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槐序也笑了一下,“高三毕业快二十年了吧。”
“嗯,咱们都三十好几了。”路银塘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心想电梯怎么还不到一楼。
电梯不仅没到一楼,还在每个楼层都停了一下,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夏槐序往后退了退,路银塘也跟着挤到角落里,电梯里的人说话声不算低,两个人不得不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太尴尬,在又进来三个人把他俩全都挤进角落里后,夏槐序开口了。
“刚才你学生说你腿脚慢,是受伤了还是怎么?”
“哦,没有,”路银塘下意识跺了下脚,“就是懒,不乐意动弹。”
“那就好。”夏槐序点点头。
这次夏槐序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陷入新一轮的沉默,路银塘的手机响了,他非常迅速地转身背对着夏槐序,掏出手机看都没看就接听了。
“喂你好。”
“你好啊,我是接单的司机,你刚才一直不回消息,我已经接上别人了,你把订单取消一下吧。”
司机大哥的声音非常大,从电话里传出来周围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路银塘闭了闭眼,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短促地嗯了一声,直接把电话挂了。
“没打到车吗?”夏槐序问。
“嗯,今儿我车限号。”路银塘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转了回来,也不怕尴尬了,反正已经够尴尬了,“我也不爱开车,贼烦。”
夏槐序忽然笑了一声,路银塘抬眼看他,“咋了?”
“没什么,”夏槐序笑着说,“本来觉得你好像和高中的时候不太一样了,现在又觉得还是挺像的。”
“是么。”路银塘抓了抓脸,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很快又抬起来看了一眼。
夏槐序倒是没什么变化,长高了一些,虽然穿得厚但也能看出来身材很好,不过确实跟何宵同说的一样,比高中的时候更帅了,多了些稳重,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一股沉静,但又不老成,微微笑起来很温和,没有疏远的感觉,比起他这张脸好像身上的气质更吸引人,电梯里每进来一个人目光都会先落在他身上。
最后路银塘不看他了,垂着眼低声说:“你和高中的时候也还一样。”
一样冷飕飕的。路银塘没说出来。
“我开车来的,现在要下班回家,我送你吧。”夏槐序低了低头跟他说,“正好顺路。”
夏槐序的声音是有些低沉的成熟,在杂乱的人堆里听起来依然清晰,带着点儿轻微的哑,沉沉地落在路银塘耳朵里。
他俩离得近,夏槐序比他高一点儿,电梯里又有很多人,跟他说话时夏槐序低了低头,路银塘都能闻到他身上带了点儿柠檬味儿的消毒水味。
安静了不到十秒,路银塘抬眼看向夏槐序,忽然说:“你还没问我住哪儿呢。”
“啊,”夏槐序还是笑,一点没有变得尴尬或者慌乱,“想表达一下诚意的,表达早了。”
说完这话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都看着对方的眼睛,夏槐序长得是真帅,路银塘一个语文老师,和他对视的时候脑子里刷刷往外冒成语。
剑目星眉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路银塘掐了自己一下,赶紧止住了,他今年三十岁都快要过半了,这种被人含笑盯着,莫名有种被他看透了的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倒不觉得讨厌,还挺新鲜的。
路银塘很轻地舒出一口气,终于露出一个算得上真心实意的笑,他往后靠了靠,半仰着头,目光微不可寻地在夏槐序脸上打量了一下,挑了下眉毛,“好,谢谢夏主任。”
夏槐序也收回目光,笑着说:“不客气,路老师。”
这次夏槐序的车没停在外面,在地下停车场,电梯里大多数人都在一楼就出去了,剩下的是院里的几个同事,这时候才看见夏槐序,隔壁眼科的一个同期医生跟他熟,打了个招呼。
“几天没出医院了夏主任,我咋觉得你比上次我见你瘦了一圈。”
“两天半。”夏槐序说,“这两天半减肥呢。”
眼科医生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行。”
两人说完话,眼科医生的目光迅速在夏槐序旁边的人身上过了一遍,“这位是?”
