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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灰(晓棠)


向瑾上下左右地撒摸,透露出少年人蓬勃的好奇心来。无一将他领到院子北端一根吊着的横木下边,“今儿个你就跟它磨吧。”
向瑾还未发问,蓦地从横梁底部垂下数个棉球,一晃神的工夫,又收缩回去。
无一不知从哪个角落掏出一个筐来,“摘到一百个,今日便收工。”
“这是……”
“俗话说,练功先练眼,目为百神先,听过吗?”
向瑾茫然地摇头。
“这是中原武学传统的悬球目走,我们改良了一下……”说话间,无一单手摘了十几个棉球扔到筐里,向瑾压根没看清楚落点。
“说白了,就是练目力。”他直白道,“世子将来从军,怕是也无有机会从士兵做起,许多技能不必枉费光阴。战场上,即便是主帅也有可能深陷包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方可躲避偷袭……再有就是‘逃’之一字,皆是保命路上重中之重。”
无一话讲得不可谓不掏心,虽然潜台词也许是不看好他的资质,但脚踏实地学以致用的确是最紧要的。
向瑾伸手,眼睁睁落了空。
无一指导他,“先看。”
向瑾聚精会神,一错不错,不一会儿眼就花了。一排十几个机关,乍看上去,无有规律。他在心中默记默算,方似抓到些顺序,白色的棉球又随风荡了起来,落点千变万化。
无一宽慰他,“看着简单,实则无有定制,只能靠目力。欲速则不达,先歇歇。”
耳边不停歇地传来另外两处“砰砰”的撞击声,骨肉与金属木桩频繁冲撞。机械按部就班,人也未见颓势。不仅成景泽那边身法愈发诡异飘忽,黑色的残影几乎与器械融为一体,无六亦愈挫愈勇,单臂与木人桩数十臂膀缠斗在一处。
向瑾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生理性疲惫的水渍,兀地发问,“你适才说中原武学……”
无一大方,“吾等在边塞长大,传授功夫的阿姊非是中原人。”
关于成景泽的身世,一直有些虚无缥缈的传言。但无实证的前提下,何人胆敢置喙,不要命了吗?
无一敢说,他也不敢听。向瑾转言,“以前在军中,先锋营的兵士便是如此操练?”
“哪里有此般条件?彼时军中艰苦,没银子也没时间琢磨这些机巧玩意儿。道理大差不差,但训练的器械要简陋得多。”他珍爱地捡起手边一个小物件,摸了摸,“以后若是有机会,陛下大约会想办法将此间机关器具应用至军中。不止这些,还有图纸上改进的兵车、火炮什么的……如若顺利,大晟军队战力将突飞猛进,再来十个北凌杂牌军,也给他们揍回姥姥家去。”
向瑾诧异,他手指了一圈,“这些……都是你们自行制器?”他以为是兵部按照陛下需求送过来的。
“大件基本都是陛下亲手画图、制作、调试,吾等寻些材料、打打下手。有些小玩意陛下画了图纸,我们拿去练手,譬如那张混天网。”
向瑾瞪圆了眼睛,咋舌不已,忍不住低声,“怪不得朝臣编排陛下‘不务正业’。”
无一闷笑,“他倒是也想‘务正业’,奈何,务不明白。”
向瑾下意识伸手去捂无一的嘴,这暗卫头子实在无法无天。
无一笑着按下少年的手,怅然道,“这就好比让一只头狼去带牛马耕田、带兔子拔草……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摇了摇头,“也不是,心念本就不在此处。”
那为何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抢这皇位来坐?向瑾心中困惑不已,到底未敢问出口。
无一适可而止,让他歇了歇,再继续仰首苦练。
不知何时,成景泽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无一讪讪地把他帮忙的爪子从筐里拿了出来,“我替世子数数。”
