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现在才知道,”路远白看着他露在皮肤表面的淤青,担忧道:“发生什么事了?”
江屿年半边脸已完全消肿,不仔细看没多严重,他隐去了被绑架和章皓的部分,只说是意外,没有大碍。
路远白抱了他一下,又说了句抱歉,似乎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但这本就与他无关。
“上车,我送你回去。”
看着路远白殷勤的态度,江屿年既感激又感到压力。江砚马上就来了,让他看见学长,恐又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不麻烦了,不顺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法拉利无声地滑到近前,车窗落下,露出江砚冷峻的眉眼。他推门下次,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迈开长腿朝他走来。
他走到江屿年身边,自然而然地将伞倾向他头顶,遮住飘落的雨丝,“哥,我们回家。”
江屿年看着眼前并立的两个男人,一个温文尔雅目光殷切,一个冷冽霸道不容抗拒,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将他淹没。每次他们碰在一起,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总是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心里忽然横生一股破罐破摔的念头。
“都不用了。”他声音平静,带着点疲惫,“不远的,我走过去就好了。”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两个男人都愣住了。
江屿年没再看他们任何一人,从江砚手里接过那把黑伞,独自走进了绵绵雨幕中。
雨下得不大,却细密缠绵,仿佛没有尽头。他撑着伞,沿着潮湿的人行道慢慢走着,听着雨水敲打伞面的嘀嗒声,心里乱糟糟的。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几道踩在水面的脚步声。一个的身影挤了进来,挨得他很近。江砚默不作声地从他手中接过了伞柄,将大半伞面都倾向他这边。
两人并肩走在雨中,一时无话。
走了一会儿,江砚瞥了一眼他哥沉静的侧脸,依旧没有转头的意思,喉结动了动,“哥还在生我的气?”
江屿年没吭声。
江砚从他沉默里解读出了什么,又像是在自我洗脑,“他有车,哥还是选择跟我走……说明哥心里还是偏向我的。”
“你不要说话。”
江砚立刻噤声。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地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他们走到江边,江砚忽然停下了脚步。
“哥,你还记得这里吗?”他望着烟雨迷蒙的江面,轻声问。
江屿年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表情微微松动。怎么可能不记得。就是在这里,他捡到了奄奄一息的江砚。那时他不会想到,自己随手捡回家的,不是一只可怜的忠犬,而是一头偏执又危险的恶狼。
回忆被雨水浸泡,因潮湿而加重。江砚握住他微凉的手,问他:“后悔吗?”
后悔捡到我。
江屿年沉默着,江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换作是别人也是一样的。”
江砚:“换成别人哥也一样会爱上他,陪他上床?”
江屿年:“……”
见他闪烁的眉眼,江砚勾了勾唇,握着他的肩膀稍一用力,迫使他转向自己,“所以我跟别人不一样,哥注定要跟我在一起。”
江屿年找不到话来反驳,索性闭上眼,避开那双灼得烫人的眼眸。下一秒,落空的嘴唇就被偷袭了。这回吻得很浅,不带任何情.欲,很快就拉开距离。
“既然捡了我,就不能不要我。”江砚深深望进江屿年些许茫然的眼,嗓音低哑,带着近乎虔诚的祈求,“哥,我只有你了。”
江屿年泛起一阵酸涩,曾几何时,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他们又何尝不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可是现在……
江砚敏锐地捕捉到他那一闪而过的恻隐,语气更低了些,透着可怜:“我已经好久没碰过哥了,只敢偷偷跟……看着哥,每天担惊受怕,怕哥被人抢走,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
江屿年仰起头,看着眼前这张英俊却写满不安的脸,看着他泛红的眼圈里映出自己的影子,心下竟是一片茫然。他要是真的只是生气就好了,或许就不会如此难以抉择。他的心告诉他,偶尔还是会为这个伤害过他的人悸动,而理智诘问他,真的还能再相信江砚吗?真的不会重蹈覆辙吗?
他迟疑了。
雨势不知不觉间变大,豆大的水珠砸在伞面,在耳边绽开花。江砚将伞更偏向江屿年,小心将护着他的伤口,任凭雨水打湿自己的肩膀。
密集的雨丝将外界隔绝开来,整个世界只剩下伞下的方寸之地,浑然不觉。
江屿年低下头,犹豫了很久,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我……”
话音未落,拐角处突然冲出一辆车,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失控般直直朝着他们的方向飞来!
“小心!”
江屿年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猛地扑倒在地,天旋地转间,耳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砰……”
车子险险擦过他们,撞断了身旁的路灯,车面凹陷一大块,里面的人却毫不在意。
这一出始料未及,江屿年被江砚死死压在身下,心脏狂跳。他本能地抬头,透过挡风玻璃,一眼看见驾驶座那张狰狞的脸,此刻布满疯狂的恨意,赫然是失踪了好几天的章皓!
