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也没有心力和何权青每天打电话了,一开始是一天一条短信作为问候,有时候太累了太忙了就不发,后面是隔个三两天才发一次。
何权青也挺忙的,出狮忙,电站那边也忙,两人清明过后到五月中旬至今都没有见过面,偶然一天在语文考试中,他看到传统文化这个字眼,裴居堂才想起三月三那事,他想着回去问一问何权青参加了没,拿奖拿绣球了没,结果考试结束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在距离高考大概还有不到半个月这样的时候,学校下发了各大院校去年的录取分数档专辑册,那个晚自习全班几乎没人能安心自习,全部都扎进研究学校和分数的热潮里去了。
裴居堂先是把北京的院校都看了一遍,他圈了三个出来,其中有两个是意向比较强烈的,不过以他这几次的模拟成绩来看,也只是险过个二十分,二十分并不是一个很稳的数值,除了首都,他就只有华东五大这几个目标,其他的他一眼也没看,心里大概有个底后,他又马上投入复习里去了,一分钟也不想浪费。
裴居堂这阵子嗓子总是一阵一阵的发哑干疼,他让杨桃给他弄点润喉的喝喝,但是喝过第二天还是一样,拿了药吃没两天又复发,杨桃要带他去医院几次他都拒绝了。
后面老裴来了好不容易才把他拽到医院,结果检查起来也没什么事,基本的发炎也没有,医生说就是急火攻心了而已,这个月很多高考生都有这种症状,等到高考结束就好了。
从医院回去后,老裴就给裴居堂申请不去学校上课了,他们自己在家复习,而且班上很多住得近的同学也都回去自己复习了,裴居堂同意了。
在高考就剩三天的时候,裴居堂才肯放松自己一点,开始养精蓄锐为考试做准备,与此同时他终于和何权青进行了一次时隔两个月的超长通话,对方承诺高考前一晚会来看他,第二天也会来一起送他进考场。
到了5号下午,学校就开始封考场了,6号一早他起来一看,学校周围一带的马路都拉了警戒线。
对于明天就要考试了,裴居堂没有什么太真实的感觉,他现在反而坦然了很多,甚至许久没有那么放松的一觉自然睡到九点多。
“妈,你今天怎么没叫我……”裴居堂精神好得不得了的出了房间,但是发现屋里没人。
他洗漱完后才发现桌上有早饭,以及杨桃留下的字条,大概内容是昨晚他爸过来了,他们两口子昨晚就回了镇上一趟,晚上这样会回来的。
裴居堂于是给杨桃打了个电话问他们有什么急事,电话那头吵吵闹闹的,杨桃说没什么事,他们晚上就回去了,中午让他自己下楼吃东西。
裴居堂没多想,不过他爹妈今晚才回来的,他可以提前叫何权青过来,反正何权青今天也是要来看他的。
结果他打电话过去,何权青也说自己在忙,现在还不能马上过去。
“你在出狮?”裴居堂听到电话里有锣鼓声。
“是……”何权青喘着粗气说,“白事。”
“那你今晚之前……能过来吗?”裴居堂担心问,毕竟白事是要通宵的。
“我还不确定,应该能,但是可能很晚,明天考试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明早会在楼下等你的。”
“你不能找人替你吗……”裴居堂觉得有点沮丧,“一定非你上去耍吗?”
“我尽量,我尽量九点这样到行吗。”
“嗯……”裴居堂不太愉悦的答应了。
挂了电话后裴居堂又去复习了一会儿,中餐和晚餐都是在楼下随便吃的粉,晚上七点多这样,他又打电话给他爹妈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老裴好像在忙什么,累得说话都说不太利索,他说快了,最迟十点到,让裴居堂早点洗漱上床睡觉,他们不会缺席的。
裴居堂觉得不对,电话里的声音怎么听怎么怪,而且距离十点就两个半小时了,从镇上过来都快两个小时了,他们根本就是还没有出发的样子。
裴居堂心里有了不太好的猜想,他犹豫了大概十来分钟后,换了双鞋就下楼去了。
这一带的路都封了,裴居堂往前走了好远才打到出租车。
“你说你要去哪?”出租车司机问后座上的乘客说。
“去白螺镇。”裴居堂黑脸道。
“那么远?”
