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爷惊得痛哭流涕,抓着下人挡在自己面前。
魏迟见状,冷笑不语,燃起灵火将那团东西烧得干净。
众人都松了口气,莫老爷鼓胀的肚子瘪下去,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抓着魏迟的手直叫仙人。
“仙人果然本领高强,若不是仙人我还不知被折磨到什么时候。”
“只是,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吃了这种东西?”
魏迟冷漠抽回手,表情依旧冷淡:“莫老爷可是惹了什么人,或者有愧于谁?”
“怎、怎么可能,谁跟我有这么大的仇?”
“恕我直言,我虽解了莫老爷的病症,但莫府依旧邪气笼罩,此处恐怕仍有邪祟。”
“哎呦,仙人救命,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只要你能保住我的性命。”
第47章
莫老爷叫人捧来小箱子, 打开,里面金晃晃的黄金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只有魏迟不为所动。
他取出几张符箓让下人在各个方位贴下,而后才道:“我已经将邪祟困在府内, 现在就等将此物收服。”
他踏出房门, 一群人乌泱泱的跟上,行至废弃偏院, 手上套的金丝缠红豆手串不小心脱落。
莫老爷正要捡起却被另一只手抢先一步。
魏迟将手串重新套在腕上, 又在松点的绳结处系紧了些。反复查看不会松落这才放心。
莫老爷盯了他手半晌, 总觉得那红豆手串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在魏迟踏进偏院中时,思绪被带走,顾不上去想, 急忙喊住他:
“道长到这里干什么?”
下人们都不敢跟进去,好几日晚上他们都听见此处有女子歌声,夫人少爷全都给吓病了, 夜夜梦靥缠身。
“此处,便是阴气聚集之处。”
“那道长赶紧收了那邪祟。”
魏迟绕过井口,踏入屋内, 推开门,红纱掩映下,有一道芊芊疏影, 站在窗口背对着他。
原本训斥的话硬是软了下来:“你为何害人?”
疏影不语, 垂首侧颜。
魏迟只看见一双泪眼, 那张脸便转了回去,他的声音又软了几分。
“有什么委屈尽可直言,鄙人不才, 但也可为姑娘出一口气。”
她还是不说话。
魏迟没了办法,只能拿出腰间巴掌大的金铜葫芦,“既然你无话可说,我便要收你了。”
她竟然还不说话。
魏迟刚掀开铜盖,那道影子就被收入葫芦中,一点反抗都没有,也太过于轻松了些。
众人待到魏迟出来,莫老爷急忙追问:“可解决了?”
魏迟点头。
莫老爷大喜,“来人备宴,我要好好感谢道长。”
“不急。”
魏迟走到水井边,“里面有什么东西,需要用石头压着?”
莫老爷变了脸色,踏进偏院,“哪里有什么东西,只是自从这里死了人,水井变得恶臭难闻就叫人封了。”
满口胡言。
魏迟的耐心一点点耗尽,语气不好道:“方才我收的可是只怨鬼,若不将人超度,此处怨气不散,还不知道会不会引来其他邪物。”
“水井处怨气最深,你敢说这里面没东西。”
莫老爷脸上青白交加,这才解释:“哎,我原先娶了房小妾,是个体弱多病的,大夫让她多在房中休养,可她偏偏爱出来赏景。”
“谁知道一脚滑进井里,下人发现时已经断了气。”
“怕传出去不好听,才对外说是病逝。”
魏迟:“为何不把尸体捞出好生安葬?”
