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个已经认定没什么危险的人，五条悟的关注，纯粹是莫名的亲切感，那种亲切感很奇怪，就好像在窒息的世界里遇到了一丝氧气，找到了一丝共鸣一样。
他根本不想追究到底。
听他这么说，千间幕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仰起头，开玩笑似的说：
“其实我见过十三年后的你。”
“……怪不得你好像认识老子，十三年后……28岁？”五条悟稍微提了点精神。
“是啊。”
“那他在做什么？捏爆老橘子了吗？”
“是高专老师，稍微有点狼狈，不过很快就要捏爆老橘子了。”
“嘁，真逊。”
他不理解，不觉得是假的，但也没太认真，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的人生。
就好像28岁的五条悟也不认为时间回溯后的自己是自己。
无论是上一秒的自己还是下一秒的自己，无论是年幼的自己还是年老的自己，对于五条悟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此刻。
这就是五条悟嘛。
被他的自信和骄傲感染，千间幕稍微轻松了些许，他甚至仰起头看向了天空。东京咒术高专在郊区，星星很多，夜空璀璨。
风有点冷，但五条悟坐在风口，人又很热。
这本来也是个很漂亮的世界，他想。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噩梦不能被称之为睡眠，他之前精疲力竭的醒来，又在紧迫的噩梦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于一个能够放松休息的世界，于是积累的困意侵袭了他的精神，就连警惕心也稍微停止了工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回五条悟的房间的。
只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他听见敲门声。
身边的少年有些烦躁的喊了一声‘谁啊’然后去开门，而后门被打开，千间幕察觉到一种古怪的氛围。
……啊，等等……
他听见一声冷笑。
“五条同学，早啊？”
身穿黑色格子睡衣的夏油杰皮笑肉不笑的靠在门口，看向懵逼脸的千间幕，眼神中不知道为什么带着微妙的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又重新将矛头对准了五条悟：
“可靠的五条同学，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千间同学在你的房间里吗？”
“……这很奇怪吗，他困了你睡着了啊！”五条悟不太理解。
“他困了我睡着了你就能把人带走吗？”夏油杰的笑容更冷了，谴责的目光落在五条悟身上，仿佛在看一个人渣。
五条悟不可置信。
“他自己睡着的！老子好心把他带回来！”
“那是他自己去找你的吗？”夏油杰笑眯眯的问。
“……那的确是老子去找的他。”五条悟想了想，陈述道。
“偷偷到别人房间里把睡着的人偷过来。”夏油杰的目光一言难尽：“变态吗你是？”
“啊？谁去你的房间了啊！”五条悟还是没get到。
“你不来，他怎么会走？”
“的确是老子找的他，也的确是老子把睡着的他带回来，但老子觉得不太对劲哦，老子只是怕打扰你所以把睡着的同学带回来而已。”
夏油杰用一种崭新的目光看向五条悟。
“你难道真的不觉得自己很变态吗？”
“不是啊！老子和他出去聊天，所以他睡着了老子把人带回来有问题吗？”五条悟被质问，委屈的大声喵喵叫。
“首先，你居然晚上也在欺负新同学。”夏油杰痛心疾首振振有词：“其次，退一步来讲，就算他是主动跟你走的。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和去别人的房间把睡着的人偷回来没有差别吗？”
他一指千间幕：
“他这么弱！他能有什么错，他又打不过你！”
穿着睡衣的白发少年挠了挠头，他没怎么睡醒，也没太认真跟夏油杰掰扯，一头白毛翘起，有点不耐烦的嘀咕一声：