“远不能去?”
出租车司机干笑了笑,“能是能,但是先说好,这个打表过去少说要两百出头,到时候我空车回来的油费……”
“五百来回走不走?”裴居堂没耐心了。
“走走走!”司机立马点头,“那先付个定金?”
裴居堂只能先付了两百,对方这才肯调头出发。
中间司机还让他加钱抄了个快道,所以他们只花了一个小时多点就到了,下车前,司机问要不要等他一起回去。
“喂,阿弟?要不要我等你一起回咧?”司机看着车外一脸呆愣的裴居堂问。
裴居堂过了好几秒钟才缓缓摇头说:“不回……”
“那我走了哦。”
裴居堂没再回对方的话,他丢魂一般往前走了两步,不敢相信他家大院上竟然拉着一张遮阴的篷布。
他越往那栋楼靠近,里面传出来的锣鼓声就越刺耳悲凉。
裴居堂挤进一层又一层的人浪时,他耳边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一身白衣的叔叔看到他时惊讶的问他怎么回来了,裴居堂也是没听见一样。
“大哥,果果他……”
在裴居堂进到堂屋时,他叔的声音就先传了进去,同样披着一身白衣头戴孝帽的老裴杨桃两口子看到儿子时,原本哭得发红的脸色也骤然翻白。
一家三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就连在棺材一旁起舞附灵的两头狮子也停了下来。
裴居堂眼眶里的泪光一颤一颤的,质问的眼神落到堂前那副属于他奶奶的遗像上,和黑白色照片里的老人对上目光时,他没忍住眨了一下眼睛,大股大股的眼泪就这样泄了出来。
“为什么瞒着我!”裴居堂朝他爸吼道,“为什么!”
老裴嘴巴抖了一下,终于也是因为心虚说不出话来。
“你凭什么不告诉我!”裴居堂吼急了没忍住,呜哇就哭了出来。
“果果!”他叔叔裴元把他拉到一边去,避免影响狮子过道,“你爸也是为了你好!明天考试了你现在跑回来干什么!”
“考试考试考什么试!”裴居堂崩溃推开他叔,“你以为这样就是为我好了吗!”
裴元有点无奈,“你这孩子……”
“是我不让你回来的!”
这时候裴居堂的爷爷又从一旁的房间里出来,他脸色同样难受着,但不乏还有一点严肃,他重申了一遍:“是我不让你爸告诉你的,有什么问题,考完了你再来跟爷爷算账。”
裴居堂看着他爷爷,一时间崩溃无言,眼泪却流得更快了,他扫了屋里的人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头黄色狮子上。
他一个快步过去揪住那只狮头,然后将头壳摘了下来。
“你为什么也不告诉我!”裴居堂冲头壳下的人吼道。
满头大汗的何权青看着他,心虚得气也不敢喘了。
“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裴居堂胡乱捶了对方胸口两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果果!”杨桃连忙过来拉住儿子,“别胡闹!先别胡闹!让人家给奶奶先做事好吗!是妈不好,别哭了,过来……”
裴居堂怒甩开杨桃的手,这一刻他简直恨透了所有人,他连退了两步,退到棺材那儿跪在地上放声大哭了两声后,他爹妈立马过来抱住了他,一边给他抹眼泪一边道歉。
“先送他回学校!你们要让他哭到什么时候!”他爷爷呵斥那两口子说,“他明天还要考试你让他跪在这里干什么!”
