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真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不会明着说,就算说了也会说五条悟品行不良,然而背地里对五条悟的紧张情绪缓和了多少,谁都不知道。
区区二级咒术师,什么都不是,五条悟玩腻了把人带到咒灵窝里把人弄死都没人说什么。
他把人杀了总监部私下里反而能松口气,毕竟他们也是这么伐除异己的。
整件事,五条悟顺势而为,以高姿态高眼界把事情干脆利落给办了,至于他的名声最后到底怎么样,五条家的传闻和总监部的猜测都是他们自己的猜测,千间幕时间久了没有出事,五条悟自然能够洗清。
种种精细的言语造势与操作,共同造就了千间幕这个,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他探查他,就算关注也是怜悯而非警惕的安全环境。
甚至为后来铺了路,出任务带上太子陪读,不奇怪对吧?
隔壁禅院直哉甚至都带自己的族弟上学,时不时辱骂殴打都没人说什么。
五条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办法,阴谋诡计他一向唾弃,但某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能这么做。
于是他就做了,他做了,也没说。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想。
看着千间幕一脸怀疑人生的看着学生证的脸,在一边看着的五条悟有些微妙的转过头,看向其他方向。
「五条老师是无所不能的,都给你办到啦,之后有什么影响就不要怪老师喽?放手去做吧?」
在某个瞬间,他突然就想说这么一句话,他觉得这是自己能说出口的,但在出口的那一刻,他又觉得奇怪,因为他不喜欢自我称呼为老师。
是自己能说的话,但又不是自己能说的话。
正出神,转过头就接收到夜蛾正道复杂的目光,五条悟把那些奇怪的东西抛下,挠挠头,毛毛躁躁的啧了一声。
“看老子干嘛,老子给你抓了个学生诶!”
其他学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唯有夜蛾能稍微感觉出一点不对,但夜蛾终究不属于‘规则’范围内,他是平民咒术师,对于五条悟这一招的玄妙无法理解,只隐约感觉自己的学生似乎给五条家和总监部带来了什么变动。
在这个圈子里,就不是夜蛾正道能左右的了,他只是个普通的高专老师而已。
夜蛾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冲着白发小孩招了招手:
“千间,过来一下。”
真正的入学,从这个时刻才刚刚开始。
“你……”
看着少年,夜蛾正道不知道能说什么。
这孩子是自己想成为咒术师的吗?不是的,他的抗拒所有人都看得见。
但在种种推动下,五条悟直接一锤定音,千间幕暂时是离不开咒术师这个身份了。
夜蛾正道相信五条悟的品性,也无法对五条悟的行为有什么批评的情绪。从现实上来讲,千间幕能安分一段日子,是好事。但从咒术师这个战死率超高的职业身份上,这件事是好是坏并不好说。
察觉到他的犹豫,震撼完的千间幕反而笑了笑。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如此,那也行。
“我没关系,这几天辛苦夜蛾老师打点了。”
“之后你就和五条他们一起上课,手续明天会办齐,校服可以自己设计,有什么事可以来咨询老师。”
夜蛾正道虽然长了一张硬汉脸,但本性上却是个非常细心耐心的好人:“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但既然成为了咒术师,那么在拥有咒术师身份的时候,就要做咒术师该做的事。”
“老师,我不打算成为咒术师的敌人。”
真的说出‘老师’这个词,千间幕其实感觉还有点微妙,不过他的语气却是认真的:
“我珍惜‘日常’,并不打算让‘日常’消失。”
察觉到他是认真的,夜蛾正道稍微松了口气,千间幕怎么看都太小了,咒术师普遍发育的好,‘年幼’的千间幕在他眼里真的和一个孩子没什么差别:
“学校里有什么不适应尽管提,五条悟没有坏心,如果欺负你就来找我,我帮你教训他。”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夜蛾正道和千间幕看了一眼门外,无奈的对视一眼。
既然彻底被拉下水了,千间幕倒也不用含蓄,该问的时候就发问:
“老师,我的确有一个问题。”
夜蛾正道正色:“请说。”
“学校的教学到底是怎么样的,我没有上过学,只自学过一些知识,高专的教学是不是有点……”
太糟糕了,这个学校的课程,真的太糟糕了。
千间幕真的有些困惑,但真的看到夜蛾正道略显愧疚的表情的时候,他也意识到或许这件事并不是夜蛾正道意识到就能解决的。
夜蛾正道也知道学校教育不周全,但咒术高专不能随便把普通老师拉下水,普通人如何在咒术高专自处?而且这些小咒术师未来又不需要考大学,他们要在生死之中摩擦,体术课占据了高专课程的一半,光是活下去就要费尽全力,又如何去学那些看起来没有的知识。
他只是个老师,光是保护学生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两人对视一眼,最终千间幕只能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会上课的。”
“图书馆有大量书籍,你可以去自学,虽然不如家族书库丰厚,但或许也能帮助到你。”
图书馆吗?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千间幕还在思索图书馆的事。
结果刚开门,就看见三个人叠叠乐在墙角。
“千间同学~~~”五条悟怪叫道。
“千间同学~~~”夏油杰笑眯眯道。
最下面的家入硝子抬头看了看上面那个两人,抽搐了嘴角,伸出手打了个招呼。
“哟,千间同学。”
“……倒也不用。”搞这种欢迎仪式。
结果话还没说完,被夏油杰和五条悟直接左一个右一个架着狂奔。
他懵逼逼双脚腾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按在班级的椅子上,两个男高中生挂着诡异的笑容,较劲似的看着他,而一边的家入硝子正怜悯的抛过来一个眼神。
“千间同学~~~”x2
“……怎么,怎么了?”
