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拉勾起嘴角,笑靥夺目:“那我们不如做个约定,若是下次见面,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笑起来的样子更明媚了,戚暮山想着,眼底的笑意便也满溢出来:“好。”
“那就再会了,戚公子。”
说罢,不及戚暮山说再会,阿古拉便毫无留恋地一甩缰绳,骑着乌云跑了起来,径直跃下山坡。
一人一马,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逐渐消失在旷野边际。
戚暮山稍显失神,坐了回去。
闻非还趴在窗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公子,我感觉他人还挺好的。”
戚暮山扫过桌案上阿古拉送的南溟药草,轻轻“嗯”了一声。
闻非接着说道:“如果不看那一身可疑的装扮的话,我真觉得他只是个淳朴善良的山民。”
他幼时被送入宫中做皇子伴读,跟着皇子们见识过不少华贵名器,其中不乏珍品布料。
他告诉戚暮山,阿古拉那件外衣用的是王公贵族或者富商才会用的锦布,但锦布一般色彩丰富,阿古拉穿那一身黑,令他乍一眼没觉出不对。
除此之外,还有那衣摆上的暗纹,绣工精细,使得整体装束忽略那张极具南溟风情的面容后,显得更为低调。
总而言之,不像日常衣物,倒更像是夜行衣,还是件相当华贵的夜行衣。
戚暮山想起在洛城买的那本南溟风物志,书中提到溟国最早依凭天然的金山银脉起家,待四方商贾过境,不过三代光景,就连王庭征税都改用算盘核计。
以至于他们十四年前投降昭国时,献出的钱银看似数量惊人,实则不及南溟全年商税之半。
闻非听后,不禁感慨:“……真有钱啊。”
戚暮山见他沉吟片刻,还以为这位皇子伴读要说什么高见,最后等了半天却听他张口道:“看来在南溟采药很赚钱啊。”
使团车队比萧衡预计的两天到关口提前了半天。
通过关口后,便是南溟的东泽城,此时已是日暮,东泽城的街道上灯火通明。
东泽居民熟知溟昭两国每年互派使臣的惯例,很快便有人认出那是昭国的使团马车,于是原本星散在道路上的人不约而同退让到两边。
这回闻非没有因为新奇而往外探头探脑,而是坐在戚暮山身旁,像他一样偏过头往外望去,毕竟不能让人觉得昭国使臣的形象太散漫了。
街道两旁大多是南溟人,清一色的黑发蓝眼,偶尔还能看到几张熟悉的中原面孔,想来那就是阿古拉说的昭国商人。
当马车靠近时,戚暮山听到他们嘴里在念叨着什么,但说的是南溟语,他听不懂。
闻非问:“他们在说什么呢?”
戚暮山摇头。
不过仔细一听,他们似乎都在重复着同一句话。
听的多了,戚暮山能勉强模仿出来,随即试着轻声跟念一遍。
忽然,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被闻非随手一撂的书堆里翻出另一本书,绿色封皮,在一堆蓝皮书中格外显眼。
当初闻非看这书还以为其中有什么特别,结果一看是教人速成南溟语的,翻了几页便扔到边上了。
现在见戚暮山重新拾起来,还以为他心血来潮决定要好好学习溟语,以便接下来在南溟生活,结果看他只翻了两页。
闻非不免好奇,凑过去道:“公子,你发现什么了?”
“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
戚暮山又翻回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只写了一行溟文,他念了一遍,与外面的声音如出一辙。
随后他翻到下页,是一列昭国文字——愿帕尔黛保佑你。
“帕尔黛,是什么?”
“溟国传说里的圣女,传说是她带领人们逃离囚笼,找到这片富饶的土地,建立了溟国。此后人们为了纪念她,‘帕尔黛’既成了溟国宗教信仰的神明,也成了每任女国王的尊称。”
闻非受益匪浅道:“这是哪本书里讲的,我怎么感觉没见过?”
戚暮山把书放回书堆里:“听别人讲的。”
“萧大人吗?”
“不是。”戚暮山起身坐到对面,整理起被闻非弄散的书来,“年少时听人讲的。”
闻非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收拾自己的烂摊子,于是过去帮戚暮山一起整理:“年少?”
