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玉故作惊讶:“你怎么把我的麻药拍出来了,没事吧?”
青年浑身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搭着胳膊半抬进房间,隐忍的牙关紧紧咬着,平静的眸中已然聚起翻腾怒火,“你想谈什么?”
藏玉把他放在床上,转身关了门。
“情蛊焚身,难以抑制,公子不如为我解了?”他一步步逼近,闲庭信步,却让靠在床上的人脊背绷紧,红润的唇瓣笑意荡开却恶劣味十足。
“哦,我忘了,你好像不能拒绝。”
“畜生!找死!”
紧闭的房门被忽然踹开,惊风吹过,藏玉后脑一疼,昏倒在地。
暗卫急忙给他喂了解药,待他恢复无恙才放心。
望着地上的罪魁祸首怒起拔刀,“大人,我忍不了了,我现在就剁了他。”
青年伸手拦住,暗卫不可置信:“大人,您——”
“你听不出他在诈你?”
暗卫顿住,一番挣扎过后放下刀,“那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人置于险地。”
“不必多言,你玩不过这小子。”
暗卫不服气,“若不是大人三番两次护着,我早就杀了这小子。”
青年无声叹气,看了他一眼,暗卫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直到听见大人对地上昏倒的人说:
“他根本没晕。”
这小子是装的!
他居然没发现。
难怪大人那样看他。暗卫几乎无颜抬头。
藏玉见装不下去,只好拍拍灰尘爬起来,他以为自己做的足够隐蔽,却不想这人如此眼尖。
他笑着看向暗卫,“原来那只野猫是阁下。”
暗卫知他在嘲讽自己,手里的刀快要忍不住拔出,“大人,我不杀他,就打一顿也不行吗?”
藏玉笑着说:“不至于吧。”
“不用打,下毒就行。”
那张漂亮的脸又如此平淡地说出恶毒的话,藏玉笑意淡了,被暗卫捏着下巴灌了瓶药。
苦汁入喉,头晕目眩,昏倒之前,藏玉还安慰自己幸好没有摔在地上。
确认人真的昏过去,暗卫才抱怨:“这小子一大早就来盯着大人,大人连调查黑山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走后,一只白色飞虫悄然飞来,落在藏玉手背,吸去毒血,白色的翅膀顿时变成黑色。
紧闭的眼猝然睁开,看向手背的虫子,打开手环:“辛苦了,好好休息。”
虽没见两人的影子,但不用猜,他就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青年回到当初与许藏玉相遇的地方,查探一圈并无发现异样。
“若皇陵在此,必有入口。”
青年拿出罗盘,几番测算最终看向那处峭壁之上凸起的石台,暗卫心领神会带他上去,拨开遮掩的藤蔓果然有处山洞。
走向最深处,那是一道紧闭的石门,看似普通,青年却认出了上面用于皇室的雕刻。
“先帝死后,无人知道所葬之处,数朝数代累积的财富全部带进坟墓,可百姓依旧在为被榨干血汗的痛苦挣扎,若能将这些财物带回,也不算辜负陛下的期待。也许,陛下的期望真能实现。”
他激动地说着,却发现青年许久未语,“国师大人?”
“没事,打开吧。”
暗卫推向沉重的大门,刚推开一条缝隙,里面就有一个黑色的东西飞速窜出,“什么东西?”
他拔刀警惕,身边却忽然一声闷哼,青年捂着手臂,面色煞白,“快把门关上!”
暗卫透过门缝看了眼,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多得让人头皮发麻,他赶紧关上石门,去看青年的手臂。
皮肤之下不断涌动,那虫子居然钻进了大人身上。
“拿刀挖出来。”
暗卫取出匕首,刚要下刀,那东西居然见鬼似的,钻进肉里看不见动静,除非把手臂的肉全部划开翻找,不然根本看不到。
两人面色顿时凝重。
暗卫头顶冒虚汗,“皇陵里怎么会有这种鬼东西?”
洞口处传来脚步声,是本不该出现的人。
“你们真以为里面的宝物那么好拿?”
