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在你心里只是个警察。”
相泽刚想解释是因为害羞,就听柳又说。
“这是对我的最高赞誉。”
然后眼见柳把他的分组改成职业英雄,备注改成A班班任。
相泽勉强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随便乱搞个话题:“我们好像从没交过手,也没共同作战过。”
“你是不记得了。”
“……”又说错话,“什么时候?”
“你真是,”柳感叹,“酒量一般,酒品也差。”
印象里相泽没跟柳喝过酒……
又走到了那条河的桥上,晚夏热风迎面拂过,相泽身上的绷带早已拆了,此时清晰的感知到风中裹挟的水汽。
再降雨就是秋雨了,又一个夏天将要过去。
相泽认为自己势必做出挽回了,于是上前捧起柳的脸。
“感觉你心情不是很好。”
柳从被挤压的嘴中发出狡辩的声音:“没有。”
“心情不好请告诉我,无论如何我都在。”
“……”
柳久久凝望着相泽,眸中深深映着他的身影,轻声问:“你是不是以‘如何安慰抑郁症患者’在网上搜索了?”
相泽偏头:“你这么想我。”
“是也不是?”
“是。”
柳就知道。
说柳直男,相泽也彼此彼此。
“不过有点出入,我问的是,如何安慰抑郁症恋人。”
“……”
猝不及防被撩到的柳嘴角翘了翘,想偏头逃过相泽目光,但脸在他手上。
相泽凑过脸,迎着柳视线,吻了吻柳的额头。
“笨嘴拙舌,情真意切。”
☆、二四章
与相泽分别,夜幕降临,然而柳不可能就这么回家了。
对于化学检验,柳只知道理论,实际操作需要有仪器有地方做。
柳不觉得警局有值得信任的法医,单测钾离子浓度,找化学医学相关人士也是一样。
前往途中路过城西的警局,柳想起经过一系列努力,牢里那人取保候审的手续终于要办下来了,但后续安置问题尚未解决,在等待开庭期间,柳考虑着送他去戒毒中心,毒瘾有多不好戒,柳常年与贩毒犯罪分子打交道,再清楚不过。
目的地是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柳有个认识的医务工作者叫江口,他在此实习,虽然柳不认为他会顶什么实用,分析钾离子浓度的仪器他总归会用吧。
“难得见到警察先生,这都四年多都没见面了吧。”
江口折好白大褂挂在手臂上,眼睛来回打量着柳,笑容灿烂。
“一直邮件聊天,后来有了聊天软件但是您连语音都不发,见面才发现您一点都没变。”
柳也不住端详江口,身材修长,医学楼阑珊灯火中的面容年轻俊逸,无框眼镜架在秀挺的鼻梁,但是脸色蜡黄,发量稀疏,身行佝偻,一副肝功能不全的样子。
看到最后,柳问:“你怎么成这样了?”
柳的唯一一面印象中江口是个白白胖胖的二百斤狗孩子。
“医学僧嘛。”江口扶额,“在练跑步了,最近医患关系有点紧张,我的个性逃命也方便,系里还组织了武术班。”
不再浪费时间,柳把两小瓶给江口:“请帮我测钾离子浓度。”
“这倒没问题。”江口接过来,“不过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哪来的什么东西?”
“洗蔬菜的水,用来估计农药含量。”
“好的。”
医学楼东面是沧江,上野在此溺亡,苍蓝大桥横跨其上。柳视线落在这座宏伟的桥梁上,思及这座桥自杀率惊人。
而且柳就是在这认识的江口。
四五年前,柳失业后没多久就自学考上了警察。过几天柳将要入职,正赶上班长组织召开又一次同学会。
柳年年都想去,因为回忆这东西很神奇,电光火石的一闪,柳想起雄英二年级时有一次去食堂没带饭卡,相泽帮他刷的,然后柳就忘了,相泽也不在意。
去同学会应该会遇上相泽,柳想去还了那碗咖喱乌冬面钱。
结果不是工作繁忙就是自杀未遂,次次去晚。
这次也晚了,柳漫无目的散步到这座桥上。
夜色正浓,那时城市的天空还不是一片浊井,星空迷人。柳不想回自己房子,又怕自己精神恍惚翻下大桥栏杆,左右想在这坐会儿,便用手铐将手腕铐在了栏杆里侧。
柳随后往栏杆下的台沿儿一坐,手往后背,不顾手铐膈得后背生疼,背靠着栏杆,挡着行人视线。
完成这一切,柳情绪并不稳定,药在身上,却没有拿出它的意向和力气,不想动,甚至不想呼吸。
透过栏杆的缝隙,柳仰头呆望天上的满月和繁星,缓缓吸气,缓缓呼气,逐渐平息躁乱。
打破柳安宁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一团庞大的黑影扑来,近了能看出是个少年,不过胖的厉害。可能没看到栏杆阴影中的柳,他冲向这边的栏杆。
柳发觉苗头不对,这孩子是要跳桥。
柳可以抱着他的腰,温柔的制住他,但没必要。稍偏了偏身子,柳抬腿一脚绊倒了他。
小胖子脸不偏不倚撞上栏杆,门牙掉了一颗,委屈更加憋不住了,哇哇大哭。缓了口气还哼哧哼哧爬起来,继续跳。
柳用没铐的那只手扯住小胖子攀栏杆的手,单手把人扯到旁边,在小胖子一脸泪痕和懵逼中,找出个手铐,把他也拷栏上。居然拷不上。
“以后多运动,多吃素。”
柳换了个大号的拷上了。
幸亏今天这个自杀圣地不怎么营业,要是多来几个拷一排手铐未必够用。
“你干嘛!你凭什么不让我跳?我要死你管的着吗!”
