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莲时问:“什么事?”
朱来指指门口:“就他们,之前相处其实挺好的,也没怎么吵过架。前几天他俩突然生气,闹着一定要退队,今天就把那么多线、那么大一个音箱,全部搬走了。搬走放去哪里?”
“说不定他家很大。”高云说。
“不可能,”朱来说道,“而且再过两星期,我们要去一文演出了。一文那么大的场地,那么多观众,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有什么积怨不能忍到演完?”
“那是为什么?”傅莲时问道。
朱来贴在门上听了一阵,拉开一条门缝,朝外张望,楼梯上空无一人,鼓手和贝斯应当已经上到地面了。
“我们走,”朱来招招手说,“跟去看一眼。我觉得,肯定是别的乐队挖墙脚,他们两个不坚定,就被挖走了。”
第52章 偷听
前贝斯和前鼓手,一人拖一只行李箱,塞进路边的面包车。朱来说:“我们跟上去看看。”三个人坐上高云的车,缀在面包车后边。跟了十分钟,两辆车开到市区。朱来说:“这也不是他们回家的路。”
朱来坐了副驾驶,傅莲时一个人呆在后排。本来想,趁开车时间还能背一会单词,结果他们跟着前车拐来拐去,好像演侦探片一样好玩,他也就无心看书了。
傅莲时问道:“那他们去哪里?”
高云熟悉北京地图,朝路口一指:“往东走就是少年宫,好几支乐队在那排练。”
果不其然,前车朝东边开走了。眼看要被红绿灯拦下,高云一踩油门,大家平平地贴在椅背上,同样转向东边。
少年宫在景山公园,借用了寿皇殿,瓦黄墙红,是货真价实的少年“宫”。开到大门口,车子不能再往里开。前车的两个人打开后备箱,把行李一件件搬下来,拖着往里走。
朱来性子着急,怕跟丢了,紧紧跟在几十米远的地方。傅莲时提醒:“一会被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朱来恼火道,“是他们对不起我,不是我对不起他们。”
“好好好,”高云说,“他们进屋了。”
少年宫有个颇有名气的社团,叫做“布谷鸟合唱团”,有一间带音响设备、带隔音的大教室。
贝斯手敲敲门,一个人走出来,接过他们行李,提进门槛。傅莲时看见这人侧脸,不禁叫了一声,是余波!
傅莲时在艺术村还和他打过交道,对这张脸印象深刻。而高云不够记仇,已经认不出余波了,问:“这是谁?”
傅莲时说:“这是余波!”高云仍旧问:“余波是谁?”
余波跟小青蛙琴行交恶,演出信息从来登不上宣传黑板。久而久之,余波在圈子里边缘化了。傅莲时也不清楚他的动向,只好把恩怨又复述了一遍。
因为是冬天,大门拿厚厚的挡风帘遮着。里面的人谈话,外边一句都听不见了。朱来摸遍全身口袋,找到一根细发卡,伸进窗缝里面,慢慢撬出铁闩,开了小半扇窗。
余波的声音飘出来:“以前有没有组乐队的经验?”
贝斯和鼓手忙不叠道:“有的,有的,以前乐队叫做‘竹叶青’。”余波说道:“好像听说过。竹叶青还没有解散吧?我这个新乐队可不允许出去兼职啊。”
鼓手道:“我们退出了。”
余波“啊”一声,听起来仍有疑虑,鼓手补充一句:“真的,不是普通退出,是闹掰了,不会回头和好的。”朱来恨得牙痒痒。
“好吧,”余波说道,“你们从哪里看见招聘?”
贝斯手道:“我在报纸上看见,然后我告诉他。”
晚报中缝会登一些启事,寻人的招工的、断亲的,还有讣告。想来余波就是登了一张招乐手的广告。
“我们新乐队的基本情况,你们都了解了,”余波又说,“打算叫做‘声音展览’,缺一个熟练的鼓,一个熟练的贝斯。我自己会弹贝斯,不用想忽悠我。”
鼓手说:“好的、好的。”贝斯手迟疑道:“余波哥,你自己就会弹贝斯,为什么还要招贝斯手?”