莫老爷:“怪就怪在这里,下人们怎么捞都捞不上来,险些还栽进去把命搭上,我觉得邪门,才叫人就此封井。”
“既然道长都说好生安葬,那如何也是要把人捞上来的。”
几个下人用绳子坠上石头,探了半天没探到影子,便又换了铁钩准备把人勾上来。
“住手,姑娘家的叫你用这东西毁了容貌如何是好?”魏迟毫不客气地骂着,就差指着他的鼻子叫蠢货。
他取了绳子系在树上,单手抓住,便跃入井中。
井水明明不深,只到他的腰部。里面有个漂散着头发的女人,面朝水下就在他旁边,也不知道那几个蠢货为何怎么都捞不上去。
“冒犯了。”
尸体是臭的,可魏迟并不介意,他觉得花样年华的少女不该沉在井底。
抱住腰间,手拽绳子借力跳了出去。
怀里水淋淋散发味道的尸体吓退了众人,不敢上前。
只有魏迟小心将人放在地上,直到看到那张泡到发涨的脸,如同晴天霹雳,硬生生把心撕成两半。
这张脸他怎么会认不出,即使已经变形,眉眼唇鼻每一处都刻在心上。
指尖颤抖着落在手腕,那一串金丝缠红豆依旧牢牢系在她手上。
红豆寄相思,恩爱两不离。
这句话是她亲口所说,魏迟腕上的红豆手串也是她亲手戴上的。
魏迟一直不敢忘,可他不过离了半年,怎么他的晚珠就成了井底幽魂。
破碎的眼底爬上血丝,一瞬间光风霁月的道长浑然变了个人,阴沉沉的看着叫人害怕。
“莫老爷怎么会娶她?”
原本这人看着就不好亲近,眼下就更叫人生畏,他支支吾吾道:“品貌俱全的美人谁不喜欢,我将人好生养着哪里知道她会突然没了呢。”
“道长,可是有什么问题?”
魏迟没说话。
下人们被莫老爷催着去抬尸体,被魏迟挥退,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宝将尸体收了起来。
莫老爷可算安了心,整颗心活过来,就连莫夫人和莫少爷也恢复身体,莫家一片欣欣向荣。
大摆筵席,宴请众客。
席上只有魏迟沉着脸,没有动筷。
“道长不用拘束,这些酒菜虽然简单,但味道甚佳,是位出名的厨娘子做的。道长不妨试试。”
“丑娘子菜可齐了?”
“齐了,老爷。”脸上半边火烧疤痕的女子用头发挡住狰狞面目,手脚利落端上菜。
莫老爷让人在盘中各取一块让丑娘子吃下才放心。
“道长可以动筷了。”
魏迟什么也听不进去,更别说吃得进去饭。
丑娘子走到一旁,取了块清爽藕片放入他的碗中。
“江南的脆藕最是爽口,道长尝尝?”
魏迟不经意瞥见她的脸,目光停了许久。
丑娘子有些不自然道:“抱歉,是我吓到道长了。”
“不是。”他急忙道,“你长得像我一位故人的妹妹。”
丑娘子嘴角笑意淡了,“道长怕是看错了。”
魏迟没再说话,夹起碗中脆藕,腰间铜葫芦忽然动起来击落他的筷子。
“怎么回事?”莫老爷问。
“没事,是我手滑。”他小心将铜葫芦收起来,悄声问,“怎么了?”
无人回应。
“不知道长何处高就,也让我这不成器的儿子跟着学几分本事?”
魏迟看着和莫老爷同样眼底虚浮青黑的莫少爷,心里更加厌恶,“邪欲毁身,心身不正,必将大祸临头。”
莫老爷黑脸,“道长为何要咒我儿。”
短剑握在袖下蓄势待发,魏迟伸出右手,露出红豆手串:“莫老爷当真不认得此物?”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女子哭泣的脸,莫老爷黑着的脸煞白成纸:“这是……那个女人的,你,和她什么关系?”
“她是我未婚妻。”
桌上众人全都脸色大变,莫老爷眼神闪烁,“她可没说自己有未婚夫,我真没亏待她,她的死可跟我没关系,我是看她病弱无依才接到府上,却不知她忽然故去,才给了姨娘的名头。”
他看着魏迟阴沉的脸道:“道长既是修道之人,慈悲为怀,难不成要因为这个意外怪罪我。”
短剑在手里捏得发紧,魏迟沉默着压制不住沸腾的血气,莫老爷见此又游说几句,莫夫人也抹起眼泪,只有莫少爷眼里透着不耐烦。
一拍桌子,吼道:“众目睽睽下你还要杀人不成,我还想问问阁下师门怎么教的”
满院的客人们全都看了过来,只见莫少爷忽然面色大变,吐血不止。
“怎么回事?”
