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真的有假的,真真假假,也挺没意思。”
“不如不听。”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在那自说自话。
祁曜心里暗骂了一声,他压根听不懂宿煜在说什么。
心里这样想,嘴里就脱口而出,“你想说什么,哥,我真听不懂。”
祁曜烦躁得要命,称呼这一句哥,是他对宿煜最后的耐性。
宿煜没再说什么,扭过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
车子停在宿煜家门前。
祁曜临别前在宿煜的手机上留下自己的号码,抬起头,直视着后者的眼睛,“不管有什么事,大事还是小事,都可以打给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霸道,带几分狂放不羁的痞气。
宿煜听完之后,笑了一笑,他没说话,淡然平静的神色,既像是默许,又像是不以为意。
祁曜看着他一个人离开的背影,和即将到来的新年格格不入,几次三番想叫住他一起过年,可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门砰的一声关上。
宿煜背抵着门板,一点点蹲下身。
如果是出于私心,他当然是想把自己整个人都交到祁曜手上。
可是当他看到对方真的甘之如饴,愿意接纳他的一切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不公平,对祁曜不公平。
祁曜如今是众星捧月的电竞圈顶流,前途一片光明。
而他,是随时都会失控的精神病。
想到这儿,他心口不自觉地发闷,躯体症状凸显出来,垂在身侧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
药效居然这么快就过了。
宿煜撑着膝盖费力地站起来,坐到沙发上,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药盒。
盒子打开,是一个很袖珍的注射器,和一瓶透明液体,是美国新研发的一种短期特效抑制剂。
这种药可以在注射后一段时间,完全抑制身体机能和脑电波的紊乱,但是具有耐药性,从最初的一次维持几个月,到如今只能维持不到一天…
药物的副作用非常大,不仅会损伤脏器,还会致使患者出现记忆紊乱的现象。
以宿煜现在的身体状况,再用下去身体肯定会出事,但是当他面对精神检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用了。
他宁愿祁曜认为他是一个柔弱不能自理、几度自杀未遂的假性抑郁患者,也不愿意祁曜知道,他爱的那个人,是个随时都会失控伤人的精神病。
——他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他的伤和K1无关。
路向南冷冽的声音响起,从四面八方朝他包围,空间被压缩到极致,趋于一个核,在最后一瞬爆裂开来。
——说,说你爱路向南,否则就别想出来。
——说!!!
宿煜神经陡然一绷,他剧烈地喘息,魔怔地将那纤细的针尖对准手臂上青色的血管,用力扎了进去。
“啊…”他疼得仰起脖子,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压抑地痛吟出声。
心脏剧烈跳动,过了很久很久,才逐渐落得平稳,宿煜终于在一片纯粹的黑雾中瘫倒在沙发里,就像是一摊失去流动性的浊水。
砰砰砰—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宿煜,开门宿煜!”是祁曜的声音。
砰砰砰—
“哥!开门!”
宿煜的住宅,是个带花园的二层别墅。
祁曜拍着门喊了好几声,里面都没有动静,他有点儿慌,抬头看了看高度,酝酿着想从侧面爬上露天的阳台…
门就是这个时候,从里面打开了。
只启过窄窄的一道缝隙,宿煜手扶着门框,缓缓地抬起了头。
“怎么了…”他带几分迷茫,站在那儿,冷白的肤色透着股萧瑟的凉意,和冬日的阳光如出一辙,“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外面的自然光有些刺目,迎面照在他的脸上,一时间模糊了五官的棱角,映入眼底的,只有一双沉郁的黑眸。
祁曜有好几秒钟的时间,都没有动。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宿煜的身上,从头看到脚,轻轻地抽了口气,“你做样子给我看是吗?”
“什么。”
“你哪里难受?”祁曜似乎真的生气了,他不客气地往前走,逼得宿煜一步步往后退,进屋后直接反手关上了门。
面对着比他高出一点儿的宿煜,祁曜气场也丝毫不弱,他眼神中带着审视,一字一句问,“手疼?胃疼?还是哪里疼?”
