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暮山尝试回应,却发不出声音,便伸出手,尽力够向少年。
下一刻,少年的身影突然化作血水,汇入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戚暮山猛然惊醒,房内昏暗,可借着一抹月光,能望见穆暄玑随着呼吸缓慢起伏的背影。
瓦隆,鉴议院。
天枢亲王下了朝会,刚与同僚踏出鉴议院的大门,忽见穆天璇站在门口朝他望来。他于是知会同僚一声,走上前去:“娜玛,在等芙雅吗?”
穆天璇微笑道:“芙雅昨日托我给摇光军备点治耳病的药,临近大暑,西南炎热,他们还要常下水,军中恐会有不少染上耳病。”
“的确,摇光军今年又招了许多新兵,水性不大好的估计得够呛。”穆天枢低吟一声,“不过芙雅今日告了事假没来朝会,外出去办点事,这一时半会儿估计也赶不回来。”
“既然如此,我一会儿就派人送去驿站吧。”
“二妹有心了。”
穆天璇莞尔摇头,转身示意长兄陪她走一段:“话说,今年的祈天大典,阿木古朗要回来吗?”
“不好说,那孩子一直忙着操练摇光军,一年到头连我们都见不着几次。”
穆天璇欣慰地笑道:“他是大哥,还比我家那个有志向,忙碌些也是好事,等阿妮苏将来登基,他和阿古拉都得当帕尔黛的左辅右弼。”
提及穆暄玑,穆天枢遂问:“阿古拉是不是最近回来了?”
“回来有好几天了,还没去看望你吗?”
“哦,可能鉴议院这几天公务繁忙,他不来上朝我都没机会见他。”
“那正好,阿古拉今天和阿妮苏要从拉赫回来,估计傍晚就能到,赛罕已命人去置备家宴了。”
然而穆天枢的重点似乎不在后半句话,他微微眯起眼,呢喃了句:“去拉赫了啊……”
穆天璇偏过头,疑惑道:“怎么了?”
穆天枢低头一哂:“没怎么,就是忽然想起来,我和芙雅初次相识也是在拉赫。”
穆天璇闻言,抿着嘴微笑,别回脸。
“阿古拉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穆天枢接着问。
“不清楚,听赛罕说至少会待到祈天大典结束。”穆天璇顿了顿,轻叹道,“但也说不准,洛林的乱子尚未平息,保不齐何时需劳他再跑一趟。”
昨夜去城主府查文书的黑骑回来时,公主车驾已准备得差不多,还在做最后的检查。
牧仁抱着一撂文书,找到正给乌云喂马草的穆暄玑:“少主,那三个人的身份确认了,他们先前生活在喀里夫,曾经是乐坊的乐师和舞者,后来才到拉赫做工,但是据户司调出的户籍文书得知,他们早在一年前就已病逝了。”
穆暄玑手中一顿,蹙眉道:“那看来萨雅勒是私自养了群死士了。”
牧仁点了点头:“既已证据确凿,要即刻捉拿么?”
穆暄玑瞥了眼坐在车头闭目养神的戚暮山:“不必,暂不打草惊蛇。”
牧仁也顺着穆暄玑的视线望了一眼,而后试探性地发问:“那少主,此事是否要禀报陛下?”
他指的是戚暮山遇袭的事。若是禀报,穆暄玑携使臣秘密出城的事也要上报,可若是不禀报,日后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还得要追责回来。
穆暄玑闻言思忖片刻,将手里剩下的马草交给牧仁:“陛下那边我去说。”
牧仁料想会是如此,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事还需穆暄玑亲自去解释。不过,他自始至终都想不通,少主未免对那个昭国人太纵容了。
正当他腹诽时,又听穆暄玑补充道:“留几个人在拉赫盯着点萨雅勒,有动向随时传信。”
牧仁领命道:“属下明白。”
等牧仁离开去调度黑骑,穆暄玑揉了把身旁一直在磨蹭他的乌云,便尽可能安静地登上车驾,但这点动静还是惊动了戚暮山。
见他幽幽睁眼,穆暄玑凑过去轻声道:“昨晚没睡好吗?伤口还疼吗?”
戚暮山:“夜长多梦,不踏实。”
“因为昨晚遇刺吗?”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戚暮山略作沉吟,“只是,因有故人入梦来。”
穆暄玑:“故人?”