章皓单手猛打方向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们,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都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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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某人很快切大号了[垂耳兔头]
中秋快乐[烟花]
一切发生得太快, 宛如一场按下快进键的噩梦。
那辆无牌车在雨幕中甩尾,轮胎碾过积水,调转方向再次朝着他们冲过来。车窗后, 章皓用那条没断的手转着方向盘, 脚下猛踩油门, 脸上极尽扭曲,眼里燃烧着疯狂。
江砚还保持着扑倒江屿年的姿势,将他死死护在身下。雨水糊了满脸, 江屿年甚至来不及从上一秒的惊惧中回神, 死亡的阴影就再次笼罩。
“小心!”
江砚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凭借本能, 抱着江屿年猛地向旁边的江边护栏滚去。
“砰!”
后背重重撞在江边的护栏,发出一声闷响。江砚眉头狠狠一皱,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与雨水混在一起。
“你……你受伤了!”江屿年被护在他怀里,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的震颤, 一抬眼,就看见他手臂和后背的衣服迅速被洇湿了一片刺目的红。他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捂那不断流血的伤口,指尖都在抖。
那些剧烈的疼痛被江砚刻意忽略, 手臂依旧箍紧他, 声音压抑着喘息:“不疼……先走……”
江屿年心急如焚,赶忙把他拉起来, 却发现他伤得比想象得还要重,动作间牵扯到伤口,让他脸色又白了几分。
然而还未站稳,那令人胆寒的引擎声已卷土重来。
章皓开着那辆几乎损毁的无牌车, 竟不顾一切踩死油门,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直直撞了过来!
“躲开!”江砚瞳孔骤缩,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的江屿年狠狠推开。
“啊……”
江屿年重重摔在地上,回头望去,目眦欲裂。车子以一种决绝的姿态,轰然撞上了他们刚才倚靠的护栏。
“咔——”
钢筋错位的声响震耳欲聋,半截护栏被硬生生撞断,车子在惯性的驱使下,带着章皓那声充满恨意的嚎叫,直接冲出了断裂的缺口,连人带车飞了出去,一头栽进下方波涛汹涌的江水中。
“砰!”
巨大的落水声炮弹一样炸开在江屿年心口,溅起冲天的水花。
而江砚在推开他之后,虽然极力侧身想避开冲击,却因为失去护栏的支撑,再加上车子坠落时带起的猛烈气流,整个人被那巨大的冲击力带向断裂的缺口边缘滑了出去。
“江砚!”
江屿年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江砚的一只手死死扒住石板边缘,仅凭最后所剩无几的力气,苦苦支撑。雨水冲刷着他手臂上蜿蜒的血迹,混合着泥水不断淌下。他整个人悬在半空,身体正不受控制地一点点下沉,下面是水急湍流的汪洋,足以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吞噬殆尽。
“抓住我!”江屿年扑到边缘,半个身子探出去,死死抓住了江砚那只扒着边缘的手,触手一片湿黏,红色液体浑浊不堪,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液。
“呃啊……”江砚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如纸,额上青筋暴起。他试图用力往上攀,但那条手臂显然在刚才的撞击中受了重伤,根本使不上劲。
他仰起头,冷冰冰的雨水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滴落,看着他哥那张担忧得几乎要哭出来的脸,竟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哥……这次换我来救你……你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
“别说了!你先上来……抓紧点……”江屿年拼命摇头,眼泪不住下流。然而全身湿透的衣服沉重无比,加大了拉拽的难度,但他咬紧牙关,指甲几乎要抠进江砚的皮肉里,死也不肯松手。
江砚能感觉到自己生命的力气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他身上的伤太重,单凭他哥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把他拉上去,再这样下去,只会把哥也一起拽下来……
江砚突然咬紧牙关,心底涌上一股绝望。他费力地抬起另一只还能动的手,反握了一下江屿年的手,却没有用力。然后,他强撑着抬起头,雨水打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眼睛,此刻映出江屿年的影子,流露出复杂的情绪,热切、偏执、愧疚,还有一丝不甘,最后奇异地化为一种近乎平静的释然。
“这次……可以……原谅我了吗?”他哑着喉咙出声,带着微弱的希冀,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快……上来……”如此危机时刻,江屿年完全没多余的心力扯别的,一心只想把他救上来,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拉,手臂甚至因为过度用力磨出血。
江砚看着他哥因为竭尽全力而涨红的脸,看着他眼泪汹涌却依旧不肯放弃的倔强,心里五味杂陈,他红着眼眶,唇间涩然。
“不行也没关系……”他气息越来越弱,被风雨裹挟,“哥……对不起……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但现在好像也不重要了……”
“呃……”他痛哼一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带着满满的眷恋,“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不想再骗哥了……”
话音未落,江屿年感觉到那只被他紧紧抓住的手,开始一点点松了力道。
“不要……”江屿年惊恐万状,拼命想抓紧,可那只手滑腻得如同水中游鱼,“不要松手!求你!不要……”
在江屿年因为他的下坠力道而被带得向前倾、险些滑落的瞬间,江砚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挣脱了他的手。
“不!”
