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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子,时间,雨树(晨昏线)


陈昀哲,都是生意,你别想多。
算了,你想多就想多吧。
大概温度太高,咬了两块饼就索然无味。
既定的启程时间是下午一点,还有半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他要了一杯椰枣汁,起身独自到了后院。
进入撒哈拉沙漠的地界,风里都有沙子的粗粝。在这里,绿色是珍贵的颜色,澄蓝的天空与金黄的沙丘界线是无比的鲜明,仿佛永远不会融在一起。
许定想,他也差不多该走出来了吧。
天底下又不止陈昀哲一个男人。
再者,他也不是那么需要男人。
人在沙漠里待得久了会麻木的,空旷的天地间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就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一粒,就像那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风里送来的许樾的香水味,许定回过神:“等下你送他回去,出事我们负责不了。”
却忽然有双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他后颈,在他发烫的皮肤上游走,掌心托住下颌,将他偏向自己。许定听见自己心跳如鼓,震得耳膜发麻,远处许樾的声音穿过庭院,“刚刚还在这的,人去哪了。”
陈昀哲倾下身,抿过冰镇椰枣汁所以微凉的嘴唇,在他发烫的左脸胡子里轻轻吻了一下。吻到他的酒窝。
“代表想念,欢迎,还有很高兴遇见你。阿导。”
作者有话说:
关于许樾:这个世界有[好]女人,也有[坏]女人,有[可爱]的女人,也有[可恨]的女人,许樾不是[推动情节的恶毒女配],而是形形色色不同性格不同经历的女人确实存在着,如果一个故事,只呈现女人[好的一面],并不是对女性的尊重,而是刻板印象的加重。我是这么考虑的…

“代表想念,欢迎,还有很高兴遇见你。阿导。”
许定骤地松软,手里玻璃杯落地,清脆地碎了。一地紫红色的椰枣汁渗进沙里,很快蒸干,不留痕迹。
“你…”
许定捂住脸,什么,等等这什么,陈昀哲吻他了,虽然吻在他的假胡子上,等等,陈昀哲吻他了,“你…”
你干嘛你不会喜欢男的吧恶不恶心你恶心死我了你!
没能骂骂咧咧出口,他已经气喘不止。而陈昀哲很无辜地看着他:“入乡随俗。”
然后双手揣兜,步伐轻快地走掉了。
许定站在无花果树投下的巴掌大阴影里,疯了。
为了应付下午的行程,他找谢星租了辆奔驰G63越野车。而整整一个下午的车程,他都陷在疯狂的漩涡里。陈昀哲留在他左脸上的那个吻像一个烙印,刻着陈昀哲名字的火烧铁,打在他脸上,隐隐作痛,痛得发痒。
“啊……完了,完了。”
他很想一车开进沟里,可是他车上还载着两个小孩。
陈昀哲是个混蛋,这毋庸置疑。陈昀哲会让你误以为你们关系很亲密,最后告诉你只把你当兄弟。
许定摸了摸脸,靠,好烫。
但是,他要声明,他已经不是三年前的笨蛋青涩许定了。可恶的陈昀哲再这样乱来,他一定要*死他。——想想而已。
大约黄昏时分,他们到达了白色沙漠的扎营地。
这是许定早几年跟着当地旅行社一起找到一块空地,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在一块白垩岩群的褶皱处,背风。
许定踩着细沙跳下车,工装裤立即沾满细碎的莹白,如他所料,陈昀哲和许樾完全没有准备任何露营材料和无线电,“你们——”
许定是想训他们的,可是一对上陈昀哲的眼睛,他就不得不移开视线,“…客人睡我带的帐篷,阿樾和我睡车里。”
许樾自知理亏,也不敢反驳:“好吧。”
“行。那就这样定了…”
忽然陈昀哲拉住他手腕:“帐篷还是让给女生吧。我可以睡车里。”
“?”许定触电似的拍开他,“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
“你是客人。”
“你别把我当客人。”
“……”许定恶狠狠瞪着他,恨不得把他哽在喉头咬成齑粉。
陈昀哲怎么可以在吻过他之后像个没事人一样。
而站在他们中间,十八岁小妹妹的星星眼挡都挡不住了:“帅哥你人真好…”
许定撇开脸,“算了。你们自己商量。”
眼看许定去给大林小林一家四口扎帐篷,许樾大喜过望,这是难得的二人共度时间。她跑到许定的奔驰车上,搬出单人小帐篷:“我们一起弄起来吧!”