“嗯,说来话长了。”戚暮山背靠车厢,侧头注视着穆暄玑,“以前也偶尔会梦到,但自从出了昭国,梦到的便多了。”
穆暄玑“哦”了一声,拿过缰绳,垂眼轻轻摩挲着道:“家里长辈同我讲,经常梦到同一个人是因为被思念,公子离家万里,想来是那位故人很牵挂你吧。”
戚暮山心绪一阵起伏,不由问道:“那当我在思念他时,他也会梦到我么?”
哪知穆暄玑没有立马回答,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都是迷信。”
“……”
织物楼。
“那厮竟是少主身边的人?”萨雅勒听罢阿慈的汇报,不禁皱眉,“你确定没有认错?”
阿慈:“虽然戴着面具,但看身形与昨日的陈公子十分相像,而且我还打探了各驿馆的访客名册,均未找到‘陈文原’的名字,所以极有可能是那人乔装假扮的。”
“……这就奇怪了,昨日少主和公主来织物楼时,似乎没什么异样。”
阿慈稍稍抬起头:“其实还有一事,楼主您昨日带那人上楼时,少主本想跟上去的,但被我拦下了。”
萨雅勒闻言不作声,沉默着转身踱步到窗边。
过了须臾,阿慈忽听她低声自语道:“怪不得……难道他早有察觉……”
若仅仅是被一个乔装成陈家小儿的无赖宵小知道点什么,直接灭口就行。
但倘若那人是奉了少主的旨意,一切就难办了。萨雅勒再怎么私养死士,也没胆大包天到敢对少主的人动手。
阿慈见萨雅勒背着身半天不动,还以为是在恼他知情迟报,便小心地发问:“楼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萨雅勒轻叹了口气,声音忽地冷酷而决断:“按兵不动。”
公主车驾行至拉赫城郊,戚暮山听穆暄玑转述完黑骑调查到的情报,连连点头感慨:“为了杀我连死士都派上了,我还挺有排面的。”
穆暄玑没想到他认真听了半天,结果就总结这死出,当即往他缠满纱布的手心掐了一把,但又特地收住力道,怕真给人伤口掐疼。
然而戚暮山却相当配合,倏地抽手躲开,龇牙咧嘴道:“哎哟,我这手要断了你可得负全责。”
不料穆暄玑挑眉一笑,意味不明地下移目光:“哦?当真?”
戚暮山看这眼神,忽然有预感他下一句真要说出现在就可以打断的玩笑话,赶紧打住:“假的。”
穆暄玑:“我知道是假的。”
那你露出那种有些失望的表情是想做什么?戚暮山叠起手,搁在腿上,彻底将马车全权交由穆暄玑驾着。
鉴于阿妮苏、花念、闻非还在身后的车厢里,戚暮山清了清嗓,转移话题道:“不过少主,那个什么喀夫里……”
“喀里夫。”
“哦对,喀里夫,是在溟国西南那边吗?”
穆暄玑颔首:“是,在最西南的地方,那边临海,有很多西洋人往来。我大哥麾下的摇光军也驻守在喀里夫。”
既是边军,又是水师,也难怪萧衡没见过这位摇光亲王。
“从瓦隆到喀里夫要多久?”戚暮山问。
穆暄玑侧目瞥了他一眼:“你又想去喀里夫了?”
“没有没有,单纯好奇而已。”
穆暄玑显然不信,但还是开口:“……寻常马车估计要走三天。”
“那如果是乌云呢?”
“最快不出一日。”
戚暮山微讶道:“不愧是千里马。”
穆暄玑笑道:“黑骑的坐骑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快马,不过所谓千里马不仅得是千里马,还需要有人悉心驯养才行,我们每年光是养马的开销就不比养人要少。”
戚暮山养过战马,也养过侯府上下数十个嗷嗷待哺的人,对此深以为然。
忽然,穆暄玑冷不丁地问:“戚公子,你刚刚说的那位故人,是你什么人?”
话题跳转太生硬,令戚暮山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先前说的那位,时常入你梦中的故人,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戚暮山想了想,认真地想,而后回答:“可以算得上重要吧。”
穆暄玑扬起一边眉毛:“听起来很勉强啊。”
戚暮山笑问:“少主怎么打听起外臣的私事来了?”
