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吧。”
不,我感觉你想打人。
“我也可以回自己的房间。”千间幕试图得寸进尺。
然而夏油杰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找了两件昨天下午刚买的睡衣塞到千间幕手里,把人推进浴室。
“我来铺被子,你先洗漱,不要管他,他就是那个烂脾气。”
嗯……?
抱着睡衣看着浴室门被关上,千间幕回味了一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男妈妈强制风吗?
强制孩子去洗澡什么的……
等等,他在想什么鬼东西。
转过头,看见热水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温度刚刚好。
糟糕,这人真的是个不得了的男妈妈啊……
咒术高专的房子非常传统。
宿舍还算一应俱全,西式的床,木质的书桌,单独的卫生间浴室,阳台还有晾衣服的地方。更多的小家具摆件就都要自己配置,这里只能满足基本生活需求。
洗漱完夏油杰已经在床的旁边铺好了地铺,正低头敲打手机,噼里啪啦的。
千间幕看见他的手心里攥着一个黑球,好像这就是咒灵玉。他刚看了两眼,被一直用余光盯着他的夏油杰当场抓获。
“想看看吗?”
夏油杰拍了拍松软的被子,地面也不脏,不过折腾了两天,也只有早上草草洗了一下,他有点难以忍受身上糟糕的感觉,焦灼的犹豫片刻,把咒灵玉递给他。
“你先看看,我去洗澡了,乖一点哦?”
语气很柔和,但威胁感超强。
这是信任呢?还是相信他跑不掉呢。
他都怂了一整天了,大概是觉得他跑不掉吧?
说出来真让人悲伤……
握着咒灵玉,千间幕目送黑发少年拿了睡衣走进浴室,他缓缓转过头,凝视那团黑色的物质。
是的,‘物质’。
可能是他在调整咒力分布的时候有什么差错,他对咒力看的更敏感一点,这一点,刚入帐的时候从五条悟的表现可以看出来,他看到的世界和一般人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实际上,咒灵玉不沉,毕竟这只是一团‘物质’,不会像台球的球那样坠手,但也没有什么廉价感。这一团‘物质’,本质上是更纯粹的咒力。
咒核本身就是密度极高纯度极高的咒力,咒灵玉是咒灵的压缩包,就是删删减减掉多余的东西,剩下的那一点点最本质的东西。
咒灵.zip。
他再次调整了一下分布,把凝聚在眼前的咒力调开,此时此刻,他才看到咒灵玉在别人眼中的样子。
一个黑色的、外层一小圈虽然虚无、但整体来看是球体的东西。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无论怎么摆弄都不会弄脏,因为这只是一个透明的东西包裹着黑色的咒力。
着玩应很大,比乒乓球要大几圈,比台球要小几圈。但无论如何,这看起来都和‘调服’两个字不沾边。
千间幕盯了一会,抽出自己的短刀,灌输灵力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伪·刀剑式神。
因为没有设置外貌形态,所以存在相当模糊。理论上这个形态是什么都可以,哪怕是猫猫狗狗都行,但他只选择了默认形态。
式神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的站着。
千间幕静静端详着这模糊的人形。
他自制的刀剑式神和付丧神的差距很大。
付丧神实际上非常强大,尤其是戾气极重的刀剑付丧神。这些刀剑付丧神诞生于经年的器物中,器物就是他们的本体。他们重伤那么本体就会对应表现,他们死亡则对应本体碎裂。反之亦然。
然而千间幕制作的这个刀剑式神,式神更像是寄宿在刀剑中的灵体。
当初做出这把刀剑式神的时候,千间幕也没搞懂怎么会弄出式神这个东西,只能总结为,那些刀剑载体里面预存的灵力多少都沾了点付丧神的滋养,天生就有灵性。
正常情况下,经由审神者的灵力催化,刀剑会诞生新的付丧神分神。然而千间幕斩断了这把刀和付丧神的联系,实际上也斩断了里面‘灵’与刀剑的联系。
所以,式神实际上并非载体孕养出神魂,而是被灵力催化出的神魂。在刀剑之中它能够封存力量,但如果它死了刀剑也不会碎,刀碎了他也只是失去了寄居处,如果换一个类似的容器,他依旧可以融入。
因为是灵力强行催化构建的产物,它是人造的魂,对灵力的需求度更强,笨拙迟钝,并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只是单纯的执行任务。
整体来看,刀剑式神和付丧神很像,本质上这就是一团以一丝刀剑的‘魂’为核心,包裹着灵力的灵体。
他看了一会咒灵玉,又看了一会影子虚无的式神,缓缓皱起眉。
下一瞬,式神收入刀剑中,他重新将脱下的衣服里的刀剑绑带绑在大腿上,将脏衣服堆好,松松宽松的睡衣刚好能遮住刀剑。刚刚处理好,吹好头发的夏油杰走了出来。
看见他仍然乖乖看着咒灵玉,夏油杰松了口气。
这个年纪的夏油杰,有点长的短发搭在脖颈上,很顺,看起来很乖,倒真的有点十五岁的意思。
“看出来什么了吗?”
