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找他,他也算得上是功成名就,能够帮到你不少。”
所以,这一场介绍会暗中还有一层托付的含义吗?
俞辛怔了怔,一时忘记做出反应。
李华章年纪已经接近六十,头发半白,脸上也生出了不少皱纹,叮嘱完俞辛便站起身来,俞辛连忙扶住他。
“好了,就说这些。”他拍了拍俞辛的手背,“如果可以,我很想看见你在国内大放光彩,但你不愿意,那在国外发光也是好的——可别辜负了我对你的期待。”
除了余回,俞辛从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处处为他考虑与着想的人。
像一颗石子被丢进平静的湖水里,俞辛感受着心脏所起的层层涟漪,点点头,说:“我明白的,老师。”
“嗯,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让望宁送你。”
俞辛说:“我自己回去就好,望宁留在这吧,等你结束了,他送你回去。”
这样说着,李望宁恰好过来了,他像是听见了两人的谈话内容,笑盈盈地说:“好了,我爸他还得和他这些朋友们再聊聊呢,走吧,我先送你。”
李华章看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我爸真的很喜欢你啊。”
雨珠滴滴落在挡风玻璃上,模糊了眼前的视线,李望宁按一下雨刮器,温润地笑着:“对他来说,你已经是他的另一个儿子了。”
俞辛正对着马路边打伞走路的行人出神,酒后的大脑有些许迟钝,好一会儿才认真地解释:“不一样,我只是学生,你是血缘上的亲人。”
李望宁笑了一下,却又很快敛了笑意。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侧目看俞辛一眼,恍若不经意地开口:“话说起来,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国呢?”
“我和爸都很希望你能回去,如果可以的话,爸一定会很开心的。”
俞辛降下了一点车窗,雨和风一起从缝隙当中灌进来,砸在额头上,清清凉凉的。
李望宁又看了看他,提醒他:“感冒不是还没好吗,别吹风了。”
俞辛只好默默地又将窗户关上。
“不是不愿意回去。”他做出解释,“是不能回去,我不确定……他还在不在找我。”
“他?”
李望宁挑眉,“这个‘他’指的是谁?”
默了两秒,俞辛才说:“曾经包养过我的一个人……一个男人。”
“哧——”
刺耳的刹车声急促地响起,车身急剧停下,巨大的惯性让俞辛的身体猛地往前倾了倾,他下意识扯住安全带,听见身边的人诧异又愕然的声音:
“我一直以为,你没有谈过恋爱。”
“我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俞辛平静地说,“有恋爱经历不是很正常吗?”
“是……”李望宁低着头攥紧反向盘,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你,我是说……‘包养’,是怎么一回事?”
俞辛看他一眼,眼色与神色都与平常无异:“就是你想的那样。”
十指的力度愈发大,李望宁深呼吸一下,转头去望俞辛:“所以,你是逃出来的吗?”
“算是吧。”
俞辛垂着眼睛,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他不愿意让我走,我是在别人的帮助下出国的。”
静了半晌,李望宁滚了滚喉结,问:“我能问一下,这个人是谁吗?”
