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秘书掐着表,担忧地想:千万不要误了飞机航班。
幸好司机风驰电掣地把他们送到机场,一分钟没耽误。团部的两个干事麻利地办理好手续,把中将和沈秘书送进商务舱。
飞机起飞后,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沈秘书困得要命,他勉强睁开眼,看一眼自己的领导。叶彬青靠在座位上,已经不声不响地睡过去。
放下心后,沈秘书把皮包往行李舱一放,睡得昏天黑地。等他醒来时,飞机快要到达目的地。沈秘书睡眼朦胧地,看到叶彬青还在梦里,表情安详,没醒的样子。
沈秘书闭上眼,想了一会心事。记得几年前,他刚跟着叶彬青一起工作,中将还是少将。那一年,他跟少将到湖区疗养,有一个废弃的司令部,被改造成疗养休闲的场所,周围有碧波千倾,十里荷花。白鸟翻飞在芦苇丛里,鳞鱼在水中追逐浮萍。
某一天,叶彬青告诉沈秘书,他的儿子要来玩,尽量去多买一些好菜。沈秘书揣着钱包,领着厨房大师傅二师傅一起冲出门去,不惜血本地搜罗野生鳝鱼、团鱼、白鱼,又去捉老鸭采山菜。
屯够一筐之后,厨师用一种挑剔地眼神扫描战利品,评价道:“这些不行,太常见!不上档次!”
沈秘书捉着钱包,诧异地问:“还要什么?”
厨师像是决战前的将军一样,豪情万丈地带他们跑到市场上,千挑万选,买了几条上好的刀鱼回来,准备大办酒席。回去后,叶彬青夸他们买得好。
沈秘书放下心来。看不出来,领导平时吃穿用度水平还好,没有这么追求卓越啊!沈秘书心想,真怕买错了!
午饭的时候,孙致平准时到达,跟他们坐上桌。沈秘书打量一下孙致平,感觉他是一个朴素的孩子,看起来很健康结实。
叶彬青问儿子累不累,有没有带换洗衣服。
后厨端上来四菜一汤,热炒鳝片,油爆大虾,红烧团鱼,桂鱼白汤,还有一盆凉拌菜。
孙致平说他不累,甩开膀子吃。叶彬青让沈秘书也动手,自己尝了两筷子,走到厨房去了。
沈秘书念完硕士才工作,工作三四年,被叶彬青挑去当秘书,像个白生生的土豆一样,干练里透着敦厚。沈秘书看着孙致平,感觉孙致平像个刚出土的红薯,憨歪歪的,跟自己完全是一个家族的。
沈秘书跟孙致平聊天,两人一见如故。孙致平告诉他,自己在上大学,他平时住学校。以后,无论他想去哪里深造,少将都会支持他。沈秘书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情况也讲一遍。
尽兴的午餐后,两人各自回房,愉快地午睡一大觉。
沈秘书微笑着,心想,孙致平真是个幸福的孩子。少将这么忙,还分心照顾他,平时烟酒都不吃,尽力对孩子好,舍得一掷千金。
醒来之后,沈秘书发现,厨房依旧忙碌。大厨把几个帮厨指挥得团团转,高白瓷碗碟一字排开,紧锣密鼓地擦洗,进入临战状态。大厨用看情人一样的眼神检查他的宝贝刀鱼。高汤在锅里沸腾,二厨在用萝卜雕花。
沈秘书好奇道:“你们在干嘛?”
大厨理所当然地说:“准备晚宴,客人要来。”
沈秘书一头雾水,还有什么客人?
出来以后,他看到少将回来,捧着一支玉兰花枝。岸边长了好几株玉兰,都没有这一枝形态婀娜,花朵皎白。叶彬青将花枝插在装水的瓷瓶中,又把房间整理一下,对他说:“要不要爬山?”
