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停了,地上是湿的。
林息开着车,正堵在高速路上。阴阴的天空藏着水气,纵横交错的钢筋路面上,车辆像饺子一样多,满满当当。
林息前后打量一番,给孙致平发一条信息:堵车,不知还要多久。
孙致平很快回他:等你,我们还没吃。
林息松一口气,打开音乐,慵懒的乐曲飘出来,解去点烦闷。孙致平如此体贴,像他的姘头一样。实际上,他们很纯洁,只是普通朋友。
谁说弯男和直男不能有纯洁的友情?
当然可以,只要直男他不帅。林息不由自主地想着,又默默地唾弃自己一下。
这世道,朋友见面不容易,哪怕在同一个城市。林息跟孙致平只在网上聊天,起码一年没见过面。想当初,林息第一次谈恋爱,失恋后歇斯底里,恰好遇到孙致平。说来话长,那个时候,他们还在A大上学,林息读的电子信息工程,孙致平读的是法学,八竿子打不上。巧就巧在,他们都有上天台的爱好。
上大学怎么能不谈恋爱?
一入学,林息立即落入情网,迷上学长。学长一表人才,声音清亮,还是学生会成员,两人眉来眼去,眼看就要成就好事。不幸的是,有人告诉他:学长不仅脚踏N只船,还喜欢跟崇拜者借钱,有借无还,道上起个诨名“玉面牛魔王”。
林息含苞待放的春心一下就碎成渣渣,跑到天台上借酒浇愁,对着月亮哭嚎,把自己写给学长的情书全部扔在地上,抹着泪走掉。等酒醒以后,他猛然后悔,情书不该扔在天台,万一被人发现就糟糕了。
正当他惴惴不安的时刻,孙致平跑到他们寝室门口,探头探脑地问:“哪个是林息啊?”
林息跑出去,看到一个麻子脸男同学,眉角眼稍无处不土气,憨厚中透点小机灵。孙致平带一副眼镜,头发胡子弄得还清爽,穿个T恤衫。林息正在心里评估,这人能打C还是C+的时候,孙致平把一叠纸往他怀里一赛,说:“你东西掉了。”
林息一看,卧槽,这不是我的情书吗?林息心中有鬼,手忙脚乱地收下,想致谢,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林息对着孙致平一阵尴尬地乱笑,孙致平回以宽厚的长者笑,没事人似的走了。
回头一打听,原来孙致平是楼下法学院的,林息赶快请他吃了一顿饭,结下深刻的友情。
两顿烧烤之后,林息得知,孙致平喜欢在天台上听广播,一边听一边锻炼身体。孙致平咬着鸡翅膀,对他说:“宿舍太吵,上面安静点。”
林息啃着烤面筋,问他:“你怎么不去活动室玩?”
孙致平闷闷地说:“没人跟我打乒乓球。”
林息就跟孙致平一起去活动室打球玩,有时他们还一起跑步。玩着玩着,发现彼此是可以做朋友的人。林息是个乱有想法的人,不爱没完没了地打比赛,喜欢看电影看书。孙致平也喜欢看书,两人发现不少共同语言。
比如,他们都是宿舍里打扫卫生的人,可以一起吐槽其他人多么脏乱差。
再比如,林息的室友给女朋友弄来一只奶猫,但是女朋友养不好,室友也不要,林息来养。林息带着奶猫,给小猫擦屎擦尿,隔几个小时就喂奶。他暴躁地喂着奶,纠结地想:我还没有男人,先奶上一个了!小东西长大可怎么好?宿舍里头不给养啊!最后,幸亏孙致平出手相助,把奶猫打包送给法学系的美女学姐,成功地借花献佛。
大家这么熟悉,无话不谈,林息就跟孙致平诉说自己的情伤。
孙致平开导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栋楼这么多男人,你慢慢找。”
林息黯然回答:“你不懂。想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太难了……”
见他这么苦逼,孙致平很仗义地说,来我们宿舍,借着修电脑的名义,把我们院里的帅哥叫来给你看看。
真够朋友!
