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了的闫肃像个孩子,没有厚重的礼节枷锁,也没了兄长的尊严架子,在曹知知面前暴露无遗。
他眼睛都睁不开,却执着着又问了一遍:“真的没回来吗?”
“嗯,没回来。”曹知知搓搓冻到通红的手。
闫肃近乎不省人事,却还是抛不下那柔软的天性,本能地去拽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我不冷,你戴着吧。”曹知知忙按住了闫肃。
闫肃便顺势低下脸,把眼睛埋进了围巾里。
半晌,他声音抑制不住的哽咽:“他不要我了......”
“是我,是我亲手送他逃走的。”闫肃肩膀颤栗着,诉说起他心里不足与外人道的矫情。
是他亲手弄丢了杨今予。
“他走之前,说得很多话都是暗示,为什么我......我都没听出来......他说,闫肃,向前看。他带我打鼓,他说那是他的世界,他说......说加油,你的世界也会很精彩。”
“我的世界没有他了,我怎么精彩?我......”
闫肃吃力的按着心脏,大脑的眩晕已经导致他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不想要那种精彩。”
“哥......”
曹知知不知道闫肃对杨今予的感情已经到了哪一步,她看着闫肃好不容易将压抑许久的情绪都说出来,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叹了口气:“你要是难过,就都说出来吧,反正明天你断片了也不会记得。”
闫肃有些失态地吸了吸鼻子,充耳不闻继续着:“他还欠我一个要求,都没有兑现,怎么能走......骗子。”
“什么要求?”曹知知问。
闫肃怔怔的,好像每接收一句来自外界的声音,都非常吃力。
他慢半拍回答:“是啊,什么要求。”
他都没有提,人就放鸽子了。
“我现在就要提。”闫肃突然东倒西歪,一不小心从石墩上跌落。
“哥!别坐地上啊!”曹知知忙不迭去拉。
闫肃拂掉曹知知的手,好像冷极了,屈膝蜷缩在石墩与墙面的凹角里,晃晃悠悠摸出手机。
“我打电话给他......我现在就要提......”
曹知知想去夺闫肃的手机,被他抱在怀里护住了。
曹知知没办法,看着有耍酒疯趋势的闫肃,无奈道:“好吧,那你打。”
她心说杨今予肯定不会接的。
杨今予早就把所有人都拉黑了。
闫肃拨通了电话,曹知知屏息看着,居然真的打过去了!电话没有直接忙音或强行断线,而是滴滴滴响着,是拨通的状态。
只是直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
闫肃懵懵的抬眸,对上曹知知也讶异的神色。
曹知知眼中霎时间闪出希冀的光,忘记了自己该阻止闫肃的使命。
杨今予没有拉黑闫肃!
“再打一遍!”曹知知说。
闫肃便又按下了拨通键——1秒,2秒,3秒......
接通了。
闫肃茫然了片刻,反转屏幕看了一眼,确定是接了。
他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声音轻的像一片雪:“是......杨今予吗?”
听筒里传来“咣当”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板的声音,很清脆,清脆得仿佛掉在闫肃的心脏上。
“你怎么了?杨今予?”闫肃问。
曹知知着急的用口型提醒:“快!快说正事!”
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太紧张,闫肃牙齿有些打颤,一字一句道:“杨今予,你听着,你欠我一个要求,我要求你回来过年。”
电话那头没有人声,隐隐传来打火机扳动的声音。
“别,少抽点烟,好吗?”闫肃忙说。
“......”
嘟嘟,对面挂断了。
闫肃抱着手机愣了半晌,神态空白。
他仿佛被随手丢弃的易拉罐,羽绒服在新年的风中猎猎作响。
再拨过去时,直接忙音了。
“不是不接吗,怎么还是接了。”谢忱一边数落,一边手忙脚乱给杨今予找创口贴。
厨房的瓷砖上,安静的躺着一把水果刀,上面沾了血,昭示着方才发生的意外。
谢忱翻到创口贴后,拉过杨今予血流不止的手指:“削个苹果都能把手切了,我真服了!不就一个电话吗!”