沈秘书接到指示,带孙致平一起去后山转转,等太阳下山的时候,再回来吃饭。沈秘书那个时候还年轻,见得世面少,他不由自主地发愁,心想刀鱼怎么办?还好,少将很快告诉他刀鱼的去处。
叶彬青对他说:“我要接待阮军长。”
沈秘书大吃一惊。
带上两个战士,带上足够的水果和干粮,沈秘书与孙致平开始爬山。山包不算高,郁郁葱葱的,山路弯弯曲曲,两人谈天说地,慢慢地,拱到半山腰。
孙致平跟沈秘书一起坐在石板凳上,喘着气,吹着风。此时,一辆军车在湖边大道上行驶,开到玉兰花附近的建筑,停下来。叶彬青亲自上前,打开车门。
阮子燃下车后,在门口打量了一下,兴致勃勃的样子。叶彬青在他旁边说了几句话,两人一起进屋去了。
沈秘书从兜里拿出梨子,递给孙致平,自己也拿一个梨,开始啃。山上的风很清凉,小战士跑去摘果子,丢下他们两个。
沈秘书咬着水梨,半信半疑地问:“闹了半天,我是沾了阮军长的光?”
孙致平挺有幽默感地回应:“谁说不是呢,你瞧我爸什么时候提前摆酒?工作都还没干,寸功未立,咱们吃什么酒席?吃错次序了不是?”
沈秘书憋不住,哈哈哈笑了一通,又咂嘴回味道:“挺过瘾的。”
孙致平笑起来,啃掉梨子:“过瘾就好!”
沈秘书用湿纸巾擦手,意犹未尽地问:“首长跟阮军长关系很好?”
孙致平点点头,接过湿纸巾。
孙致平擦干净手,陈述道:“他要转业了,我爸得请他吃顿饭。”
沈秘书忽然想起来,阮子燃当年转业,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大事。
孙致平接着说:“你以后就知道了。他有什么事,我爸都会想着。”
沈秘书点点头,准备记录一下。
孙致平摆摆手:“差不多就行啦。”
夕阳下,他跟孙致平一起坐在山上吃水果,看风景,谈古论今,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去。回去的时候,阮子燃在楼上的卧房休息,他们并没有碰到。
沈秘书回忆了一遍,回到现实中。他揉了下眼睛,整理仪容。
飞机开始下落,穿过雪白的云层。
叶彬青醒过来,正在听广播,往机舱外面张望。
从那个时候开始,沈秘书逐渐搞明白许多事。比如说,中将不过生日,逢年过节也不搞活动,不要让太多人打搅他。孙致平的生日也一样,他通常不办宴席,儿子上学也不办。中将自己的事很少,平时不用陪他。
话说回来,阮总不管过生辰、过年过节,还是他升职、调职、转业,准备搬家,中将是一定会有反应的。包括他孩子过生日,升学,生病之类的,中将都是要关心的。孙致平说得简单,怎么可能“差不多”就好?明明差了不少。
沈秘书打开备忘录,用心搜索,没发现最近有特别的日子。
阮总到底有什么事?沈秘书深受考验,想破头也想不出,也就不明白该给中将置办点什么才好。非常时刻,他只能启动应急办法。
司令部派来两辆车,送他们回家。
叶彬青拿好两个人的行李,发现自己的秘书消失不见了。他等了一会,看到沈秘书提着一盒高档香槟酒,满头是汗,急急忙忙地朝自己奔来。
叶彬青接过酒,笑道:“你去哪了?”
沈秘书擦擦汗,急忙问:“首长要火腿吗?团部给的火腿,连队自己养的猪。”
叶彬青说:“有酒就行,下次跟我说一声再去。我没说买,不用买东西。”
沈秘书点点头,自我感觉完成任务,如释重负。
叶彬青让人把行李送回家,自己带着香槟,让司机开车,向郊外驶去。
大江和湖泊交汇的区域,山的色彩充盈着丰富的黄绿色调。阳光下,潮湿的土地蒸腾出一种混合着草叶和腐根的气息。
在山脚,叶彬青下车。司机帮他提着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坡走。
树木通体青绿,树叶上没有灰尘,只有鲜润欲滴的绿。一只黄褐色的鸟雀栖息在树枝上,它震动着长尾,用淡红的小嘴发出一串嘀嘀咕咕的音符。
忽然间,鸟雀不唱了,警觉地跳跳,扑啦啦一声展翅飞走。
骚动声忽然变大,好几只肥壮的雁鹅从半空中腾起,掀起一股气流和树叶。雁鹅们大力扇动翅膀,朝不同方向逃窜。
“砰————”
枪响后,一只雁鹅在空中以飞翔的姿态翻起筋斗,好像一朵毛茸茸的浪花。
雁鹅翻滚着,坠落下来。
司机钻进密林,很快找到猎物,提着雁鹅出来。
“我拿着。”叶彬青说。
雁鹅好像睡着一样,羽毛柔顺明丽,垂着脖颈。
山路上,阮子燃穿着猎装,出现在远处,前面是他的司机毛师傅。
“政委来了!”毛师傅对叶彬青敬礼,把酒和猪腿接过去。
叶彬青问:“你们几点来的?”