两口子被骂醒了一样,连忙就要架起人往外走,结果裴居堂却推开他们自己跑了出去。
“居堂——”何权青摘下头壳朝那背影喊道,他心一急,直接把头壳扔给了后面的二哥自己追了上去。
裴居堂边哭边跑,一路跑到了桥头那儿,何权青跑得很快,没几秒钟就追上他了。
可是追上人以后他又不知道能说什么该说什么,他只能把人紧紧抱住,至少先保证不会让对方乱跑,以免出什么事。
裴居堂几次要推开这个人都没能推开,最后只能倒在对方怀里放声痛哭出来。
老裴的车没多久也到了,两口子下来要把他带上车去他还不愿意,何权青只能把他扛上了车,最后陪着父母一起护送他回了县城。
裴居堂一直哭到那个小区里,何权青要背他进电梯里了他还哭喊说要回去陪奶奶。
“你现在陪她有什么用!她不在了就是不在了!你以为你现在陪她她就开心了!你在这里给她哭她就听见了!我妈不在了我难道比你高兴是不是!我不想陪我妈是不是!”老裴吼着吼着自己也哭了出来,“就你以后看不见她了是吗!我以后还看不见我妈呢……!”
这下裴居堂才慢慢松了身子,不再反抗的趴在了何权青的背上,任由他们把自己背上了楼。
进屋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距离进考场时间已经不到八个小时了,杨桃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后,就让他直接睡了。
裴居堂在床上躺了大半天也没有困意,但是哽咽声慢慢平了,他自己想通了以后,又起来检查了一下准考证那些,看看时间也才两点,还不算太晚,于是他决定出去洗个澡,毕竟明天还是真要考试的。
他一出开门,只见杨桃坐在沙发上正在给怀中的老裴擦眼泪,而何权青拉了张凳子就守在他房间门口……
裴居堂只能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的火速去洗了澡,出来后他还带了一张湿毛巾出来,他不太熟练的给他爸妈都擦了脸后,就交代说自己去睡了,明天记得叫他起来。
走到房门那,裴居堂又看了手足无措的何权青一眼,然后低语:“你进来一下,我有话要说。”
何权青看了那边的两位长辈一眼,然后就跟着对方进了房间。
门关上以后,裴居堂先是捶了这个人的胸口一拳,他不藏怨恨的说:“你跟他们一起瞒着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
“但是我现在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计较……”裴居堂说,“等我考完,我会跟你算账的。”
何权青喜出望外,好像看见了什么曙光一样,“好,好……”
接着,裴居堂又松开拳头,慢慢倒向了对方,他环紧对方的腰,脸也埋进对方胸前,何权青身子僵了片刻后,也牢牢抱住对方……
第36章 我有点疼
虽然裴居堂是三点多才睡的,但是也没怎么影响他第二天的精神,次日早上七点这样他就自觉醒了,杨桃本来还想让他睡到七点半再起来的,反正考场就在旁边,八点半到校门口就差不多了。
他从房间里出来时,他父母以及何权青早就起来了,早餐也做得差不多了。
昨晚何权青没回去,但这房子又没有第三间卧室,老裴想请他去酒店住的,何权青以天快亮为由拒绝了,然后在沙发将就了一晚上。
昨晚的事谁也没提,就当根本没发生过似的,该吃吃该问问的好像平日里的普通一天一样。
吃完早饭后也才七点半过去一点,裴居堂回屋看了会儿默写题可能会考的长篇古诗文,八点二十这样他们才出的门,到校门口时已经可以进入考场了。
“放心吧,往少说都是120。”裴居堂不等他们给自己加油打气就先给他们打了定心丸。
“那进去啦?”
