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藏玉的印象中,楚舒一向过的娇贵,别说身上有明显的伤痕,根本连一丝灰尘都不染。
楚舒变得太多了,曾经的光彩照人都黯淡了些。
他喉中艰涩,说不出一句话。
楚舒也难以理解莫名奇怪涌上来的酸涩,他不想去看桌上的药瓶,也不想去看许藏玉,心中万千难平的情绪肆意冲撞,满足还是害怕,楚舒说不清楚。
他只想暂且缓一缓。
可颈侧忽然清凉,他才发觉一道呼吸靠了过来。
“再小的伤也可能留疤啊,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纷杂的情绪并没有得到缓和,楚舒的呼吸变得更乱了。
那双眼忽然睁开,许藏玉的手被抓住,他望向楚舒的眼却惊住:“你……速念清心经。”
怎么感觉楚舒的心魔变得更重了。
他拂开许藏玉的手,揉了几下滚烫的眉心,“我心里有数。”
“不要让心魔吞噬你楚舒。”许藏玉放下药瓶,又问:“为何封住通往人间的渡口?掌门还在找你,他一定有办法救你。”
“救我?”楚舒捂着脸忽然冷笑,猩红的眼从指缝中透出格外阴翳,“你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救我吗?”
“一念欲生,一念魔起。他要毁了我脑海里的念头。”
“我想要的,只能由我决定放不放弃,而不是由别人夺去。”
许藏玉不知道楚杨用了何种方法,但他听出楚舒话里有对曾经一向敬重父亲的恨意。
所有的一切,只有五年前的楚舒知道。
楚杨选择的方式是,彻底封住楚舒关于许藏玉的记忆,灭了他的心魔。
楚舒逃了,逃得无影无踪。
“天一宗完美又听话的弟子,有他萧明心就够了,我离开正好全了他的掌门之梦。”
楚舒看见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又慢慢将情绪克制下来,“好好吃你的饭,等下和我一起出去。”
外面看守的小妖,看到楚舒从房里领出个人来,一个个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不是得罪渡主的那个人类?
原来房里关的就是这人?
刚才他们还在打赌一定是个绝色妖姬,不然渡主怎么会一天一夜没出门。
许藏玉跟着他穿过阴暗的街坊,拐进一处暗巷,随处可见的鬼物显然变多了。
窈窕女子对镜梳妆,明眸皓目勾人心魄,可刚才他分明看见这女人亲手把别人的脸皮撕下来,贴在自己脸上。
“两位贵客,来做生意?”
要说那张脸皮也真神奇,说话的女人贴上去之后,干瘦的身材顿然变得和那张脸皮的女子一样婀娜多姿。
女子掐腰,单手倚在门上,挑着眼睛勾人:“早知道渡主来,奴家就早点梳妆打扮了。”
她纤手一抬,歪着腰就靠过来,楚舒后步下撤,连衣角都没让她沾到。
女子气得跺脚,眼神含嗔带痴,许藏玉正看戏旁观,肩膀忽然一沉。
“弟弟,我美吗?”
女子的呼吸轻吹耳尖,许藏玉身体刹那僵硬,和书中的呵气如兰不同,许藏玉感受到的是阴森森的冷气。
想到贴在他的脸皮,是刚从别人脸上扒下来,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当、当然美。”
“那想不想跟姐姐快活快活,享受云雨之乐?”
“还是不了姐姐。”许藏玉把自己的肩膀抽下来,奔向楚舒,女子这才作罢。
摸着自己的脸,气馁道:“这可是我千挑万选的脸,有这么差吗?”