路银塘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他对陌生人就是这样,什么面子都不给。
“我同学。”夏槐序说。
到了B1夏槐序对路银塘说了声到了,两人一起出去,夏槐序拿出车钥匙按了一下,远处一辆黑色的车亮了亮车灯。
车里还是很冷,但比那天停在外面好一些,路银塘系上安全带,把手缩进了袖子里,车里所有能碰到的地方都冷冰冰的,他很怕冷。
夏槐序见他那样探过身子把他那边的出风口扳下去,对着他吹,路银塘眨了眨眼,他睫毛上结了层水珠,懒得伸手擦,扭头看着没动的夏槐序。
“暖下车。”夏槐序解释了一下。
“哦。”路银塘又看着前面。
“林嘉刚才说你是他班主任,”夏槐序系上安全带后随口问,“带高三?”
“嗯,在四中。”路银塘觉得暖和了,把手伸了出来。
“四中是个好学校。”夏槐序打开车载屏幕,“方便输入一下导航吗?”
“方便。”路银塘凑过去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夏槐序听着导航的声音,把车开出了停车场。
今天照旧是个好天气,中午的太阳比前几天还要大,阳光照在玻璃上,暖洋洋地泛着光。
在等一个很长的红灯时夏槐序把胳膊撑在车窗上,轻轻用手指揉着额头,他几天没出医院,被阳光一晒略微有些不舒服,他一直有偏头疼的毛病,读博搞科研那两年落下的,不严重,偶尔很累的时候会犯。
正盯着前面出神,一只手伸过来啪一下把遮光板放下来了,夏槐序回过神,余光看了路银塘一眼。
路银塘收回手,问:“头疼?”
夏槐序放下揉额头的那只手,“偶尔,不严重。”
路银塘没再说什么,绿灯亮了,夏槐序跟着前面的车直行,他开车很稳,不算很快,让人觉得舒服。
但路银塘没大有舒服的样儿,在他往夏槐序那边看第三次的时候,夏槐序开口了:“怎么了?”
“啊,也没,”路银塘被抓了个现行,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就是觉得你一个大夫我跟你说这个好像有点儿多此一举。”
“可以说来听听。”夏槐序没问他要说什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路笑了,“万一歪打正着呢。”
“就是偏头痛我知道个偏方,”路银塘语速飞快地说,“天麻川穹当归炖猪蹄,挺有用的,估计炖别的也一样,我妈之前也是偏头痛,虽然不能根治但是可以缓解。”
“好,我还真没试过偏方。”夏槐序点点头,听得还挺认真,“抽空我去买来做一下试试。”
“嗯。”路银塘抿了抿嘴,他本来没想那么多,见夏槐序这么认真他反而觉得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试试……能打着吗。”
“什……”夏槐序一下反应过来,笑着看了路银塘一眼,比刚才的笑容都要真切,“好,回头告诉你打没打着。”
路银塘没说话,慢慢把脑袋转回去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在想自己是不是不该说这一句,本来夏槐序可能就是跟他客气,人家肉眼可见地忙,家都回不去,哪有空炖猪蹄,他这么一说反而像是非要他试试还要给自己个回馈一样。
路银塘闭了闭眼,他很少想这么多,他向来奉行“反正死不了”、“大不了就死”的处事风格,说完一句话从来不会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忽然琢磨起这些事来,还有点儿找不着头绪。
毕竟太久没跟陌生人相处了,虽然夏槐序只算半个陌生人。
夏槐序把车停在了路银塘家的小区门口,没有进去,“不下车送你了,积雪没化,走路慢点儿。”
路银塘已经一条腿迈出去了,听见他的话又回过身应了一声,一开口嘴里直冒白气,“谢谢夏主任,麻烦你了今天。”
夏槐序见他这样,从隔间里拿了包一次性口罩递给他一个,“不客气,路老师。”
他又重复了一遍在电梯里的话,在路银塘下了车戴上口罩,转身要关车门时,他拿出手机的那只手抬了抬,很轻地哎了一下。
外面风大,他不确定路银塘能不能听到,但他也没有真的想叫住他,可能只是一种试探,或者尝试,他没做过这种不经过深思熟虑的事,一时犹豫不决。
按理说路银塘是听不见的,他不是个能一心二用的人,在心里狂骂杀人一样的冷风时他确实没听到夏槐序连试探都算不上的那一声。
但他还是又钻进了车里,看着夏槐序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拿出手机,用他最擅长的那种风轻云淡的语气和表情,说出了他最不擅长的主动的话:“夏主任,方便加个微信吗?”