“侯爷总是听我讲故事,礼尚往来,我也想听侯爷讲一讲你的过往。”
穆暄玑难得这么装模作样地喊人,喊得戚暮山都不大习惯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少主既然能叫出这声‘侯爷’,想来早就有所耳闻了。”
穆暄玑没有吭声,以示默认。
“你见过被野火烧尽后寸草不生的荒地吗?”戚暮山顿了顿,“那就是我的过往。”
穆暄玑转头看向戚暮山,眸光微动:“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自己。”
戚暮山迎上那对干净无瑕的蓝宝石,苦笑化作无奈:“但少主曾说你我有缘,我也可以破例,要真想听我细细道来,尽管问就是了。”
穆暄玑别过脸,轻松道:“算了,你若是为难,我就不问了。”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里,两人谁也没再提起这件事。
瓦隆东北城门依旧是先前的守卫长检查,但许是夜色已昏暗,又许是出于对王室的信任,她简单确认完公主安好便给放行了,甚至没去管马车夫的双手比去时多了层纱布。
车驾驶过使臣驿馆,停在梅千客栈门前。
穆暄玑原想将戚暮山三人在此放下,再送阿妮苏回宫,但阿妮苏却意外热切地说:“客栈离王宫没多少路,无需王兄一路护送”。
穆暄玑还欲以少主的本分、兄长的职责之类的话驳回,阿妮苏干脆道:“戚使君在拉赫受了惊吓,哥你身为少主多照顾着点。”
然后二话不说把四个人一起丢下车,命兰缇雅驾车先行。
戚暮山与穆暄玑面面相觑片刻,最后没忍住笑出声,一旁等候的堂倌见少主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忙不迭把人领进门。
客栈内正在拨算盘的何玉抬眼见到来人,诧异道:“少主?什么风把您又吹来了?”
“说来话长。”穆暄玑一哂,清嗓道,“还有包间吗?”
何玉看到他身后的戚暮山、花念、闻非,便心中了然,笑说:“有,还留了一间,各位想吃点什么?”
穆暄玑于是回头示意他们来决定。考虑到戚暮山与花念身上还有伤,闻非便提议:“清淡点的就行。”
“好,来坛梅花酿清酒不?”何玉问是对着闻非问,却冲戚暮山眨了眨眼。
这边闻非还没来得及说戚暮山伤口未愈不能喝酒,穆暄玑直接回绝道:“不必,热白开就行。”
等三人去包间换回行头,菜肴也已上齐,全是昭国江南一带的菜系。
花念和闻非特地分坐在戚暮山两边,俨然左右护法的模样,但穆暄玑像是没察觉到这两人意图似的,边向戚暮山问着饮食忌口,边挑着碗里的鱼刺。
戚暮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起来,忽而得知今夜宫里置备了家宴,但穆暄玑显然是去不成了,不免愧道:“怎么不早说?早知道就不留你了。”
穆暄玑却轻笑,往碗里添了勺鱼汤,推到戚暮山面前,说:“无妨,家宴常有,这可不常有。”
第16章
梅千客栈离使臣驿馆就几步路,但穆暄玑这位东道主不仅请了客,还尽职尽责地将人送到驿馆,这才返程回宫。
三天未见着面的萧衡看戚暮山终于回来,差点要给人跪下:“我的祖宗诶,您可算回来了,下官差点以为要提头回去见陛下了!”
戚暮山自知理亏,受不起他这般大礼,赶紧扶住他:“抱歉,让您担心了。”
萧衡立马注意到他手心纱布,顿时惶恐地拿下搭在肩上的双手,如捧家珍般捧住道:“侯爷怎么还受伤了?”
“都是小伤,没关系。”戚暮山收回手,展颜一笑。
萧衡毕竟算长辈,可不接受他胡闹,硬是拉着戚暮山叨唠了半天“小伤也是伤”、“一周内不可碰水”、“平日多休息”云云。
一直插不上话的江宴池只好把闻非和花念拉到一边,询问拉赫那边什么情况。
却听闻非长叹一口气:“先别管这个了江哥,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
闻非示意他附耳过来,悄声道:“公子和少主……”
客房内。
江宴池听戚暮山讲完拉赫的调查情况,当即找准重点,皱眉道:“你在拉赫遇袭了?”