千间幕之前试过用灵力裹在咒灵玉上,然而他输出的灵力散去的很快,并没有什么用。
他握住这团咒灵玉,直视夏油杰的双眼,认真问:“这个东西吃下去不会不舒服吗?”
“……你是指什么?”夏油杰顿了顿,似乎想搞明白他指的是哪个方面。
“身体会不会不舒服?”
千间幕感觉自己是个老大夫,正在望闻问切。
然而病人拒不配合,左右言他。
“诶?虽然很大个,但并不是真正的实体,所以吞下去还好。”
吞咽没有问题,看起来吃掉之后身体也没有问题。
“那……味道?”
夏油杰笑着的表情僵了僵。
……只是味道?
摄入相反能量,就像免疫疾病的攻击,他还以为身体会痛一段时间,但居然只是味道很差劲?
有点不对……
还是说这味道已经差劲到离奇的程度了……?
“有多差劲?”他继续问。
他的表情太认真,夏油杰没多想,反射性也试图给他一盒答案,而非糊弄过去:
“……稍微有点难吃……”
夏油杰也不知道正常来说应该是什么味道的,其他式神使是只能操控一两个咒灵,收服的方式也并非食用。古籍上咒灵操术的术式描写只有‘调服’,对于咒灵玉味道的描写是彻彻底底的空白。
不过他是一个男孩子,也不能太软弱,对吧?
结果只是稍微掩盖了一下,他就看见眼前的白发少年深深看了他一眼。
然后,仰头,把咒灵玉塞进了嘴里——
“醒醒!”
视线逐渐清晰,黑色长沙发上侧躺的军装白长发青年侧过头,目光落在黑暗中披着深蓝色长发的青年身上。
青年深深的看着他, 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有点复杂,不过很快,又皮笑肉不笑的扯动嘴角,惨白的脸被微弱的光一照,像是恶鬼。
“累的像狗一样,不如直接给他们跪下,起码你的脸还勉强能看。”
青年体型修长漂亮, 然而脸却很嫩,漂亮的琥珀色双眼在发丝后闪烁着,脸看起来很显小,有种古怪的稚气。
“……嘴还是那么不饶人啊,尤尔。”
千间幕笑了一下, 缓缓从沙发上坐起来。
饱睡后的舒适感让四肢都舒缓开,连日奔波的头痛都有些许缓解,身上懒洋洋的, 只想在黑暗中一直睡下去。
这是特制特等监狱, 漆黑的墙壁,没有大灯, 只有很小的封闭在墙内的小灯,保持在只让人看得清的程度。
在这个房间隔壁, 是一个超科技的技术房, 隔着特质玻璃, 能看到里面闪烁着数据的光芒。
连接两个房间的,是一道足有二十几厘米厚的铁门, 如今铁门敞开,打通了两个封闭空间。
虽然每个周期都要过来‘检查’特危一号深蓝尤尔的情况,但多数时候,他只是过来睡个好觉。
当然他也会付出一定的报酬。
尤尔显然已经习惯了,白了他一眼。
“等你没用的时候,我要一口口把你吃下去。”
说完,他咧嘴笑了笑,格外尖锐的鲨鱼牙泛着危险的锐意。
对于尤尔,吃了这个词,并不是威胁。
他真的吃过。
特危级危险品,七大人造神之一,不被外人所知容貌的神之鬼才,24岁青年尤尔的一生,是黑暗与血液的黏稠交融。
“你现在也吃不到吧?”