“嗯,我进去了。”裴居堂不计前嫌的在他爸妈脸上各亲了一口。
他又看看何权青,“你也早点回去。”
“好。”
两人击了个掌,随后裴居堂就进考场去了。
因为家里还有那桩事在,老裴不方便继续陪考下去,于是他就让何权青载着自己一起回镇上。
“麻烦你了啊小何师傅,我这眼睛有点蒙,怕是开车不安全……”老裴坐在后座上说。
何权青尽可能把车速控制在一个快而不急的区间,“不麻烦,都是晚辈该做的。”
“前几天我见你跟我们家小远一起做事,怎么样,合得来吗。”
“挺合得来的,远哥做事很有想法。”
“唉,光是这点不行,他那人太闷了,不会协作交流,你多感染感染他,别觉得他是我侄子就不敢指导他。”
何权青去水电站做事是裴远带的,不得不说裴居堂这个堂哥确实是有点东西的,就是话少,何权青已经觉得自己不太会说话了,这人比他还不会,有时候他们两人一起干活,非必要的时候,半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不过裴远这人还挺不错,仗义也聪明,教了他不少新东西,两人相处得还算愉快。
一开始老裴还找何权青说点话,后边随着离镇上越来越近,他就不说了,何权青在车内后视镜里看到这样一个人前得意的大老板这会儿闷嗓流泪,心里觉得有些感慨。
他生来就不知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还没有真正什么体会过那种丧亲之痛,何权青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但他出了这么多年白狮,总觉得这是一件令人难以承受的事情。
丧亲这件事吧,就好像一滴水落在书页上,水干了,但纸也皱了,一辈子都没办法再捋平。
他们回到裴家时,屋里屋外又是一个大变样,裴元见他大哥回来了,就主动过来禀报说风水大师算好了,今天就能送去火化。
六月份这么天,遗体确实是不能继续留了的,按照当地人的做法,除非患有大病,否则基本不会火化,基本都是挑个好地方选个好日子直接下土了。
但是这又不是他们的故土,埋在这了以后又不好迁坟,他们老爷子索性就答应了送去火化,把骨灰带回来,然后再挑个好日子送回老家去下墓,等他百年以后也把他烧了,再把他和他老婆子一起合葬。
这个主意再好不过了,老裴在家里坐了不到两个小时,就领着车子带着母亲和一家老小去了县里的火葬场。
何权青也没有闲下来,因为送行也要有地狮护送的,包括后面的各种去阴开阳,他也得去搭手,他和二哥一直忙到老裴晚上捧着骨灰坛回来,给人拂完尘了才回去的。
裴元给他们结了两天的辛劳钱,三千块,这算是挺大手笔,毕竟普通人家耍上四五天也是这个基本的市场价格。
不过临走前老裴又来问二人拿到钱没有,两人老实交代了,老裴让他们等了一会儿,他又去拿了点来补。
说实话他俩干这行也不短了,还没有一次拿过这么多的,都快超过他们上半年的总收益了。
两人有点不敢收,连忙就要推辞回去,老裴却说这是他能给他娘亲花的最后一笔现世钱,都是应该的。
两人不好推辞,这才收了下来。
他和二哥回到班里时,堂屋灯还亮着,两人看到师傅还在那坐着,先是问了好,然后岳家赫又把刚刚捂热的出狮费用交了上去。
何师傅没去问数目,只说让他们早点休息,然后让何权青明早上八点到堂屋去,他有事要说。
何权青没多想什么,洗了个澡就躺下了,忙活了两天,他其实也累得不轻,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累归累,第二天六点这样他就自觉醒了过来,他去上了会桩拉伸了一下身子板后,就被三哥叫去吃了早饭。
吃饱后何权青就准点去了堂屋,何师傅也是刚刚到。
“师傅,有什么事要交代吗。”何权青问说。
何师傅抹了抹茶盖,面无表情:“先跪下。”
“哦。”
何权青不解的堂屋中间跪了下来,等堂上人喝好了茶,何师傅拿走一束放在手边桌子上的柚子树枝叶丢到地上,只见桌上赫然摆放着一只天蓝色的纸盒,何权青一看,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
何师傅不紧不慢的打开了纸盒的盖子,又拿出里面的金色绣球看了一眼,然后又放回去。
接着他又问了一个跟这个绣球不相干的问题:“昨晚裴老板给了你们多少钱,数太大了,我没数。”
“三万六……”何权青实话交代说,他垂着头,不敢看师傅的脸。
“三万六……”何师傅点了点头,“你们师兄弟几个,这得跑几宿才有三万六?”
何权青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师傅真心问的,还是在暗指别的什么,但他还是在心里粗略算了一下,然后回答说:“回师傅,最少也要60个晚上……”
“两个月?”
“嗯……”何权青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