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些日子,和陆聿怀来往得越来越多,他心里那些久别重逢的喜悦和难以启齿的情绪纠缠冲撞,像是吊在深渊边界的登山人,那点克制缠成的长绳早叫磨开了花,只剩一丝还将将连着,颤颤巍巍,撑着他那沉重的心事。
昨夜崔虞突然问他,和陆聿怀有什么故事,让他紧绷的心弦几乎拉断。
那个从前世,不,很久之前踏入的名字,如今一次次被他听见、看见、走近,像是命运故意安排的重逢,可惜再巧,也未必是圆满的起点。
他告诉自己不要太在意,不要靠近。
但那份被克制拉扯的情绪,越是压,反而越想翻涌而出。
他静静坐着,陷在某种早已注定的挣扎中,心绪悬在半空,疲惫、动摇,混杂成一缕深不见底的思念。
微信提示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屋子里的沉静。
江之沅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到不太熟悉的头像跳动在屏幕上,发来一条短短的信息:“昨天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
下一条是——
“江大人,早安。”
江之沅怔了怔。哪怕只是简短几字,他也几乎能想象出那人在食堂边扒饭边皱着眉头盯手机的模样。
他低头轻笑了一声,眉眼间原本压着的寒意散了,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他回道:“放心吧,崔虞都处理好了。”
几秒后,又发了一句:“陆医生怎么这么早,昨天一整天辗转,该多睡会儿。”
那边陆聿怀手机一震,看回复,他嘴角一勾,拿起白大褂走出了食堂。
阳光透过医院的玻璃幕墙洒下来,照在他的身上,熹微而暖。
临城这天天气真好,阳光澄澈,铺满整座城市的街道与屋顶,天如洗过般湛蓝,云白如絮,风也柔和,吹得树梢微微摇晃。
而此时的江之沅,却正走在幽冥深处。
这片地界极黑极静,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放缓了脚步,四周是望不见边际的黑雾与昏影,脚下黄泉水深不见底,黑得像泼了墨的宣纸,偶尔有魂影自远处缓缓踱来,却悄无声息。
到了鬼判殿,他抬手轻轻一捻,寂静的空气里突然像蜡烛灭掉噗的一声轻响,两个穿着黑衣的人无声无息出现在江之沅面前。
两人一见江之沅,便拢袖低头:“见过判官大人。”
江之沅点点头,温声道:“除了昨夜崔虞审的那人,可还有什么要紧事要报。”江之沅从今日开始当值。
“旁的没有什么。”牛头答道。
江之沅闻言点点头:“去吧。”
两人再行一礼,身影便如墨散开,没入暗影之中。
江之沅转身欲离,身后忽地传来一声洪亮男声,极为响亮,震得周围的黄泉水面都轻微荡漾了一下:“江大人好久不见!”
这声音气势如雷,和这阴冷沉静如井水的鬼判殿格格不入。
江之沅转头,便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阔步走来。
来人正是罚恶司判官——钟魁。
钟魁生得极壮实,足有一米九开外,肩膀宽阔,肌肉结实如岩石,五官粗犷有力,浓眉、阔鼻、眼神炯炯,整张脸像是被刀斧刻过一般,带着一股天生的刚烈气势,皮肤黝黑,在幽冥昏暗的光线里更显沉稳强悍。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座铁塔,身后连阴影都比旁人宽厚几分。
江之沅略一颔首:“钟大人别来无恙,我要回上面了,一起?”