陈昀哲把双手抱在胸前,笑道:“昨天我问的那件事,可以告诉我了吗?”
“呃…是Alan为什么会来埃及当地接,是吗……”
“嗯。我真·的很好奇哦。”
“呃…”许樾把帐篷放在地上,盯着自己脚尖,还是不要透露堂哥隐私了,“其实我…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
“嗯啊。可能他欠钱吧,欠了很多很多,还不上的那种。或者国内过不下去,就来埃及找找机会。”
“哦。是吗。”陈昀哲垂下眼,摸出手机,又开始噼里啪啦敲字。
许樾发现这个男生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手机里敲一段文字,有时她以为是游览笔记,可有时就像这样,毫无缘由。
她很多次叫他抬眼看风景,无果,他开了五小时的车不是来大漠看落日的吗。直到巨石的阴影爬上手指尖,陈昀哲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许樾说,“谢谢。”
不知怎么地,许樾有种不妙的预感:“你怎么这么好奇Alan啊。”
“怎么呢…?”
陈昀哲收起手机,扬起脸,渐变的晚空映在他的眼睛里,很美,橙紫色。他许久没有说话,很长的睫毛,被沙漠的气流吹得微微发颤,他说:“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也别告诉他。”
许樾心脏砰砰地跳:“你说。”
“我快要结婚了。”
许定抓起两根铝合金支架,卡进帐篷四角的塑料套,“咔嗒” 一声,对准金属卡扣。细沙被风卷着掠过颈后,触感凉津津的,他抬眼,老林一家四口在沙丘上出片,许樾坐在沙地上发呆,陈昀哲呢,不管陈昀哲了。
他脸上还有被人轻轻吻过的、发烫的触感。
换个人他真的要怀疑其人性取向,但是陈昀哲此人做出什么都绝对不能细想。
不能细想。
许定跪在细沙里,手指耙开一条浅沟,正要支撑着站起,忽然有人接过他手里的防风绳,一扯拉紧,顶篷发出绷紧的响声。哗啦,哗啦。帆布扬起细微的沙雾。
许定抬起脸,整片穹顶恰好褪去最后一丝靛蓝,陈昀哲沐着逐渐暗沉的天幕,沉默地俯视他。许定移开视线,转身走到另一处,埋头把地钉打进去,而眼前又出现一双白色的球鞋,陈昀哲朝他伸出手:“你经常这么累吗。”
许定埋下头,将防风绳拉紧,“还好。没什么累的。”
“你脸上都是汗。”
“是啊,都是汗所以你离我远点。”
他听见陈昀哲低低的笑声:“好凶的斯芬克斯猫。”
“……闭嘴。”
陈昀哲看向不远处,老林一家其乐融融地在沙丘拍照打卡玩沙,四口人要睡两个帐篷,而出钱的人只要坐享其成就好。陈昀哲说:“其实搭帐篷也是旅游的一部分。”
“我们旅行社是做服务的,脏活累活当然是我们干。”许定走到最后一个角落,熟练地抄起钉锤,正要弯腰,陈昀哲抓住他胳膊。
“我来吧。”
“?你别捣乱。”
“我说了,搭帐篷也是旅游的一部分。”
“……那边不是有一个,你怎么不过去帮她。”
“我们先搭完这个,再过去。”
我们…谁和你我们。
和陈昀哲把三个帐篷以及晚餐的烧烤架搭好的时候,暮色已将沙丘染成深褐色。许定拍了拍裤腿站起,从背包里摸出一包湿巾:“擦擦汗。”
陈昀哲坐在石头上休息,晚风轻轻吹起他发梢的碎发,他看上去挺累的,视线有点涣散:“你这样一天能赚多少?”