俞辛往后一靠,姿态松弛而自然:“是谁不重要,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今天不经意见到一抹与谢时昀有些许相像的身影,或许,他根本不会再想起他。
“开车吧。”他温声说,“望宁,这里不能停车。”
接下来的几天里,俞辛大部分时间里都在专心练琴。
从上次他说出他的秘密之后,李望宁面对他时便时常欲言又止,时不时地走神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俞辛没有主动去问起过他。
李华章回国的机票定在他决赛日期的后一天,俞辛不确定这次一别,两人是否还有机会再见面,所以格外珍惜与老师最后的相处时间。
一直到决赛当天。
这一天,谢时昀还是到场了。
他坐在VIP观众席,是最好的视听席位,舞台上的灯光很亮,打在正中央的木质钢琴上,让冰冷的质感添上些许柔和。
一个个选手上台又下去,一首首琴音开始又结束,作为表演,无疑什么都是完美的,可唯独没有出现过谢时昀想见的那一个人。
两个小时的时间在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失望当中逝去,到底还是觉得无趣,谢时昀临时离席,找了一处角落,点燃一支香烟。
苦涩的烟草味道四处飘散,青白色的烟雾缓缓迷离,舞台厅里隐隐传来一阵新的悠扬的音乐旋律,经过一层隔音后曲声不怎么清晰,但也能听出琴者优越的水平,与先前的选手有着明显的差距。
在垃圾桶上点了点烟灰,谢时昀安静地听完这一曲,准备动身离开。
演出厅里恰好陆陆续续出来几个人,彼此交谈着,声音并没有经过压低与克制:
“初赛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今天也是为了他才看那么久比赛,不得不说他是真的很厉害!”
“而且他长得也很好看!我拍了好些他的照片,那么漂亮一张脸,我差点要忘记自己来这是干嘛的了——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俞辛,你什么记性,不是这几天一直盯着他海报图看吗……”
某两个字的出现像是一道春日的惊雷,轰然地在谢时昀耳畔炸开。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两人面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神情有多么的失控,声音有多么的沙哑:“谁——你们说刚才弹琴的人是谁?”
两名西方女生明显有被吓到,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说:“俞辛……好像,好像是一个华国人的名字。”
心跳一下急速加快,他哑着嗓子,继续问:“海报在哪里?”
“你要看吗……那我找一下。”
一名女生开始翻自己的背包,很快从里面拿出一张经过折叠的海报纸来,递过去说:“就是这个人,这是他的个人宣传海报。”
谢时昀伸手立即打开图纸,女生愣愣地看着他颤抖不停的双手,迟疑地发问:
“……你还好吗,需要帮助吗?”
男人没有回答他,她看见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十指紧紧地攥着图纸,像是要透过这样一张薄薄的一张纸,去牢牢地抓住什么东西。
片刻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将图纸贴在胸口上,转身快速地前往演出后台。
可谢时昀还是来晚了一步。
后台的工作人员说:“他今天身体不舒服,是带病上台的,结束后就直接离开了,没有多留。”
自然垂落的手心仍在不可控制地颤栗,他左手按住右手腕部,尽量稳住声音:“让你们主办方来见我。”
工作人员一愣,可想到对方的身份,还是应了下来匆匆忙忙地去找人。
之后的事情已经很简单。
找到主办方,拿来俞辛的参赛报名表,上面一定会有俞辛的联系电话……就算没有,他确定他就在这个国家,这座城市,也已经够了。
他按住自己的心脏,身体靠在墙角上,胸腔里的跳动十分狂烈,十分剧烈。
太快了,心跳快得像是要破膛而出。
多久了?
那一时刻谢时昀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只是在心里计算,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
四年,漫长而孤独地度过了四年零三十多天——
他终于……
终于即将找回他。
俞辛没有想到,他的感冒会持续这样久还不见好。
喉咙一直很干,后脑勺也偶尔刺痛,为此他整场比赛全程都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中,怕让老师失望,怕让听众失望。
好在,从最后观众的反馈来看,他今天的演奏虽然并不完美,但大概,也并没有那么差劲。
他松了口气,在李望宁的车上彻底放松下来。
“怎么那么急着要回去?”李望宁看着他,“不想接受一些记者的采访,或是和听众交流一下吗?”
“我累了。”俞辛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不适与难受,只是在心里计划,如果这场感冒再不好,他真的该去医院了。
李望宁点了点头,说:“爸爸明天回国,你会来机场送他的吧?”