“被你这么讲好像老子真的把人偷回来了似的。”
“呵呵。”夏油杰发出嘲讽的声音。
“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变态。”
“喂！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人渣。”
“想打架吗！来啊！”
“出去打？”
“出去打！”
“……”
本来都坐起来的千间幕：……
目睹了全程，两位热血沸腾的少年理都没理他自己就吵了起来，眼睁睁看着一黑一白两个睡衣少年大早上在外面真人快打，千间幕表情空白而麻木的看了一会窗外离谱的打斗特效，许久后，慢慢躺了回去。
在轰隆轰隆的炸裂声中，他闭上眼。
看来还在做梦。
再睡会吧。
“……吃咒灵玉？”
捏着三明治的家入硝子睁大眼睛：
“他昨晚吃了咒灵玉？他也是咒灵操使？”
早上狠狠打了一架然后又被夜蛾正道打了一拳的夏油杰还在和五条悟吵嘴架，本来不是多大点事，但俩人越吵越吵不明白，千间幕到后来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了。
听见家入硝子的声音，夏油杰看了一眼，犹豫道：
“其实没有吃下去就吐出来了。”
千间幕似乎只是想尝尝味道，放到嘴里之后呜哇的就吐了出来。
“只是后来完全就失去意识了……”
然后就表情空白起来，看了他一会，说要睡觉了，一副震撼到失去神智的表情。
夏油杰觉得千间幕这个反应他应该负有很大责任，所以主动把床让了出去，结果早上一睁眼，天杀的，我孩子呢？一定是被隔壁白毛给偷走了，当场过去算账。
听完昨晚全流程，眼看着夏油杰和五条悟又绕回了抚养权（？）相关的事情，家入硝子感觉自己听懂了，忍了忍笑，给三明治咬了个缺口，用手肘推了推千间幕。
“咒灵玉是什么味道的？”
“……你还是吃完比较好。”千间幕友善道。
家入硝子很听劝，不再问了，认认真真的啃。
吃掉咒灵玉只是千间幕突如其来的一个想法，那时候他还没明确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敏感。
他的身体也可以产生灵力，就算才能比夏油杰弱一点，但相同的以灵力为主的体质会给他们带来相似的副作用，就算他可能会很痛，但又不会死，只需要收集一下味觉方面的信息就足够。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夏油杰逆天的式神式天赋，咒灵玉吃下去后，不是收服，而是消化。
其实，千间幕非常会忍耐，痛觉味觉嗅觉，他的忍耐阈值非常高，吃太宰治的饭都能面不改色，所以他不觉得会出什么问题。
能难吃到哪去呢？
当然，此时此刻，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敏感（重音）。
吃下去的那一刻，口腔内爆发出夏油杰所尝到的还要难吃百倍的酸腐恶臭配合着咒灵玉非固体的滑腻微软的表面仿佛与怪兽舌吻的即视感一如泥头车轰隆隆在他的脑子里横冲直撞化作了千间幕这辈子受过的最严重的精神攻击直接扎入他的大脑。（一口气）
然后他的脑子就短路了。
之后全靠理智身体自主行动，实际上他本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实话说，就算他现在回忆，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也让他回忆不起来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依靠着之前留下的印象，他觉得这不是吃饭该说的话题。
高专食堂的厨子也是咒术师，但术式是没什么用的那种，大概就是给食材保鲜让食物好吃一点，上战场顶多只能让自己的尸体更新鲜。虽然他的术式完全不能上阵杀敌，却没有彻底放弃，而是苦修厨艺后就安然住在了高专里，24小时兢兢业业为这群咒术师服务，是被忽视的幕后工作者的一员。
这种因为术式杀伤力不足而默默工作的人还有很多，是非常可靠的后勤工作者。就连五条悟都不会对他说什么，毕竟如果五条悟想吃蛋糕，那位厨师是真的会给他做。