杨今予充耳不闻,一口一口吸烟入肺,眼神飘向了窗外。
“别抽了,您看我这屋里还能睁开眼吗。”谢忱粗暴地揪出杨今予嘴里的烟头,反手塞进了自己嘴里,没好气道:“要真这么放不下,你就去烟袋桥看看,躲我这儿算什么事。”
“是我要过来的吗?”杨今予终于扭过头,淡淡道。
谢忱自认没脾气:“是我,是我绑着你把你押回来陪我过年,行了吧?”
“本来就是你。”
谢忱看着杨今予这幅明明想回来,还装得非自愿的脸,无语的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屁股。
说是谢忱把杨今予叫回来的,也没说错。
时间拉回几个月前,杨今予把大家都删除的那个晚上,谢忱直觉这家伙状态肯定不对劲,便让当时在北京出差的姑姑派人找了过去。
果不其然,找过去的时候,杨今予正毫无经验的处理着丧事——那位素未谋面只是在杨今予嘴里听过的叔叔,在那个晚上受不住病痛折磨,没了。
托他姑姑的关系,帮了杨今予一把,不然真不知道这个孤立无援的少年,要怎么处理琐碎至极的后事。
杨今予打电话过来感谢,被谢忱劈头盖脸一顿骂,强迫他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临过年,谢忱告知了杨今予一件大事,过完年他可以离开蒲城,回香港了。
杨今予赶回来给谢忱送行。
也算两个孤零零的人,抱团过个年吧,总归是个新年,没人一块吃团圆饭算个什么事。
“你真不去曹知知家看看了?中秋那会儿不是答应好的吗。”谢忱还记得这事。
杨今予略有失神,大概还惦记着方才的电话。
闫肃的声音,好久没听过了,仿佛隔了一个世纪之久。
他好像是哭了吗?
杨今予摇头:“不了,去了就走不了了。”
狠心离去这种事,经历一次,他就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有魄力做出第二次的。
太难了。
如果再见到闫肃,他怕自己忍不住,说什么也要留下来。
那不就前功尽弃了么。
听谢忱打探到的消息,闫爸现在已经同意闫肃考警校了,甚至还倾其所能传授他更厉害的本事。
这再好不过了......
“也是。”
谢忱也不知道是真能共情到,还是假能共情到,有模有样的叹了口气:“这样挺好的,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我,闫肃,我们都自由了。”
是啊,都自由了。
都有了更广阔的天地,都能去追逐更高的理想了。
真的挺好的。
“忱哥,到香港那边,你准备做什么?读香港的大学吗?”杨今予沉寂了一会儿,闷声问。
“不知道。”
“小时候的愿望就是能回香港,只要回去了,让我干什么都行。”谢忱仰进沙发,对着天花板放空:“现在终于拿到了机会,感觉像做梦一样,真怕一觉醒来,都是假的。也不知道......她老了吗。”
杨今予嘴角扯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是由心想祝福谢忱的,但他笑得太苦,被谢忱瞪了回去。
杨今予命令似的说:“无论做什么,不能不弹琴。”
“离谱都解散了,你还管天管地啊?”谢忱一哂,“谁知道呢,琴这东西,总有弹到头的时候。”
守岁守岁,两个人也学着这里的习俗,喝了辞岁酒。
但都没多喝,鲜少的在不醉的状态里言深,大概是新年给时间赋予了刻度,也给茫然的人心里赋予了刻度。
直到快要黎明,陪忱哥过年的任务也完成得差不多了,杨今予起身告辞。
谢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补觉啊?马上天亮,又是一波敲锣打鼓,到时候人都出来拜年,吵死了。”
“不睡了,到北京再睡。”
杨今予提起自己的行李箱,离开了谢忱的小出租屋。
这个黑色旧行李箱,陪他走过许多地方。
陪他在凛冽的寒风中回到过蒲城,又陪他在浓浓的秋色里离开过蒲城,现在它的轴轮陪主人压过一层浅水,走上一座满地红碎屑的拱桥。
这里大概是接连不断放了一夜炮仗,此时整片烟袋桥都暂时陷入了沉寂,人们都回家补觉了,等待着天光乍破时新一轮的鼎沸。
烟袋桥上那抹清清淡淡的影子,独自矗立在风中,脚下的红纸碎屑不断随风往他身后吹。
有的调皮一些,直接粘在了少年的风衣衣摆上。
天寒地冻的,少年却穿的单薄,一如很久以前他来到这座城市那样。
他的裤脚被风拂动,隐隐发出叮铃铃的、很轻的铃铛声。
他站了许久,琥珀色的目光里,远处的红灯笼忽明忽暗。
随后他转身走了,旧行李箱的轴轮滚在石板上,盖过了几不可闻的铃铛的叹息。
身后传来新年黎明中第一声鞭炮,报晓似的,唤醒着这片古老的城中桃花源。
杨今予加快脚步,赶在破晓前,离开了他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第148章 星夜祈盼
对于中国人来说, 新年总会成为一个节点,再遥远的游子都会归乡,再挫败的人也会冒出要重新开始的念头。
这是否是人们潜意识里的自救?