他们判官都在人间有兼职,平时又是轮岗上班,碰面的机会确实少。
钟魁笑得爽朗,脚步沉稳地跟了上来。
两人并肩而行,在寂静的黄泉路上一前一后缓缓前行,一路无话,直到前方渐渐有了光亮。
穿过边界,阳光从虚空中洒落而下,瞬间驱散两人身上包裹着的黑雾,像是将昏黄画卷撕开一角,铺出真实世界的明丽。
江之沅身穿一件浅棕色衬衫,外搭灰白色长风衣,西裤熨贴合身,身形修长,整个人带着一种温文沉静的书卷气质。
钟魁则是完全另一派风格,他穿着一件贴身黑色短袖,线条轮廓极为分明,胸肌、手臂、腰腹的肌肉在阳光下呼之欲出,健硕得惊人。
他左臂上还纹着一只巨大的墨色虎头,黑白墨线之间透着野性与力量,像极了哪部热血漫画走出来的硬汉角色,站在江之沅旁边,很像出席晚宴的大明星和他的贴身保镖。
可就是这样一个全身写着生人勿近的男人,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那边那流浪狗,前几天终于生了。”钟魁一边说一边给江之沅看照片,“五只,你看,可爱吧,我把照片发你了,你那边有学生或者老师想养狗的,记得推一下我电话哈。”
江之沅与他共事多年,知他为人热情又仗义,虽然外表凶神恶煞,却在人间开了一家宠物医院,给小动物看病,也收留流浪猫狗。
“……你也收养太多了,这什么时候能送养得完。”江之沅摇头失笑。
“所以让你帮我发啊,”钟魁眉飞色舞,“你朋友圈学生老师多,帮我发一发,搞不好一小时内全被领走,我走了,今天活儿多。”
钟魁话音未落,人已消散在空气中,连个残影都不留。
江之沅掏出手机,果然看到微信上多了几张照片,纸箱里毛茸茸一团崽崽,睡姿千奇百怪,看得人忍不住嘴角发软。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点开朋友圈,熟练地写下一行字:“宠物医院流浪狗诞下五子,有意收养请联系阳光宠物医院:135xxxx。”
陆聿怀还在办公室里写手术记录,一边写,一边偶尔抬眼瞟向窗外,神色闲散。
一个小护士敲门进来,拿着手机道:“陆医生,我发了个朋友圈,得集个赞,您行行好?”
“点赞?送什么东西,到时候得见者有份啊。”陆聿怀一边笑着调侃,一边拿出手机,动作倒挺利索。
赞点完了,刚准备退出去,朋友圈一刷新,江之沅的头像跳了出来。
是几只小狗的照片,裹在纸箱里的小土狗,还没睁眼,窝成一团,一副软软的模样。
身后小护士凑过来,开玩笑似的:“陆医生不如养只狗?你一个人住,家人都不在身边,也没个对象,养条狗也热闹些。”
陆聿怀随口调侃:“我哪来的空养狗?我这临大和医院可是两份工,没过劳死已经算我体质好。”
可话说完,他还是没把那条消息关掉,盯着那几只小狗看了几秒。
过了半晌,他拨电话出去,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陆聿怀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靠在椅背,声音慵懒:“江教授怎么还在宠物医院有兼职?”
江之沅在那头似乎是轻笑了一下:“不是我,这宠物医院是另一个判官钟魁钟大人开的。”
“怎么,陆医生有空养只小狗吗?”
陆聿怀往后靠着椅子,椅子两脚离地,轻轻晃着:“嗯,我最近见鬼次数太多了,需要毛绒绒的小动物来抚慰我这受尽刺激的心灵。”
“钟魁因是判官缘故,所以他那里的小动物一般都会寿终正寝,随便弃养可有损阴德,你想好了?”江之沅听着陆聿怀低沉的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
陆聿怀应了,他这人做的决定不会改,也不会半途而废。
晚夏的夜,风有些温度,直吹得人发痒。
阳光宠物医院藏在一条老弄堂深处,外头一块有些褪色的木牌子挂着,一边已经翘了角,门口斜倚着一辆破电瓶车,车筐里塞着几袋狗粮。
宠物医院空间不大,但干净整洁,墙上贴着不少照片,有的已经泛黄,是被抱走的流浪动物留念照,前台摆着手写的价目表,还有一张“本月推荐领养”的展示卡,上面贴着五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狗。
钟魁正弯腰给一只橘猫掏耳朵,黑色紧身T恤牢牢包裹住他一身肌肉,纹身从肩膀探出衣领,一直蜿蜒到手臂,看起来应该是个开家老兵烧烤的退役拳手,反正不该是宠物医生。
“来啦!”他抬头一看是江之沅进门,拍了下小猫屁股,“小胖等一会儿啊,等我忙完给你点肉罐头。”
猫喵了一声,熟门熟路地自己窝回了笼子。
钟魁摘下手套,又戴上一副干净的,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把早准备好的一大包东西塞给陆聿怀:“狗盆狗粮牵引绳玩具尿垫,我都配好了,价格亲友价,这边扫码付款。”
他一边递一边说:“这本是我自己写的《新手养狗防踩雷手册》,赠送,拿回去慢慢看。”
陆聿怀被他一通输出塞得手忙脚乱:“……谢谢。”
刚说完,察觉钟魁还在盯着他看,眼神带着打量和点狡黠。
陆聿怀偏了偏头:“怎么了?”