成景泽撩了下眼帘,“待朕下朝归来,若是不够数,午后先生便不必来了。”
“先生?”向瑾愕然。
无一按他脑袋行礼,“世子谢陛下恩典。”

向瑾眼圈微微泛红,“谢大人惦记。”
无一赶紧摆手,“关我什么事,我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给世子爷请先生,我就是提醒了陛下一句罢了。也是您搬来那日,见到那一箱子一箱子的书籍,我才多了句嘴。”无一耸了耸肩,“世子莫怪,陛下非是婆妈心细之人,许多事情他顾及不到。是以,世子但凡有所需,直说就好。”
向瑾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在丰城荣国公府时,一直是有先生教导的。虽非什么举国皆知的名家,亦乃一方儒士。先生年迈,不欲离乡,是以未随他进京。来到盛京之后,崔嫣也试图给他请过夫子。但一来荣国公府地位尴尬,成景泽强取豪夺登上帝位,百官最初惮于威慑,不敢置喙,怨气洒在帮凶府上顺理成章。明面上无人挑衅,暗地里亦无人搭理。荒弃数年的荣国公府如一座孤岛,四面楚歌。
崔嫣是个性子刚强宁折不弯的,干脆顺势闭门谢客,不与京中各家往来。他们本也不习惯盛京奢靡风气,与日常生活并无多大阻碍。只是家中两位小辈的学业,令崔嫣颇为头疼。向馨宁还好说,毕竟年纪小,崔嫣虽好武轻文,但毕竟是崔家嫡出,打小该读的书一本也没落下,自行应付启蒙的女娃娃,绰绰有余。向瑾则不同,这孩子聪慧过人,基础又打得扎实,不寻个名师,怕是耽误了。
离家十年,崔嫣第一次动用崔家人脉打点,结果差强人意。京中清贵儒士,但凡听到荣国公府小世子的名头,皆不屑于蹚浑水。沽名钓誉无有实才之辈,崔嫣又看不上。后来好不容易请到一个在太学挂名博士的赋闲前翰林,进府授课没两天,便勃然大怒翻脸而去。据说此人气不过,好一番散播荣国公府家风败坏,世子粗鄙无知的传言。崔嫣护犊子,差点儿打到翰林家里去,被向瑾好说歹说拦下了。问他缘由,也只是说自己愚钝,不解先生教诲。崔嫣又不是个傻的,一个拜高踩低一手拿钱另一手还要摆谱的穷酸而已,她让向瑾不必在意,但再要为他请先生,小世子却执拗地如何也不要了。彼时,朝中风声鹤唳,成景泽与各方势力剑拔弩张,崔嫣斟酌再三,亦未叨扰,这事就这么搁下了。
自行研读三年,向瑾攒了堆积如山的疑难,皆工工整整地记在笔记上。一听闻马上有先生为他答疑解惑,少年眼底喜出望外的神采掩都掩不住。再听无一简述先生来历,甫一说出个名头,向瑾差点儿蹦起来。刘霄,字云隐——十六岁的三元及第,大晟史上唯二之一,但凡读书之人未有不闻其名者,大约都被自家先生敲过手心板训斥,“不学无术,以为自己是那刘家神童?”
哪怕是久居边塞者,亦不可免俗。
如今朝堂表面安定,实则内里针锋一如既往。刘霄消失在人前已久,又是刘家人……即便东山复起,大概也不会心甘情愿来教他这个烫手山芋……
思及种种,向瑾恳切道,“劳陛下费心了,大恩向瑾铭记。”
考虑到自家主子的行事作风,这句“费心”受之有愧。无一戳了戳鼻尖,“先食早膳,歇会儿。”
无一到雪庐门口接过食盒拎了进来,往无六那边瞥了一眼,到底没喊人。
他把上层两碗药拿出来,直接喝一碗倒了一碗,再取下边的餐食。
向瑾看得一愣一愣,“这药……”
“别提了,”无一笑叹,“太医院新来的院判,你见过了吧?老头子以前是军医,本来不想折腾他的,奈何太医院中无人可用,吃了几次暗亏,没办法,才把他大老远召来。结果,一来就折腾咱们,非说我等常年不食早膳,易至肝气郁结,久滞不顺则生石瘕。这不,谁赶上谁就得喝,不然明早老头子就得杀过来。”
向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陛下为何不喝?”
无一乐了,“老头子虽难缠……恶人还有恶人磨。”
向瑾张了张嘴巴,半晌,“无一大人,您可真是……”他实心实意地竖起大拇指。
无一却没再说笑,神色反而有些落寞,他说,“世子,若是有朝一日您身居高位,可愿连福安也对您战战兢兢?”