许藏玉的肩膀又是一沉,楚舒靠了过来,学着刚才女子的动作,语气却是讽刺。
“姐姐?你也说的出口,她都已经死了三百年,都到了你叫她姥姥的年纪。”
许藏玉僵着脸,连笑都笑不出来。
女子嗔怪一句:“什么姥姥,奴家死的早,过世之时犹是二八年纪。原本想着渡主要是买东西,奴家便给渡主一些实惠,哼,现在是不能了。”
楚舒不甚在意,带着许藏玉走进店中,随手从架子上挑了一张。
“我们等下便要去黄泉,需要一些遮掩气息的东西。”
“一些往来黄泉的鬼物,会选择在妆娘这典当脸皮换取钱财,这就是你刚才所见,在这里也算常事,不用惊慌。”
许藏玉确实一直紧绷着,尤其是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张张活生生的脸,身上早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楚舒没多大反应,取下皮囊戴上,已然换做了另一人。
“戴上谁的面具,你就成了他。”
许藏玉犹犹豫豫道:“就没有别的办法,换颜丹呢?”
楚舒:“那点伎俩,骗骗不长眼的人还行,若是我们用换颜丹,刚到黄泉就会被阴兵扣下。你以为他们用眼睛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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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狗头]有的人初次之后就是会忽然想哭,患得患失,娇贵的楚大小姐就是这样啦[哈哈大笑]
第81章
楚舒现在的模样, 面容比之前硬朗,马尾高束,额前有几分不修边幅的凌乱,颇具江湖豪气的飒爽。尤其是那具鼓胀的身材, 看得许藏玉十分羡慕。
在墙上扫视一圈, 他坚定地选择最边角的络腮胡子。
虽然横眉怒目,脸上还有一道刀疤, 但这分明就是一张侠客的脸, 想必身材比楚舒的只好不差。
老板真不会做生意居然放在最拐角的地方落灰。
“就那张吧。”
他指着墙上的面具, 说完两人都愣住。楚舒一言难尽,实在想不明白许藏玉喜欢这种,妆娘则是捂着唇笑,“确定就要这张?这张可是我们店里半年都没卖出去的脸。”
“怎么会没人选?”许藏玉想不明白怎么会有男人不喜欢这种英雄风格。
那张面具飞到妆娘手里, 许藏玉伸手去拿,逼真的皮肉感,让他胆战心寒, 所以戴上的动作迟钝了些,刚好听见妆娘接下来的话。
“此人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洋大盗,烧杀抢掠, 奸/□□女,曾灭一村一百零一人,最后死在一名江湖侠士手中。”
她指着楚舒, “喏, 就是你旁边的这位。奴家对这侠客万分倾心, 若不是渡主要买,这张脸我是一定要珍藏的。”
许藏玉一言难尽,又默默把那张放了下来。
“那张脸你要的话, 我半价给你,不过,你顶着那张脸去黄泉的话,可要小心过往的仇家。”
“我,还是换一张吧。”许藏玉默默把面具还回去,这种奸恶之辈,他实在承受不起。
妆娘并未阻止,一直含笑看他,似乎早就打定主意会一定会还回来。
许藏玉又挑了半天,妆娘道:“在我这卖脸的人,或为生计所困,或无颜于世。除了你方才选的凶恶之徒,其他的基本都是良善的好人。”
他松了口气,选了一张容貌清秀的小生,戴上以后,陡然在楚舒面前矮了一大截,腰肢细得他原本的衣服都挂不住,许藏玉觉得哪哪都有点说不出的刺挠。
但考虑到新换了具身体还不适应的原因,许藏玉并没有特别在意。
两人正欲赶往黄泉,许藏玉却被拿着“占卦问命”的白须道人拦住,开口就是一贯江湖骗局的话术。
“这位小公子,我观你印堂发黑,应是近日有劫。”
这老道人也不正经,调皮地眨眨眼看他,笑意谄媚:“看看吗?不准不要钱。”
“鄙人,囊中羞涩今日便不叨扰先生。”
“无妨无妨,”老道摆摆手,“我非见钱眼开之人,小公子可以先欠着。”
“我这人不喜欢欠人东西。”
许藏玉不作多言,老道却依旧老神在在,手里盘着三枚铜钱,“我说的,不是指小公子这张脸的人。”
许藏玉行了两步,猝然回头,“你什么意思?”
楚舒也幡然变了脸色,眼底浮现几分警惕,认真观察起来。
此道士,非人非鬼,虽是妖,妖气却淡,不是后天造化非凡,就是修为强大能够遮掩气息。
虽然并无表现敌意,但他盯上许藏玉,楚舒便没办法再忽视。
鎏金扇化作的金色弯刀被他别在腰上,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老道却捋胡子笑道:“不用紧张,老道我只想挣几两银子。”
许藏玉走到老道摊前,“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劫?”
