稳,第一反应却是扭头去看几十米外靠在摩托车边的路元白。
副驾的车门被对方拉开。
江屿年抿着唇坐进了去,任由对方给自己系好安全带,随着车子启动,心里越发不安,他记挂着路元白的伤,过了会还是忍不住地问:“你说的人真的会来吗?学长受伤了,能不能……”
“嚓——”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跑车空旷无人的路边停下,巨大的惯性让江屿年半个身子向前倾,又被安全带勒回座椅。江砚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咬牙吐出三个字:“去后面。”
江屿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操作弄得莫名其妙,心里也有些生气,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但看着阴沉的侧脸,又怂了。
赌气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谁知刚坐稳,江砚也紧跟着弯腰钻了进来。
宽散的后座空间因为他的侵入变得逼仄,江屿年往后缩了缩,贴着车门,“你………你要干什么?”
江砚倾身逼近,手臂越过他,“咔哒”一声落了锁,撑在耳侧的车窗上,另一只手扣住他的下巴。
“告诉我,”江砚眼里暗含着压抑到极致的平静,让人心悸,“这半年,他碰过你吗?”
不知为何,想到学长抓着他的手放在腰间的触感,这短暂的迟疑,被眼前人尽收眼底。
江砚眯起眼,眸色沉得吓人,“他碰你了?”
收紧的手指捏得江屿年下巴微痛,“碰哪了?”说着,他空着的那只手竟然直接扯开他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微凉的指尖在他锁骨下方划过,“这里……他也摸过吗?”
那双罪恶的手还试图往下。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划破密闭的车厢,脆得
连江屿年自己都愣住了。他看着自己微微发麻的手掌,又看向对方脸上迅速窜起的红痕,大脑发懵。
“我……”
江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低低地笑了下,那笑声透着瘆人的病态。他慢慢转回头,握住那只打人的手,拉着它,往自己另一侧脸上不轻不重地又拍了两下。
偏执得可怕。
“回答我,他碰过你没有?”
看着他脸上明显的指印,江屿年心里五味杂陈。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背到身后,声音带着哭腔,“没有!学长才不会像你一样……”
江砚淡扯嘴角,“没完没了了?”
一个俯身,狠狠堵上了江屿年的唇。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吻,更像是惩罚,倾诉浓重的怒气和占有欲。江屿年惊慌地挣扎,双手抵在他胸膛上推拒,如同蚍蜉撼树。
“唔……放……呃……”唇上传来一阵剌痛,似乎被咬破了,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江屿年眼圈生红,委屈达到了顶点。他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咬他?
一吻结束,江砚稍稍退开些许,呼吸有些急促,拇指用力擦过他被咬破的唇角。
“还叫吗?”
江屿年被他眼底未散的疯狂,以及此刻暧昧又危险的姿势吓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肩膀怕怕地缩起,不忘摇摇头。
“别再给他机会,我的耐心有限。”
最后听到江砚下属打来的电话, 确定学长已安全到家,江屿年才放下心来。
但平稳行驶的车厢内,静默一片, 炙热的心跳也被浓稠的黑雾掩盖。江屿年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路灯树木, 斑驳陆离的光影在他清澈的瞳孔里明明灭灭。身体似乎还残留着某个男人气息, 逐渐蔓延至整个车厢。唇上,胸口,以及手腕内侧那片被指腹蹭过的皮肤, 也跟着发烫。他悄悄用另一只手覆上去, 缓缓摩挲,试图压下那点不自在的别扭感。
江砚专注地开着车, 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是这副表情。他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偶尔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窄窄的鸿沟横亘在中间, 让简单的交流都变得困难。
车子在离宿舍楼还有一段距离的院门外停下。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丝细密, 在路灯下泛起朦胧的光。
“到了。”
江屿年伸手去开车门,然而对方动作更快, 先一步下车, 绕到副驾驶这边给他开门,完全不顾雨水打湿他头发和衣服。在人出来的那一刻, 利落地脱下那件私人订制的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罩在江屿年头上,为他撑起一小片的空间。
雨不算很大,用不着如此, 江屿年想拒绝,这样显得他太娇气了。
“别动。”江砚打断他,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揽入怀中,半搂半抱着护送他朝宿舍楼走去。
外套上还带着江砚的体温和冷冽的清香,将江屿年大半个身子牢牢笼罩。他被迫靠在江砚身侧,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热,稳健的心跳。雨水敲打在外套上,滴答作响,染上一股冷气,而外套下的脸颊不受控地发烫,连耳根都悄悄漫上一层薄薄的红意。叫人想挣脱,又贪恋这一份短暂的被小心护着的温暖,僵僵硬硬被带着走。
短短几分钟的路程,仿佛被无限拉长。
到了宿舍楼下,江砚才松开他。就这么一会儿,江砚整个人露在外面几乎湿透了。淋淋的水珠顺着他利落的黑发滑落,掠过英挺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打湿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的肌肉线条。
浑不在意地拧了拧西装外套袖子上的水,握住江屿年一条细白的手腕,用尚且干爽的内衬衣料,擦拭手背上不小心溅到的水滴。
他的动作很仔细,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在那片皮肤上细细摩挲,流连忘返。另一只手则抬起来,帮江屿年理了理被外□□乱的额发,问他:“冷不冷?”
江屿年沉默着,沉默着,视线落在江砚湿透的衣衫上,心里好像被轻轻揪了下,酸酸涨涨的。
原本积攒了一路的气闷,在看到他这副样子时,突然就泄了气。
江砚眉宇间带着倦色,今晚的宴会和后来的意外,耗费了他不少心力,“累了吧,早点休息。”
江屿年抿了抿唇,转过身,脚还没迈出去,被攥住的手迟迟未松开。
脚步微微顿住,没有回头。
短暂的沉默过后,身后传来疲惫的声音,裹着一丝小心翼翼,“哥,你生气了吗?”