“比你现在再小几岁的时候吧,那会儿塞北与北狄还能和平相处。”
“原来是老侯爷。”
戚暮山苦笑着叹了口气,吓得闻非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但见他又摇了摇头:“也不是。”
“那是谁?”
戚暮山沉默了良久,直到两人无言地收拾完毕,他才缓缓开口:“南溟的质子。当年溟国战败投降后,不仅送来钱财,还送来了和亲公主与质子。那会儿还不跟北狄打仗,我住在万平的家里,没事就随我娘出入皇宫,出入多了,也就遇到了那质子,听他说起这些事。”
南溟投降那年,闻非刚满周岁,因而等他长大些时,两国关系已经有所缓和,便几乎没怎么听说过这段陈年旧事了。
“那后来呢?”闻非追问道。
“后来啊……”戚暮山轻叹一声,漫不经心道,“后来我家破人亡,四处逃亡,再后来就成了这靖安侯了。”
闻非本意是想问那质子后来如何,但听戚暮山似乎有意回避这个话题,便默默把书箱搬回进座位底下。
是夜,使团在东泽城主安排的驿馆歇息下来。
经过十多日的舟车劳顿,终于能舒舒服服地躺在床榻上休息了。
但这家驿馆房间不多,还有其他信使在此歇脚,所以戚暮山同闻非、江宴池、萧衡四个人一间房。
“哎哟,委屈小侯爷和下官挤一间房了。”
萧衡已过而立之年,是个从五品的鸿胪寺少卿,平日与戚暮山不过点头之交。他对戚暮山的事了解一二,故一路上颇为照顾,指望着来日归国后,这位昭帝身边的红人能多美言他几句。
“萧大人言重了,哪里谈得上委屈。”戚暮山按住萧衡倒完水准备递杯的手,自己取了只新的琉璃杯,笑说,“这里是南溟,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还得多仰仗您呢。”
萧衡明白戚暮山让他不必恭维的意思,便改成举杯的姿势,说:“侯爷谬赞了,来来,下官以水代酒敬侯爷一杯。”
两只琉璃杯轻轻一撞,发出清脆的一响。
随后,客房门被推开,闻非与江宴池各自端着两个食盘进来:“可以用晚膳了,两位大人。”
“花念不来吗?”戚暮山问。
“她巡视领地去了。”江宴池边说边给戚暮山打上一碗热汤,接着便想给萧衡盛汤,“后厨有两个昭国人,就让他们烧了点我们的家常菜。”
萧衡忙婉拒道:“哎,我自己来就行。”
“我还以为今晚就可以尝尝南溟的特色菜了。”戚暮山拿勺子舀了口汤,慢慢喝着。
提及南溟菜,萧衡来了兴致:“侯爷想尝南溟特色菜的话,还得看都城的厨子,瓦隆有家叫梅千客栈的,挺不错,而且就在我们届时会住的驿馆附近。”
闻非疑惑道:“没钱客栈?好奇怪的名字。”
江宴池:“为什么要取个这么不吉利的名字?”
萧衡解释说:“不是那个’没钱’啦,是梅花三千的’梅千’,听掌柜的讲,是因为他们老板喜欢梅花,所以才取了这么个名儿。”
戚暮山:“他们老板还挺性情中人。”
萧衡:“可不是嘛,说起来,那掌柜的也是咱昭国人,但是老板就从来没见过了。”
闻非不由道:“怎么感觉到哪儿都能碰到老乡?”
用过晚膳,再收拾一番,便可入睡了。
客房床榻只可以躺下三个人,于是江宴池主动让给了三位京官,自己选择打地铺。
萧衡几乎沾床就睡,不一会儿便打起呼噜。
闻非大概不习惯南溟的床铺,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睡。
而戚暮山是真的疲倦了,竟就伴着一边节奏稳定的呼噜声,和一边杂乱无章的翻动声,逐渐染上睡意。
梦中,少年的身影朦胧。
“愿帕尔黛保佑你。”
少年戚暮山问:“帕尔黛,是什么?”
“她是我的母亲,也是我们溟国的信仰,不过现在该改叫南溟了。”少年的面孔也是模糊的,但戚暮山能感到他似乎在苦笑。
“……也愿帕尔黛保佑你。”
“阿母说,这句话要用溟语讲才有效。”
“那该怎么讲?”