林息激动得半夜才睡着,一大早就奔去孙致平的宿舍,看到两个彪形大汉坐在椅子上说话,孙致平的下铺正在抠脚,跟他们说笑话。林息差点背过气去,还不得不坐下,一口气重装了四台笔记本电脑。壮汉们在背后笑,看林黛玉似的看他,议论着,这师弟不错,会修电脑,长得挺白挺俊的呀。
孙致平说,可不是,他就是电子信息的系草哟,长脸不长脸,电子之光哟。
事后,林息对孙致平的土味审美算是彻底服气。
孙致平跟他道歉,无辜地说:“是你讲,你不喜欢娘娘腔。我不是故意的。”
林息懒得骂他,脸色萧瑟得跟秋茄子似的,充满被背叛的愤怒。孙致平只好给他买了几次电影票。幸亏后来,林息一连找了三个男朋友,个个都好看,才算不跟他计较。
青春是苍白的,林息找了三个男朋友,开朗的开朗,闷骚的闷骚,但是都没有爱多久。最后一次分手,林息抱着电话,哽咽着说:“恐怕是我的问题,我不行,爱不下去……”
孙致平赶紧说你是行的,安慰他一顿,然后大家就毕业了。花儿们飘落天涯海角。孙致平继续读硕士,现在可能准备读博士了吧?林息心想,还是在学校里好。
车流开始涌动,林息把车子发动,向右边行驶。金色的阳光从云层里漏下一些。
毕业之后,林息本来想去国外进修,但是父母并不同意。他的父亲在银行,母亲在医院,父母想把他塞进政府部门,奈何塞不进去。林息跑到欧洲逍遥一圈,刚回家,被父母合力抓住,塞进军区机关。
林息差点抑郁了,自由这么多年,一下被搞到如此不自由的地方,生活的快乐一下消逝殆尽。父母已经跟他说过好几次,现在军队收入挺好,福利也好,你二叔的岳父是位领导。干几年,等你提干了,喜欢待在部队就在部队,要是不喜欢,我们就把你弄回家乡,吃香的喝辣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留学有什么用?现在留学生那么多,根本找不到工作,你这么喜欢读书,在家也可以读呀。
林息被训得不知所措,心想,我现在也是吃香的喝辣的,我难道是穷光蛋?他莫名其妙地穿上军装,进入机关的信息中心,开始工作。林息的本钱不错,穿上制服,再被金徽点缀一下,出入都有小姑娘行注目礼,小小满足了一点虚荣心。幸亏做的是文职,不是武职,他感觉到这种帅气的代价还不算大。
办公室气氛沉闷,充满一种他不喜欢的感觉。林息的上司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处长,黝黑壮男,是他无法相处的类型。两个人简直水火不容。
年初的时候,他们部门准备上马一个信息化项目。开会研讨,处长公布备选方案,让大家提意见。林息表示,方案太浪费钱,提出了一个他心目中最好的方案。处长没有反驳,说林息的提议很好,成立一个工作组吧。不料,工作小组成立后,只有林息一个人承担,其他所有人都在忙处长的方案。林息只好独自哼哧哼哧写方案,等待论证……
办公室里也有一些年轻人,大家说说笑笑的。自从林息另起炉灶,搞起个人工作组之后,跟他吃饭的人就变少了,变得不那么亲密了。也许是工作内容不一样,也许是工作时间不一样,反正大家两条路。
林息欲哭无泪地想,被排挤了……他们排挤我……
林息内心有些受伤,但是他不想纠结。他已经工作了三年,再也没有全心全意地高兴过,差不多忘掉无忧无虑的感觉。父母给他找的关系八竿子打不上,什么升职提干就像遥远的星辰,摸都摸不着。
在丧气的日子里,林息每天佛系上班,按时打卡,按时下班,完成基本工作。前两天,许久没联系的孙致平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过生日,林息立即答应他,迫不及待给自己下班了。憋都憋死了,他要赶快出门散散心。
林息开着车,加大油门,往指定的餐厅飞驰。路上,他给孙致平发了一条信息:我快到了,你们先吃。
孙致平回他一条:点菜啦,你喜欢吃雪花牛肉还是鲜切羊肉?喝橙汁还是啤酒?
林息回他:橙汁,羊肉,还要豆腐皮。
孙致平没有再回复,肯定正在忙活,帮他留菜。林息无限心酸地想,我要是不这么挑剔就好了,老孙这么好的人,我不如爱他算了。这年头,遇到一个友善又宽厚的男人,他给你把菜肉鱼虾都备好,不紧不慢的等着你,给你吃,你他妈还要什么?虽说孙致平不时会冒出狂言,说林息事多,但是他们好歹也算竹马,知根知底,彼此之前全是真情实感的,怎么就不能发展一下?