江屿年手指微微蜷缩,眨了下眼。生气吗?好像也不是,更多的是无力。
“对不起。”江砚低下头,道歉融在雨声里,“我嫉妒疯了。”
他手上稍稍用力,似乎想将江屿年拉回怀里,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像是想要触碰他的脸颊,或者……更多。
但对方偏头躲开了,拒绝他的吻。那一刻紧张的心脏跟着呼吸一同乱了。江屿年缓慢而坚定地,一点一点把自己的手腕从江砚的掌心里挣脱出来。
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沉默地进了宿舍楼。
直到踏上楼梯拐角,确认身后那道视线看不到自己,江屿年才停下脚步,靠在冰凉的墙壁,吐出一口气。
二楼走廊没有窗,稍一低头就能看见底下的全部,江屿年鬼使神差地回头朝楼下看了一眼。
漫天的雨幕中,以为早已离开的某人,才从宿舍楼门口的檐下挪出一个身影。没有伞,也没有任何遮挡,就那样重新走进雨里,拎着那件已经皱巴巴,湿透了的西装外套,背影在绵密雨丝中,格外落寞孤寂,完全不在意被淋得透彻。
江屿年的心口猛地一涩,嘴唇抿得更紧。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告诫自己不要软,不再去看那个让他心乱的身影,加快了上楼的脚步。
回到寝室,钱诚依旧不知踪影,河清也没回,周述大概也不会放他走,浴室里传来淋浴的水流声,偶尔夹杂着几道五音不全的哼歌声,看来只有徐致远回来了。
江屿年突然想起什么,摸出手机给路元白打了个电话。铃声持续响着,直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听。他心头一紧,又发了条信息慰问。
过了好一会儿,路元白才回复,手上的伤已经简单处理过了,字里行间和平日无甚差别,仍旧温和有礼,但此刻却莫名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江屿年心里的愧疚不减分毫,手指不断敲打键盘,连发好几条,翻来覆去打出最多的还是那句“对不起”。
学长是那样好的人,没有怪他,也未过问今晚的事,一切都点到即止。他最后回复道:【最近刚加入新课题,会比较忙,暂时就先不联系了。】
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学长对他失望了,大概以后也不想再见他。这样也好,他混乱的生活,本就不该把别人牵扯进来,是他的错。
江屿年这样说服自己,心里头那些失落的酸胀感却久久挥之不去。
这时,徐致远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了,看到他,咧嘴一笑:“回来了?怎么没声儿的?”
“……”
不免多瞧了他一眼,对方却一动未动,两只空空的眼睛盯着黑屏的手机发呆,不知道的还以为失恋了。徐致远凑近了些,“屿年你怎么了?今晚的兼职不顺利吗?”
江屿年愣愣抬起头,眼神还有些涣散,聚焦了一会儿才摇摇头:“没……没事。”
他无意提及今晚的种种,转移话题,“不是说亲戚来了?不住在家里吗?”
徐致远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说:“我房间让给我外婆住了,沙发挤不下,我就先回来了。倒是你们,怎么这么晚?河清呢,没跟你一起?”
江屿年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含糊道:“他……今晚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吧。”
“啊?那到底是回还是不回啊?”徐致远一脸莫名,没听懂。琢磨着这都快门禁了,河清一般要不回来都会提前说一声让别留门,这还没消息属实有点奇怪……不行,得打个电话问问。
这么想着拿起手机拨通了河清的号码。
“嘟嘟……”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徐致远皱眉,嘀咕着这个点不至于睡这么死吧?不信邪又打了一遍。
这次,电话几乎是刚响就被直接挂断了。
徐致远眉头皱得更紧,联想到平时爱看的各种法治新闻和悬疑剧,心里咯噔一下。河清从来不会直接挂他们电话的。这情况……有点不对劲啊?难道手机被什么人挟持了?
心里升起一丝紧张,坚持不懈地重新拨打。
又被挂断。
再打,再挂。
就在徐致远准备放弃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起来了。然而,对面传来的声音让在场的两人都愣住了。
“靠!”
“晚上不睡觉催命啊?”
“嗯……别……给我……唔……”
“嘟——”
河清气若游丝的声音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接着电话被果断挂断,传来一阵忙音。
寝室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几分钟后,河清的微信消息弹了出来:【不回了,不用留门,刚在健身,别多想。」
徐致远一脸懵逼地看向不知为何会发生这出的江屿年,两人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尴尬。那个开头不爽的男声,似乎……好像是周述?
原来之前钱诚说的八卦是真的,河清真的跟那个周家少爷……
徐致远干笑两声,试图缓解尴尬:“呵呵,这么晚了还做运动,难怪……难怪河清身材保持得那么好……呵呵……”
等等,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歧义,徐致远反应过来恨不得掌自己的嘴。
一回头,对上同样想歪的江屿年,两张白皮的脸蛋瞬间爆红,默契地别开了头。
临睡前,江屿年刷了会微博,关手机前收到江砚发来的消息。
【哥,我到家了,睡了吗?】
隔了几分钟,又一条。
【明天有空吗?我给哥□□吃的蛋糕。】
【没空也行,下课给你送过去。】
江屿年看着那两条信息,手指久久没有动作。窗外雨声未停,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冒雨为他遮挡,以及最后落寞离开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涌起的难言之欲蔓延四肢百骸。
最终,他熄灭了屏幕,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翻了个身,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