等了片刻,俞辛并没有回答他,他转头一看,发现俞辛闭着眼睛倚着车窗,像是已经安稳地睡了过去。
眼色柔和下来,他回过头,逐渐降下车速,又伸出一只手,将车载音乐的音量调小。
当天夜里,俞辛发了高烧。
脑袋昏昏沉沉的,耳边时不时有耳鸣,他躺在床上反复地睡去与醒来,像是度过了漫长的数个小时,可一看时间,分钟不过走过小半圈。
躺了许久,终于还是走下了床。
他没有穿鞋,光脚踩在清凉洁净的瓷砖上,依稀能够感受到,雨下得似乎更大了。
他找到药,也找到体温计,然后在不绝的淅沥雨声与呼啸风声中,听见房门被叩响的声音。
他捂着太阳穴走过去,他打开门,他见到站立在门外的人。
一瞬间,“嗡”的一声,脑袋更疼了。
“俞辛。”
落在明暗交界处的男人似是在注视着他,嗓音沉而哑,像是裹了沙砾,又像是漂浮在动荡的海上,藏住太多数不尽的情感: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是梦吗?
俞辛迷糊地思考。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亲耳听到谢时昀向他说出这四个字。
如果可以,他是不是永远不希望有听到这四个字的机会?
“……不见。”
他这样说,右手按住门把手,手上用力,想要将门关上,然后他的退烧药就被谢时昀拿走了。
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汹涌袭来,他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他被谢时昀接住了。
他被谢时昀抱得很紧很紧。
俞辛变了,又像是什么也没变。
四年岁月让他的面孔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与稚嫩,五官变得更加立体成熟,可他的眼睛依旧纯粹,也依旧清明。
谢时昀就坐在床边,无比安静,无比专注地凝视着床上安睡的人。
时间在流逝,窗外的雨在下着,世界仍然在转动,他却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但他的心脏在一点一点复苏,就像是久旱之后一朝得了露水的绿苗,在逐渐地恢复生机。
很久很久,天边泛起鱼肚白,俞辛的体温渐渐降了下去。
他解了外衣,紧紧地怀抱着俞辛躺下来。
意识苏醒过来时,俞辛身上发烧的症状已经基本消退,他睁开眼,动了几下身体,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
有关于昨夜昏睡过去前的记忆慢慢地回笼,他终于想起来,谢时昀来找过他。
心脏莫名地悸了一下,他蓦地坐起身来,怔怔地望着睡在他枕边的人。
谢时昀也醒了过来。
他与俞辛对望,一双眼睛又黑又沉,像神秘的潭水般深不可测,无法令人窥测分毫。秒针滴答滴答着走过,半晌过去,他突然伸长手臂过来,像是想要将他揽进怀里。
这一动作,俞辛才发现他眼下的乌黑格外浓重,像是整夜没有睡好,又或者是根本就没有睡。
他挪动身体往后退了退,防备地拉远两人间的距离,喉结滚动,低声问:“……谢时昀,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谢时昀的目光落在被拉开的距离上,又抬眼注视俞辛,声音低低的,莫名地沉闷:“你在怕我吗?”
“……没有。”俞辛别开视线走下床,“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不该再抱我,不该再跟我睡在一张床上,最好……也别再来找我。”
“你是这样想的吗?”眼眸一眯,他低沉地发问。
“嗯”了一声,俞辛说:“是。”
空气静了下来。
谢时昀情绪莫辨地点点头,敛住的眉眼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情绪:“好。”
他也从床上下来,高大的身形在地面落下一团深色的阴影。
脚步声稳重规律地响起,渐渐地向他远去,俞辛背对着谢时昀的方向,以为谢时昀这是要走了,眼睫垂落,心里起了一种不知名的涟漪,不确定是不是是松了一口气。
可只是走到茶几边,谢时昀倒出一杯白开水,端起水杯仰头一饮而尽,一动不动两秒,蓦地转身面对着他,漆黑深沉的眼珠里书写着无尽的冷淡:
“我从来不认为我们结束了。”
俞辛拧开水龙头,泼一把温水在脸上。
晶莹的水珠顺着鼻腔蜿蜒流下,湿润的红唇微微启开,他深呼吸一口气,脑海里仍在回忆不久前与谢时昀的对话。
谢时昀认为他们的关系从来没有结束过,俞辛自然要反驳,他说:“就算是离婚冷静期,也不过三十天而已,而我们已经分开了四年。”
“你也说了,只是分开——”谢时昀这样说,“我和你之间,有一个人提出过要结束我们的关系吗?”