最近厨师甚至在试图学习制作奶茶，首先就是蛋糕奶茶，五条悟非常期待。
家入硝子的三明治也是厨师早上现做的，少年人饭量大，女孩子又吃不了油腻，所以她的三明治里有很多蔬菜水果，翠绿的嫩叶上点缀着水珠，番茄去了皮，红艳艳的夹在柔软的面包之中。
千间幕刚来，口味还不是很清楚，所以给他的是正常版本的，但额外给了一包牛奶，让他上课的时候喝。
当千间幕咬着吸管喝光牛奶的时候，家入硝子也吃完了。五条悟喝夏油杰的早饭分量很大，又一直在吵架，吃的很慢。
“所以呢，是什么味道的？”
看他把牛奶的盒子叠好，家入硝子迫不及待的问道。
“吃掉之后，大脑都空了。”千间幕想了想：“我的比喻不太干净，夏油杰可能会找到有礼貌的比喻。”
一边听着两人说话的夏油杰被cue，侧头看了看，夏油杰微妙的哭笑不得。
“也没有特别难吃吧……”
“那你形容一下。”家入硝子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夏油杰。
此时此刻，夏油杰和五条悟这两个饭量大的还没吃完，不过反正女孩子都吃完了，也无所谓，而且他们还在吵架。
怀抱着微妙的恶劣心理，以及古怪的释然感，夏油杰形容道：
“像擦试过呕吐物的抹布味。”
而且因为咒灵玉的特性，吃下去的时候表面滑腻柔软却咬不下去的，喉咙不会被划伤，但总觉得这种口感让咒灵玉更恶心了。
背景音中，五条悟默默放下了筷子，夏油杰假装没看见。
千间幕木着脸呵呵了一声：
“我觉得你是吃习惯了。”
“哦？”家入硝子又扭过头看向千间幕，她表情很古怪，大概就是好恶心但好刺激的具像化。
“那你觉得是什么味道的。”夏油杰也有点好奇。
“是擦试过口臭中年大叔醉酒呕吐物后覆盖在腐烂的厨余垃圾上阴干十几天后发酵的臭抹布味，还是湿的。”
“……”倒也不必如此详尽。
夏油杰也吃不下去了，他用一只手盖住额角，默默把筷子放回去。
一句话让所有人同时失去了笑容，五条悟已经大脑放空，四个人沉默的面面相觑一会，最终家入硝子说：
“上课去吧。”
“好。”
“嗯。”
“老子等半天了！”
上课的态度前所未有的积极，以及夏油杰真乃吃抹布猛人也。
今天的课是文化课。
高专也是有文化课的，不管怎么样，如果真的一点高中的知识都不教的话，他们这群人文化水平都在初中，怎么都不太对。
然而学校内并没有很多老师，夜蛾正道身为班主任，他自己也是要出任务的。他有空的时候就自己教学生重要的知识，他没空的时候就别的学年的老师来代课。
但代课的老师其实也都是咒术师，高专的老师多数都是被高专挖掘出来的平民咒术师，是属于平民高专派，他们百分之八九十本来就是高专的学生。
这就有一个悖论，就是高专的老师多数也是高专的学生，他们也没好好上过高中。整个咒术界的文化程度，就是这么一代又一代坍缩成了黑洞。
当千间幕坐在课堂上时，面对着因为六眼神子而稍微谨慎拘谨，虽然很努力但高中知识讲的非常表面的代课老师，从来没接受过这么低质量教学的千间幕陷入了沉思。
他从小接受的超严苛教育，完全无法让他想象这种教学如何让人学会东西。
他尊重不同地方的教学习惯，芥川龙之介去读书的时候他其实研究过他的课表，甚至还买了一份课本看了看，作为基础教育其实还行，毕竟普通人又不需要造飞船。
然而高专的课程进度，他看不懂。
高专到底想培养出什么样的人？
思想不健全的筋肉大猩猩吗？
结束了当天的课程，在下午时收到了自己的身份证明和学籍证明，甚至是二级咒术师的学生证的时候，千间幕再次陷入了莫大的震撼。
就算五条悟能帮他挡下绝大多数麻烦，他也不认为自己能这么轻松的获得身份。
总监部的调查呢？政府的观察呢？五条家的麻烦呢？
这只是第二天，全流程只花费了不到36个小时，他的身份就被落实了？
五条悟只是一个15岁的少年，他怎么可能拦得下所有外界的探察，所以根本没有人调查他吗？
千间幕震惊到茫然。
但凡稍微有点推理能力的人，都不能一点都不找他吧？就算他弱小的出奇，也不至于就这么把他放过吧？
至少来人问他一句啊！
原来……
不是高专的错？
原来是全世界都这个水平吗？
这次的确是五条悟出了大力。
他狂妄, 但只是懒得管，人情世故他比谁都看得懂，但他够强, 所以无所谓。