“方便。”夏槐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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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死颜控?????
第4章 04
夏槐序把车停在了胡同口路边的车位上,踩着一路红色的鞭炮壳回了家,路上碰到几个急匆匆出来买油盐酱醋的邻居,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人人脸上都挂着笑,今天是好日子。
老爸老妈刚把饺子下了锅,都还没滚开一个来回,夏槐序推门进去了,脱下大衣抖了抖身上的冷气,挂了起来。
“回来啦。”
老妈从厨房探出头,一看是他擦了擦手就迎了出来,直勾勾地走到他面前,然后往他身后看,什么都没看到,老妈不甘心,又往门外看,还是空空如也。
老妈一下就不笑了,撇了撇嘴冲厨房里喊:“自己回来的!”
回头还瞪了夏槐序一眼,“讨厌鬼!”
夏槐序很无奈地笑了笑,去卫生间把手洗了,挤了一泵消毒凝露搓着又出来了,挤进厨房里,“什么馅儿的啊?”
“狗馅儿的。”老爸搅动着锅里的饺子,头也不抬地说。
“什么?”夏槐序没反应过来。
老妈在旁边倒醋,接话道:“单身狗馅儿。”
“哎哟,我真服了您老两口了。”夏槐序端起三碗醋就出去了,他在父母面前比在外面要活泼一些,故意说:“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心疼心疼我呗。”
“咋不心疼了?”老妈拿着筷子出来,两只手在他脸上摸了摸,“我可心疼死我儿子喽,儿子今天住不住下?”
夏槐序嗯了一声,“住一晚,明儿早上走,有手术。”
“小段呢,没休班吗?我昨儿给他打电话了让他来家吃饺子。”老爸从厨房里喊。
“他……”夏槐序犹豫了一下,没想好要不要说呢,老妈已经发现了端倪,立马指着他大喊:“小段是不是谈恋爱了!”
夏槐序叹了口气,老爸啊了一声,跑出来接着问:“是不是真的?”
“嗯,是,谈恋爱去了。”夏槐序点点头。
“男的女的?”老妈又问。
“男的,”夏槐序拖出椅子坐下,“还是个明星呢。”
“我天,”老妈捂着嘴和老爸对视了一眼,眼睛里都有泪光了,“小段孤苦伶仃这么多年,终于傍上了啊。”
“哎。”夏槐序又叹了口气。
“哎个屁。”老妈眼里的泪光瞬间消失,翻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也傍上一个再说吧。”
夏槐序揉了揉脸,没吭声。
老爸老妈每次跟他说这个话题的时候他都应付两句就不说话了,毫无胜算,孤立无援,懒得挣扎。
爸妈都是大学教授,前几年刚退休,从年轻时就是出了名的活泼热情又开明,结果生出夏槐序这么个儿子,从小就情绪稳定得不行,不管闲事儿,也不喜欢别人管他的事儿,有礼貌但话少,不爱闲聊天儿。
胡同里的人都说他不像老夏两口子的儿子,倒像隔壁胡同乔家的小孩儿,反而乔家大儿子更像夏家的孩子。
老爸说过,人之初性本怎么样就是这么奇妙一事儿。
“吃吧,奇妙之子。”老爸给他夹了个饺子。
夏槐序装没听见,把饺子吃掉了,茄子干猪肉馅儿的,夏天晒干了的茄子泡水切碎拌上猪油,很香,油润润的,比肉馅儿的还好吃,老妈最会调各种馅儿了。
“我看你好像瘦点儿了,”老妈吃饱了,又给他盛了半盘饺子,打量了他一眼,知道他吃饭不说话也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起来,“晚上给你炖个排骨吧,还是想啃大骨头,红烧肉什么的,你平时自己住多吃点儿水果自己做饭,别老嫌麻烦。”
说到最后叹了口气,挺惆怅地看着夏槐序,“要是这些话能说给我儿媳妇儿听就好了,关心你有什么用,你才不听我的话,我想关心儿媳妇儿。”
“您不会有儿媳妇儿。”夏槐序说。
“男儿媳妇儿。”老妈非常迅速地改口了。