向瑾认真思索过后,缓缓摇头,“不愿。”
无一更喜欢这小世子了,“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匆匆食过早膳,向瑾继续与那飘忽不定的机关对峙,轻易不伸手,先锻炼目力。耳边持续传来木人桩与人肉的较劲,听着让人忍不住牙疼。无一三不五时地伸手,帮他积累战果。
眼瞅着月落日升,两个时辰过去,无一催促,“世子,今日便到这里吧,你去沐浴拾掇拾掇,最好吃个饭补个眠,免得午后困乏。”
向瑾摇头,“未够数目。”
“早够了。”
向瑾转身,把筐里一大半“不劳而获”捡了出来。
无一无奈,怎地忘了,小世子乖巧软糯的外表之下,裹着的可是颗大心房。他默默退出雪庐,午后先生上门,陛下交代他一应安排,免得失了主家礼数。
临近晌午,向瑾一丝不苟地摘下整整第一百个棉球,方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他闭目养神半晌,睁开眼仍是有些酸痛。但时间不等人,他匆忙回房沐浴更衣,来不及午膳,耳边伴着福安絮絮叨叨的心疼。
赶到外殿厅堂的时候,成景泽已然先行等在那里。
“抱歉,臣来迟。”他记着陛下的吩咐,未行跪拜大礼。
成景泽端坐上位,打眼扫过来,就看到小世子两只红丝遍布的眸子,跟只小兔子似的。陛下难得语气和缓,“无妨,坐吧。”
这一坐,又是半个时辰。饶是向瑾再少年老成,也有些惴惴难安。明目张胆地让皇帝空等,这不是找死吗?他一时忧患这是不是刘霄压根不甘愿给他做先生,在誓死抗议?文人身上皆有些不计后果的傲骨,若是因此获罪,他岂不是罪魁祸首?一时又愧疚,皇帝费尽心机替他请了师傅来,还屈尊降贵地陪他等候,却被如此下了面子……向瑾偷瞄成景泽,又一个劲眼神示意殿中没什么营生的侍从赶紧退下去,生怕陛下火爆脾气上来,牵连无辜。
皇帝单手执卷,不知在看什么,遮住了半边神色,向瑾窥不清端倪,愈发有些六神无主。转眼午时已过,他猴急地火烧屁股,目光反复在陛下与门口之间徘徊。
成景泽从指缝中探得半分向瑾坐立难安的神态,一时有些恍惚,又恶劣心起,暗自腹诽:三岁看老,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还不是跟当年落难时差不多,沉不住气。貌似也不尽然……皇帝记起向瑾日日等在院中讨他习练时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心底隐隐不平,既然如此笃志好学,还习武作甚?
向瑾再次望过来,成景泽收回目光,稳如泰山。
同时,慈宁宫中,骨碌骨碌的轮椅着地之声渐远。
李嬷嬷嗤声,“一个身废之人,清高个什么劲儿。”
太后冷笑,“读书人总要有些骨气,饶是选个奴颜媚骨的,莫说皇帝,就是谢太傅那一关,也瞧不上。”
“可推这么个玩意儿出来,他若是跟咱们非是一条心,岂不白费力气?”
刘氏不甚在意,“哀家今日赏识,明日亦可废弃。”
李嬷嬷恍悟,“也是,只不过是座桥梁而已,咱们与家中摒弃前嫌,有他没他便也无足轻重。况且,”她鄙夷地噤了噤鼻子,“那等龌龊把柄在手,他还能翻出舅爷的手掌心去?”