莫老爷大惊,忽然也觉不对,和莫夫人全都腹痛难忍,口吐鲜血。
他看向饭菜,“有毒……”
又看向试菜的丑娘子,竟也捂着肚子吐血。
不是厨娘下毒,那便是——
桌上唯一还安然无恙的人。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一口菜。
院中客人全都吓掉魂,赶紧丢了筷子,抠嗓子眼,饭菜没呕出来,也没有像莫老爷一样吐血。
他们的饭菜没有毒,除了莫老爷那桌。
魏迟收回眼神,捏住丑娘子手腕探脉,被她用力挥开。
“不要过来。”
魏迟顿住,听见丑娘子道:“老爷你真没害那位姑娘吗?”
莫老爷此刻只觉得自己大限将至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真不是我杀的她呀。”
她指着莫夫人,“是她,是她善妒才将那个女人推进井里的。”
莫少爷也跟着点头,“是她,是她,你放过我们吧。”
莫夫人没想到自己最先被一脚踹出来,就连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骨肉也要反咬自己一口,当即啐莫老爷一脸血沫。
“难道不是因为你这老东西好色荒淫,将人强抢,锁在府里不放?”
莫夫人完全没了体面,疯疯癫癫骂着,又指向莫少爷:“你也不是个东西,老子看上的人也要肖想,我要不是为了这个家,怕莫家以后糟人耻笑,会去下手,哈哈……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魏迟几乎要站不住,身体颤颤巍巍,神魂俱碎。
听耳边一声声的求饶只觉厌恶。
只有一人,在这场闹剧中置身事外。
他的意识挣脱出魏迟的身体,手指夹着纸人符,就等念咒点将。
魏迟果然没有救他们,莫家满门灭口。
场面一度混乱,最后也不知谁偷偷报信喊来仙门中人。
魏迟被一剑穿心,那人都很意外,魏迟居然一点防备都没有。
亡魂困在虚无的幻境,此时正是点将的好时机,可许藏玉却愣了许久。
温千初皱眉观望,居然完全没被魏迟的红尘过往牵绊,不错,可他愣着干什么?
终于,他看见许藏玉动了,走向魏迟。
温千初没有意外,却也不免失望,终究是他高看了许藏玉。
许藏玉口中念咒,纸人飘起,径直飞向魏迟旁边的丑厨娘。
温千初:“???”
幻境散去,丑娘子面目狰狞,不肯为许藏玉控制,伸手掐向许藏玉,却在许藏玉指尖红线牵扯下顿时僵住。
许藏玉试了下,发现自己竟真能随心过欲控制她,纸人术当真厉害。
温千初心中任有困惑,真让许藏玉碰对了?
“你知道凶手是她?”
许藏玉睁着天真的眼睛,“啊?她是凶手?”
“……?????”
“你不知道点她做什么?”
许藏玉笑得气人:“不能点她吗?我发现这个厨娘子做饭真的一绝,只是闻着都让人胃口大开。”
温千初:“………………”
他还真蒙对了!
许藏玉看见温千初表情有些崩裂,嘴角笑意狡黠,动动手指把厨娘子拉过来:“你和魏迟相识。”
语气完全肯定。
他端详着厨娘子另外半张脸,“魏迟说你像他一位故人的妹妹,还真是挺像的。”
她可惜道:“为了给姐姐报仇不惜毁掉自己的脸吗?”
厨娘子冷静下来,认真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比那些蠢货强。”
她抹掉脸上的面具,这张脸的冲击力便更强了,虽是面容温婉,棱角圆钝,却眼神凌厉,和她的姐姐几乎八成相像。
“你为什么不怀疑魏迟?”