揉着钝痛的眉心,目光落在尤尔的脸上,一道黑色的网状止咬器罩住了他大半张脸,发丝落在止咬器上,扬起一个流畅的翘角。
虽然坐着轮椅,但尤尔并非残疾。
人类驯服野兽,多数只是关在笼子里绑上颈圈,然而尤尔太特殊了,特殊到寻常制服的方法完全没用。
困在笼子里,就试图撞死在栏杆上,系上项圈,就用项圈把自己勒死。
曾经试图扭断自己的脖子,啃咬自己的腕动脉直到见骨,无数次咬断自己的舌头甚至舌头已经被从根咬掉,现在用的是人造仿生制品。
少年时的实验将他的聪明发挥到了极致,同样的,也给他留下了非常残酷的后遗症,暴躁,喜怒无常,尖锐,古怪,狠辣。
沉睡五分钟就会在梦中死亡,阳光会让他全身过敏,突然的强光会让他心跳过速猝死。对于死亡的痴迷变成了某种精神疾病,几乎夺去了他的神志,遇到高楼就要不管不顾的跳下去,遇到刀子就要不管不顾的插入自己的身体,自残,自杀,精疲力竭。
上层为了阻止他死去,为他穿上拘束衣,无法伤害自己之后,他开始疯狂伤害别人。
只是日常的闲聊,宾主尽欢的一次会面,可爱漂亮的少年友善递出手中的礼物,当礼物在手中衰落,客人捡起的那一瞬间,少年扑上去咬断了客人的喉咙,被抓住时还在一边咀嚼着血肉一边大笑。
这是他十几岁时候的事。
越年长,他越极端。
无缘无故用滚烫热水泼人的脸,用吃饭的叉子从人的眼睛戳到大脑,用导线制作绳索,把人吊死在房门门口,又或者抓住人的头发,撞击墙面直到颅骨碎裂。
无论是谁,无论对他怎么样,无论男女老弱,只要出现在他面前,只要他突然心情不好,就会想到办法完成下一次虐杀。
照顾他的人没办法撑得过一个月,最后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会颤抖休克,即使他什么都没做,他的存在本身也会让人失去生的欲望,逼迫他人一个一个走向死亡。
上层想尽了一切办法限制他的行动,最终采取的最优方式,就是绑在轮椅上,穿上拘束衣,限制四肢行动,戴上止咬器,关在透明的玻璃工作室中24小时监视,所有护卫和看守必须穿上由特殊金属制作的能够抵抗子弹攻击的护甲。
「当价值高于一切,就总有人无视你的所作所为,想尽办法让你活下来。」
所以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让他死。
他会永远活着,永远痛不欲生地活下去。
“你觉得这玩意能拦住我?”
听到千间幕的话,他古怪的笑了一声,止咬器下勾出一个诡异的笑。
他当然能解脱,只是出去也没什么意思,要等好时机,等待下一个受害者。
千间幕无所谓,撑着脸好整以暇地看他控制着轮椅有目的的滑向水台,然后飘过来一个目的明确的眼神。
他的危险程度太高,除了睡眠外,就连生理需求也被科技代替。最新研发的营养补剂能够被最高效率的吸收,他很长时间才需要补充排泄一次。
然而他非常喜欢甜味,为了减少排泄次数,他连吃东西的次数都很少,更别说甜食。
束缚衣只给了他几厘米的移动空间,手臂和手掌完全被困在金属上,再怎么说,他现在连自己倒杯水都做不到。接收到他的目光,坏心眼欣赏半天的千间幕站起身给他倒水。
看他走过来,尤尔观察了一会,幽幽说:
“你是不是很久没长高了?”