从打了那个电话开始，再到影响高专众人对他的态度上，五条悟为他与千间幕的关系偷偷定下了基调——五条悟捡到的孤儿，很弱，是被欺负的玩具，是一时兴起的一次性用品。
当一个人的个性鲜明到足以覆盖掉一切不寻常，且这个个性符合了主流趋势, 那么一切又都变得正常。
咒术界是一个很脏的地方。
禅院家‘非咒术师者非人’等级分明恃强凌弱不把人当人看，加茂家把咒术师当种猪繁衍家族关系混乱，五条家稍微好一点，但真正的风气正起来也是五条悟出生之后，甚至风气正也只是五条悟长得正, 五条家可一点都不正。
五条家培养五条悟的方式，若是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恐怕都能培养出一个无法无天的魔鬼。然而五条家不在乎五条悟会变成什么样的恶魔, 操盘手是家族长老, 五条悟只是武器，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恶事, 只要他还是最强，五条家都能给他兜底。
在这点, 五条悟被培养的方式和千间幕被培养的方式几乎一模一样。能不长歪, 只能是他们本性坚定天赋异禀。
咒术界太脏了, 明面上没人去说但大家心里都知道。同流合污这个词是真的在被他们使用的潜规则。
有些肮脏的东西，当大家都脏, 大家就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不脏的人，那就是异类。
太干净的人，会被规则排斥。
五条家身为御三家，深谙‘规则’，他们没少往五条悟身上泼脏水，把他变‘脏’变‘可怕’，来强行符合咒术界‘理所当然’的规则。
猖狂跋扈，骄纵任性，五条悟本人其实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从他上高专后的性格就可见一斑，只是冷淡一点古怪一点聪明一点而已。五条家就只能死抠着他的性格，他是最强，他再怎么疯都理所当然，五条家要的就是把他的疯名镶在五条悟身上，来让五条悟能保持在‘规则’中的最强。
咒术界，无论是谁，听到五条悟的名字，本能的第一感觉就认定他是一个猖狂嚣张的家伙，甚至很多人会害怕五条悟，会恐惧他残害人命。
夜蛾正道了解五条悟，他经常出入五条家，所以他不在意，可从教室上其他老师对五条悟的态度来看，五条悟是‘混世魔王’。
但他真的做了什么吗？
没有的。
但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咒术界迫切的期待着他做点十恶不赦的坏事，来证明他们是一类人。
他不做，他做好事，他就要永远被排斥。
五条悟当着千间幕的面打的电话很言简意赅，然而背后和家族成员讲的就要不礼貌的多了，每一句都在他的合理人设范围内贬低千间幕。这是五条悟第一次明着做做残害凌虐他人的坏事，五条家当然会乐颠颠地顺从。
五条家不仅要顺从，还要悄悄把这件事捅出去。
规则内的最强是最强，规则外的最强带不来一丁点符合他们价值观的利益。五条悟必须身处规则内，必须同流合污。
只18个小时，五条悟欺辱孤儿，强行带‘太子伴读’进入高专这件事就已经传到总监部了。五条家给出的资料很完备，同时高专内部的眼线发力，证明千间幕第一天确实被所有人捉弄，五条悟一直在‘玩’，猫抓老鼠一样恶趣味的玩。
而昨晚，千间幕睡着后，五条悟再次给家里打电话施压，一天连续打了三次电话，谁都看得出他很急，他要的也是表现出自己很急。等五条家想要敲打千间幕说想要和他说话，五条悟笑了声，说：人睡着了，老子把人叫起来跟你们说？
他可不是不懂，他看的太多。
家族霎时间噤声，谁都不敢再说话，而是快马加鞭的满足了五条悟的要求，甚至谁都没敢往外传，但整个家族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再上一个层次。
五条家被五条悟催促的异状，在今早自然‘不小心’被送到了总监部的桌上，本就觉得自己比别人都聪明的总监部看到五条悟‘脏’的这么蛮横无理不客气，也不和五条家硬杠，直接把事给办了，比给咒术师批殉职补助都要利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