青年定定看着他,似乎也没有多少惊讶,“你能拿到里面的金子,那你知道对付这东西的方法?”
暗卫咬牙,躬身请罪:“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小公子能救救我家大人,您要什么,我一定奉上。”
藏玉调笑一句:“既是我心系之人,那自然是要救的。”
他拿过暗卫手里的匕首划破自己手指,放在青年手臂上,不一会儿里面就有东西冒了头,跑到他手上,舔食着鲜血,但这远不能满足贪欲,吸了血之后又想顺着伤口钻进血肉,被藏玉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一把烧了。
这东西,遇火即燃烧得极快。
他逼近青年,笑容放肆,“救命之恩,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暗卫已然变了副面孔,藏玉挑眉,“过河拆桥?”
暗卫神情高傲,“反正你也没用了,还敢肖想大人,死不足惜。”
藏玉叹了声:“唉,刚才只顾着杀虫,忘记解你主人身上的虫毒,瞧我这记性。”
暗卫僵住,看向自己大人难看的脸色,摸不清他话里真假,却也不敢让大人冒一点风险。笔挺的脊骨瞬间弯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颅压得极低,羞愤欲死。
“是我无礼,求小公子莫要怪罪。”
他面色屈辱,脸也涨得通红,好像在说十分难为情的事,“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求小公子放过我家大人。”
通红的眼几乎是被人逼着要哭出来,藏玉笑意难止,京城来的人莫不是傻子。
回回都上当,当当不一样。
眼前的少年狡猾又可恶,把人戏耍到难堪的境地,仍旧紧逼不放,可扪心自问,又难叫人生出厌恶。
青年失神片刻,才道:“他行事鲁莽,有得罪之处我替他道歉。若你真想我以身报恩,还需等我完成圣上托付。”
暗卫见了鬼似的抬头,藏玉几乎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不是吧,这人莫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这么屈辱的要求也能答应?
“你若不放心,我可以先写婚书。”
藏玉轻咳两声:“那你现在可以说自己姓甚名谁,来做什么了?”
严实的嘴终于被撬开。
“我是我朝国师萧问心,受陛下所托寻找先帝皇陵。”
“锅什么师,做大锅饭的师父?”
萧问心面色一僵,暗卫更是差点破口大骂,小地方的人就是没见识,什么大锅饭的师父,那可是连陛下都尊敬的国师大人。
“我们大人才不是什么大锅饭师父,国师可是能夜观星象,占问天下大运。”
藏玉哦了声,“原来你是个臭算命的,那还不如烧大锅饭的呢。”
两人都被他哽住。
藏玉却笑得开怀,“你们这些京城来的人真有意思。”
藏玉朝洞外走去,回头看向两人,“里面的东西你们带不走,别想了,那些金子可都要用命来换的。”
已经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想轻易放弃,暗卫紧追着问:“既然这东西怕火,若放一把火烧尽呢?”
“真有用,用得着你们动手,那东西藏在黄金里面,烧不了,也烧不干净。”
萧问心:“别说了,皇陵的事就此作罢。”
暗卫:“那陛下......”
洞外之人嘲讽:“看来天意如此,不想这些血汗钱落到你们狗皇帝手里。”
暗卫当即怒了,“你胡说什么,我们陛下才不是昏君,若不是奸佞当道,天下必不会是这般。”
藏玉不在乎他们说什么,狗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哪个不是剥了百姓一层皮,就算是死了,钱财这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他们还要留进坟墓。
如今怨声载道,各地动乱,王朝大厦摇摇欲坠,他们才终于怕了吗?
谈笑淡去,萧问心才从那双眼中看见浮现的疏离,他追上几步,这种距离仍未拉进。
“回去告诉你们陛下,他的期望怕要落空了。”
“陛下那里我自会禀明,”他走得更近,“但你既能取出黄金,真以为不会被人盯上?”
藏玉的眼中浮出冷色,“你在威胁我?”