戚暮山见他愤慨,遂安抚道:“虽然遇袭,但万幸平安无事。”
江宴池看向那双手褪去纱布后露出两道又深又长的口子,不禁攥拳:“我也该随行的。”
戚暮山正自己换着药,闻言只无奈莞尔:“出门在外,可不能由着我们,总需要有人打掩护。”
江宴池再恼火,也觉出他温和语气下的不容置疑,于是只能无声抗议。
等戚暮山涂完药,缠好新纱布,接着问道:“对了,这三日瓦隆可有发生什么事?”
“昨日宫里来人传陛下旨意,要召你觐见,我以你身体抱恙给搪塞过去了。”
通常穆天权不到重要时节不会召使臣进宫,难道是计划泄露了?但转念一想,若真叫陛下得知此事,这会儿也该来兴师问罪了。
“明早我先进趟宫。”戚暮山说,“兴运镖局跟织物楼的事还没完,之后出城调查恐怕就没那么好瞒了。”
江宴池问:“接下来怎么办?”
戚暮山思忖道:“织物楼从江南织造坊进货,与陈术暗通‘墨石’,又从喀里夫乐坊挑选栽培死士,这其中或许还有众多暗线尚未查明……总之,此事牵扯多方,仅凭我们几人很难调查清楚。”
江宴池听罢皱眉,瞥了眼闻非,低声嘀咕一句:“怪不得……”
戚暮山没听清他在嘀咕什么,只捕捉到一声“少主”,便继续说:“此番能去拉赫调查,也少不了少主帮忙。南溟王室近来为洛林山贼所困扰,也与织物楼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想,不妨借助他剿匪之名,行查案之实。”
江宴池深以为然,虽说穆天权不允许外国使臣擅自离开王都,但穆暄玑行事肆意妄为,更何况少主的身份还能免去他们一些麻烦。
不过他自始至终都想不通穆暄玑为何愿意主动帮自家主子,想到最后,不得不用闻非方才那番添油加醋的拉赫奇闻来说服自己。
“可是也不能总受他人恩惠。”戚暮山接着道,“要想引山贼出动,需有商队经过,但据少主的说法,最近一段时间估计都不会有镖局走镖了。”
“那难不成我们只能守株待兔了?”
“我们也可以直接杀到洛林,只要能不被城门守卫拦下来。”
江宴池扶额:“……算了,后半句的风险比前半句还大。”
旁听许久的闻非试着活跃些气氛道:“别太气馁,咱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呢。”
——按照两国共识,两国使臣互访期间可以长达三个月,于他们而言绰绰有余。
江宴池:“也是,说不定那个陈术蛰伏个几天,就沉不住气了。”
闻非附和:“对啊,指不定那什么‘墨石’就藏在布匹里了。”
戚暮山见他们这般乐观,便失笑道:“但愿如此吧。”
次日,瓦隆城头飘起罕见的雨丝,雨滴砸进棕榈叶里,激起一阵湿热的躁动。
戚暮山乘车到宫门时,恰逢一名女黑骑出宫,他记得穆暄玑叫她“丽达”。
女黑骑也认出了他,上前问过安,而后许是认为他是来寻穆暄玑的,遂说:“少主正在政厅觐见陛下,公子怕是要稍等片刻。”
戚暮山不想扫她的兴,干脆将错就错:“知道了,多谢。”
经过两次觐见,戚暮山已大致熟悉主殿结构,往后无需再特地麻烦卜多吉来带路。
只是廊道两列侍卫的目光,虽不是明晃晃的戒备,但那似有若无对异国人的审视,黏着在他每一步上,总令人心神难宁。
所幸远远的,便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从政厅走出,朝他迎面而来。
戚暮山顿足行礼:“见过少主。”
穆暄玑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就与他擦肩而过,像是和他不熟似的。
明明昨晚还送他回驿馆来着。
但也对,除了阿妮苏和黑骑外,没人知道穆暄玑刚带着使臣偷溜出去又偷溜回来,在旁人看来,他俩就是点头之交的关系。
戚暮山这般说服自己,循着穆暄玑来时的方向进入政厅。
平日使臣来请见,穆天权都把人安排去会客园,除非使臣前来时有亲王朝臣与陛下论事,才会临时安排使臣去政厅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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