老道笑着说:“我看看小公子的手相。”
许藏玉依言把手伸过去,看着对方手指描绘着自己的掌纹,身体却忽然过电般酥麻,腰也软的不像话,这具身体未免太过奇怪。
老道看完感慨一句:“公子生前恩客颇多啊。”
在楚舒快要拔刀的时候又补充一句,“我指的是这张脸的主人。”
许藏玉咬咬牙,暗骂妆娘卖东西之前不说清楚。
他收回手,“先生方才所说之劫......”
“自是未过之劫。”
桌上铜钱扔了两下,“泽水困,举步维艰,若想渡劫需借他人之力。”
他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锦囊,“这是我给小公子的锦囊妙计,做或者不做,全凭公子意愿。”
这道士倒是有几分故弄玄虚的本领,说一些好像又没说的话,偏偏又能拿捏人心,许藏玉怀疑他是不是和妆娘相互串通,专挑着他又来坑一把。
他当即要打开锦囊却被拦住,“既是锦囊妙计,当然是在危机之时才能打开。”
这个锦囊并不是空的,里面放有一个小巧的盒子,他摸不出是什么。
许藏玉认栽了,丢给他二十两银子,把锦囊收进口袋,才随楚舒离开。
走到半路回头,那老道果然不见了,许藏玉叹气:“不会就专门来骗我一个人的吧。”
楚舒未语,用灵力探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危险的东西,才任由他收好。
通往,黄泉的船开了。
冥河中星光点点,像萤火虫漫天飘荡,有的落入水中,被鱼儿吞噬,更多的在水中游走,如无处所依的浮萍。
许藏玉伸手接住一点快要落下的星光,那星光落在他手上就不肯离开,“这是?”
楚舒拍掉他手上的东西,星光咻得飞远,“这是碎魂,魂飞魄散之后,在阴司飘荡,无所归处的魂。这东西就像寄生虫喜欢粘在人身上,赶走就好。”
许藏玉望着河面沉寂许久,按照原著设定,原主被黑山妖虫吞噬成祸,主角萧明心除祸证道,最后,是不是也会变成冥河之上的渺渺星光。
这些碎掉的魂,有的被水中游鱼吞吃,又被岸上一张大网捕捉,沦为鬼怪口腹之欲,最后大约消弭无形了。
他注意到河岸角落里的人,洒下一张大网,捞起河中星光,在细细的星光中不断翻找,可能发现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又把这些星光倒掉,重新撒网去捞。
那张网并非凡品,而是修士所用专门捉魂的高阶捕灵网。
这人并非妖魔鬼怪,而是和他一样混进黄泉渡的人。
不知道撒了多久的网,身上几乎湿透,形容枯槁,目露绝望,“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许藏玉:“他不会想要拼凑那些碎掉的魂吧?有可能吗?”
他听见楚舒嗤了声,却不是嘲笑,而是一种自苦的味道,“碎魂无所依处,最终会消散,何况冥河的碎魂何其之多,他以为自己能捞到什么。”
那道影子渐渐远去,小船穿过黄泉渡口,城池之上的骷髅阴兵,阴森森地盯着冥河两岸,和其他人一样,两人的船也被拦下,许藏玉看见阴兵拿着一张画像对比,似乎在找人。
轮到他的时候,那张画像对着他的脸比较,许藏玉终于看清画像上的人。
竟然是他自己。
阴兵对比了半天也没发现不对,许藏玉的腰忽然被楚舒揽住,控制不住哼了声,才急急咬住舌尖,根本不敢看楚舒怪异的眼神。
“大人应该能看出他并非画像之人。”楚舒道。
阴兵冷哼一声收起画像,“前段时间我还见他在花想楼,没想到这么快,又换了新客。”
察觉并无异样之后,才将两人放行。
许藏玉挣脱楚舒的手,坐在船舱,脸上有几分不自在,“黄泉这里为什么有我的画像?”
