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徒弟?”
陈述师徒二人看向许藏玉,这不是天一宗弃徒?
当初十鞭没打完被温千初带回去,他还以为这小子会被抽死,居然成了去无门的人。
“你们秋水宗当初信誓旦旦拿了账本,原来只是糊弄我和楚掌门,如今我一个徒弟根基受损,一个徒弟重伤,看来这账要找你们秋水宗算。”
温千初手指勾住,小纸人脖子收紧,五个跪着的金丹面色涨红脖子扭曲成不正常的弧度,陈述惊慌阻拦。
“温门主手下留情,济世堂的事务我鲜少管理,全都交由弟子代理,且让我审查一番。”
他一脚把身后躲着的男人踹过来,“还不说清楚怎么回事?”
男人刚想着怎么糊弄,就听见自家掌门传音:
“别想着推卸责任,想清楚再说我可保你一命,若说错话,你这条命不如不要。”
男人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放弃,眼神瞬间灰败,跪在地上。
“对不起掌门,是我财迷心窍,想着你们不知道便用假药混掺其中,牟利抽成,掌门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利用济世堂牟利所得我会一一归还,至于你,我就废了这双贪财的手。”陈述看向温千初,“不知道温千意下如何?”
断手比许藏玉挨的三鞭所受之痛差不了多少,此次还能因此洗清罪名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许藏玉知道陈掌门多少有些包容弟子的意思,但谁不护着自家人,况且陈掌门不一定不知道济世堂卖假药,涉及门派名声,无论如何陈掌门不会让此事闹得更大。
僵持中,耳边一声嗤笑。
“不如何。”
温千初语气平缓却咄咄逼人,“断手如何能跟打魂三鞭和逐出师门比。”
他的手指忽然松下,五个金丹才从牵制中挣脱出来,疯狂喘息,身体僵了半天也没能从灵魂被控制的恐惧中缓和。
陈述常挂着的一张笑脸也变得难看,“那温门主要如何?”
门外走来一病弱清癯少年,正是不知何时过来的周回,他先看了眼平安无事的许藏玉,才朝温千初道:“师父。”
“来的正好,”他指着跪在地上的男人,“买卖假药的罪魁祸首,你带人交于楚掌门,同样十鞭,一鞭我不能少。”
陈述:“温门主这恐怕不好……”
谁不知道楚杨这个人不容私情,他天一宗执法堂的鞭子从□□痛到魂魄,十鞭还不把人抽废。
跪着男人脸色大变,连连求饶:“掌门我罪不至此,我不过一时犯错没有功劳,也”
陈述用灵力将他定住,脸色难看,“此人任由温门主处置。”
周回压着人入天一宗,其他人走后,陈述也无意再留,只留下处理烂摊子的路鸣。
“日后不再售卖金灵丹,暂避风头,提醒各地药馆都注意点。”
“知道了师父,我会处理好。”
路鸣的心情没多少变化,就算没了个弟子这点小事也动摇不了秋水宗。
让他意外的是许藏玉,怎么做到让神出鬼没的温千初不责罚他,反倒收他为弟子。
这份过人之处他倒也想见识见识。
归门途中,许藏玉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心中疑惑:“你来济世堂不会特意查这件事的吧?”
温千初却道:“可出气了?”
像是柔缓的风,不急不烈,恰好抚平燥火,过后余留温柔。
许藏玉不明白阴险和温柔是怎么再一个人身上并存的,但温千初确实是这样矛盾的人。
他可没忘记温千初教他点将术时偷偷算计他。
“你…特意来替我出气?那万一济世堂的确没有过错……”
“总归不是去无门弟子的错。”
这话说得蛮不讲理,极具偏袒,也不知这个弟子指的周回还是他。
“你觉得我是适合当去无门的弟子还是你的鬼将?”