钟魁咧嘴一笑:“没什么,我们江大人独来独往几百年,第一次见他有凡人朋友,还知道他身份,稀奇。”
“你们这是,怎么认识的?”
江之沅眉头微挑:“老钟。”
“随便问问,我就随便问问,”钟魁连忙举起手,“单纯好奇,我看你俩关系挺好。”
陆聿怀笑了一下,眼神里带着点揶揄,“我和江教授,那可是旧相识,缘分这事,”他挑眉盯着江之沅,“说不清。”
江之沅听着没说话,低头接过钟魁塞来的狗盆和狗粮,帮陆聿怀把东西理顺,阳光从窗缝里照进来,斜斜地落在他肩上。
钟魁看着他们,一边点头一边笑。
他转身,从笼子里牵出一只棕色的小狗:“这只身体最好,性子也稳,能自己走了。”
陆聿怀蹲下摸了摸它,小狗舔了他一下,尾巴欢快地摇着。
钟魁也蹲下,轻轻揉了揉小狗的头,伸手在小狗额头轻轻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咒,符成那一刻,一丝细微的金光泛起,瞬息没入皮毛之下。
然后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好了好了,快带走吧,不然我一会儿舍不得了,好好养。”
“放心。”陆聿怀点头。
“嗯。”钟魁毫不客气地挥手送客,“快走吧快走吧,我这还有一窝猫崽儿等着体检呢!回头记得发我视频,别把它养瘦了!”
两人身后,宠物医院的门轻轻一关,细碎猫叫声随风散入小巷深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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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回收文案啦
第11章
临城坠入夜色,刚下过几场大雨,此刻城市散发着一种冷冷的腥气,但不算难闻,整座城宛如一位年迈失眠的老人,习惯早睡,却怎也睡不着,灯光稀疏,街道安静,内里翻腾着一股焦躁与不安。
南中路是条很不起眼的小街,蜿蜒狭窄,两旁东倒西歪地停着些电动车和锈迹斑斑的自行车,把原本局促的路挤得更是难走,如非必要,开车的人绝不会走这条路,太挤、太暗、太沉闷。
而街上多是五金店、厨具铺子,铁器、铝锅、螺丝刀、铁锤,成排地陈列着,这些店看起来一模一样,橱窗总是油腻腻的,货物摆得像没打算卖出似的,有的甚至像祖传的,落了厚厚一层灰。
入夜之后,整条街像被抽走了最后一口气,陷入彻骨的沉寂,风从弄堂里钻出来,拐角处的风铃忽然响了几声,一下子就能从这头响到那头,偶尔远处传来猫的低声叫唤,回荡在墙缝之间。
在这寂静得令人心底发凉的南中路尽头,孤零零藏着一间奇怪的茶室。
店门是老式木门,斑驳的黑漆早就剥落,露出下层灰白的木纹,上方一块黑漆木招牌横挂着,漆面粗糙不匀,斑驳剥落的漆皮像鱼鳞,像被时间啃蚀出一块块碎痕,边缘卷翘开来,招牌角落里,不细看几乎看不见地写着几个字——“忘川茶事”。
邻近店铺私下传言纷纷,说它不每天开门做生意、不招客、日头不见人影,开在这样的冷街尾角,还年年续租,估计是洗/钱用的。
还有人曾夜里路过,说听见里面有女人哭,也有人说听见低低的歌声,却像被什么掐着嗓子,唱得断断续续,飘在半空中不肯落地,这些传闻多了,这店更是从不见有客人上门。
而今晚,“忘川茶事”难得地亮着灯,整条街铺天盖地的暗,只有它透出一线温黄的光,如同黑夜里睁开的一只眼,里面果然传来一声声呜咽悲鸣,破碎支离,让人听见了要打哆嗦。
木门虚掩着。
“只、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咳,你一眼……”
走近了才发现,只是一个女孩在唱歌,她一边拖地一边随着音响哼唱,嗓音明亮却毫无技巧,硬生生把原本柔情蜜意的曲子唱得像某种咒语。
她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模样,一头橘棕色短发,毛茸茸地炸着,戴着顶奶白色贝雷帽,身穿宽松的浅灰卫衣,卫衣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前臂,搭配一条墨绿工装裙和帆布鞋。
