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酒一愣,嘴巴张了张:“……没必要算的这么清楚吧!”
“我脑子好。”谢皕安理直气壮,他脱下外套,甚至还轻轻掸了掸袖口,好像她的咆哮已经在空气中留下了灰。
范无咎摘下吉他,把吉他靠在墙上,转头替谢皕安挂起风衣,然后一言不发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帕子,开始擦谢皕安面前的茶案和凳子。
谢皕案带着手套,抱着胳膊站着看。
“啧。”她哼一声,抬脚往茶案后一坐,仰头叫道,“你能不能别天天欺负范大哥了,要是没有他你是不是就不出门了。”
“没有,没有欺负。”范无咎终于开口,他嗓音低沉,像砾石在沙里滚动,又闷又哑,语气却老实得出奇。
谢皕安挑眉看着孟知酒,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怎么,你嫉妒啊。”
孟知酒:“……”
谢皕安面不改色:“你就不能拉上你陆哥崔姐他们去KTV唱啊,我们这是正经乐队,不要五音不全的。”
“切。”她翻了个更大的白眼,“什么正经乐队,你们天天倒贴酒钱求崔大人去她酒吧演出,你当我不知道呢。”
“来,范哥喝茶,你,你会带着我练吧,你可是好人!”孟知酒见谢皕安这边行不通,扭头换了个纠缠对象。
范无咎伸手把茶杯接过来,却轻轻递给谢皕安,“最近,摇滚,你,不合适。”他说话像是要问谁收费,是能短则短。
谢皕安一脸嫌弃地仔细观察了一下杯子和茶汤,嘀咕了一声,终究还是接过来,小口啜了一口。
孟知酒看着他俩的样子,没好气地靠在椅背上,翻了个惊天动地的白眼。
这两人一个动手、一个动嘴,搭档多年,收过上千魂,一般来说,人死那一刻,或多或少总有些遗憾或怨气,但只要他们俩到场,念几句规程,该走的就会乖乖走了。
但总有那么一些魂魄,太执念、太幸福、太不甘,一句“请喝茶”不顶用,只能送来这里。
孟知酒就得让他们喝下能吐真言的茶,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对症下药。
而今晚,又有客人将至,风从街尾卷起,把茶馆门前那一串风铃吹得作响。
范无咎打了个响指,一丝烟一样的东西从他口袋飘出来,落在地上,逐渐成型,变成了一个矮小的男孩,模糊,透明,像是失焦的旧照片。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式卦衫,胸口大片墨黑,似是血迹浸染,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
第12章
秋老虎的余威终于褪尽,一场接着一场的雨裹挟着冷意,把临城打得湿漉漉的,天色阴沉得厉害,才下午三点,窗外却像提前落了黄昏,整座城都浸在水汽和灰影之间。
诊室里,灯光泛着一层暖黄,显得比往常安静些。
陆聿怀刚结束一台小手术,此刻正替一位老爷子复诊。
他嗓音不疾不徐,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笃定:“恢复得不错,注意清淡饮食,不抽烟、不喝酒,差不多就没大问题了。”
“好好好!谢谢谢谢!陆医生真是华佗在世!”老爷子乐呵呵地连连点头。
坐在一旁的女儿笑着替他收起检查单,女人面容姣好,鼻梁高挺,妆容精致,打扮得很有风格,只是眼底发青,连厚厚的粉底都有点遮不住,眼神有些涣散,整个人很是疲惫。
她抿了抿嘴,神情有些犹豫,但还是忽然开口问:“陆医生,你们医院精神科怎么样啊?”
陆聿怀抬眼看了她一眼:“我不是很了解精神科,但临城这小地方,哪还有别的靠谱医院。”
她皱起了眉头:“我最近总是做梦,又不像做梦……感觉一直有人在我耳边说话,一直说什么‘还给我,还给我’,我一闭眼就能听见,哎,是不是我哪根神经出毛病了?”
陆聿怀看着她,眉梢微挑,语气还是松的:“那就别拖,早点挂个号去看看,真有问题就治,没问题也能睡个安稳觉。”
“医生……你说这不会是……”
她顿了顿,像是有点犹豫,又有点畏惧地凑近:“……不会是撞邪了吧?”