温千初顿了下,并未直言,“不管你选了什么,都是我温千初的弟子。”
行,白捡个便宜师父不要白不要。
许藏玉笑意真诚,“那我觉得还是活着好,这样才能更好地孝敬师父,不然暴风雨雪,那具纸人身体为您撑把伞都不行。”
平直的唇角流露一丝并不明显的笑意,“你不想着忤逆为师,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也没这么过分吧。”
交谈声渐远,济世堂忽然被威压笼罩,路鸣还当温千初去而折返,见到来人,才诧异出声。
“楚掌门、三长老你们这是……我记得济世堂那个犯错的弟子已经由人带到天一宗。”
来的不止这两位,还有萧明心和楚舒。
“我来是想问许藏玉呢?”
“哦,原来是为了许兄弟,”他猝然笑了,幸灾乐祸,“已经被温门主带回去了。”
三长老支支吾吾道:“他…过的如何?”
“那位温门主像眼珠子似的护着,特意跑我这来给他出气,想必过得不错。”
三长老松了口气,复有涌上愧疚之色,和楚杨的表情同样复杂。
不知跑来这一趟,是不是悔了白白一个弟子给了去无门。
“你可知道他们去了哪个方向?”萧明心急急追问。
路鸣毫不吝啬指了个方向, “现在追或许还来得及。”
两人急忙赶过去,楚杨叹息一声终究没有阻拦。
许藏玉走着发现温千初抓住他的手加快了步伐,仔细听似乎有人呼唤。
“师父,是不是有人叫我。”
“你听错了。”温千初言语肯定, 几番瞬移, 许藏玉已经回了山门。
秦章欢欢喜喜过来天真地问:“许师弟,你答应给我的阳气可以给了吗?”
温千初的脸色冷了些, “你要给他阳气?怎么给, 像渡给为师那样?我之前跟你说的话, 是半句没听进去。”
许藏玉一个头两个大,总不能直接说骗秦章的吧。
迟疑片刻道:“秦师兄看起来很需要……我不过想渡他一口阳气,他是不是能像周师兄那样好些。”
“他已经是个死人,需要什么阳气, 不过就是嘴馋。”
温千初冷眼瞪得秦章如同鹌鹑不敢抬头,“不用心修炼,尽打些歪主意, 我看你是连鬼都不想做,想早早散了。”
“师、师父,是我糊涂, 许师弟你就当我开玩笑,我下次再也不找你要阳气了。”
秦章觉得委屈,又不是他一个人想要阳气, 况且许师弟都同意了, 师父气什么。
看着秦章许藏玉这才想起件事, “师父,为什么去无门里有些师兄和秦师兄一样是纸人?”
“看来你早就知道你的有些师兄不是人,”温千初瞧着许藏玉镇定的神色颔首, “还算胆子大,我以为你会吓到晚上睡不着。”
许藏玉苦笑,已经这样了,还能如何呢,饭总得吃,觉总得睡。
温千初走到青玉石桌落座,“你的那位厨娘怎么来的,秦章就是如何来的。”
许藏玉眼神闪动,为温千初殷勤倒了杯茶,“师父,少一个弟子,不如多一个弟子,既然师父收了秦章不如一并收了她?”
许藏玉赶紧把齐晚言倒出来,“我一个大男人总带着一个姑娘家也不太合适。”
温千初意外道:“我以为你点她为鬼将,是要收为己用。”
“那哪能。”
“既然你有此意,收她做去无门弟子也无妨。”温千初答应的痛快,又对齐晚言道,“你先熟悉师门环境,等周回回来,跟他修习。”
齐晚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仙门与她如云颠遥不可及,可她居然就这么轻易的进来了。
她愣了许久才道:“多谢师父。”
又停顿许久对许藏玉道:“多谢师兄。”
齐晚言被安排去了住处,许藏玉也被带着去了新地方。
“听说你破了原先房间的窗台?”