江屿年崩溃地向下抓,却抓了空,眼睁睁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直直坠向下方的滔滔江水,被翻滚的浪潮一点点吞噬,直至完全消失。
江屿年维持着向前伸手的姿势,愣愣地盯着江面,满眼不可置信。几秒后他撑在断裂的石板边缘,朝着下方声嘶力竭地哭喊江砚的名字,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连绵的雨声。随后猛地想起求救,颤抖着手去掏手机,却发现手机早已在刚才的混乱中泡发失灵,一时间巨大的绝望将他淹没。
“救命啊!有没有人?有人掉下去了!救命……”他跌坐在地,双手撑着湿冷的地面,朝着空无一人的江岸崩溃大哭,白茫茫的一片模糊了他的视线,“阿砚……你千万不要有事,不要死……我原谅你,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活着……”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江屿年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
搜救队在江面上日夜不停地打捞,章皓的尸体和那辆车的残骸很快被找到,当即确认死亡。据打捞人员说,章皓的一只手臂在撞车前就已经断了,可见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来的,就没想着放过他们。
又过了两天,在下游找到一具被浸泡得面目全非,身形与江砚相似的男性尸体。由于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加上江砚本身来历不明,警方在做了初步检测后,倾向于认定这就是失踪的江砚,准备就此结案。
“不可能,不可能是江砚!”江屿年听到消息,情绪激动地几乎要冲进停尸房,被路远白和赶来的郝梦死死拉住。他眼睛红肿,声音嘶哑,一遍遍地重复,“不是他……我能感觉到……不是他……”
他不信,死活不信,谁劝都没用。
然而没有人相信他的直觉。
他开始不吃不喝,固执地守在江边,沿着河岸来回寻找,一找就是一整天,直到深夜才被强行带回去。学业早已被抛到脑后,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似游荡的孤魂。
警方派人来劝他,“我们理解你失去至亲的心情,但情况不容乐观,还是要接受现实,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进去,生存几率微乎其微,天还这么冷,恐怕是凶多吉少……”
“我们这边会持续关注,但请你振作起来,不要再干扰警方正常的搜救工作。”
甚至在江边拉起了警戒线,防止有人靠近引发危险。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打捞进度越发缓慢,周围的人都开始用怜悯又无奈的眼光看他,像看一个不肯面对现实的可怜虫。
在警方正式出具那份推断尸体为“江砚”的初步报告时,江屿年最后的心理防线几乎被击溃。他拒绝签字,拒绝承认,拒绝接受一切江砚已经死亡的推测。
为了证明那不是江砚,他固执地从警局跑回家,拿江砚贴身的衣物来做DNA比对。抱着这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直奔江砚曾经住过的卧室,胡乱翻找着。江砚的东西不多,大多是他穿久的衣物,找到衣柜时,柜门似乎卡住了,他用力拉了几下没拉开,他红着眼,几乎是泄愤般,用凳脚狠狠砸向那薄薄的木板。
“哐当”一声柜门应声而开。
他伸手进去摸索,从厚厚的一团团,触到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是一个旧鞋盒,被藏在最隐蔽的角落。
鬼使神差地,他将那个落满灰尘的鞋盒拿了出来。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里面放着他要找的东西,但他的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掀开了盒盖。
里面的东西映入眼帘的瞬间,江屿年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盒子里没有鞋,也没有江砚的贴身衣物,甚至与他毫无干系。
大大小小的每一件他都无比熟悉,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带着某种扭曲的秩序感,全是他用过的东西。
被他擦过手的湿纸巾、他用过的早已不见的胸贴、甚至还有那条被弄脏后让江砚扔掉的内裤……各种极其私密的个人物品,都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被珍重地收藏在这里。
江屿年的目光不经意瞥到盒子底下,一张发黄的纸条。那是他捡到江砚那天,路过彩票站,随手买的一张彩票。中了一千块,兑完奖后,他明明记得随手塞进了抽屉……
这张彩票,存在于他们相遇的起点。
而盒子里的其他东西,摆放的顺序,一点一点贯穿了他们从相遇,到在一起,再到最后分开的整个过程。
江屿年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从一开始……从最初相遇的那一天起,江砚就对他抱着这种不正常的想法!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后背,冻得他全身发冷,抵在墙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脑中突然闪过江砚坠江前,最后说的那句话。
“哥……对不起……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但现在好像也不重要了……”
当时他处于极度的恐慌中,无暇细想。此刻看着手里这盒装满了他痕迹的私有物,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涌上来。
或许,江砚从一开始就在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