陆聿怀眼神动了动,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随即低头在病例上写字,语气故作轻松:“你要是想驱邪,医院给你开不了符,但你要是相信科学,临城医院还是有靠谱的医生。”
他把病例合上递过去,语气一如往常:“这老人家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你也多注意休息。”
窗外风声掠过,一滴树上积存的雨水打在玻璃上,轻轻碎开。
送走了老爷子和他女儿,陆聿怀关上诊室的门,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后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本该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角落里站着一个矮矮的男孩,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只是有个虚影,脸一片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男孩身上穿的一件对襟寿衣胸前浸透了乌黑的血,显出尤为可怖的颜色。
男孩以为陆聿怀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见他,因此没什么反应,身体轻轻一动,看样子是准备往外窗外飘。
陆聿怀张嘴想叫住男孩,这时,叩门声突然响起。
“请进。”陆聿怀只好先努力忽视屋里的鬼,应付来人。
一黑一白两个男人走了进来,正是黑白无常谢皕安和范无咎。
谢皕安双手都插在口袋里,谨慎地扫视了一圈四周和地面,选定了一块看起来干净的地方站着。
范无咎铁塔一样站在他身后。
“咳,陆医生是吧,你好你好,我有点……头疼,不对,那什么,不好意思啊,您这是什么科来着?”谢皕安按着太阳穴,眉头皱着,挤眉弄眼。
陆聿怀没见过这俩人,他们也没挂号,以为是来捣乱的,要么就是来推销的,正准备出声,却被寸头黑皮衣的男人吸引了视线。
趁谢皕安说话的时候,范无咎拿出一个黑色小皮袋,手上动作繁复,逐渐绽开金光,然后做了个勾指的动作,角落里的那男孩突然“啊”地叫出了声,整个人像一缕灰烟,被小皮袋吸走了。
“……”陆聿怀才是真的有点头疼,他认真审视了一下眼前这两个人,此刻非常怀疑他们根本就是江之沅的同事。
谢皕安看着陆聿怀,被陆聿怀精准的视线搞得也有点纳闷儿,按理说普通人除了能看到范无咎手指动了一下,其他什么也不会看见,怎么偏偏这个人盯着范无咎看得那么认真。
难道……他能看见?
双方就这么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还是陆聿怀先开了口:“两位是幽冥来的大人?”
两人听到这儿都愣了一下,谢皕安说:“正是。”
“大人到这儿公干,有需要我帮忙的吗,我叫陆聿怀,江之沅江判官的朋友。”
两人对视一眼:“原来是江大人朋友,前些天还听陆知大人提起过,没想到今日遇上了,叨扰了,我是白无常谢皕安,他是黑无常范无咎,我们活儿已经干完了,这就回了。”
谢皕安和范无咎冲陆聿怀一拱手,两人就原地消失不见了。
傍晚,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地上还湿漉漉的,一个个水坑被风一吹,就像一面面碎镜子,反射着破碎的光芒。
餐厅里灯光昏黄,酒盏交错,人声鼎沸。
江之沅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杯子已经被同事续了好几回。
他本就酒量差,此时面色已染上几分醉意,唇角发红,眼尾也泛起丝丝水光,睫毛一下一下地扇动着。
他平日里拘谨自持,说话斟词酌句,此时靠着椅背,眼神发飘。
“江老师!您再喝一个!”
他手里拿着酒杯,动作还维持着平日里的端正,但眼神飘忽,根本不聚焦地在说话。
“盛情难却……然酒过三巡,已不堪负,君等……请自便。”
“啊?”坐在他对面的女生眨了眨眼,“江老师,您是真喝醉了!”
“你别管他,”另一位男同事笑得快趴下了,“我看他今天喝上头了,以为自己在上专业课呢。”
江之沅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盯着杯中酒,整个人像真的被从今夜拉回了几百年前,眼神恍惚。
“哎,江老师你家人来接你吗?”终于散场,同事过来询问,“还是我们送你回去?”