“确实闷了点。”许藏玉犹豫道:“不过,现在还算能住人。”
“你不喜欢也正常,”温千初并无责备之意,“那处原本就是锁魂的牢房。”
“……嗯?”难怪,像纸扎的屋。
“以后,你就住在我的偏殿。”
许藏玉还想说不用麻烦,踏入温千初的住处,便觉寒意消融,春暖花开,和外面的料峭寒冬如同两个世界。
繁花伴流水,亭台楼阁前。
富贵大气,又不失雅致,仿若诗画中失落许久的宫廷美景。
拒绝的话就这样停在嘴边。
“伤势恢复的如何?”
略带凉意的手指触上后背,隔着衣裳触碰到几条纵横交错的疤痕,已然结痂,正是生出嫩肉的时候。
被轻轻触碰止不住的痒,许藏玉瑟缩着避开手指,刚想挠就被抓住手。
“这几日痒是正常的,我去寻几味药,辅以药浴,你的背上便不会留疤。”
许藏玉去了自己的新住处,一时间还没办法适应这宫阁般的住处,连榻上都绵软的像云,只坐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果然是暖阁养惰骨,他现在只想躺着什么都不做。
瞌睡到一半被人叫醒。
“许师弟,晚言师妹做了饭菜,叫我喊你去吃饭。”
许藏玉来了精神,睁开朦胧的眼,“晚言师妹可是有名的大厨,她的饭菜不能错过。”
他被秦章拉着过去,桌上人已落座就等着他过去。
“师弟,坐我这来。”
“我这也有空位。”
几人挤来挤去,秦章笑着说:“别挤了,反正许师弟坐我旁边。”
他刚坐在秦章旁边,齐晚言就从右边挤了过来,又对着还在闹的几个师兄道:“不想好好吃饭的现在可以下去。”
几人顿时老实。
许藏玉刚尝一口就忍不住夸赞:“我就知道带你回去无门准没错。”
其他师兄品尝之后也都赞不绝口:“许师弟你从哪挖来的厨子,太厉害了。”
他饮了一杯酒道:“晚言师妹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以厨艺潜入仇家,刀枪未见就下毒灭了仇家满门。”
满桌安静。
秦章:“……师弟,你终于要灭我们去无门了吗?”
许藏玉无声笑了:“我不至于这么凶残吧。”
齐晚言毫不客气道:“怕死别吃。”
其他人打趣:“秦章你都是个死人了,还怕个毛。”
“别说了,自罚三杯。”
一桌人笑着闹着,都喝得酩酊大醉。
许藏玉歪着身子,眼神不见清明。
齐晚言看着他忽然道:“我以为你和那些好色的男人一样没安好心,原来竟是这样好心的人。”
“……嗯?我还以为自己一直很糟糕。”他半醉半醒,口齿并不清晰。
“怎么会……”
齐晚言叹息:“我看错了魏迟,也看错了你,想来我看人真的不怎么样。或许,我信了姐姐的话,魏迟就不会死。”
许藏玉忽然道:“那你后悔吗?”
齐晚言敛下眼底神色:“后悔有什么用,该发生的都发生了,长流的水也不会回头。”
许久,她似乎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原来是这样吗?”
“你怎么了?”齐晚言觉得许藏玉似乎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一些人,一些往事。”
许藏玉压下心底莫名其妙涌起的酸涩,笑着说。
他伸向腰间的乾坤袋,一只小鹤被放在手心,注入灵力便飞起来,围着他转了几圈就要往外飞去。
“回来,不准乱跑。”
小鹤不解,扑哧翅膀又重新落到他手心歪着脑袋看他。
“这是什么?”
“千里鹤,若有一日师弟遇到困难,可由它传唤我。”
一字一句,历历在目。可许藏玉却不敢让它飞出去。
齐晚言:“这是什么东西?”
许藏玉:“传讯之物而已。”
“你是想谁了吗?”
许藏玉缄默许久,又饮几杯:“……大概吧。”
秦章醉乎乎地拉着他袖子,“去无门也不比天一宗差,虽弟子少了点,谁也没有排挤过谁,师弟、师妹放心,谁欺负你们告诉我,我……呃,让师父帮你们揍他。”
许藏玉被他拉着歪倒一处,笑问:“师父这么热心?”
