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班的同学组成乐队,要在校庆表演唱歌节目,这是为集体增加荣誉的好事。”
廖蹶子四下环顾,继续说道:“但排练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小插曲。有的同学不服从安排,做出了损害集体的事情。傅莲时。”
傅莲时站起身来,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教室里稍有一些议论声,这种议论是廖老师乐见的,所以并不制止。
同桌说:“咦,你不就是他们乐队的么?”
赵圆顶替他的位置,用的是不光彩手段,因此也没有大肆宣扬。傅莲时耳朵一热,摇头说:“不是了。”
等议论声平静下来,廖蹶子说:“我们集体的乐队需要一把贝斯,傅莲时明明有,却不愿意借给班里的同学。”
傅莲时道:“我们私下谈过了,不用我借。”
“校庆表演代表的是我们班级,”廖蹶子脸色一沉,“不要因为你的自私破坏集体活动。”
傅莲时深吸一口气,廖蹶子道:“上次在办公室和你谈心,是想要给你留点脸面。但你屡教不改,老师就只好当众批评你了。”
“他生气了,”同桌提醒,“你千万别和他顶嘴……”
傅莲时忍着没吭声,教室里却有个声音说:“不借琴,是我们商量好的。”
“谁在说话?”廖蹶子面色更沉。
刘鹏哆哆嗦嗦站起来:“廖老师,我们和傅莲时商量过了,不借他的琴。”
“为什么?”
刘鹏飞快瞥一眼傅莲时:“不、不为什么,反正我们说好的。老师,我们找您是想借别的琴,别再为难傅同学了。”
傅莲时明白过来,肯定是他们没借到贝斯,又让廖蹶子帮忙。
但贝斯属于稀罕乐器,不是随随便便能找到的。一来二去,廖蹶子把主意打回自己身上。
这件事虽然因刘鹏而起,说到底却不能怪刘鹏。傅莲时没想到他能帮自己说话,甚至有点感动。
“是不是傅莲时威胁你?”廖蹶子说。
“不是,”刘鹏说,“老师您别问了。”
“我们坚决惩罚欺凌同学的恶棍,”廖蹶子道,“刘鹏,你不要怕。”
突然一声重重拍桌子的声音,大家吓了一跳。赵圆也站起来:“他妈的,刘鹏,你不要怕,你不敢说我来说。”
廖蹶子赞许地点点头。赵圆一口气道:“傅莲时和我比赛弹贝斯,他比赢了,所以不用借。”
教室里一片哗然,赵圆补充道:“他们怕我丢脸,才没说出来。但我赵圆不是输不起的人。”
廖蹶子眯起眼睛,死死盯着赵圆:“你是音乐生,怎么可能输?”
见廖蹶子不信,赵圆反而着急了:“我们请琴行老板做裁判员,老板说傅莲时很厉害,打算介绍他去卫真的乐队。卫真,您知道吧,《顺流而下》……”
《顺流而下》的名字如雷贯耳,教室里又嗡嗡说起小话。
“老板就很厉害吗?”廖蹶子踢一脚讲台,“一个小贩而已,你们信他认识卫真?”
傅莲时忍不住插嘴:“不是要团结同学吗?赵圆刘鹏跟我……”他斟酌了一下:“和好了,您为什么不高兴?”
“傅莲时!”廖蹶子喝道,“你要气死老师!”
傅莲时说:“我没有。”廖蹶子抄起黑板擦,朝他狠狠砸来。
像古代犯人受黥刑一样,傅莲时胸口一痛,盖上一个方方正正的粉笔章。刚才讨论《顺流而下》的人也闭嘴了,教室里鸦雀无声。
“还有赵圆,”廖蹶子厉声说,“老师帮你们办事,你不仅不知感恩,还反过来顶嘴。给我滚出去站着!”