江之沅怔了怔,眸子缓慢地眨了一下,似是认真地在脑海里翻找什么名字。
许久,他轻声道:
“……聿怀。”
声音不大,但语气极轻极稳,像是无数次反复念过的一个名字,一出口,就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那位同事一愣,赶紧问:“哦?是你朋友?我帮你找找他电话?”
江之沅摇头,从西装内兜里摸出手机,低头划了几下,动作比平时慢了好几拍。
他手指在“陆聿怀”那一栏停了两秒,然后按下拨号,放在耳边。
电话那头响了几声,很快接通。
“江教授?怎么了?”
陆聿怀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带着点夜风吹来的冷调,似乎正在开车。
江之沅盯着桌面,好一会才开口:“……不胜酒力,烦……烦君……”
陆聿怀听着对面人断断续续的醉语,轻笑:“江教授说什么呢,你把电话给身边人。”
江之沅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片刻之后,对面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江教授喝醉了,我们在西园路东北菜馆,麻烦您来接一下江教授吧。“
“等我十分钟。”陆聿怀干脆利落地掉头,“帮我照看一下江教授,多谢。”
夜色正浓,霓虹在车窗外拉出一道道潮湿的光,像江之沅此刻浸在醉意中的心思,一片模糊。
陆聿怀把车停在江之沅家楼下的时候,副驾驶上的人正靠着车门沉沉睡去,暖黄的灯光从车顶洒下来,映出他眼下浓密纤长睫毛的阴影和微微红了的耳尖。
“江教授?”陆聿怀侧身轻轻拍了他一下,“聚个餐怎么喝成这样,被灌酒了?”
江之沅没睁眼,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平时清冷沉稳,时刻都肩背挺直,从没有过仪态不佳的时候,但这会儿整个人靠着座椅,衣领松了半寸,冷不丁的,就像雪地里落了一片红叶,让人移不开眼。
陆聿怀盯着看了会,又掏出手机,咔嚓拍了一张,这才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把他一点点带出来:“行了,江教授,快下车吧,再等一会儿你就有太多把柄在我手里了。”
江之沅整个人倚在他身上,体温带着微醺的热度,陆聿怀搀着他往楼上走,动作熟练地按了密码。
一进屋,世界都安静了,江之沅原本安静地靠着陆聿怀的肩,忽然抬头望他,眼里像有星火和水光浮动。
他的声音有些哑,低低地问:
“……你为什么会来?”
陆聿怀一愣:“你打的电话,说你喝醉了。”
江之沅似乎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轻轻笑了:“你以前……”
陆聿怀等了半天,江之沅也没说出下一句,他尾音还浮在半空。
“以前?江教授一直不肯告诉我,我怎么才能知道?”陆聿怀看着江之沅醉醺醺的模样笑了,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们以前,到底是什么纠葛呢?”
江之沅没说话,眼神迷离着,反倒一步步靠近他。
他个子本就和陆聿怀差不多高,这样站近了,两人呼吸几乎交缠。
陆聿怀没动,只是微微垂眸打量他,弯着的嘴角逐渐收平,眼睛里却逐渐染上了别的意味。
“你……”江之沅低声说,嗓音压得很低,带着酒意的坦白和情绪,“知不知道我……”
话没说完,他已经凑近了,像是要亲吻。
陆聿怀原本是准备后退的,但对方呼吸灼热,眼底却带着难以遮掩的压抑和渴望。
江之沅眼神漂亮,醉后更显得迷离,他不再是那个字句清冷的判官,而是像被压抑太久的恶鬼,眼睛里带着点癫狂的血色。
陆聿怀看着他靠得越来越近,脑子里只冒出一个念头——好漂亮的人。
他没有躲开,反倒笑了一下,语气低低地:“……江大人,不管你想干什么,要不要选个清醒的时候?”