俞辛的情绪当即起了波动,他转过身回望着谢时昀,双手紧紧攥住手心里的纸巾,眼里都是诧然与不情愿:“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来这里是要带我走吗?”
对话就以他的这一句质问结束,谢时昀什么也没有回答他。
但俞辛的心情直到现在也没有平复下来。
如果谢时昀卯足了劲要将他带走,那不管是采取什么样的手段,他都一定是躲不过去的。
卫生间外似是传来了些许动静。
俞辛擦干脸上的水渍,推门出去,见到房屋里已经多了一个人,两道不相上下的挺拔身形正相对而望,眼里各自都有打量与探究。
李望宁发现他,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笑着说:“早上好,我给你带了早餐。”
“谢谢。”俞辛没有看谢时昀,走到李望宁身边将食物接过,“路上吃吧,我们走。”
只走出了四五步,他在即将按上门把手前被人握住手腕,冰冰凉凉的触感,他以为是谢时昀。
可回头一看,却是李望宁在拉住他的手,眼眸紧盯着他,问:“谢时昀呢,就让他留在这里吗?”
俞辛下意识地去看谢时昀。
“不然呢?”谢时昀的目光似乎短暂地往下移过去,脸色又淡又冷,“李先生要邀请我和你们一起走吗?”
李望宁转过身正面对着他,口吻也没有分毫退让:“谢总,你到底是一个外人,主人要离开了,你还留在他的家中,这样好吗?”
这句话落下,却没想到俞辛忽然暗示性地抠了抠他的手臂。
俞辛在他旁边低声说:“走吧,不用管他。”
谢时昀听不见这句话,可他看得见两人的互动,也猜测得出,俞辛会说什么样的内容。
无非是催促李望宁尽快离开,因为他的出现,因为他的那句“没有结束”的话,俞辛应该巴不得全面躲开他。
人离开了,门也被关上,谢时昀站在原地,五指不自控地蜷了蜷。
“今天身体好点了吗?”
乘坐电梯下楼时,李望宁问。
“还是那样。”俞辛摸了下自己的喉咙,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忘记了带上药出门。
他没有说自己昨天夜里发了一场烧的事情,只是说:“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了,应该就快要好了。”
李望宁点点头,视线凝聚在电梯内金属壁反射出的人影上,直直地凝望着俞辛的面孔。
他像是有些欲言又止,嘴巴几次张开,却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俞辛发现了,但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想法。
诡异的沉默一直蔓延到见到李老先生。
“也别这么舍不得我。”李华章从后视镜里看一眼俞辛,“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如果回了国,记得看看我。”
“我会的,老师。”俞辛望着老先生点头,“您回去以后注意休息,保重身体。”
李华章又看向李望宁,故意一提:“俞辛的比赛结束了,国内也还有工作,你不跟我一起走,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李望宁笑了一下:“他的身体还没好,我再多待几天,再说——我留下也能帮你吹吹风,说不定俞辛就肯回国了呢,那我可是了了你的一大桩心愿。”
老先生扭头欣赏窗外的风景,语气漫不经心:“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
李望宁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回头看俞辛,却见他正专注地面对着车窗外,像是没有听见李华章的这句话。
“好了。”李华章看一眼大屏幕,“还有一段时间起飞,我先去趟卫生间。”
李华章这一趟去卫生间的时间长了一些,足足有小二十分钟之久。
俞辛担心是否出了什么事,刚要去找人,便见到老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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