柳实在没力气装出心焦的样子,也难以劝慰些“不要死,世界多美好”“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这么年轻就死了不考虑家人,太自私了”的废话,柳自己都不信这些狗屁。
如果能死,其实柳也会活着,不为什么,就是活着。
而面对小胖子的质问,柳给了他理由:“世界这么操蛋怎能让你解脱,留一个是一个。”
人和人之间的善意哪去了?小胖子情绪要崩。
“我的命我做主,你凭什么!”
柳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扔给他。
“真想死就用刀抹脖子,或者砍掉手跳下去。”
他根本不是那么想死,柳看得出来。
小胖子委屈的爆哭。
柳被震得耳膜生疼,引用泰戈尔安慰他道:“世界上的事情最好是一笑了之,不必用眼泪去冲洗。”
“嗷呜呜呜……”
不好使,哭的像狗。
小胖子哭得肆无忌惮,来往行人无不瞩目。最要命的他就在柳耳边嚎,巨吵无比,柳躁狂险些发作,忍无可忍,狠踹小胖子屁股一脚。
“小点声,吵得老子脑壳疼。”
哭声戛然而止,他开始小声抽噎,沉默了十秒不到,眼神数次瞟过柳,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吭哧瘪肚的说了句。
“我失恋了。”
“同喜,我失业。”
“那你有亲人去世吗?”小胖子似乎决心跟柳比惨,“我养了六年的狗死了。”
“我玩了六年的亲哥死了。”
惨不过的小胖子得知对方和自己同病相怜,反而善良了起来。
“别伤心,你爱的人死了,他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永远注视着你。”
“你是说满天都是狗和我哥,他们还一闪一闪亮晶晶。”
“……”
小胖子终于看到了柳的手也铐着。
“你也想死……不对,你有刀还怕跳桥?”
“因为我不喜欢刀。更喜欢从高处坠落的感觉,何况我不想死。”
小胖子不解:“那为什么还预防自己要去死?”
长久以来人类本能和文化中就有死亡崇拜,柳不过更难抑制那种冲动,尤其他认定自己想要的就能达到目的,却被剥夺的死亡权力,去不到彼岸,死亡本身对他来说更加迷人。
“我等的不来,我找也徒劳,我得一直等。”
柳很难说清楚另一个想法,那种不断蠢动着的、与自认异端和追求死亡相悖的某种执念。等到它,柳能为之奉上一切,时间,金钱,品德,人性,感情,不怕抛却一切,只怕它不来。
但是恋爱脑小胖子已默认柳说的是人,还是女人。
“长成你这样还有人看不上?”
他在说什么?无所谓。
“好像有谁说过,抓住幸福比忍耐痛苦更需要勇气。”小胖子忽然鸡汤宽慰自己和柳,“存活于世本就不易,谁不都是这么挺过来的。”
柳不置可否。
“想想还是有不少美好的事,还有希望,还有留恋,还有未完成的事。”因为门牙掉了说话漏风的小胖子问柳,“你也有吧?”
“嗯。”柳有是有。
“那是什么?”
“我还欠人钱没还。”
这人好惨。
小胖子过了那阵冲动心情好多了,告诉柳自己姓名,还提议留个联系方式,柳随便给他了。
听他说自己是高中生,柳叮嘱:“差不多就回家去,你家人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