余波笑了一声:“改行弹吉他了。”
傅莲时说:“他们只招贝斯和鼓,难怪不告诉你们。”高云恍然地“哦”一声。朱来道:“真想跳槽,和我说一声也好。吵架算怎么回事?”高云说:“可能怕你,不敢说。”
“来吧,”余波又道,“今天场地有鼓,你也带了贝斯,先试试。”
屋里细细碎碎准备一番,贝斯手弹了“竹叶青”自己的曲子,弹了slap,鼓手也敲了一段。余波说:“都还可以,挺厉害的。比很多乐手强多了。”
听余波的意思,好像是打算录用他们了。贝斯手长舒一口气,笑道:“我们和竹叶青吵架,朱来还找两个临时工来,嘲笑我们技术不好呢。”
朱来冷冷笑了一声,屋里余波问:“找的谁?”
贝斯手答道:“东风那两个。”余波嗤道:“就他们?不说高云,那个高中生,能拿出来跟你比么?”
傅莲时暗忖:“我也没那么差吧?”
里边贝斯手见风使舵,试探道:“说是飞蛾带的。余哥跟他们有过节么?”
“卫真那小子组乐队,我去看过一眼,”余波哼道,“那会儿好几个优秀的贝斯手,卫真都不要,要一个靠弦都不会的高中生。就是走后门呗。”
傅莲时心里想:“我已经会了!”他怕朱来对自己有意见,悄悄回过头。朱来说:“没关系,我相信你。”又说:“相信飞蛾。”
“还有这种事儿,”鼓手说道,“卫真看着挺风光的,原来是这么一个人。”
屋里众人找到共同的对手,七嘴八舌说起东风的不好,很快熟络起来。鼓手和贝斯加入“声音展览”乐队的事情,基本敲定了。末了余波说:“你们有没有问题?”
静了一瞬,贝斯手小心翼翼地说:“余波哥,广告上面说的,乐队马上可以签约公司,可以出唱片,这是真的吗?”
原来他们是为了签公司才退队的,难怪宁可吵架、找茬,也不能好声好气说出理由;又难怪他们连一文酒吧的舞台都看不上了。屋外三人听得一震,朱来喃喃说道:“下作。”
高云说:“人往高处走嘛。”朱来怒道:“你是帮谁的?”
傅莲时赶紧劝架:“余波不是什么好人,吹牛了也说不定。哪有乐队没组好,提前决定要签公司的。再听听看呢。”
“没错,”余波说,“我已经和公司联系过了。只要乐队组成,差不多就能签约。”
“那么主唱是谁?”贝斯手说,“找着主唱了吗?”
余波道:“是公司的人,还不能说。你们拿着这个。”
估计是递了乐谱过去,屋里传来翻纸页的响动。余波道:“你们先练这个,我借个临时的主唱过来。”
高云道:“公司不是有主唱么,怎么还要借临时的。”朱来挤兑他道:“你在这里问了,他们也听不见。”
好在余波解释了,说道:“公司先要看看观众反应。咱们练好这个,过两个星期演出。演得好了就能签约。”
贝斯和鼓手都不说话,余波笑道:“怎么,没信心?其实就是随便看看。”
“我练得有点慢,”贝斯手道,“在哪里演出?”
余波说:“在‘一文’酒吧,年后演,一月二十七。如何,第一次演出就在一文酒吧,够诚意吧。”
朱来倒吸一口凉气,傅莲时忙问:“怎么了?”
朱来抽气道:“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们约的档期也是二十七!”
“那太好了,”高云笑道,“我们多带几个人,那天把他们揍一顿。”
“余哥,能不能换个时间?”贝斯手纠结半晌,“或者换个地方,我们两个不太方便。”
余波说:“嗯?”
傅莲时好奇得不得了,太想看看屋里两个人的脸色了。他冒险伸手进去,把窗帘也拉开一半。原来那三个人是一坐二站,相隔一张讲台桌。
贝斯手有半边嘴唇,是紧紧抿出来的青白色,在深色的脸上非常显眼。鼓手神情更好玩,嘴用投币口的方式半张着,一个长条方形。傅莲时没忍住,扑哧一笑。屋里面三个人齐齐看过来,他连忙蹲到底下躲着。
“少年宫的小孩来捣蛋,别看了,”余波不满,“干嘛要换场地?一文酒吧不是那么好约的,懂吧。”
“我们知道、知道,”贝斯手期期艾艾道,“就是,怕和别的乐队撞上。”
很多小乐队是业余玩儿摇滚,自己的曲子不够唱一整晚,也没精力排练别人的歌。所以无论歌厅还是酒吧,经常将好几支乐队拼在一夜演出。
这理由显然说服不了余波。贝斯手只好和盘托出,说:“‘竹叶青’也约了二十七号,也是在一文酒吧,碰上就太尴尬了。”
余波居然笑起来,贝斯与鼓手都慌神了,手足无措。笑完了,余波才说:“你们不是闹掰了吗,为什么怕碰见?”