身后传来喘气的声音,像站了一头牛。傅莲时捏了一把汗,心想,要是打老师,赵圆肯定会被开除的。
僵持片刻,赵圆乒里乓啷,带翻椅子,气冲冲走出教室。大家看见他面孔、脖子,一片怒红,但谁都不敢作声。
“哒哒哒”,廖蹶子在黑板上又写两个字:诚信。
傅莲时说:“老师,赵圆愿赌服输,是讲诚信的行为,您不应该赶他出去。”
廖蹶子视若无睹,当他不存在,自顾自说:“我们班的傅莲时同学,撒谎成性,不服气组织换人的安排,用作弊的手段,买通裁判员,拒绝借琴。”
“我也没有买通琴行老板。”傅莲时说。
如果廖蹶子只针对他一个人,他未必会一句一句顶嘴。但赵圆因为帮他说话而受罚,他就没法坐视不理了。
“我告诉你,傅莲时,”廖蹶子说,“像你这样的人,老师见得多了。校庆演出都上不去,还吹牛加入卫真的乐队。卫真怎么可能要你。而且他们就是一个混混乐队……”
傅莲时说:“这是老板讲的,不是我吹牛。”
廖蹶子得意忘形:“老师要矫正你的坏习惯,不仅这次校庆,以后的班级演出,一二九大合唱,新年晚会,傅莲时同学都不允许上场。”
“好,”傅莲时没有犹豫,“但是我不借琴。”
“傅莲时!”廖蹶子吼道。
虽然自己无依无靠,但看着气得发疯的廖蹶子,傅莲时心里前所未有地冷静、安然。
有时孩子畏惧大人的权威,其实是畏惧犯错。今天连刘鹏和赵圆都替自己说话,傅莲时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也就谈不上害怕了。
“我们继续班会。”廖蹶子说。
有几个假装写作业的同学,这会儿把头埋得更低了。廖蹶子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知错和不改,就需要更加严厉的警醒。同学们轮流发言,每人提一句对他的批评。谁先来?”
这是廖蹶子的习用伎俩。十八九岁的年轻学生,再怎么嬉皮笑脸、厚脸皮,内心都是要面子的。被同窗好友联合起来数落,最后无不痛哭流涕。
傅莲时心里也有些打鼓,但他面上很冷静,站着不动。
廖蹶子又问一遍:“谁先来?”
傅莲时才转学过来一个多月,和多数同学压根不熟,就算不交好,至少没什么积怨。
廖蹶子道:“没有人发言的话,就按学号来了。今天班会不开完,谁都不许放学。”
同桌拉上书包,高高举起手,廖蹶子宽心一笑,说道:“班长,你是他的同桌,你先来吧。”
傅莲时微微侧过头,看见班长在桌子底下捏着衣角,好像挺紧张的。他轻声安慰道:“没事,你说吧,我受得住。”
同桌说:“老师,我觉得傅莲时没错,赵圆同学也说得对。我自己出去了。”
廖蹶子的笑容僵在脸上,同桌提起书包,从傅莲时身边挤过去,小步跑到走廊上。
接着刘鹏叫了一句:“廖老师……”
廖蹶子看向他,刘鹏又低下头,一言不发,但也走出教室。
廖蹶子做了十年老师,生平第一次被这样下面子,气得面色铁青。半晌说道:“还有人吗?”
“老师,”刚才谈论《顺流而下》最欢的几个学生站起来,“我们也走了。”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班上同学走出去一大半,班会彻底开不成了。傅莲时心里快意至极!他朝廖蹶子一躬身,说:“我觉得我没做错,不该受批评。”
廖蹶子气得浑身发抖,傅莲时把他的黑板擦放回去,说:“还给您。”打开教室大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同学坐在楼梯上,三三两两聊天。见傅莲时如见大英雄。
刘鹏还是不怎么敢看他,嗫嚅道:“上次调你的弦,我觉得很对不起。”
“我知道。”傅莲时想了想又说,“我还是借你们琴吧。”
“真的?”赵圆坐在最远的地方,“那你为什么要和廖蹶子对着干?”
傅莲时微微一笑:“那不一样。”
赵圆叹道:“我都听到了,他以后不让你上节目。班级演出都要他报名单……”
傅莲时不响,赵圆道:“……其实挺可惜的。”
傅莲时又不响,心里也忍不住觉得遗憾。
他同桌在膝盖上写作业,闻言打岔说:“廖蹶子开班会,你还是第一个没有哭的。”
傅莲时谦让道:“我也没说什么,不是我的功劳。”
同桌说:“你是那个黄河里面的石人,被捞上来了。”
傅莲时莫名其妙:“我为什么是石人?”
同桌对他笑笑,继续写字。
往后几日,傅莲时吃饭上课、走在路上,脑海里都是贝斯咚咚的闷响。
但再怎么不情不愿,周六还是到了。傅莲时睁开眼睛,家里幽静,窗帘缝中几乎无光,看不出时间。他叫了一声:“妈!”