“当然是有人在找你,不妨猜猜想找你的是谁?”楚舒是笑着说的,那点笑意却不达眼底。
许藏玉:“黄泉是普通人能来的地方?”
他哪知道谁费了这番力气找他。
“当然不能,但总有人会为了师弟上天入地不是吗?让我猜猜,此人是不是师弟的——奸夫?”
“萧明心,薛问香还是温千初?”
楚舒越说许藏玉越心惊,“你......没有失忆?”
楚舒眯起眼,“我要是不失忆哪知道师弟一见我就要解除血印?师弟说得如此干脆,是否,问心无愧?”
许藏玉低了头,声音微涩,“就是问心有愧,所以才不想继续骗下去。我非君子,行事只求达到目的,如掌门所言,我非良配。”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在意你是不是什么君子?”
楚舒忽然沉默,利用与否已经不重要了,他在意的是许藏玉心里人到底是谁?
竟舍得元阳都给了出去。
云想楼。
蜷缩在地上的小妖,受了一番折磨,只剩下一口气,魂体几乎要被人捏碎。
“温君,这小妖是个哑巴,又不认字,你逼也没用。”
鬼君这会儿没抱美人,抱着个酒壶依旧醉生梦死。
“你那小徒弟找也找了这么多年,若真活着能不来见你?花想楼中美人众多,何不及时行乐,非得自苦煎熬。”
“前段时间来了新人,倒和你那小徒弟有几分相似,要不要我介绍给你?”
温千初把靠在他背上的酒鬼推出去,“我相信他没死。”
鬼君忍不住心里吐槽,觉得人没死你在黄泉守这么久。
歪歪倒倒跌在塌上,“难不成你还以为我把人藏了?”
温千初凝目不语,鬼君见此啧了一声,“温君啊温君,你的小徒弟知道你这个好师父这么爱他吗?”
“你胡说什么?”
温千初闻言当即呵斥,鬼君却更乐了,看温千初的眼神颇有些对他道貌昂然的嘲讽意味。
他摇了摇酒壶起身,拍着温千初的肩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温君你早日清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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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正文预计30万左右结束,只差收尾了。让我想想剩下的怎么写……[无奈]
鬼君喝得迷迷糊糊, 门外小兵凑过来耳语一句,让他瞬间来了精神。
“温君,我这来了消息,你可要听一听?”
“如果又是你哪个红颜知己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事别来烦我。”
鬼君好风流, 喜酒色, 只顾快活,从不负责, 因为有求于他, 温千初这几年没少被迫帮他收拾烂摊子, 带累他在黄泉的名声都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最后不得不把剑抵在他的裤|裆上,威胁他再不消停就帮他割以永治。
自此之后,鬼君是消停了一阵, 但温千初还是看到他就头疼。
见他避之不及,鬼君笑着说:“哪有哪有,我不都已经从良很久了。我刚才得到的消息是关于你那小徒弟的。”
温千初心口骤然被捏紧, 鬼君靠在门上继续道:“你说巧不巧,有人在黄泉看到了你的小徒弟。”
阁楼之上,楚舒站在倚栏边, 这里地势居高,底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皆在目之所见,尤其是从云想楼里出来的, 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许藏玉站在他旁边, 这时见楚舒拿起一把弓, 对准云想楼的方向。
“师弟,你猜猜等下出来的会是谁?”
许藏玉没兴趣猜,望着底下的悠悠众生道:“众目睽睽, 你莫不是不想安然无恙回去了?”
“这就护上了?”楚舒挑起长眸,“若真是你那奸夫,我今日不把他的命留下,也要把他的命根子留下。”
许藏玉适时闭嘴,楚舒这时候虽然看起来还算正常,却是蓄势待燃的火药,一旦他和楚舒争上,这火药就会轰然爆炸。
所以他不如不说,楚舒要杀的人又不是他。
云想楼里冲出来一人,许藏玉怔松片刻,楚舒却像是没有多少意外的样子。
“温千初。”
并不让他惊讶的人,迟疑片刻,手里的弓箭才慢慢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