“我没…”
“宿煜,别再搪塞我!”祁曜打断他说的话,伸手从宿煜的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怼到他面前,“我都听到了,你刚刚在干什么,你明明就不舒服。我不管你是真抑郁还是假抑郁,但是你身体不舒服,至少也应该跟我说吧!”
“哥,我不是外人!”
手机上,显示通话中。
宿煜怔怔地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通话时间,这才后知后觉,祁曜用他的手机留下号码后就按下了拨号键,接通后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算是…监听?
宿煜皱了皱眉,忽然感到一阵锥心裂骨的剧痛,贯穿他的身体,好像要将他生生撕扯成两半。
一时间,他不愿意去思考,祁曜出于何种目的,将这个开了通话的手机放到他口袋里。他只能看见这件事情残忍的本质——祁曜为了能掌控他的一举一动,原来也可以不择手段。
原来人都可以不择手段。
没有例外。
连祁曜,都不值得信任,都一样会算计他。
唯一的一束光从世界熄灭,毫无预兆。
宿煜倒地的一瞬间,太过于突然。
祁曜伸手去捞,没拉住,眼睁睁看着他笔直地栽倒在地…
“宿煜!”
宿煜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手抖,腿也发颤,他在地上蜷缩作一团,方才还情绪淡然的脸上出现了异常惊恐的神色,侧着脸大口大口呼吸。
那是祁曜第一次见到宿煜发病。
之前宿煜在他面前一拳砸碎镜子,虽然举止出格,但起码意识清醒,祁曜只是有些许的震惊,却并没怎么感到害怕。
而此时此刻,恐惧悄无声息地遍布四肢百骸,连心跳都紊乱成一片。祁曜将宿煜从地上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急得声音都跟着发颤,“宿煜,宿煜你…你怎么了?”
“你药呢,你有没有药!?宿煜!”
声音再大,宿煜都好像一点儿听不到似的,他呼吸格外的乱,每一口气都很短,很急,嘶哑的喘息声寻不到丝毫规律,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祁曜用胳膊撑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掏手机要拨电话,手指还没触碰到屏幕,就见怀里人猛地翻过身,从他怀里扑倒在一旁的地砖上。
手机也跟着被撞飞出去两米,祁曜甚至来不及去捡回来,就听见宿煜抱着头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
祁曜这辈子都忘不了宿煜的那声惨叫。
脊梁发颤,遍体生寒。
宿煜开始哭,他侧着身趴在地上,在抽搐中哽咽,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失焦的双眼中滑落下来,一边哭一边抬起缠着绷带的那只手,病态地去掐自己的脖子。
脖颈的血管骇人地鼓起来,隐隐透着紫青。
“宿煜!宿煜!!!”
祁曜唤不回他的理智,索性采取强硬的措施。他骑到宿煜身上,掰开那抓在脖子上的手指,将他两条胳膊死死地按在地板上,就那么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是祁曜,哥!你看着我!!!”
宿煜终于冷静下来几分,他软绵绵地歪着头,脸侧和肩颈浮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虚汗,脖子上的伤痕,正在缓缓往外渗着血。他意识不清,眼神依旧空无一物,还是在发抖。
“冷…冷…”
祁曜终于听见几个字,从沙哑至极的喉咙里挤出来,宿煜满脸是泪,像是承受了莫大的痛苦和委屈。
祁曜折腾一通,浑身都是热汗,这屋里不知道是地热还是暖气,给的很足,估摸能有三十度。
可就是这么高的温度,宿煜还是觉得冷?
祁曜暂时想不了那么多,他见宿煜不再挣扎,便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谁成想后者却一把抱住了他。
那力气大的惊人,带着种近乎病态的依赖,箍得祁曜动弹不得。
他将头抵在祁曜胸前,瑟缩着喃喃出声,“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有人吗…”
“开门…”
怀里的人筋疲力尽,一点点平静下来,昏昏沉沉地靠在祁曜的怀里,微弱地喘气。
祁曜抬起手,慢慢地抚摸宿煜后背凸起的脊骨,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哥。”
很安全,也很温暖。
“别怕,没事了。”
他把宿煜抱到床上,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坐在床边看着后者的睡颜。
一边看,一边艰难地拼凑着宿煜只言片语间吐露的信息。
有人吗。
——我们需要知道,他经历的创伤,到底是什么。
他猝然间想起亭和医生的对话。
“患者发病的时候,有什么躯体症状。”
“他会发抖,很害怕,身上起皮起鸡皮疙瘩,手脚都很僵硬。”
宿煜的情况,摆明了不是假性抑郁,而是真的有严重创伤,祁曜下意识地撇过视线看向不远处的门,这种天气,开门,只会更冷。
除非…人在外面?