没人回答。他爸妈因为工作搬来北京,两个大忙人,不着家,几天几夜不回来也是常有的事情。
墙上挂钟道,五点整。外面踢踢踏踏,窸窸窣窣,摸黑下楼的声音。自行车轮子转动,轻轻细细的哒哒声。傅莲时睡无可睡,干脆起来临时抱佛脚,再练一会琴。电贝斯声音又低又闷,不插电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不扰民。
其实他也不知道练什么好。练《顺流而下》,练飞蛾那段即兴的独奏,练没能上台的《恋曲1990》,好像没什么东西可弹了。十点钟,街上越来越热闹,小青蛙琴行应该已经开门。他把自己捯饬整齐,像商务人士拎公文包一样,拎着琴盒出门。
走到琴行临街,有个耳熟的声音叫他:“傅莲时!”
居然是赵圆。如今两人不算互相讨厌,但还是有点儿戒备,在学校里不太交谈。傅莲时道:“你周末也来学校么?”
“我来练琴的,”赵圆朝琴行的方向看了一眼,“今天是不是……卫真要来?”
“是吧。”
“那你是不是很兴奋?”
傅莲时摇摇头,说:“不兴奋。”赵圆道:“你就装吧。”
但傅莲时说的其实是实话,他见卫真的激动劲儿,完全被练不好琴的恐惧掩盖过去了。
两人并肩走到琴行,大门半掩,曲君长发半扎,坐在柜台旁边看报纸。赵圆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去招呼道:“老板!”
曲君头也不抬:“小胖子,琴房旁边有人用,今天不租了。”
“我又不是要租琴房,”赵圆说,“我也不叫小胖子,我叫赵圆。”
曲君“哦”一声,赵圆搓搓手道:“老板,是不是……卫真已经来了?”
傅莲时攥着琴盒的提手,跨进门内,也说:“曲老板。”
“又打什么赌?”曲君笑道,“赌见不见得着卫真?”
“没有打赌。”傅莲时说。
曲君拿过琴盒,在前面领路。铺面外墙另有一道楼梯,连通一条窄走廊。走廊上两扇门,左边是琴房,右边常年关着。
“这就是我常来的琴房。”赵圆介绍。
傅莲时正想凑过去看看,曲君却将他拉到右边,把琴盒塞还给他。
傅莲时心跳得厉害,曲君小声说:“卫真就在里面。”
赵圆道:“卫真就在里面?”伸手就要推门。曲君拦着他道:“进去就把你吃了。”
赵圆半信半疑,曲君指着门道:“罗马斗兽场,世界七大奇迹,有没有听说过?”
傅莲时更加发慌,曲君道:“今天还有一个对手,请进吧。”
不等他拒绝,曲君转动把手,门开了。
里面松下乍然停下。这是一间堪称宽阔的排练室,地上横横竖竖拉满电线。傅莲时看了一圈,鼓手、吉他都是新面孔,还有一个拿贝斯的,不像飞蛾。卫真披件军大衣,坐在帅位,面色阴沉。
“谁准你们停的?”卫真说。
“卫真哥,”背着贝斯那个人说道,“门开了。”
“谁准你们门开了就不弹了?”卫真提高声音,“谁开的门?”
“我开的,”傅莲时说,“对不起。”
卫真斜他一眼,指着门口道:“滚蛋,快点。”
傅莲时如芒在背,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曲君从他身边绕过去,挡在前面:“卫真,你发什么疯?”
“你不要命了吧,”屋里贝斯手说,“说卫真哥发疯。”
傅莲时心想,曲君不过是个琴行的小老板,跟卫真伤和气就太不值当了。他扯扯曲君,低声说:“曲老板,要么算了。”
“怕他干嘛,”曲君道,“卫真,你说呢?你欠教训说么?”
卫真冷着脸不答,曲君说:“我告诉你卫真,这儿,是我开的琴行,这是我找来的贝斯。再乱咬一口,你就给我滚。”
屋里众人噤若寒蝉,鼓手悄悄捏住镲片,怕它自己开口说话似的。
过了好半晌,卫真居然服软了:“行,进来。”
“哦,哦,”傅莲时觉得不可思议,“我进来?”