“很多。”
“很多是多少。”
“总之你不用可怜我。”
“没有可怜你。只是希望你的辛苦值得。”
许定垂下眼,陈昀哲的影子打在他的卡其色工装裤上,发丝随风摇曳,晃成一片流动的光斑。许定抬眼笑道:“客人你好。”
“我是同性恋。”
“你再说这种怪话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死你。”
陈昀哲睁了睁眼,竟然像具被钉住的标本,一动都不能动。
瞧他这样。许定合上眼,捂嘴哈哈哈笑起来:“开玩笑的,你信了?”
“……”陈昀哲呆住了。
许定彻底绷不住,捧腹大笑。老天,终于让他整到陈昀哲了,虽然豁出去了他的脸。好在丢脸的是大胡子Alan,不是他许定。
他感觉浑身都通了,伸了个大懒腰,骨骼关节咯哒咯哒地响。他看到远处许樾蜷缩在帐篷阴影里,脑袋耸拉,不知道又在盘算什么大计划。而老林一家四口眨眼间,跑到地平线那么远的地方拍照打卡了,“喂,这些人。”
许定立刻掏出对讲机追出去:“别走太远,对讲机信号有限。回来准备开饭了。”
是的,沙漠里没信号,只能依靠对讲机。所以我们要一直待在心爱的人们身边。

酒足饭饱,夜幕也深。
许定给众人烤了羊腿,他的拿手绝活,事先在旅行社里腌过,调料加了苹果碎,渗出的汁水有一股果香。
他还准备了凉茶,是埃及特别的karkade,加了洛神花和柠檬,正宗的埃及风味。量不多,还凭空多出两人的份,他选择自己喝余下的矿泉水,余下的一人倒半杯。好吧,他承认给陈昀哲他多倒了些。好吧,其实他还把羊腿烤得最脆最焦香最流油的部分也分给了陈昀哲。
他好恶心啊。
就因为一个“入乡随俗”的吻让他开心到现在。
老林一家四口特别喜欢他的烤羊腿,但更喜欢陈昀哲。
问出陈昀哲学校之后,老林说,小伙子你还在读书吧,去哪里深造了?
陈昀哲说,已经工作一年了。
许定睁了睁眼,有点惊异。他记得陈昀哲本科毕业就直博本校,按时间算,现在应该还在读博啊。
陈昀哲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陈昀哲说,读着读着觉得没意思,就退学出来工作了。
许定更是讶异,如果真是直博退学,陈昀哲会只剩个本科学历。相当亏的。
陈昀哲笑道:“工作也是。干了一年觉得没意思,攒了点钱就出来环游世界。”
“哦。”
陈昀哲说:“哦什么,阿导。”
“没什么。”
许定心说他还不了解陈昀哲吗,不想做的事,不计沉没成本陈昀哲也会收手。
林爸说:“真羡慕你们年轻人,还有这么多路可走。”
陈昀哲说:“是。一条走得不对,再换一条,总能找到最合适的路。”
“……”
陈昀哲说这话时看着许定,许定在大胡子下面冷笑:“哪有这么简单。试错的成本不是每个人都负担得起的。”
忽然很安静,爆起的火星噼里啪啦。林爸就说:“导游你这么年轻,怎么想到来干这行的。”
许定垂下眼:“没什么,有个亲戚在这边长期生活,我觉得有搞头,就跟过来了。”
“现在全世界经济都不好,你这行业能干几年呀,应该早点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我看还是中国好,回国考个编制,待在父母身边不好吗”
陈昀哲毫不客气:“不觉得。人还是要保持大部分时间自由。肉体自由,和精神自由。”
林爸又说:“可是人活一世,总要找到一份事业,才有存在的意义。”
许定轻轻笑了,阖上眼:“或许我在这条路上遇到的人和事,就跟每一个在街上走着的人举目所见的一样普通。可能您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也不值得记载下来,但是,佛说——修百世才能同舟,修千世才能共枕……我在这里握过的每一只手,遇见的每一张笑脸,我都不会忘记。 ”
陈昀哲支颐望着他:“三毛?”
许定骤地咬住下唇,脸也红了,他为什么知道他在背诵三毛。他僵硬地点点头:“是。三毛曾经也在撒哈拉沙漠长住,她也曾经载过许多陌生人来往荒漠,和我经历还挺类似的,我读她的散文有时也会共鸣。”
林爸哈哈大笑:“你知道三毛为啥能忍受撒哈拉恶劣的环境吗?”
