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小荆一个人边哭边跑去澹泊书局,范思辙正跟李承泽耍赖皮,苦口婆心说店里因为他过于大方而产生的效益打折,就听见背后一阵哇哇,有个东西撞开他猛地一下扎进二殿下怀里。
他被撞得转了一圈,回过头站稳定睛一看,一根糖葫芦直直举高高,小孩子抽噎着:“二…二哥哥…哥…这个…给你…我爹被坏人…坏人…抓走了!”
谢必安的剑都拔出来一半了,还以为是刺客,这小鬼蹿得真快,他往日头看了一眼,范无救领会,咻的出屋巡视了一圈,周围没有监视的人。
李承泽眉眼弯弯,拿了糖葫芦,“这是特地给我买的?”
小家伙抹了一把眼泪,咬着小嘴点了点脑袋。李承泽把糖葫芦递给谢必安,让帮忙先收着,顺手摸过柜台上的方帕,手指卷了给滕小荆擦脸。
“哭够了没?”李承泽给他把脸上被眼泪印湿的地方擦干,“哭够了,我就带你去接你爹爹。”
能不费功夫没闹出动静就劫走滕梓荆的黑衣势力,整个京都也只有鉴查院了。
二殿下带着黑白双煞硬闯鉴查院无果,又擅闯陈园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宫里,侯公公心惊胆战地伺候陛下,不知二殿下越发横行无忌放肆妄为的行径,是否会惹得龙颜不悦。
“老二,居然敢闯鉴查院?”庆帝横卧在榻上,久久地,才翻了一页书,“言家那小子不在?就这么任他闯?”
“小言公子在的,只是…”
庆帝挑眉:“有什么话,在我面前也吞吞吐吐?”
“奴才不敢,只是二殿下身边有绝顶高手加持,小言公子也不敢真的对皇子下狠手,不免落了下风。”
侯公公说着,小心去注意陛下的神色,眼睑微低,鼻翕扇动,眉峰稍扬,这是有些讥讽之意啊…
庆帝呵了一声:“他二人说了什么没有?”
“二殿下没避着人,说要见陈院长,小言公子说院长不在,在陈园,随后二殿下道了句谢便直奔陈园了,并未再发生争执。”
“他找陈萍萍?”
“陈院长似乎抓了殿下身边一个护卫去问话,就是先前小范大人身边那个。”
“为了一个护卫?”儋州刺杀的事他还记得,那个被挑中的倒霉蛋叫什么来着,皇帝想不起来了,“这事儿范闲做朕信,老二做…你说他想干什么?”
“是的,二殿下一向不会意气用事,此举必定另有深意。”
“悬空庙上救老三也是另有深意?”
“这…”侯公公卡了壳,要命,这是触了龙须啊!他扑通往地上那么一跪,“奴才该死!”
“该死在何处啊?”
“奴才…几位殿下手足情深,奴才不该妄议。”
“老三最近是亲近了老二许多。”庆帝愁啊,这可不好。不过老二能救老三,他有些讶异,以老二的品性,该是巴不得老三早死才对。“你说老二为什么这么抗拒和老叶家的丫头?那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兵权。”
小事上从不会违逆陛下意思的二皇子,对自己的亲事,竟然不松口。他这么干,和林婉儿倒像是亲兄妹了。
庆帝想起林婉儿,自然而然地便念起了李云睿,又自然地想到了太子,显出了可见的厌恶。
侯公公不敢说,一脸憨厚地笑,陛下就别难为奴才了,二殿下如何想,奴才实在猜不出来,也说不准殿下已心有所属,不愿让心上之人受委屈呢,叶小姐入府那一定是正妻之位的。
庆帝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表示不想再多说,只感叹道:“儿女情长在滔天权势面前,值得一提?老二在那只老黑狗面前讨不到好,随他去。”
陈萍萍打量着这个自陈园建立以来第一个擅闯还完好无损的皇子,装得无惧无畏,袍子下那双腿也许是抖着的。没有谁能在他的视线中坦然,知道怕,就还好,看来没传染上他那父皇的脾性。
他对老二的兴趣,完全来源于范闲对其的态度。既不帮衬着夺皇位,但二人私交甚好,小动作没断过,他都看在眼里。范闲在儋州的时候,他在京都,也算是看着李承泽长大,一步步被皇帝赶鸭子上架,他只觉着可惜。
而自从范闲来了,老二似乎,卸下了一部分的沉重担子,整个人都放松了。
陈萍萍微眯了眼笑着问:“我的陈园,有谁是殿下的人啊?”