人在极寒之中,与温暖仅一门之隔。
祁曜的第六感一向很准,他将自己的推测和亭说了一番,怀疑宿煜的创伤和“冷”有关系,后者恍然之间想起来一件事。
K1俱乐部有一个冷库,用来储藏酒水和蔬果海鲜之类的杂物。
亭:“煜哥说过,他从小就怕冷,然后路教练开玩笑说,如果他犯了错误…”
“就把他关到冷库里。”
恢复清醒时,宿煜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
他嗅着安神香薰淡淡的雪松味,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感受着模糊景象点在眼前慢慢聚集在一起。
那是一道微黄萧瑟的夕阳,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白墙上,留下一道突兀又空洞的光亮。
屋子里没人,他坐起来的一瞬间,脑袋传来剧烈的神经痛,眼前也跟着黑了几秒。也就在这几秒的时间里,他快速捋了一下发生过的事情。
他出院之后被祁曜送回家,然后他打了精神抑制剂,再然后,祁曜出现在了他家,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宿煜完全想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是很难受,哆哆嗦嗦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后背都是黏腻的,整个人像是躺在下雨天泥泞不堪的路上。
宿煜抬起手撑着额头,又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干爽舒适的睡衣,袜子也被人脱了下来,规整地摆放在床头。
空气中隐约飘来饭香,宿煜踩着拖鞋下楼,一眼看到厨房里的身影。
暖黄色的灯光勾勒出挺拔的轮廓,祁曜背对着他,腰间系着围裙,握着刀有节奏地切着菜。
他歪着头,一条腿斜着,就算是这么居家温馨的一幕,祁曜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散漫和不羁,还是显露得淋漓尽致。
饭桌子上摆着已经做好的红烧肉,宿煜的目光微微凝滞了片刻,径直走进厨房。
祁曜正在切土豆,闻声停下手头的事,他看向宿煜,盯着他发白的面色,眼底透出担忧,“你醒了,还难受吗?”
宿煜摇了摇头,看着案板上整齐摆放的蔬菜,“你还会做饭?”
祁曜疑惑地抬了下眉,“我一直会啊,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就经常做饭,带去网吧跟你一起吃,你还夸我做的好吃。”
“啊…”宿煜似乎有那么一点印象,但是太过于模糊,他想不起来了,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
若有所思地顿了顿,他又问祁曜道:“我的衣服,是你给我换的吗。”
“嗯。”祁曜倒是不避讳,转过头切完剩下半个土豆,云淡风轻地动了动嘴唇,“你出了一身的汗,后背衣服全都透了,我怕你不舒服,给你从头到脚擦了一遍,换了身睡衣。”
擦了一遍。
从头到脚?
宿煜不自在地舔了下嘴唇,感觉嗓子有些干涩,莫名的发烫,便赶紧扯开了话题,“你这,是做的什么菜。”
祁曜看了他一眼,用菜刀指着案板上的两小堆蔬菜,“青椒、土豆丝,青椒土豆丝。”
“我记得我们家好像没有青椒。”宿煜帽子依然有些混沌,看着眼前这一幕,总感觉很不真实。
“是,你家不光没有青椒,没有土豆丝,什么都没有,这些,那些,都是我在美团上买的菜。”
祁曜说着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冰箱,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哥,你家的冰箱,多久没有插电了?”
宿煜的瞳孔骤然缩了缩。
祁曜放下刀,他转过身,背靠着橱台,抬眼注视面前的人,“你其实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对吗?”