“我教你,你跟着我念。”少年露出一双蓝眼睛,但依旧看不分明,“愿,帕尔黛,保佑你。”
江宴池睡眠浅,醒的也早,醒时外面天还蒙蒙亮。
然而他一起身,就看到床榻上睡得横七八竖的三个人。
主要还是萧衡睡相不好,一个人歪斜着身子占据了半边床,把戚暮山挤得只能侧身躺着,而几乎要掉下去的闻非正毫无意识地靠在戚暮山的臂弯下。
江宴池无奈一笑,压着步子上前为萧衡掖了掖被子,然后来到另一侧试着把闻非往里推推。
闻非在睡梦中不由自主往戚暮山身上拱了拱,一只手直接环住戚暮山的腰。
江宴池顿觉不对,抬起眼,果然撞上了戚暮山投来的视线,便无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戚暮山低头看了眼扒拉着自己的少年,略略叹了口气,而后嘴唇微动,又重新合上了眼。
江宴池读出来他是在说“没关系”。
忽然,房顶传来轻微响动。
江宴池立刻去到窗前,探出身子往上一瞧,只见花念也探出个脑袋往下看,随即缩了回去。
江宴池会意,爬出窗户翻上房檐。
花念坐在房脊上,望着天边的鱼肚白发着呆:“还在休息?”
江宴池走到她身旁坐下,轻声道:“公子醒了,小非和萧大人还在睡。”
“你吵醒的?”
“……我没有。”江宴池试图找补,想了想,又岔开话题道,“你昨晚在这休息的?”
花念抱住膝盖:“在客房,公子在这,我没跑太远。”
“唉,有我在呢,你别老这么枕戈待旦的。”
花念不作声。
江宴池便挪开视线,看着她随手束起的头发:“以前总是公子照顾我们,现在也轮到我们照顾他了。”
花念随之眸光微暗:“所以我不想他再有事。”
“谁想呢?”江宴池后手支撑,仰头望天。
微风抚起花念褐色的发丝,刚要靠近江宴池,倏而又躲开。
他忽然开口:“你说,月挝药师只炼毒药不做解药,万一哪天他们自己误服了该怎么办?”
“等死,或者做解药。”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炼出玄霜蛊的前辈已经给自己解过一次毒了?”
花念无情道:“不太可能。”
“别这么悲观嘛。”江宴池换了个坐姿,曲起一边腿,抬手撑着膝盖,“人活着总要有点希望的。”
江宴池望向稍微泛起火红的天际,又补了句:“就像我们已经一起走过了这么多路,还可以继续往前走。”
花念静默片刻:“……能别突然这么恶心吗?”
“……哦。”
闻非初醒时,仍带着点睡意,恍惚间感到自己摸到什么柔软的东西,手感有点像他家殿下的腰。
然而此念头甫冒出,他当即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
什么殿下不殿下的,他现在在南溟,被他抱着睡觉的人那只有……
“醒了?”戚暮山枕着脑袋,冲闻非淡淡一笑。
这一笑,笑得闻非耳根泛红:“你,我,怎么会……你可不能告诉瑞王啊。”
戚暮山微愣,随后笑意更深:“我还以为你离家千里,开始想家了。”
闻非这才反应过来失言,看着戚暮山意味不明的表情,想当场上吊的心都有了。
好在萧衡被他们的动静闹醒了,他挣扎着支起身子,睡眼惺忪地问道:“瑞王……什么瑞王?”
“萧大人睡糊涂了。”戚暮山也坐起身,转头看向醒了但没完全醒的萧衡,“整个昭国,还能有哪个瑞王?”