那两个人做贼心虚,不敢回答。余波说:“这是大好事嘛!像我讨厌那个傅莲时,跟他同场演出我简直求之不得!”
傅莲时问:“为什么?我就不想碰见他。”高云说:“会不会想给你下毒?”
“观众都是有耳朵的,”余波说,“我们比他们好,反响比他们热烈,那就是他们丢脸了。”
屋外三个人面面相觑。余波笑道:“想想就爽,尤其咱们要签公司出唱片。到时候咱们和公司代表,当他们面谈话……他们要嫉妒死了!”
鼓手咬咬牙,大叫一声:“好!那就二十七号,气死那个娘们。”
朱来又震惊、又迷惑。乐队成员之间并无龃龉,还是他们两个先发难的。怎么看都是他们对不起乐队,到头来反而是他们更恨竹叶青。人为了给自己找借口,居然无耻到这种地步。
“其实很好办,”高云突然说,“要是签不上公司,他们就得意不起来了。”
朱来狐疑地看着他,傅莲时隐隐约约明白过来,睁大双眼说:“不好吧?”
“你们想什么呢,”高云说,“我又动不了手脚。”
傅莲时应道:“噢。”高云解释道:“那个公司,不是还要派个代表看现场么。要是二十七号当天,别的乐队把他们比下去了,他们就签不了约了。”
朱来一拍手:“对啦!但是我也没把握。”高云说:“我有个办法,反响绝对热烈。你这么着走到台上,突然变身成卫真。”
朱来狠狠瞪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傅莲时起初也惊呆了,紧接着觉得滑稽得不得了,不禁放声大笑。这下屋里三个人都听清了,撞开屋门,狠命追出来。
高云叫道:“三个对三个,怕什么!”
但傅莲时没什么斗志,说:“还是快跑吧!”一扯高云。两个同伴跑了,高云也只好跑回车上。
竹叶青的前贝斯手,琴上还连着一根线,追到门口就铩羽而归了。余波与鼓手以为他们害怕了,一路追到车子旁边,拿拳头砰砰砰敲两边的车窗。
高云一按喇叭,吓退他们两个,开车扬尘而去。开到平稳的大路上,傅莲时才敢摇下半扇车窗,吹外面新鲜的冷风。朱来叹了一口气:“唉。”
高云问:“还不高兴?”朱来说道:“我想呢,人往高处走嘛,的确是人之常情。像我们竹叶青乐队,组起来也三年、四年了,一直没什么长进,估计一辈子也签不上公司。”
原来竹叶青组了这么久,够上一轮高中了。傅莲时脑海里灵光一闪,问道:“高云哥,为什么没加入竹叶青?”
朱来原本看着前面,听见这句问话,脑袋偏开一点,看向侧面车窗。傅莲时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喏喏说:“不讲也行。”
高云道:“你听了,不会吓跑吧?”傅莲时信誓旦旦道:“不会。”
“之前没敢和你说,”高云歉然说,“这次也是,我去敲鼓,别人就不想来弹贝斯了。乐队里要是有人谈恋爱,很招人烦的。”
傅莲时还是想不通。就算有情侣,顶多两个人亲密一些,对其他队友不那么亲近。但一支乐队好几个人,本就避免不了厚此薄彼。
朱来笑道:“要是吵架了,其他人帮谁?”