世道越是痛苦, 就越是注重仪式、依附信仰。
总是如此。
初一贺新岁,初二回娘家, 初四灶王神, 初五破五穷, 初六重开张......十二做花灯,十五元宵节,十七送祖宗。
十七一过, 这年就算彻底过完了。
各家有各家的忙, 这半个月, 曹知知鲜少见到闫肃了。
初二她随老妈回娘家看姥姥之前,特意去找了闫肃,见闫肃手中提着他爸准备好的礼品, 正要出发去母亲那边。
闫肃神色淡淡。
好像除夕夜的晦涩脆弱只是醉酒限定, 一觉醒来后,又全都被克制的埋葬进最后一通电话里。
“哥, 我跟我妈去姥姥家了, 明天才能回来,你也早点回来啊。”
曹知知知道闫肃姥姥家那边怎么回事, 只希望她哥有去有回, 别的也不多说什么了。
就这么忙碌而混沌的过了几天,闫肃是初几回来的, 曹知知记不清了, 吃剩菜吃得分不清是初几。
直到元宵,各家的事都忙得差不多, 两个人才又聚上,还是去年那个屋顶。
依旧火树银花,依旧灿烂打眼。
女孩一身白色长衣,只是今年她没了及腰的长发。
她爬上天台喊小刀:“小刀,你师哥呢?呲花都准备好了,快去喊人!”
不多时闫肃从自家院门踏出。
不同的是,闫肃怀里也抱着许多玩意,有啾,有炮打月明。
闫父不再约束他玩这些了。
但好像,终于自由的男孩也不再开心了。
元宵以前对他们来说,只是年的尾巴。但此后的每一年,他们内心深处都无法不多一层印记——这天还是杨今予的生日。
曹知知不禁在想,同桌的生日,有人给他过吗?
他的生日,可别像自己生日那么糟糕啊。
至于闫肃在想什么,曹知知无从揣摩。
炮打月明的焰火下,闫肃的神情沉静又虔诚,曹知知想,也许闫肃也在遥祝某人的生辰吧。
虽然他们都怪罪那场不辞而别。
但也都无法不祝福那个在他们生命中点亮过火炬的人,祝他健康平安,祝他未来光明。
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始了。
更不堪重负的学习,更一望无际的题海,更多夜不能寐的人。为了能省出时间,一部分人选择了住校,其中就有闫肃和谢天。
谢天是竞赛生,高二就高强度挤压时间是正常的,但闫肃也把全部的精力与时间投入了无止境的学习中,似乎是不想给自己一丁点喘息的机会。
不闲暇,也就不会想其他。
就这样他们住进了拥挤的八人寝,这间寝室除了闫肃和谢天,其他人都是高四的学长。
在住进这间宿舍之前,谢天和闫肃已经是班上公认的最努力了,但每天他们5点一睁开眼,就会看到学长们已经洗漱完毕在默背小抄,而每晚12点入睡前,学长们还在被窝里挑灯夜读。
久而久之,拼命是会传染的,他们提前适应了高三高四才会有的生活。
当时间被挤压到一定地步的时候,你就不会感受到它的存在与流逝,学长们的百日誓师大会一过,很快就迎来了一模二模三模。
谢天要来了学长们的卷子去打印,回宿舍时带给闫肃一份,两个人挑灯做了一遍。
对他们来说,卷子还是有很多超纲的地方,这让少年感受到来自未知的压力。
原来高考题,跟课堂模拟难度相比是质的飞跃。
同寝室的学长们人很好,都是一心都只扑在考学上的简单的人。
毕竟高四,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上高考战场前,学长们把自己以后再也用不到的教科书、错题本、摘抄录都一并搬回了宿舍,像怀揣一把传世的名刀,将他们传给了谢天和闫肃。
其中一位学长说:“高考,是我们这种出身的人成年之前,唯一一条相对公平的赛道了。”