刘氏点头,“这些年委屈了母亲与小弟。”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也是情非得已,老夫人与舅爷省得。”
刘氏眼尾轻挑,“来日方长,哀家自当尽心抵偿。”
李嬷嬷欣慰,“苦了您这几年在虎狼环伺的皇城中独立支撑,得骨血至亲助力,总是好的。”
房中漏刻滴滴答答,就在向瑾实在亚历山大,斟酌着要不要劝陛下该干嘛干嘛去的时候,外间终于通报:“启禀陛下,刘霄到。”
成景泽放下手中书卷,面无异色,“宣。”
少顷,仿似车轮滚地声起,一位苍白瘦弱的公子被人推了进来。
“臣刘霄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参见世子,世子安好。”轮椅停驻,刘霄端坐行礼,身后小厮跪地。
“臣腿疾在身,不便叩拜,请陛下宽恕。”刘霄不卑不亢。
“无碍。”皇帝大度。
“臣先前去往慈宁宫请安,太后仁爱,留了午膳,耽搁了时辰,臣不得早退,实属无奈,望陛下及世子谅解。”便这么轻飘飘地提及刘氏,水灵灵地把锅甩了出去,饶是成景泽,也不得不对这位刘公子刮目相看。
“太后舐犊情切,不打紧。”成景泽语气甚至有些愉悦。
“谢陛下体恤。”刘霄将目光转向向瑾,“让世子久等了。”
向瑾得空上前,恭敬一拜,“学生向瑾给先生请安。”
刘霄淡淡一笑,大大方方承了这一拜,“今日受世子拜礼,云隐自当尽心竭力,倾囊相授。”无有谦逊推辞的场面话,此间一诺,重愈千斤。
向瑾微微怔然,不禁忆起当初那位翰林,一边开着高价一边推脱才疏学浅,却在上课时一半用来自吹自擂,一半用来讽刺挖苦荣国公府背信弃义井底之蛙。
少年对上刘霄清淡如水却也澄澈见底的目光,倏忽眼热。
“时候不早了,臣可否与世子开启今日课程?”刘霄问道。
成景泽点头,“请便。”
“臣告退。”向瑾刚打算帮刘霄推轮椅,跪在暗处的小厮站起来,不假人手。内侍上前引他们一行前去备好的书房,向瑾察觉,这一路竟是铺设了便于轮椅行进的通路。
晚膳已过,成景泽仍在雪庐折腾一处机关。无一晃进来,左边拾掇拾掇,右边挑挑拣拣。
“世子好似与先生格外投缘。”无一随意道。
成景泽,“好事。”
“这位云隐先生果然好学问,讲了好几个时辰,世子仍听得津津有味。”
“教学相长,解惑答疑,各司其职……方才长久。”
“教孩子就是要有耐心,做了何事,意欲何为,说出来别人方能理解。”
“小孩子要多关切沟通,才好亲近。”
成景泽,“要亲近做什么?”
无一瘪嘴,“谁家养孩子难道要养成陌路人?”以前留着后路刻意疏远着也就罢了,如今都住进家里了,还装什么装。
成景泽莫名其妙:“你到底要说什么?”
无一仰天长叹,“你就不会学学人家?”

第23章
皇帝寝殿原有书房宽敞硕大,但自成景泽搬进来之后,议事在外,回宫之后的时间大多消磨于雪庐,此处无甚大用。这回,直接拿来用作学堂。门口用木板搭了斜坡,便于轮椅进出。
刘霄的小厮将其推入房中,垂首站在身后。
“此处没你的事了,出去吧。”刘霄吩咐。
那小厮站着未动,仿佛要争辩什么。刘霄一个眼刀扫过去,虽是坐着,却也不怒自威,“此处容不得你放肆。”
“公子息怒。”小厮目色不善地瞄了向瑾一眼,不甘愿地应声,“奴才候在院中,您有任何吩咐记得喊我。”
刘霄冷淡地“嗯”了一声。
向瑾旁观全程,心中自有计较,这小厮步伐稳健眼神凌厉,非是寻常奴仆。两人寥寥几句对话,他并非刘霄的人,且极有可能司职随行盯梢。大家族中,阴私秘闻甚繁,何况刘霄这种经历坎坷讳莫如深之人。所谓师生,亲疏远近往后随缘,今日方见,交浅不可言深,他不便多言。
刘霄转过头来,对向瑾温和道,“世子请坐。”
“谢先生。”向瑾与刘霄隔案而坐,福安进来送上茶水点心之后,也被他支使出去。
短暂的静默中,师徒二人心照不宣地彼此打量。
向瑾神色规矩,先生可以端量学生,学生只略作目光回应。
刘霄骨架清瘦皮肤白皙,客观来讲,五官寡淡,并不算十分出众的长相。但胜在气度超然,清冷又不失温润,从容而矜贵。无论是面对帝王还是荣国公世子,皆进退有度,卑亢得宜,礼数恰到好处,既无谄媚,也不显得疏离。并不因身疾隐居多年而颓废或是过于矜傲,至少向瑾看不出任何不妥来。
“世子玲珑少年,秋水剪瞳,只应画中见。”刘霄开口,不吝赞美之词,面色却有些凝重。
“先生谬赞。”向瑾打小听惯了这些,进京之后崔嫣令他深居简出,也有这方面考量。长相过于出众,徒增话柄。
他照例谦辞,知晓刘霄还有后话。
刘霄直言不讳,“身负潘安貌,易惹红尘是非。欲求凌云志,更当百炼成钢。”
向瑾咂摸着短短两句,心尖微微发热,“今后,请先生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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