林息漫无边际地神游,心想要不是孙致平老喜欢看美女,他真觉得可以发展一下。
林息到达目的地,把车停好,赶快往餐厅跑。孙致平的生日宴会是在一个小有名气的火锅店里举行,林息跑上二楼,服务员告诉他包厢在哪里,他一头冲了进去。
包厢里面,一群年轻人围坐在桌边,青春洋溢,很快乐的样子。林息看到,孙致平给他留了个座位,跟前还放着两盘鲜切羊肉,橙汁,豆腐皮。其他人面前也摆着牛羊肉,鱼虾,各种蔬菜,菌菇。
孙致平站起来,挥动手臂:“小林来了,终于来了。我们开始涮吧!”
林息一阵感动,赶快坐下。
孙致平对着他就是一阵比划,介绍说:“这是小林,我大学时候的哥们。这是我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这是经管学院的,那是我们博士站点的大哥,快当讲师了……”
林息感到一阵眼花缭乱,对他们挨个笑笑。
孙致平的同学们对他品头论足:“参军啦,小林是一个解放军!好帅!帅哥啊!”
大家很友善的夸奖他,林息头脑一阵晕乎乎的,拿手帕擦一下脸。幸亏赶上了,谢天谢地。
正热闹的时候,孙致平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孙致平为难地说:蛋糕全切了,小林没有蛋糕……
林息定睛一看,所有人面前都摆了一块蛋糕。在他没来的时候,切蛋糕的环节已经过去了。林息正要说“不用,我不要”的时候,孙致平旁边坐着一个陌生男孩把蛋糕端起来,说:“我不吃,给他吧。”
男孩穿着帅气的运动装,不知道是孙致平什么人。他送出蛋糕后,顺便扫了林息一眼,眼睛好像黑色的寒星一样。
天地忽然发生变异,不再有声响。过了一会,世界才重新萌动。林息感觉到,如果他的生命是一苇芦笛,刚刚才第一次被吹响,乐曲在他心中奏响,迎来满是祥云的天国。孙致平变成一只青蛙,啪得掉进水里;师兄师姐变成小鸟,正在周围飞舞;师弟师妹全是金色的小铃铛,在轻轻地摇动,发出细碎的音符。时光像梦一样虚无缥缈,忽然远去,又忽然靠近,他之前的恋人一个个排着队从心上跳下去,像跳崖似的,全部变成衰败的桃花,变成泥土。林息迫切地想知道:他是谁?他多大了?他叫什么名字?他有没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对于林息来说,时间已经变成一个万花筒,正在疯狂地转动,其他人感觉不到。所有人在正常吃饭。
师姐往火锅里下羊肉,挤虾滑,她热情地问林息:“小林!小帅哥,把你的菜也放进来?”
林息好像被惊醒一样,无意识地把鲜切羊肉放到锅里,心里想:你没看到他吗?看到他,你居然对我还有兴趣……
大家好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知觉,各自谈笑风生,只有林息正在现实中燃烧。他们议论着开题啊,报告啊,导师在做什么项目,有没有找到工作。
孙致平用漏勺舀起一个大虾丸,放到他旁边男孩的碗里,很熟络的样子,问他:“吃不吃?”
男孩把筷子拿起来。
孙致平又拿了点调料,对他说:“季麟,你自己倒。”
林息在旁边审视孙致平,用一种冰冷而复杂的眼神。
孙致平,我不会原谅你的,你这个孙子。我跟你的友情简直不堪回首!你刚才介绍那么多人,介绍过他吗?他是你的哥们?!你,你居然不介绍给我……
林息在旁边审视孙致平,用一种冰冷而复杂的眼神。
孙致平,我不会原谅你的,你这个孙子。我跟你的友情简直不堪回首!你刚才介绍那么多人,介绍过他吗?他是你的哥们?!你,你居然不介绍给我……
孙致平浑然不觉,自己也舀起一个大虾丸子,放进碗里就开始吃。
火锅在沸腾,红汤和白汤好像冰火两重天,同学们从红汤锅里捞起涮肉,你一片,我一片,嘻嘻哈哈的笑着。
林息旁边的师弟给他一道提示:“鲜切的羊肉很好吃!”