傅莲时想了想:“谁有理帮谁。”朱来道:“谈恋爱,谁知道谁有理。”傅莲时便说道:“那就谁都不帮。”
朱来说:“吵架还好,最烦的是闹分手的。闹分手了,乐队是不是要解散?过两天复合了,是不是要重组?队友烦都烦死了。”
傅莲时说:“好吧,谈恋爱是这样的么?”朱来大笑道:“但是你放心,我们两个不会吵架。”
他们坦诚了一个秘密,傅莲时于是总想着,自己也应该坦白一点。说道:“朱来姐,我也有件事情。”
朱来说:“什么?”傅莲时道:“其实我不是飞蛾带出来的,我都没见过他。”
高云说他是飞蛾的徒弟,他就像针扎一样坐立不安。一半原因是,自己被一个谎言推销出去,让别人白高兴一场;还有一半原因隐隐是:不想让飞蛾领了虚的功劳。
“不是吧,”朱来吃惊道,“高云还说,你跟飞蛾关系特别好。”
要说关系好,飞蛾送了他很多东西。那些笔记、从未流传的乐谱,对飞蛾来说一定也是很珍贵的。但他的的确确不真的认识飞蛾。傅莲时说:“没有,但我看了竹叶青的谱子,我也能弹。”
接着他又补充说:“能弹得更好。”
朱来拼了命朝高云使眼色。正好开到一个路口,高云停下来等红灯,也把眼色使回去。傅莲时感到一点和情侣组乐队的不便,安静坐在后面。
“没关系,”朱来最后说,“你愿意帮竹叶青弹贝斯,是我们要感谢你。和飞蛾没关联的。”
开回了竹叶青的排练室,吉他手小笛也到了。小笛是个腼腆寡言的女孩子,只和熟人朱来交流。朱来作了介绍,说:“先不管别的,咱们一起合一遍。”
竹叶青一共要演六首歌,都是他们自己的曲子。离二十七号不到两个星期,中间还有几天春节,大概率凑不齐人排练。时间其实很紧张。
第一首歌最简单,完全可以视奏。傅莲时把乐谱铺开,摆成一排,跟着他们弹整首。
弹别的乐队的歌,除了曲子新奇,整体感受也很不相同。比如朱来与卫真就是截然相反的主唱。卫真嗓音清澈,咬字带着一点儿稚气,唱法很值得被音乐学院批判;而朱来是时髦特别的烟嗓,清水含沙一样,唱功亦非常好,充满爆发的力量。
再者,朱来长得高挑修长,头发烫了波浪卷,光站着就气势十足,这种水平的主唱,只要有登台机会,一定可以出彩。就算比不上流行歌手,也绝不至于在圈里默默无闻。然而竹叶青乐队以前几次演出,结果都不甚理想。
傅莲时弹着弹着,又好像摸清一些原委。竹叶青编曲太简单了,缺乏新意,甚至达不到中规中矩水平。
单看谱子,他还只看得出贝斯无聊,真正合奏起来,整首曲子全靠朱来撑着,器乐没有值得一听的地方,肯定感染不了观众。
乐器是表情达意的工具。一切情绪、思考,都在演奏之中完成,而乐队就是好几个人情绪与思想的碰撞。要是谱面写得太简单,器乐没有发挥空间,也就表达不出内容了。
高云显然也嫌曲子简单,突然咚咚咚敲了一连串六连音过鼓。大家都吓了一跳,朱来横他一眼,没有喊停,继续往下唱。高云越敲越来劲,摇头晃脑,加各种花,不亦乐乎。
唱完整首,朱来忍无可忍,把歌词往桌上一摔,怒道:“高云,你干什么!”
高云说:“这歌没什么好敲的,按谱子敲,不如直接用鼓机。”朱来说:“那你就乱敲么?”高云叫道:“怎么叫做乱敲呢,节奏都是对的。”
傅莲时想要劝架,但他经验不够丰富,劝架的方式也甚单薄,说:“没关系没关系,再来一遍就好了。”
他俩只当没听见劝架。朱来说:“你加一次两次,我懒得管你。一整首都是鼓的声音,你怎么想的?”高云说:“你想给那两个退队的下马威,我才改的。”
朱来道:“我……”才说一个字,高云觉得自己好心当了驴肝肺,“咚咚咚”敲军鼓,把她话头截断了。朱来气得发狂,尖叫道:“你和卫真也这么说话吗!”高云敲得越发地响亮,努力将这句话也掩盖过去。
他们两个才说不会吵架,现在就吵得天昏地暗。傅莲时劝来劝去,始终没人听他劝架。他被鼓声震得头晕脑胀的,转头问吉他手小笛:“以前也这样吗?”
小笛怯怯看他一眼,没敢作声。傅莲时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发泄不掉,就连倾诉对象都找不着。他暗暗下定一个决心,下次再来排练,一定要提前准备好应对措施。而且不管他俩吵成什么样,自己绝不再劝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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