秦章又打了个酒嗝:“反正他也闲着没事干。”
两人笑作一团,唯一清醒的齐晚言满头黑线,朝着身后来人解释:
“师父,他们醉了,所以才胡言乱语。”
“无事。”
温千初黑着脸将许藏玉从秦章身上拔出来,又交代齐晚言:“我先带他回去,至于他们几个不用管。”
齐晚言看着外面还在飘雪为几人默哀,等温千初走后,出于良心,盖了四角亭的垂帘。
许藏玉睡得迷迷糊糊,被落在脸上的雪花冻得哆嗦,歪过脸缩进温暖的怀抱。
天上的雪越来越大了,漫过靴子,连同路面一同淹没。
温千初空出手指,打个响指,天上的雪便悬停半空,直到温千初踏入自己的住处才簌簌落下。
从冰天雪地中入了暖阁,许藏玉毫不留情舍了怀抱,一落床就滚得远远的。
温千初向来风雨不侵的心竟也因他气到,苦笑着弹他脑门,可手伸到一半旁边的纸鹤就狠狠啄他手背。
“传讯之物倒还护主。”
温千初捏住它的翅膀,小东西反抗得更厉害,他只好松了手,“若是弄坏自己,可别跟他说是我欺负你。”
纸鹤拼命点头,像是打定主意告状,在空中盘旋一圈,又忽然朝外飞去。
温千初察觉异动,用法术截住:“想去找谁?”
他将千里鹤放在许藏玉床边道:“我去会会远道而来的客人。”
萧明心用了平生最凌厉的剑法,打向前面却扑了空。
面前空无一物,可他明明感觉到了千里鹤的召唤,许藏玉一定就在这里。
多次尝试无果,再次运起灵力时被一道强势的威压震慑。
“我当是谁?原来是天一宗弟子,去无门不是你天一宗,容不得你轻易放肆。”
萧明心收起剑,“温门主恕罪,我只是想见他一面,掌门也有话和他说。”
温千初讽刺:“他已经不是你天一宗弟子,就没有见你们的必要。你们既弃了他,便断无再要回去的道理。”
“若是想知道他过得如何,放心,我的弟子自然过得不差,这些话,你尽可带回给楚掌门。”
“我无意打扰,只望师弟能够安好。”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这是治鞭伤的药,止痛祛疤,能否请温门主带给他。”
“去无门不缺灵丹妙药,”温千初毫不留情驳了他的面子,“若你只是为了这些,请回吧。”
萧明心再次恳求:“我只见他一面。”
头顶的声音更加冰冷:“世间万般求不得,该放手时就该放手。”
大梦一日,许藏玉从暖阁中出来,周回已经回了山门,被众人围着问东问西。
“周回你抓去天一宗的秋水宗弟子楚掌门如何处置的?”
“楚掌门按照师父所说,抽了十鞭,一鞭不少。”
“大快人心!叫他们污蔑许师弟。”众人恨不能当场观摩,继续追问,“那人撑过了十鞭?”
“打到三鞭就昏死过去,幸亏有师父给的伤药,叫他清醒过来,楚掌门这才继续罚剩下七鞭。打完,修为尽废,只余一口气吊命。”
几人噗呲笑出来:“师父也太损了。”
“幸亏,师弟没挨十鞭。”
说着,周回瞧见不远处静默的人,站在雪松下,披着素白狐裘,几乎和雪色融为一体,白皙的脸颊犹带醉后红晕,那抹山门少见的艳色融化了周遭茫茫一片的苍凉。
“师弟,我正要告诉你这消息,去你住处没寻到人,原来你搬到了师父这里。”
许藏玉犹豫再三问:“此行可还顺利?”
“有师父出手,自然无事。”
“那......他们有没有提及我?”
自然有提及,楚掌门还拐弯抹角地要人,可他们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哪有这样的好事。
周回看到他眼底小心翼翼的期翼,不想他再为旧人牵绊,心里的话转了一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