才走出一步,他手腕一紧,又被曲君抓住了。卫真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请进’。”
曲君这才放开手。傅莲时走到屋子中间,学那个贝斯手的叫法,说道:“卫真哥。”
“叫什么名字?”卫真说,“多大了?”
身后房门一响,但没听见锁舌的“咔哒”声,应该只是掩上了。
“我叫傅莲时,”傅莲时说道,“‘果得一莲时’那个莲时。今年……十九。”
另外那个贝斯手嗤笑一声:“还在上学吧。”
“嗯。”傅莲时说。
卫真指着那贝斯手:“这是余波,今天你们谁弹得好,谁就留下来。”
余波口口声声叫卫真“哥”,但看面相,他应该比卫真还大几岁。闻言不屑道:“这小子能跟我比吗?他学过几年?”
傅莲时说:“快两个月了。”
余波又笑了一声,卫真瞪他道:“要是都弹不好,我就谁都不要,另外再找!”
任谁都能看出来,卫真对他并不满意。余波赔笑说:“卫真哥,刚刚是被他们打断了,才没弹好的,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弹你练得最好的。”卫真说。
余波喜出望外:“我练得最多的,就是飞蛾那段独奏了。”
不用他说歌名,在场人人都知道是哪一段。卫真没好气道:“弹。”信手在吉他上拨了两个音。
这两个音是副歌的开头,众人心领神会。数完四拍,直接从最后一段弹起。
尽管余波为人有点讨厌,傅莲时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一定是个很有经验的乐手。基础练得相当扎实,姿态也很放松,摇头摆尾,一看就是上过台的。
赵圆贴着门缝往里看:“都弹成这样了,卫真还不满意呢?”
“卫真名气大嘛,”曲君说,“之前还有好几个,弹得都不错,被他赶走了。”
赵圆讶道:“老板,你不是管贝斯叫贝托么,还听得出好赖?”
“我说那个,”曲君指指吉他,“那个弹得好,贝托没听见过。”赵圆不搭理他了。
屋里《顺流而下》进入尾奏,余波渐入佳境,弹得越来越动情。曲君问:“小胖子,你说谁能赢?”
“我叫赵圆,”赵圆说,“肯定是余波赢。傅莲时基础比他差远了,也没有上过台。”
“你们校庆不是要上台么,”曲君故意说,“傅莲时为什么上不了台呀?”
赵圆一肚子气,又不理他了。
此时尾奏弹完,余波揩掉额头上的细汗,小心问道:“卫真哥,我弹得怎么样?比刚才好吧?”
“比刚才好。”卫真说。
上轮面试来了五六个贝斯手,余波是唯一留下来的。听见卫真称赞自己,他又觉得胜券在握,朝傅莲时挤挤眼睛。
“但是我不喜欢,”卫真又说,“乐队一共四个人,我不想要庸才。”
余波色变道:“你直说吧,我哪里弹得差了?”
“哪里都不差,”卫真道,“但是也没什么好。我想要一个脑子里不是谱子的贝斯手,有这么难吗。”
“卫真,”余波冷笑一声,“你脑袋长圆了么?我不是天才,我不是,这小子是?”
傅莲时怕他打人,把琴盒往背后藏了藏。
“你想要个天才,”余波指着卫真鼻子,“你卫真几斤几两,除了昆虫几首破歌,还有什么东西?人天才干嘛弹贝斯,干嘛给你卫真弹贝斯啊?”
听他编排昆虫乐队,傅莲时心里堵得慌,插嘴道:“说不定因为飞蛾?”
余波不敢打卫真,却敢对傅莲时动手。他把贝斯丢在琴盒上,“咚”的一声,震得屋里嗡嗡响。傅莲时劝道:“我没说我,我就是打个比方。”
余波卷起袖子,傅莲时打量打量他的身高,心里有计较,又道:“您少说两句吧。”
卫真一言不发,面色愈来愈难看。吉他手见势不妙,发话道:“得了,别吵了。余波你不情愿,就先走吧。”
“我不走,”余波说,“我看这小子有什么能耐,要他不要我?”
“也没说就要他了,”卫真说,“我话摆在这里,宁可乐队组不成,我也不要庸才。”
赵圆躲在门外,看得大气都不敢出:“傅莲时也要挨骂了,一会谁帮我要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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