“她对生活很敏锐,她能发现许多生活表面下的…”
林爸打断他:“不是她有多超脱啊小伙子,是因为她有荷西!”
“……”许定哑然。
林爸拍拍他大腿:“所以你也得找个荷西。”
许定眼神乱飘一阵,彻底不敢动了,他垂下眼:“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去玩,我来收拾。”
林爸哈哈大笑:“你们有没听过一首老歌。——想起了沙漠就想起了水~想起了爱情就想起了你~”
“你呀你,你带走了我的感情~就这样一去不理,我恨你我恨你~”
许定带上耐火手套,将果木炭全部收回真空袋。孜然粉和辣椒粉,擦去面上的油渍,也收回去等下次再用。不锈钢签子可以丢了,价格低清洁难,不如再买一打。他埋头将垃圾全部装袋,最后收拾成两大袋杂物,往远处的奔驰车拖去。
空气里弥散着一股羊油的腥香,还有炭火燃尽的木头香气,许定长舒一口气,回头望去,越野车的远光灯在沙丘间划出两道银辉,老林一家坐在石头上看星星,其乐融融。
“据说在埃及,流星会被分成两半,一半坠入黑沙成为黑曜石,一半融进白沙变成月光石。”陈昀哲不知何时到他身旁,双臂抱胸,斜斜倚靠车厢,截断他的逃跑路线。
“……”许定埋头整理后备箱,“你怎么知道。”
“我编的。”
“………走开。”
“哦。”
陈昀哲后退两步,而后不由分说地坐上他的前车盖,“星星。”
“………”
许定追过去,想让他滚下来,但想起陈昀哲是客户。
陈昀哲说:“好美。”
许定抬起眼,漫天星子璀璨,银河迟缓流转,沙漠星河是他绝对会推荐陈昀哲欣赏的绝景。而此刻他沉默地站在他身旁,不知何处吹来的细沙掠过脸,许定揉揉鼻子,忽然想起许樾:“你和你导游说什么了,她怎么没吃多少就去睡觉。”还自觉放弃了帐篷选择了吉普。
陈昀哲说:“估计她水土不服吧。”
“她来埃及一年多了。”
“她是你亲戚吗。”
“……不是。”
“你们长得有点像。”
“什……”
许定心中震动,正要开口。小林忽然伸手指向天空:“流星!”
所有人同时抬起脸,一道明亮的白光划过沙漠上空,像支燃烧的箭镞射向地平线的远方。
满天星子扑洒,你能清晰地看见银河的边界。猎户座,天狼星,Sopdet和Sahu,传说,他们是永不分离的伴侣。
许定忽然明白,为什么古埃及认为人死后的灵魂都将回到银河之中,当你坐在乳白色的沙漠里,看着银河从岩石间流淌而过,你就会相信,所有相遇和重逢都是宇宙写下的情诗。
许定垂下眼,把脸转到一边:“你其实知道我是谁,对吧。”
“你是大胡子阿导。”
“呵。你那么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我就知道。”
“哪有,我很笨的。”
“………”
是啊,你很笨。你根本不知道这场相遇和重逢,对我意味着什么。许定深吸一口气,竟有些哽咽:“不管你有没有认出来,都不要拆穿我,好吗。”
陈昀哲滞住,沉默了。
许定说:“我现在的生活,每一天都很充实。这就够了。”
“还有一些犯过的错,我不想再犯一次。”
许定跃下前车盖,踩着细沙,“所以,就这样吧。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他甚至不敢看着陈昀哲的眼睛。
露营听起来惬意的两个字,于许定不是。许定完全不敢睡熟,他定了闹钟,每个小时都要醒一次查看情况。这里毕竟是无人野区,相当于法外之地,他防的不是豺狼虎豹,而是一些穷途末路的难民和流寇。
他衣服里藏着一套瑞士军刀,车上还有一把霰弹枪。霰弹枪是假的,但做得异常逼真,必要时他可以掏出来把99%的盗匪吓跑。如果碰上1%的可能性对面掏出了AK47,那就没办法了,那就是他命该绝于此,不过他会尽量以命换命。
许定猛地睁开眼睛,他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屏住呼吸,摸到架在身上的霰弹枪,支起身体,看到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从帐篷前面窜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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