“哦,那个瑞王啊……”
萧衡说着,然后又倒了下去。
下一刻,他骤然睁眼。
江宴池从窗外翻进来时,萧衡正赔着笑脸:“戚侯爷……”
戚暮山也笑道:“萧大人别紧张,舟车劳顿太辛苦,难免的。”
“哎,是是。下官在昭国从来不这样的。”萧衡极力用干笑掩饰尴尬。
他本想趁这次出使攀附一下靖安侯,结果第一晚就把人睡挤出去了。虽然戚暮山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在萧衡看来,愈发觉得他笑里藏刀,指不定哪天就要报复回来。
这边萧衡还在脑补靖安侯真动怒时的模样,那边江宴池出声打断了他们:“两位大人,可以收拾一下准备出发了。”
瓦隆,南溟王都。
作为都城的瓦隆,民风比东泽更率性。
街上不论男女,大多披纱穿罗,银铃金链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女人们袒露出她们强壮的、瘦弱的、白皙的、黝黑的臂膀,肆意地大笑。男人们敞开蜜色的、雪色的胸膛,分明的肌肉线条在纱衣下起伏。
因着一片郊野之隔,瓦隆居民昨日便得知昭国使团已经到达东泽。
前来接待的南溟官员早已等候在城门口,直待那挂着“昭”字旌旗的马车进入视野。
等昭国使团通过关口盘查,那官员迎了上去,用一口流利的昭语同为首的萧衡寒暄起来。
早在几十年前,溟昭两国互为友邻时,凡王都人士大多会另学昭语,以便接待友邦使臣,这一旧例曾被打破过,直到南溟新王迁都南下后,才重新恢复。
戚暮山听两人交谈,发现萧衡与这位南溟官员关系还不错。
只听萧衡笑说:“我对瓦隆都这么熟了,闭着眼都能找到王宫,下次不劳烦多吉大人特地跑一趟。”
“那可不行,基本的待客之道我们还是要有的。”卜多吉眼瞳一转,朝戚暮山微笑道,“更何况,这次还有新的朋友来。”
萧衡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哈哈,我们侯爷第一次来,那就劳烦您给带个路了。”
不久,使团抵达南溟王宫。
和昭国皇宫大相径庭,这里的宫墙犹如雪浪凝就。
浅色云石拔地而起,石柱林立,托起须弥山阶似的层叠拱券,最终汇聚穹顶之下。
图志上描摹记载,都不及戚暮山此刻亲眼所见。
卜多吉待使团停放好马车,便引着两位使臣进入主殿。
萧衡忽然想起还没来得及介绍,于是对戚暮山说:“侯爷,这位是卜多吉,您可以叫他多吉大人,是南溟的外交臣,就跟咱鸿胪寺差不多。”
接着回身看向卜多吉:“这位就是靖安侯,戚暮山戚公子。”
戚暮山先前听萧衡委婉提到过,按南溟礼节,他们只对官吏称呼“大人”,像戚暮山这样空有爵位而无官职的钦差使臣,则会以“公子”尊称。
当然,萧衡最后又拍着胸脯补了句,不管是“大人”还是“公子”,都是咱的侯爷,没把戚暮山说得无奈扶额。
卜多吉朝戚暮山拱手,一双蓝眼堆满笑意:“公子幸会,您喊我多吉就行。”
戚暮山一时不知该听卜多吉的,还是照萧衡的叫法,但毕竟是初次见面,便拱手回礼,微微颔首道:“大人幸会。”
卜多吉在前边走着,带两人穿过宽广长廊。
“戚公子是第一次来溟国吧?”
“是。”
“您觉得这里如何?”
戚暮山望着琉璃顶窗倾泻下的绚烂光影,在青金石地板上交错斑驳,不禁由衷道:“目眩神迷。”
卜多吉笑了两声:“当年萧大人初到南溟时,可比您现在还震惊。”
萧衡:“那可不,以往只知西域神秘莫测,不知西域珠光宝色。”
戚暮山点头认同:“看得我都有点迷路了。”
卜多吉笑道:“那公子日后可要多来拜访,您可随时叫侍卫来找我,若在宫中迷路,侍卫们都很乐意效劳。主殿和后花园是向两位开放的,但像卧房一类的私人场地可不要误入了。”
卜多吉边说着使臣事项,边迈上台阶,去到二楼。
二楼石壁上挂着许多画像,卜多吉转而道:“这些是我国百年来历任君主的画像,还有更早的列祖先宗,则仅存于史书记载了。”
戚暮山注意到中间有几处墙面只有溟文没有画像,下意识问道:“这里是?”
萧衡一听,赶紧碰肘暗示,但已来不及阻止。
卜多吉却神色如常,不以为意道:“当年陛下迁都迁得太匆忙,所以这里就遗失了几幅。”
戚暮山不料说起往事,连忙道歉。
“无妨。”卜多吉依旧目光慈爱,“公子看着还挺年轻,今年贵庚?”
“二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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