“我对那些黄金不感兴趣,但感兴趣的大有人在。我既知道你知皇陵所在,别人焉能不知。”
少年额间的银光抹额黯淡了些,转身流苏叮铃,清脆悦耳,“多谢你的提醒。”
他像小鹿似的跳下峭壁,消失林中,风也追不上那道身影,来时匆匆,去也匆匆,就连告别都没有就突然离开。
但总会有人,因为短暂的到访,怅然若失。
“大人,我们回京吗?”
“我写信,你即刻带回给陛下。”
暗卫不放心,时逢乱世,他怎能留下大人一人在此,况且那小子总是觊觎大人美色,他走后,岂不正合贼子心意,“大人,我......”
“不必多说。”
他看着萧问心将密函写好递交给他,便知大人心意已决,犹豫片刻道:“大人不走......不会是因为那小子吧?”
萧问心居然没有反驳,暗卫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发现了什么,他家万人尊敬的国师大人,居然被一个山野之人拐走了。
而且还是个男的。
难不成大人真要给他做妻子。
他几乎忘记怎么和大人告别的,忍着眼泪,拿着那封密函,失魂落魄回了京城。
萧问心回到茅庐,住了几日,鸟语风声依旧,却比往日更加寂静,门前树影匆匆,再无嬉笑躲藏的影子,抽离一抹烟火气息,这里既然凄潦得心慌。
房中并无留恋之物,他关了门,便走出深山。
“三月花香酿春蜜, 春蜜做得桃花酿。甜口圆子配桃肉,一口香汤保难忘。”
街上的吆喝一声一声,伴随着桃花芬芳入了口鼻,那股子甜味似乎也吞入腹中, 往来的常客听到秋娘子的声音便不自觉吞咽口水。
摸着口袋里省下的银子也要去吃一碗。
老爷子走过来, 秋娘子便已经提前为他盛上一碗,不过今日和往常不同, 老爷子并非独自一人, 身后还跟着一只摇着尾巴的可爱玩意, 通身雪白皮毛,看着叫人十分喜欢。
“老爷子,今天出来遛狗呢。”
老爷子眉毛一挑,“什么狗, 这是狐狸。”
秋娘子没注意看,又打量两眼瞅到尖尖嘴筒子才认出这胖成球的小玩意是只狐狸,“我就说哪有小狗这么漂亮, 原来是只狐狸,老爷子原来喜欢养这种小东西。”
他叹了声,神情满是嫌弃, “是我那不成器的大孙子,送我的小玩意,和那小子一样闹腾的很。”
老爷子在旁边桌子坐下, 不忘把小狐狸放到自己膝盖上, 这哪里是嫌弃, 分明是喜欢极了,和平时夸赞孙子的语气一模一样。
说到老爷子的大孙子,她似乎好几日都没见到人影, 也知道又忙着做神仙渡谁去了。
清脆的叮铃声随风飘动,耳灵的秋娘子听到动静,笑着遥遥望去,果然看见他过来,身边跟着位妇人,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
秋娘子惊了又惊,藏玉已经走到她跟前,“一碗甜汤。”
“没有。”秋老板冷漠道。
“秋姐姐,就算不愿卖给我,也给这孩子吃一碗。”藏玉笑着说。
“谁的孩子,你的孩子?”
藏玉噗呲笑出声:“我哪有这么大的孩子,她是方夫人的孩子,因战乱丧夫流浪至此。”
秋娘子神色稍缓,递来两碗甜汤,“你带她到一边吃吧。”
方若看直了眼,藏玉笑着放下她,带她坐下,另一碗给了方夫人。秋娘子见此道:“你再找我要可没有了。”
平日藏玉嘴馋她的甜汤,一口一个好姐姐的一定要她留他一碗,今日却十分正经。
“秋姐姐,方夫人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她日后在这边做些小买卖,你帮忙照应照应呗。”
果然,这小子又做滥好人去了。
虽为这傻小子担心,却一句话骂不出口,若不是他的烂好心,她根本做不了小生意,居无定所,和那些流民一模一样。
“行了,我知道了。”她不情不愿敷衍着。
藏玉却递过来几锭银子,“往日喝甜汤姐姐都不收我的银子,今日姐姐必须收下。”
秋娘子这才动怒,“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缺你那几锭银子,我说过,我这甜汤铺还开着就不会短你一口吃的。”
藏玉被她打发下去,和老爷子坐一桌。
才几天不见,小狐狸居然胖了一圈,就是毛多了点,老爷子深蓝的袍子都蹭白了一层,见他过来,摇着尾巴嘤嘤叫个不停。
蒲公英似的毛呛了藏玉一嘴,“别摇了,毛都掉碗里了还怎么吃。”
老爷子怒瞪一眼,“凶什么,就跟能把你吃死似的,它还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藏玉:“......”