江之沅没答,他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陆聿怀,那点克制就像初冬湖面薄冰裂开,一发不可收拾,指尖已经轻轻碰到了陆聿怀的衣襟。
就在这时,江之沅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白无常”几个字亮在屏幕上,震动声一下一下敲打在寂静的客厅里。
江之沅本来正慢慢伸出手,酒意混着情绪让他的动作变得不太稳定,但那震动声一响,他的指尖便僵在半空,整个人仿佛被人从梦里唤醒,眼神逐渐清明,有了焦点。
陆聿怀眯了眯眼,没管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抬起手准确地握住江之沅那停在半途的手,下一秒,他往前一拉。
两具身体撞在一起,江之沅踉跄着靠进他怀里,陆聿怀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干净、淡淡的,并不很浓,看来江之沅是那种只喝了一点点就会醉的体质。
而此刻的江之沅,果然醉得一塌糊涂,眼尾泛红,脸颊带温,靠在他身上乖得不像话。
他一只手搂着江之沅的腰以防他站不稳,另一只手伸出去,用指腹慢条斯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江之沅的脸颊。
“江大人一个人把那些前尘往事藏得这么深,可又藏得不好,平白露了好些东西给我,”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但什么也不愿意说,这倒让我……”
他没有说完那句话,只是忽然低下头,仔细盯着江之沅看似有焦点却迷茫的眼,然后顺势将人打横抱起。
江之沅没有挣扎,将脸轻轻埋在他颈窝,呼吸带着醉意的湿热。
陆聿怀抱着他走进卧室,将人轻轻放在床上,动作极轻,低头帮他拉好被子,眼神却没再敢落在江之沅那双泛红的眼里。
那双眼睛,带着醉意,再没有了之前故意的掩饰,像是雪地里被阳光融化的冰,脆弱、透明、热烈。
他站了半秒,然后转身离开。
走回客厅,手机还在响,对方又打了一遍,他坐到沙发上,眼神淡淡地盯了几秒,然后接起电话。
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喂,是无常大人吗?江教授喝醉了,现在没法接电话。”
“啊?哦好的好的,我不急,我明早再联系他,你们忙你们忙。”谢皕安啪地一声把手机扣在桌子上。
孟知酒被谢皕安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茶泼出去:“呀!你干嘛,吓我一跳,江大人怎么说,他要来管吗?”
“……不,他说他不来,不对,别人说他不能来……”谢皕安蹙着眉头,眼珠子一转。
孟知酒急了:“这都什么啊,到底怎么回事。”
谢皕安扭头瞥了一眼沉默的范无咎,他和范无咎不清白,眼下将心比心以己度人,以为自己坏了万年老光棍独行侠江判官什么好事,正是又惊讶又后悔。
这事还要从无常把那小男孩从医院带到忘川茶事说起。
男孩七八岁的模样,面色苍白如纸,他的眼睛却黑得发亮,死寂无波,整个人只是呆呆地站着,像根木桩。
“临城医院带回来的,”范无咎嗓音低沉,“不肯喝茶,也不愿走。”
“而且还是说不清楚话那种类型,”谢皕安补充道,一边蹙眉掸了掸衣角,“你给看看吧。”
孟知酒早就把炉火烧起来了,在铜炉里把一张符纸烧成灰烬,一股带着甜香与檀木气息的烟缓缓升起,在茶屋中盘旋不散。
那香气像是某种唤醒魂识的引子,一瞬之间,男孩那双本来空洞的眼睛,突然定住了。
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然后抖着嘴唇,终于开了口。
“……我的骨头,被人偷走了……”
“我……死了好几个月了。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后来……突然醒了,好疼……”
他话还没说完,就不自觉地用手臂抱住自己,像是某种无法言说的剧痛依然在发作。
“我看到有个人……拿刀剖开我的身体,把我的骨头……一块块……拆下来。我求他们了,我真的求他们别动我……可他们听不见……他们听不见啊……”
男孩的声音哽住了,鼻尖泛红。
“今天,我去了医院,因为那个姐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她,就觉得……我的骨头在她身上……”
他说到这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跟着她很多天了。”
他瑟缩着抬起头,眼神茫然又无助,望向屋内的几个阴差,像是拼尽全身的勇气才开口,
“你们能……帮我找回我的骨头吗?我不想就这么走,我……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拆我的骨头。”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忽然颤颤巍巍地抬起双手,捂住胸口,那是他尸体最后被剖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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