她拖完地后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洗了手,顺手把音响调小,又弯腰从柜下搬出一个黑陶水壶,走到一角的铜制煮炉前倒水。
茶馆的店门很小,推门走入,却发现这店里其实开阔得有些荒诞。
天花板非常高,隐在阴影中不见顶,四面墙皆为沉沉的木色,上面密密麻麻地镶着无数小抽屉柜,从地面一直蔓延到天花板,一格挨一格。
这些抽屉尺寸不一,小者如手掌,大者宽如匣盒,每一格上都贴着手写签条,写的是不同的茶名,却非寻常所见。还有的签纸早已泛黄脱落,只剩一缕模糊字迹如虫蠹啃咬后的残影。
而那茶味……空气中弥漫着无可名状的气息,既不是花香、也非草木,像是山林初雪,像是古刹炉香,像是某段往事曾在唇齿间停留,然后悄然散去。
更怪异的是空间本身,站在中央,无论你朝哪个方向走,都仿佛永远有新的墙面,新的抽屉、新的茶案从影子里生长出来。你可以沿着一面柜墙行走十几分钟,却仍看不到尽头。
这一切的中心,是那台铜炉。
少女把黑陶水壶架上去,火苗跳动,壶底泛起一圈光晕。
她蹲下身,从背后抽出一只梨木盒,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小撮茶叶,每一撮都用红丝线捆好。
橘发少女侧脸明朗而干净,她五官生得极俊秀,瓜子脸,唇色浅淡,笑起来时左边脸颊轻浅地陷个梨涡,一笑就露出一颗虎牙,带着点帅气。
她哼着歌,熟练地抽出一撮,将其投进壶中。炉火轻响,那味道便慢慢弥漫开来,淡淡的梅雨味,带着一点焚香的尾韵。
她叫孟知酒,地府最年轻的打工人,至今也不过才一百出头,年纪小、脾气大,是现任孟婆,准确来说,是“忘川茶事”的茶司。
除了每日打理茶馆,她还在阳间挂了个兼职,混进崔虞律所,做一名低年级律师,平时写写合同、跑跑庭,去法院递递资料。
哼着跑调的歌,孟知酒在茶炉前晃着脑袋,一边晃一边用拖把最后拖了下门口灰尘。
火炉上的水已经烧沸,她轻巧地提起黑陶壶,将一汪新沸的茶水缓缓倒入紫砂盏中,热气一瞬间腾起。
而她刚刚放下茶壶,门铃就响了,孟知酒抬头,门前站了两个人,一黑一白,一高一矮。
左边那位剃着利落寸头,身穿黑色皮夹克,肩膀宽厚,肌肉结实,左耳带着银耳钉,低着头,一言不发,背上还斜挂着一把吉他,像一尊黑色的雕像。
右边那人却是另一番模样,稍矮一点,身形清瘦,轮廓清隽,穿着一件熨得一丝褶皱都没有的白衬衫,外头罩着灰白色长风衣,发梢干净利落,双手带着一双纯白色皮手套。
眼前这两位,黑无常范无咎,白无常谢皕安,算是她在这份阴差工作中的搭子,一个兼职开保安公司,一个是心理医生,有自己的诊所。
就在两人踏入茶馆门口的刹那,谢皕安忽然停住脚步,眉心一蹙,低头看了眼木地板。
“地扫了吗?”他问。
“谢——大——爷。”孟知酒拖长了音调,翻了个白眼,朝他指了指墙边的拖把,“刚拖完,看得见不?”
“那就好,”谢皕安一边抬脚,动作极轻地跨过门槛,似乎嫌沾上了茶馆的尘土,“上次你这里地上到处是茶叶渣,你知不知道——”
“就一点点,明明是你自己太洁癖!”她咕哝一句,随即又精神一振,朝他俩挥手。
“呦,范大哥还带吉他了?那可太好了,快快快,咱把事儿干完,我想练歌!”
听见这话,一直沉默跟在谢皕安身后面无表情的范无咎脸上,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肩膀也扭动了一下,似乎有点想转过身直接走人。
谢皕安则像是被谁踩了脚一样瞬间抱臂,皱起眉:“不行,我们说好的,每三个月带你练一次,上次练刚过去一个月二十三天七小时四十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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