说好不养祖宗的呢。
方若吃饱喝足,待不住跑到桃花树下玩,却见一人抱臂坐在树下已经占了位子,刚要走,就被人叫住。
“小丫头过来。”
方若老老实实过去。
“听说玉安有位点石成金的仙人,慈悲善良救济流民?”
“你说的是扶光仙吧。”小丫头眨着大眼睛。
“玉安真有仙?”
小丫头非常骄傲,“当然有啦,我见过,可好看了,人还非常好。”
男子笑意中有一丝不屑,“扶光仙?何人敢与太阳比肩,真是大言不惭。”
“不是这样......”
小丫头怒了,“因为太阳的光辉才不会吝啬于人,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都能感受到它的温暖。”
“你是谁?打听这做什么?”
来人拨开花枝,桃花簌簌落下,裴舒的眼神也跟着晃了下,须臾,收敛眼神道:“若真有仙,我也想求仙人点石赐金。”
他又补充一句,态度十分诚恳,“我逃难过来,听到传闻,希望能得到庇佑。”
此人穿着潦草,长得并不潦草,还有种不同于普通人的气质,面上沾了尘泥,可窥见的眉眼十分俊秀。更让那种说不出的气质显得突兀。
“你是流民?”
男子点头。
藏玉却猝然笑道:“我看更像是骗子。”
“回家吧孩子,世上哪有点石成金的仙人呢。”
男子表情僵住,方若也朝他龇牙咧嘴,“有手有脚还要行骗,坏人。”
两人走远。
男子走到面摊,老板端上一碗肉丝面小声道:“少将军,他们都说有玉安有仙,但没人说是谁。不过,据我们所查,那小子最可疑,要不我们直接把人抓起来。”
“先别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藏玉牵着方若回去,背后却轰然一声。
“没钱来吃什么饭,骗吃骗喝啊!老子最讨厌吃霸王餐的人!”
少年被人踹倒,老板仍不解气又上去踹了好几脚。少年抱着头一声不吭忍着痛十分狼狈。
方若不由皱眉:“他好可怜啊!”
“老板,他的饭钱,我替他付了。”
见有人出钱,面摊老板这才停手,收了钱不忘威胁一句:“下次再敢吃饭不给钱就滚出玉安。”
藏玉蹲下身看着蜷缩地上的少年,“没钱怎么不去挣钱?”
少年低声道:“他们嫌我笨手笨脚,你……能不能收留我?”
细长的手指抬起这张脸,笑意深沉,“你身体如何?”
“没有大病,就算有病我不会拖累你,只要你给我一口饭吃。”
“哦,那腰力如何?”
少年疑惑一瞬,“要我干活的话,我不缺力气,只要你不嫌我笨。”
藏玉笑意更深,“行,那跟我回去吧。”
秋娘子远远看着不禁皱眉:“老爷子,你家大孙子怎么还往家领男人。现在乱世,要是个心怀不轨的……”
老头子拄起拐棍气得哆嗦,“臭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把人带回去后,藏玉就把他领到自己房间,“把自己洗干净。”
他甚至还好心拿了自己的衣裳给他。
裴舒虽然心里有些微妙的感受,但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将身上清理干净,至于递给他的那件衣裳略微小了些,穿着浑身勒得慌。
“好了吗?”
外面的人只敲了一下门就果断进来,裴舒心中已觉冒犯,忍耐着脾气做出默不吭声的窝囊模样。
“衣服小了?”
裴舒轻声嗯了句,倚在门边的人笑意不明,踱步靠近,手掌抵在他胸口鼓起的肌肉上,“身材不错,经常习武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