林息灵机一动,赶快捞起一片羊肉,送给孙致平,又捞起一片羊肉,用勺子盛住,送给那个叫季麟的男孩,热情地说:“来!鲜切羊肉。”
没想到,勺子离目标人物的碗还老远,孙致平飞快地用筷子夹住勺子,阻止了攻势,回头问:“吃辣的吗?”
季麟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是吃,还是不吃。
孙致平扭过头,把林息勺子里的肉“吧嗒”一声夹走,毫无愧色地放进自己碗里,说:“他不吃。”
林息的脸上顿时失去了笑容。
孙致平抬头看林息一眼,终于挤出两句:“这是阮季麟,我同学的弟弟,他喜欢自己动手。”
孙致平塞给林息一个酥油烧饼,貌似殷勤地说:“你多吃一点,点的都是招牌菜,别饿着。”
孙致平又从旁边找来一把干净的漏勺,递给季麟,说:“想吃什么,随便舀。”
林息心里一阵不快,苦于不好发作。
季麟拿起勺子,在白汤里舀了一下,又在红汤里舀了两下,捞起点羊肉和油麦菜,漫不经心地吃着。
林息一阵心疼:啊,他吃得那么少……他不喜欢吃火锅?孙致平是猪脑子!菜都点不好……
他还在乱七八糟地想着,大家开始以雪碧和可乐代酒,跟孙致平喝起来,纷纷祝他“生日快乐”。大寿星孙致平也拿起一大杯玉米汁,很豪爽地咕嘟咕嘟喝。
林息站起来,跟孙致平喝了一口橙汁,准备下一轮就向目标人物进攻。
忽然,季麟放下筷子,站起来,拿起旁边的半杯啤酒。
季麟对孙致平说:“生日快乐啊,哥。”
孙致平的手往桌面上一伸,好像变魔术一样,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盅白酒,端起来,一叠声地说:“不能不能!这里都是同学,不用那么客气。你过来玩,我特别高兴。”
两人把杯子碰一下,季麟喝下半杯啤酒,孙致平喝下一盅白酒。临了,孙致平还把杯子亮了亮,表示他喝完了。
一整套操作叫人目不暇接,林息感到信息量很大。其他人好像没有注意他们,互相喝雪碧,继续往火锅里下牛肚、鹅肠,金针菇。
两人坐下之后,孙致平盛一碗海鲜粥,放在季麟旁边,对他窃窃私语:“你妈最近还好吧?你爸爸回来没有?”
季麟吃两勺粥,说:“还好。”
孙致平又给自己倒一盅白酒,给季麟倒点橙汁,端起杯子,说:“敬你爸的,代我向首长问好。”
季麟拿起杯子。
两人碰一下杯,不言不语的,各自从容地喝掉。
林息默默然旁观,盯着那一小瓶白酒。桌上那么些瓶瓶罐罐,全是啤酒和饮料,白酒怎么跟特务似的混进去了?之前他都没有发现。
林息给自己找个空杯,倒上啤酒,准备赶快去走一下。只见季麟用毛巾擦过嘴,站起来:“我有事,先走了。”
孙致平把肉吞下去,叮嘱道:“你慢点啊,开车要小心。”
桌上的朋友们看见有人要走,挽留道:“不吃啦?多玩一会!”
孙致平把手一伸,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咕咕叫着说:“他有事,他还要上课。咱们多玩会。”
大寿星发过话,朋友们又回过头,专心从锅里打捞第二波食物。
眼看季麟拉开门,身影闪动一下,不见了,林息火急火燎地对旁边人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孙致平的嘴巴似乎想动,林息根本不愿意理他,风一样地窜出包间,往楼下跑。一级级台阶,好不容易跑完,林息在门口追上了目标人物,喘着气,喊道:“等一下!等一下!”
季麟停下脚步,回过头,有点惊讶地望着他。
林息头脑发涨,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不管怎么样,他穿着一身绿色军装,又是孙致平的同学,还是得缓一缓,不能性急,先做出大哥哥的样子吧。
林息拿出最真诚的笑容,对他说:“我吃好了,你要回学校?我可以开车带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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