李承泽松了手,轻拍了一下小家伙的背,滕小荆被鼓励着几步跑到滕梓荆的面前,红着鼻头,大叫爸爸。滕梓荆手忙脚乱,惊愕地抬头看了眼李承泽,又看了看陈萍萍,得,神仙打架,凡人最好退开,以免误伤。
“据我所知,滕梓荆是鉴查院的人,就算出了鉴查院,那也是范闲的人。”陈萍萍慢条斯理地说。
“院长不知道吗?”李承泽终于得空,咬了一口糖葫芦,冰糖和山楂碎在口中融化,酸酸甜甜,他有些幸福地找了个位子坐下,“范闲把人借给我,我得完璧归还啊,不然就以他那个记仇的性子,以后还不知道会给我下什么绊子。”
“殿下倒是了解他。”陈萍萍转头看着滕梓荆手足无措哄孩子,想起了五竹养范闲,他真的好久没有见过老五了,范闲说他去了神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滕梓荆是鉴查院下任院长的属下,我不会对他怎么样,但是殿下,我就不能保证了。”
“擅闯鉴查院本来就是我有错在先,院长想怎么罚我可都没什么怨言,哪怕是让父皇下旨也行。”
“殿下的意思,好像很希望陛下发怒。”
“嗯,最好能让父皇气得消了我和叶家小姐成亲的念头。”
“殿下的眼光太高了,灵儿小姐也算是京都的大家,叶重将军手上的兵权比秦家分量还重,老臣以为,配得起殿下。”
“当然配得起。”李承泽咬下第二颗红色的果子,“只是我不喜欢。”
“殿下何时起也开始以自己的喜好为做事的准则了? 生在皇家,谁没有个无奈的时候,大皇子也已经成家了。”陈萍萍说,“在老臣的印象里,殿下是惯会审时度势的,一向不需要陛下操心。”
“陈院长高看我了,我不是大哥,也不想要不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兵权。您说得对,生在皇家,有太多无可奈何,但我啊,有范闲了。”李承泽吞下嘴里的果肉,说道,“我们都不想要再无可奈何。”
滕梓荆把那封信递给他。
李承泽从陈园里出来,手心里都是汗,一抓竟然把牛皮纸都印湿了。
滕梓荆咋舌,敢情您就是个纸老虎啊。
话音刚落,后腰被谢必安拿剑柄狠戳了一下,然后谢必安又一声闷哼,滕小荆收回脚,滕梓荆明着给自个儿儿子竖了根大拇指。
范无救抱着剑望天,今日天空万里无云,就是剑使多了有点儿手酸,鉴查院的剑手也不是好对付的。
李承泽深呼出一口气,回头望了一眼陈园的大门,陈萍萍驼背的老仆人还站在那里,见他回首,又向他鞠了一躬,他微微点头,看着老人回身进了园子。
他这才安下心,低头看着手上的信件,火漆已开,他愣了一下,抬头冲滕梓荆扬了扬信,眼尾吊梢。
滕梓荆忙摆手,老狐狸拆的,不怨我。
老院长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瞒着自己的阴谋阳谋,没成想却看出了…私情。
鼻子里哼了一声,李承泽冲着滕小荆招招手,牵着小家伙登上了马车,坐稳了,掀开帘子,小声招呼了黑白双煞:“必安,无救,给我打。”打一顿才老实,跟主子一样滑头。
马车骨碌碌地在山道上滚,李承泽打开信,扫了几眼,动不动就笑出声,滕小荆好奇地凑过来:“二哥哥,是谁写给你的呀?”
“你小范叔叔。”李承泽看到范闲写到让王启年给他画日出,忍俊不禁。
“我爹说小范叔叔去江南玩了,你们怎么不一起去啊?”
“他不是去玩。”李承泽摸了摸小家伙的头,“有机会的。”
“那我也想去!”
“你爹同意就行。”
“二哥哥最好了!”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
信的最后这样写道。
他收了信,掐指算了下日子,确实是快了
——秦家,快要按耐不住了。
第十八章 十八、
内库的大标依然落进了明家的手里,只是整个明家都换了主人,而收上来的银两足足有往年的两至三倍,堵住了群臣弹劾范钦差卑鄙无耻其行不正的嘴,有银子谁还在意怎么来,皇帝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范闲回京拟上行程,明知道秦家欲在山谷截杀也没避开,这回他做了充足的准备,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他只是没想到,言冰云会亲自带兵来接应。
这本身就是在陈萍萍的刻意放任之下,和秦家一起做的一个局,而言冰云出现在此处,范闲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他望着林中已经被拉出的五座守城弩,在白雪枫林的映衬下,黑得发亮。
范闲从加固的鉴查院特制马车上下来,同言冰云站去了一处,跟着出来的海棠和王十三,被他留在了原地,看着这批刺客里仅剩的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