宿煜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没有血色,他下意识地垂眸躲闪,近乎偏执地阻止着那些过去的回忆入侵大脑,“祁曜…”
他状态不对,几乎是一瞬间就打起了寒颤,嘴唇都开始发抖,祁曜赶紧住了口。
“不说了,对不起。”他伸出手抱住环住宿煜的身体,轻轻抚摸他的背,“我不说了,你别怕,哥。”
宿煜被祁曜扶着坐到餐桌前,喝了一杯温水,过了好半天,身体才从异常中恢复过来。
他这才悲怆地意识到,由于他频繁地注射QK抑制剂,短期内,这个药已经发挥不出原本的效果了。
没有应急的药物,他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伤人伤己。
好在面前摆着一桌丰盛的菜肴,虽然没有任何食欲,但宿煜看着花花绿绿的菜色,也感受到了一点儿久违的开心。
他好久没被人这样用心地照顾过了。
祁曜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他的碗中,浓郁的汤汁淋透了白花花的米饭。
宿煜用筷子把肉分成两小块,夹起其中一块送到嘴里。
熟悉的味道在一瞬间占据味蕾,他眼睛微微张大,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祁曜。
味道,口感。
祁曜做的红烧肉,竟然和路向南做的别无二致。
——哥,这是我拿手菜,你尝尝。
——你这么小年纪,还会做红烧肉?
——我妈最拿手的一道菜就是红烧肉,我天天帮她打下手,光看也看会了。
被淹没在深海中的记忆,忽然在脑海中明晰起来,祁曜的一举一动都那么生动真实。
宿煜终于醒悟过来,给他做红烧肉的那个人,好像不是路向南。
饭只吃了一口,宿煜就开始感到难受,他艰难地咀嚼着那口肉,足足有一分钟。
忽然恶心,跑到卫生间,扶着水池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到胃里抽搐返酸,咳嗽不止。
祁曜给他拍背,有些手忙脚乱,“怎么了,怎么了哥!?”
“我可能…真的需要,咳咳…”宿煜呛咳了一阵,气管痉挛着喘不过气,他平复了好久,才再次开口说道:“我可能,真的需要看一下医生。”
那是宿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好像是会欺骗自己。
祁曜带着宿煜找到了江海市最好的精神科医师—冯时,进行了长达两小时的面诊。
祁曜一直在门外,不被允许进去。
面诊结束后,祁曜追问医生情况,冯医生表示,他对宿煜大概的状况有了一定的了解,初步判断就是创伤性应激障碍。
但是这个病症比较复杂,不仅仅与他近年来受到的创伤事件有关系,还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源自于原生家庭、童年阴影。
“患者的父母,对这件事不知情吗?”冯时面对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孩,总感觉是对患者的不负责任,“我想跟他的家长谈谈。”
“他,他暂时没有家长。”祁曜语气有点儿难受,压低了声音,“他之前跟我说过,他爸妈离婚了,他妈…嫁人了,他爸是个工作狂,眼里只有生意,只给他钱,别的什么都不管。”
“哦…这样啊。”冯时听着,倒是也不太意外,他想了想,“我现在倒是有一个方案,是治疗ptsd最好的办法,不过对他来说,可能有点儿冒险。”
“冒险?”
“对,就是可能会引起躯体上的痛苦,严重的话会导致昏厥,但是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肯定会注意治疗的分寸。”
祁曜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您先说,什么办法?”
“暴露疗法。”冯医生说,“刚刚的会诊中,他在很多指向性的问题上选择了沉默,哪怕听到字眼也会产生躯体症状,因为恐惧。”
“是恐惧冷气吗?”
“对,你们猜测得没错,他的创伤的确和这有关系,而且不止一次,这次创伤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冯医生皱着眉头翻看着自己在本子上做的记录,足足有三页A4纸。
相似小说推荐
-
敌国少主竟是我竹马(陆庭野) [古代架空] 《敌国少主竟是我竹马》作者:陆庭野【完结】晋江VIP2025-09-21完结总书评数:72 当前被收藏数:860 ...
-
末世之随心所欲[重生](北冥魑) [穿越重生] 《末世之随心所欲[重生]》作者:北冥魑【完结】晋江VIP2025-09-20完结总书评数:2400 当前被收藏数:3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