毛师傅说:“下午就来了,跟林场打过招呼。”
阮子燃手一挥,兴致勃勃地吩咐:“给厨师送过去。政委来了,让他加菜。”
毛师傅带着酒菜,一溜烟往半山的餐厅去。
眼见日头偏西,雁鹅飞得没剩几只。阮子燃持着猎枪,往林中探去。
叶彬青跟在后面,说:“好久没来这里。林场不是要封闭一段时间吗?怕出危险。”
阮子燃笑一声,揶揄道:“怕什么?你不是好端端的,没被打死吗。”
林子里安静得很,只有虫鸣。
阮子燃回过头,看叶彬青一眼,忍不住抱怨:“你怎么还提着东西?”
叶彬青把手中的雁鹅提起来,翻动着,飞禽柔软的背上嵌入一枚金色的子弹。
叶彬青笑笑,说:“想起来,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
看着银色的弹印,阮子燃也回想起来,表情变得有些窘迫。
阮子燃继续走,一边寻找雁鹅,一边用力挥开蝇虫:“就你会瞎想。你先回来的?还有十多个营地没有去……”
叶彬青熟练地编着瞎话:“副司令去看,他们有时间。”
阮子燃不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在苍翠的林中移动。
森林静谧中略有骚动,在风中微微澎湃着,一波波地摆动起伏。这种盛大而轻微的波动形成一种气氛,像是在鼓动着记忆。满谷的树木发出一种深邃而悠远的轻啸,仿佛在说话。
微风鼓动,往昔的岁月如梦一样倏忽袭来,又像烟雨一样影影绰绰。
那一年,叶彬青才十八岁,在C大上学。
C大是一所军校,专门为部队培养人才。叶彬青的家庭经济状况不好,但是成绩不错,体检结果也好。他如愿考入C大。
C大的校园充满活力,那是一种质朴的活力。同学们彼此之间友善而亲密,虚伪虽说无处不在,却没有过多侵入他们的心灵。
在学校,叶彬青还算受师长和同学的喜欢,他没有当班干部。那时候,他喜欢一个人读书,或者自由自在地参加活动,他只参加了团委的志愿组织。
一天,叶彬青到图书馆,看到一位身材矮胖的老师正在搬书,义不容辞地帮他搬。搬完后,老师告诉他,自己是团委的刘书记,希望他有空来团委帮忙。叶彬青答应了。一来二去,他就成为团委的一份子。后来他才知道,刘书记原先在学生处工作。
刘书记是个随和的胖子,他穿着军装,对学生很和蔼,不像有些校领导很严厉。在学生处任职时,他对毕业生的去向有一点权力。谁能去富裕的地方,谁要去山沟,他是有点能耐的。
难得的是,刘书记少有闲言碎语。这让众多候补军官们对他产生一种无言的尊重。叶彬青也一样。刘书记找人办事,很少有人能拒绝。
暑假前,刘书记把叶彬青叫到办公室后,半开玩笑地说:“彬青,我要给你安排一个任务。你无论如何要完成,好不好?”
叶彬青说:“我一定办好。在放假之前。”
刘书记举起肥厚的手:“我想让你去一位首长家里,你去教教他的孙子。主要是感染他,帮助他,让他以后到我们学校来上学!”
叶彬青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刘书记循循善诱的说:“你不是有个弟弟还是妹妹吗?你教过他们吧。”
叶彬青不敢接受,说:“他们……跟首长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目前为止,他连一个将军都没有照面,没说过话。首长的孙子?能让刘书记办事的首长起码是个将军吧?他只是一个小兵。
刘书记点点头:“是的。这是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不能失败。”
叶彬青犹豫着:“我的能力是不是……不够?”
刘书记用手按住他的肩膀:“不用你教他,你是去当他的朋友。能教会点什么更好!你还不是党员吧?”