“这就不是男女的事儿。”路银塘啪一下把一张完整的橘子皮扔进远处的垃圾桶里,一口驳回了大姨说生男孩儿省心的话,“甭老说那屁话,什么女生事儿多,我班里的女生都可好了,就男生事儿多。”
“哎,你又没生过孩子你咋知道。”大姨被他说得脸红气短,转头跟自己妹夫告状,“你看路路这嘴。”
“嗯?”老爸从报纸后面露出眼睛,镜片微微反光,装作没听到呢,随口应道:“蛮好的。”
“我没生过还没见过啊,”路银塘吃了半个橘子,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看电视里元旦晚会重播,“您孙子比我见过的男孩儿女孩儿都烦人,整个一超性别人,不在那个都。”
“路银塘!”大姨愤怒地一拍茶几,手里的瓜子都撒了。
“好了好了,大过节的嚷嚷什么。”老妈适时地从阳台溜达过来,“路路从小就这样儿,你还没习惯呢,甭理他,我也烦他。”
“都是被你俩给惯的。”大姨喘了两口气,重新把瓜子捡起来,张口就说:“惯没样儿了都,当年在全校人面前说自己是同性恋!要是换了我,我不打断他的腿!”
“哎!”一旁没开口的姨夫也听不下去了,迅速打断了大姨,“好好的说这干嘛,烦不烦人。”
老妈脸上的笑已经没了,坐在旁边没吭声,老爸也放下了报纸,推了推眼镜,心平气和地说:“我们二十年前不觉得同性恋有什么问题,现在更不觉得了,我们很珍惜路路的腿,你可以去打你儿子的。”
老爸是南方人,说话向来慢条斯理,但堵得大姨一下说不出话来,默默把瓜子扔回了盘子里。
路银塘很轻地笑了一声,咽下满嘴橘子汁儿,坐起来抽了张纸巾擦手,然后揉成一团扔了,站起来看着大姨说:“我们同性恋是很可怕的,大姨,看好你儿子哈。”
说完他就回卧室了,关上门的瞬间听到了大姨反应过来后的惊呼声。
哐当一声关上门,杂音被隔绝在门外,路银塘伸了个懒腰,蹦到卧室的飘窗上坐着,傍晚的太阳还能照着他这屋,正好从窗户里照进来,橙红色的阳光暖洋洋的,路银塘打着哈欠拿出了手机。
工作号上全是学生和同事的元旦祝福,他一条没回,懒得回,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打开了另一个生活号,一刷朋友圈全都是出去玩儿的九宫格,给人感觉今天外头有一亿人。
好像整个朋友圈里只有路银塘这么无聊地度过元旦假期。
这就对了。路银塘半合着眼翻手机,他就喜欢无聊,得过且过的这种无聊,他最喜欢,并且享受。
无聊多好啊,有事儿就心烦了。
路银塘放下手机,靠着靠枕打了个盹,也就不到十分钟,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没有,反正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剩了点儿余晖亮堂堂地铺在天边,很漂亮。
外面很安静,没有说话的声音,估计大姨被吓跑了,晚饭都没吃。路银塘想到这儿彻底清醒了,甚至有点儿想笑。
他从飘窗上下来,打算出去看看老爸做晚饭没有,落在窗台上的手机响了一声,路银塘都走到门口了,愣是懒得回去拿,开门出去了。
客厅里就能闻到香味儿,估计是做了红烧肉,老爸最擅长的菜就是上海红烧肉,还有糖醋小排,路银塘都爱吃。
在厨房转了一圈儿,老爸盖上锅盖,递给他一碗苹果红枣水,“喝点这个,补气血。”
路银塘接过来喝了一口,挺好喝的,“都快四十了还补这个啊。”
“才三十四,哪就四十了呀。”老爸洗了洗手,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喏,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等下多吃点,比上个月又瘦了好多。”
“每次回来你都说我瘦了,我快瘦没了。”路银塘把水喝完了,洗干净碗放回橱柜,“大姨气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