“……闭嘴。”
“都21岁了,你还在期待什么,接受吧,你这辈子也就这么高了。”尤尔叭叭个不停。
“喂……”
“这么凶……我不说就是了,多加点糖。”
无奈叹了口气,千间幕拿开杯子,开始往里面倒糖浆。
“不能给你太多,除非你想被人摁着换衣服。”
透明的杯子里只放了一个底层的水,与之相配的是近乎于1:1的糖浆,插上自带的吸管,千间幕喂到他嘴边。
“正好,我准备好下一次表演了。”
尤尔看了一眼那少得可怜的糖水,不服输的又说了几句,乖乖咬住吸管,一点点啜饮。
平时也没人跟他说话,千间幕每次来都要被围着叭叭叭半天,说话还损,明明很聪明但就是假装自己看不懂眼色。但每到补充糖分的时候,就闭上嘴垂下眸一小口一小口很珍惜的吮吸。
这个时候,这家伙就乖的吓人。
盯着他喝光水,千间幕把杯子回收,以防又变成了什么武器,倒是吸管被他叼走,落在手心里,千间幕看了一眼,没有制止。
穿过厚实的大门,这里是尤尔的世界。
漫天遍地的虚拟屏幕,莹白刺眼的光,大量信息与数据循环往复,坐在这样的房间里,哪怕只有一天也会把人逼疯,更何况尤尔的身体特质,注定了他不需要休息,工作能让他保持思考,工作能让他远离自发性脑死亡(停止思考后马上死亡)。
他是患有想要死的精神疾病,但他本身并不想死的悄无声息,于是就这么活了下来。
光是抢救他,每年都要付出天价资金,然而相比较他的才华,那些钱又变得没有所谓了。
他是怪物,怪物中的天才,天才中的怪物。
最新款的审判ai的模型和构造,试验型全能ai女神的模型和构造,二代乌鸦型自主监视器,市面上三成医疗机械图纸,一成工业机械图纸,以及近十几年来智能系统的维护与调控,几乎全部建立在他的才华和理论上。
不需要睡眠,活跃的思考漫无目的的在这狭小的空间内狂奔,却经由操控监控被最大限度的使用,无声中掌握了全世界的格局。
千间幕闭了闭眼,被视野里强行灌入的大量信息压迫的头痛,然而尤尔却习以为常的滑进去,他的脑电波可以直接操控这些机械,转瞬间,漫天的虚拟屏幕就被切换成千间幕能理解的部分。
屏幕中,出现了一个白发的女孩。
长长的白发,闭着眼,躺在床上。
千间幕深深看了一眼女孩,转过头时,尤尔正静静看着他,注意到他的目光,他转动眼球,画面调整到目前各大科技的研究进度,他若无其事的介绍了一会大概情况,这是他们见面的必备行程,千间幕要拿这个交差。
屏幕闪烁的飞快,每一页都只停留不到一秒,千间幕把所有记在脑子里,他有点走神,不过好在身体在发挥作用,没有大碍。
“你快22了吧?明天?”
一切结束,尤尔突然问。
“……几个月后,问这个做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所谓的生日,加入孤儿院的日期和骨龄倒推的年月日。
“你的计划,快要结束了吧?”尤尔眯起眼,语气微妙:“突然增加的工作量,减少的睡眠,一年前小千(时间千鸟倦)被带走的时候你不在,我以为你杀了一个实验室的人应该也消气了……看来没有?”
“你在说什么?”白发青年抱着肩,挑眉。
“不,什么都没有。”
轮椅转过身,青年重新面向屏幕,屏幕以一种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飞速切换着。
“你让我做的我都做完了,我从不会低估你,小幕,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明白的吧?”
“……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不,我们这类人……”
他突然讽刺的笑了一声:
“我们这类人,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小千被带走做什么,不在乎罗岚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哪怕彼此死掉也无所谓,必要的时候杀死对方也没关系。没有情谊情感,没有礼义廉耻,但你不一样。”
“……”
“你太在乎我们了。”
“我……”
“算了,你也说不出什么顺耳的好话,时间到了,关上门快滚。”
他似乎只是心血来潮的倾诉,倾诉完了,就摆摆手让他快走。
右上角的屏幕显示出了一行时间,时间跳动着,他的‘探监’时间也到了。
深蓝发的青年仿佛突然生了气,背对着他,眼珠跳转在不同屏幕上,复杂的操作千间幕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