叶彬青摇头。
刘书记的手稍微用一点力,笑道:“明年优先给你入党!”
入党的人那么多,看来他要走运。
叶彬青有点动心,又说:“要是我做得不好……”
刘书记调侃道:“做不好就回来嘛!怕什么?首长会吃掉你?”
刘书记这么一说,不像是使命必达的样子。
叶彬青顿时轻松起来。
刘书记絮叨一通,首长家在哪里,他周日怎么过去,跟哨兵说什么。
叶彬青认真记住。
叮嘱完,刘书记安静下来,扶一扶眼镜,委婉地说:“首长的儿子去世了。由于历史原因,首长下发到W县劳动,那些年,他儿子在西北服役,牺牲在那里。他孙子从小照顾得不周全,性格就不是很好……”
阮育华,他年轻时在Y野服役,六十年代划为右派,下放第七号农场,七五年回大军区任职。他出身于地主家庭,曾用名阮云杰,参加革命后主动脱离封建家庭,改名育华。在他丰富的履历里,曾承担过党政军的职务。
叶彬青暗地吃一惊,他听说过此人,他是一个老将军,住在军委大院后面那片将军楼里面。
叶彬青沉默着,想自己的心事。
刘书记在旁边,低声说:“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不要紧。”
叶彬青犹豫片刻,吐露道:“我奶奶原来也在Y野服役,我知道他。”
刘书记顿时高兴起来:“有这种缘分?你奶奶是三七年前入党的红军吗?”
叶彬青点头。
“他们是战友吗?”刘书记饶有兴趣地问。
“对,我奶奶接受他的领导。”叶彬青回答。
刘书记挥着胖手,一叠声地说:“好好好!不是小好,是大好!你怎么不早说?你奶奶在哪个地市干工作?你看看你,这么低调,我都不知道。”
叶彬青被他吓一跳:“我奶奶牺牲了……”
刘书记顿时安静下来,扶住头:“哎呀呀,你看看我……”
“四二年牺牲的。”叶彬青诉说道。
刘书记看着他,观察片刻,变得更有信心,对他说道:“你是烈士的后代,你会理解他的,对吧?”
叶彬青点点头。
刘书记语重心长地说:“首长对学校贡献很大,我们都是他培养的。他的孙子不管有什么缺点,你都要好好相处,想回来,要先汇报给我。没有允许,不能擅自行动。”
叶彬青站直,对他敬礼。
看他接受任务,刘书记很高兴,把叶彬青送走后,立即打个电话。
电话里,阮育华语气很淡漠。
刘书记热情地说:“不会的,首长。这个孩子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他不是单纯的会来事,会服从命令。他天性善良,比较聪明,能沉住气。他也是革命家庭出身,有觉悟。”
电话里,阮育华沉默着。
刘书记又热情地说:“请放心!李校长也立下军力状,您的孙子我们必须招进来,给他最好的教育,把他培养成最好的军人!不管多少分,不管他现在什么样。如果做不到,我们两个人爬着,从大门爬出去!”
刘书记一番慷慨激昂,逗乐了阮育华。
他笑起来,评价道:“学会吹牛了!”
刘书记一阵哈哈哈地笑,信心百倍地说完电话。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把叶彬青的身世告诉首长。缘分,妙不可言。作为一个礼物,让首长先吃一惊,再会心一笑吧。
刘书记的胖脸上浮出满意的笑容,兴头十足地用钢笔在红头纸上写介绍信。
回到宿舍,叶彬青告诉他的朋友,暑假不回家。很快,他得到消息,听说有高年级学生去过首长家,已经撤退回来。对方没有说发生什么,只是告诫他们,还是别去的好,环境不好适应。
叶彬青住的宿舍里,大家众口一词劝他三思。
有人说:“你知道这孙子啥样?再说,他爷爷要退了。”
有人提醒说:“搞不好能进Y野的队伍,你以后就有基础,忍一忍海阔天空。”
还有人反对道:“倘若表现得不满意,彬青恐怕就跟Y野无缘,出力不讨好。与其留下坏印象,不如不干,减少犯错机会。”
说来说去,叶彬青不可能放下刘书记的重托。Y野是我军的一支主力部队,历来受到重视,也是升迁人数较多的部队。许多军级以上干部出自Y野,包括C大的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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