“成败在此一举,以后步入社会,再想跨越阶级,难哦......”另一位学长拍拍兄弟的肩。
送走学长,那六个空床位上的人就再也没回来过。
少年们接了名刀,就要把名刀用好,谢天和闫肃开始了漫漫预习路,校园里的夏花开了好几番。
今年的暑假似乎不太热,不知不觉,时间就在数理化的世界中擦鞘而过。
九月,新学年宿舍里又分来了其他人,谢天和闫肃在给学弟们整理空床铺的时候,发现了无数支空笔芯,滚落地满地都是。
甚至可以以斤为单位来计算,摆在一起看,密密麻麻的吓人。
谢天挠头:“我们这么努力的吗???”
“还好。”闫肃不动声色去拿扫把。
刚找到门牌号的小学弟直接愣在了门口:“我去......这就是高三的世界吗。”
没错,这就是高三的世界。
谢天有时候觉得闫肃学习时,身上有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劲,这与他最开始认识的大班长判若两人。
以前闫肃成绩好,是云淡风轻那种好,好像大班长并不是很在意考多少分,心态很端正。
但现在的闫肃,但凡一次没能考第一,就会开启让人闻风丧胆的补习模式。谢天都怀疑闫肃是不是走火入魔了,被卷怪夺了舍!
有一次谢天没忍住问闫肃:“大班长,你是想考哪所大学啊?他们分数线很高?”
闫肃没正面说出那个学校的名字,只回答:“最好的。”
这跟直接告诉了正确答案也没什么区别,谢天一下就听懂了,国内最好的警校,那可不就是首都那个吗。
难考确实难考,各方面都卡的严,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个高考大省的考生来说。
谢天私下跟曹知知说了这件事,两个人都揣摩出了点别的意思。
别人想考最好的大学,是为了触摸上限,但闫肃想考最好的,很难让人不怀疑只是因为那所大学,在北京。
“可问题是今予被保送国外,大班长就算去了北京,也肯定见不着人啊。”谢天纳闷道。
曹知知最近依旧在玄学之路越走越深,她像模像样双手抵着额头道:“我觉得他们都分到了这份上,就算我同桌在北京,依闫肃那个品性,也不会贸然找过去打扰。不一定非要见到吧,可能就是个念想。”
谢天点头,发表了土味见解:“额,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懂了。”
高三似乎被施了时间魔法,在每个人生命中都格外短暂。
上一届学长们的誓师大会好像就在昨天,这一届的百日誓师大会就悄无声息的来了......那天,文理科的所有高三学生都被组织到回字型的教学楼长廊,喊楼宣誓。
对他们而言,这样的场景从高一入学,就围观过两届了。
但真正身处其中时,感受还是不一样的。
当所有人对着教学楼空腔齐声喊出校训、喊出自己的理想时,他们的紧张感也同时被气氛挤压了出来。心脏的声音震耳欲聋,每一声都是倒计时,声声催发。
震撼,激烈,虔诚。
战书送到了每个高三学子的手中,仿佛这一刻开始,战鼓开始正式敲响,九年寒窗磨砺,只待一朝出锋!
百日倒计时的牌子被挂在教学楼最显眼的大厅,也同时被挂进每一间高三教室,每一个食堂特设窗口。
无处不充斥着警钟,无处不悬在所有人头顶。
谢天和闫肃每天都宿舍里走出,都会下意识看一眼倒计时。
九十九,九十八,九十七......三,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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