许藏玉道:“依魏迟的本事,杀莫家人无需用毒,他若是用毒,想置身事外,就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故意动手。”
“最方便在饭菜中动手的自然是厨子,就连莫老爷也最先怀疑你,不过他没料到你会狠到自己都吃了带毒的饭菜。”
“魏迟也不知道,所以你中毒之后他想救你。而他没吃你夹的饭菜是晚珠姑娘碰掉筷子救了他。”
“而我猜他认出了你,也知道是你动的手,所以没有替自己辩白,替你顶罪。”
“我不需要这个负心汉替我顶罪,他算什么东西,玩弄我姐姐的感情后一走了之,我只恨没能亲手杀他。”齐晚言恨恨道。
许藏玉觉得魏迟不像是玩弄人感情的人,魏迟得知晚珠姑娘身死后明明悲痛欲绝,那份感情他感同身受,不似作假。
他朝着空荡荡的周围喊道:
“魏迟你既然在,若问心无愧,何不现身?”
一道声音风中飘来:
“我有愧!”
齐晚言:“你知道就好!”
随着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如幽兰娴静的女子,替魏迟求情。
“晚珠,他不是不辞而别,他说过去求他师父同意娶我?”
“也就傻姐姐你信,他师父怎会同意他娶一个不能修炼,还病体缠身的人。这小子八成是跑路了。”
齐晚言越想越气,“死了还要骗我姐姐,你们这群修仙的仗着本领欺人没一个好东西。”
许藏玉莫名了被剜了眼挨了顿骂,对魏迟道:
“道长不是我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赶紧说吧,磨磨唧唧的不怪别人误会你,也亏得晚珠姑娘脾气好,碰上我这样脾气差的,你人头在不在脖子上都不一定。”
温千初看他一眼,脾气差?虽然确实气人,但比起旁人也不算太坏。
魏迟看向晚珠,声音干涩:“我去求师父了,他不同意,我便跪了一月,哪知双腿出了问题,休养许久。”
“可好在师父终于同意,我去找你,没找到,就一直问人,恰好听闻此处邪祟作乱,竟然这样误打误撞寻到了你。”
晚珠终于笑了,病弱的脸色也鲜活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
两人携手相拥,只有齐晚言瞪着眼睛,气得说不出话。
许藏玉毫不意外,果然有误会,只是两人皆已身死,才得携手,不知算不算修得正果。
他想,若是早知此等结局,还不如不相遇。
撤去结界, 晚珠和魏迟便散去,阴魂不留阳间,自有去处。
许藏玉回想起来周回先前点的纸人,正是莫老爷、莫夫人和莫少爷。
都不算无辜之人。
他瞧着眼前这位默许两人离开, 还算负责的师父道:“您教我的点将术当真没有缺漏?”
“你发现了?”
温千初居然没有否认, 他的眼神甚至还有一丝赞赏,许藏玉咬紧牙关, 脑子里飘过一千种欺师灭祖的想法。
“你没点晚珠和魏迟, 要是能够随便点魂, 为什么你偏要强调点凶手。”
要是楚掌门说这种话,他会觉得是坚守道德底线,不害无辜之人。
但是温千初——
横看竖看,脸上也拼不出一个善字。
唯一的可能就是如他曾言, 世间术法皆有利弊,皆有约束。
“猜得不错,点将之术用在无恶之人身上必受反噬, 要是那人还恰好有功德在身,只怕会堕入魔道,道心尽毁。”
“所以, 去无门弟子从不随意用此法伤人,若有人习得此法作恶,必会作茧自缚。”
许藏玉:“……”
真是好泥马善良!
不忍心伤人, 所以拐弯抹角的骗人。
他要是弄错了凶手, 岂不是修为尽毁。
我日***
头顶被摸了下, 温千初凉薄的唇角掀起笑意,“做弟子的敢戏耍师父,怎么师父不能骗骗你?”
“……”
欺师灭祖的计划刻不容缓!
许藏玉觉得自己可笑, 偏偏自己点的鬼将也笑他:“活该!”
温千初走出莫宅,许藏玉跟在后面,对齐晚言偷偷道:“你好歹是我的鬼将,不去帮我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