千间幕求助地看向家入硝子,家入硝子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
“夜蛾说校服的时候,五条悟说也没有校服,他压根没有定,想和你一个款式,但夏油杰也想和你同一个款式。”
不知道这俩人在较什么劲,早上就算了,刚刚听到夜蛾正道提起校服,两个人莫名其妙就开始嘀嘀咕咕拉锯战。
说完,她有点无语的耸了耸肩,显然觉得男高中生幼稚爆了。
“五条悟都没有校服,怎么一个款式?”千间幕懵逼中。
“老子不管,你不能和怪刘海同一个款式。”
“为什么不能?”
“那老子也要!”
“你的话我拒绝,那校服自己定制的意义在哪里。”
“为什么他可以老子不行,明明是老子先来的,怪刘海你无理取闹。”
这是能吵起来的事情吗?
两个男高中生谁也吵不过谁,一扭头:
“你怎么看!”x2。
千间幕和家入硝子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共同的‘这俩人有病’的想法。
“我们三个各穿各的不行吗?定制的意义不就在都不一样吗?”你们在吵什么啊?
两个男高好像刚刚意识到这件事一样沉默了,幽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说到底,我们根本就没认识几天吧?是欺负人欺负出感情了吗?
夏油杰和五条悟倒真的一见如故,每天都打架,每天都狼狈为奸。
这么想着,他感叹一声:
“你们关系真好啊。”
两个男高表情突然扭曲起来,对视一眼,嫌恶的yue了一声:
“谁跟他关系好!”x2
“别学我/老子说话!”x2
“好恶心啊你!”x2
眼看着两个人再次破窗而出,千间幕麻木的听着外面噼里啪啦啦的声音,又砸坏了几栋楼,又踢断了几棵大树,又动用了哪些未登记的咒灵导致警报震天响,楼上夜蛾正道愤怒的吼声穿透了破坏的爆炸声,在一片喧哗中,千间幕和家入硝子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代表无语的省略号。
“……我要去图书馆,一起吗?”
“嗯,好哦。”
“晚上没有课的话,看电影怎么样?”
“可以吗?”
“夜蛾老师说他那里有碟片。”
“真的!?”
夜蛾正道正在校舍前制止学生真人快打,一回头看见另外两个乖一点的学生正旁若无人的一边友好聊天一边擦肩而过。
他眼前一黑。
未来的职业生涯,可以预料到的一片黑暗。
我遇到了那位年轻军官的弟弟。
并非主动遇见,只是路过时,看到了和军官相似的脸。
经过乔装打扮,我的外貌被遮盖在面具下,就算我与他擦肩而过,他也不知道我是谁。
我看到他与身边的女孩笑着走入了神教的聚集地。
银色的配饰挂在他的脖颈上,我知道那是神教徒的标识。
他的哥哥知道这件事吗?
当他为了国家稳定而背弃自我的时候,血脉至亲早已走上其他道路,他会做出怎么样的表情,又该做出怎么样的决定呢?
想到这,我笑了笑,听到自己短促的笑音。
好无聊。
21区已经成为神教的魔窟了,绿洲终于无法支撑住损耗,开始向内部迁徙。这个混乱而毫无组织性的宗教,以一种诡异的凝聚力,化作了人类的一片片血色的瘢痕。
我又看到了那个女人。
那个请人杀死丈夫后,疯狂虔诚的暴食者,此刻坐在流浪者群居的围墙边,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之前胖的太厉害了,现在又瘦的太厉害了。漂亮的脸不再容光焕发,甚至身上的皮也因为剧烈的胖瘦而松弛,贴在骨头边上,耷拉下来。
我在她的面前站定,放下储备的食物。
她没有看食物,而是看向了我。
「是您啊,大人。」
既然被认出,那么留下来聊几句也好,我自高处俯视着她,看到她松垮领口下根根分明毫无女性魅力的肋骨。
「大人,您最近还好吗?」
「嗯,比你好。」
「是吗?」她低下头笑了笑:「那太好了。」
她拿起食物,踉跄的站起身,身体瘦的似乎不到50斤,风一吹就要摇来晃去。
「你怎么会在这?」我问。
其实只是寒暄的一部分,我计算着剩下的路程,对他人的苦难实在没办法放在心上。
女人沉默下来,憔悴的脸上是一种沉沉的压抑。
「只是流浪。」
「不再吃下去了吗?」我问。
她又笑了。
「已经不会有人给我食物了呀。」
或许是遇到了故人的缘故,又或是回光返照,她带着我走到更安静一处属于她的破败房屋,将我给她的食物放在桌面上,当作款待客人的一部分。
绿洲,她逃走了。
她太胖了,吃的太多了,身体的价值高于她的信仰,在看到奉献者名单上出现自己名字的那一晚,她感到了剧烈的冲突感。
丈夫希望她活下去,而信仰希望她奉献自己。
她不害怕奉献自己,但她更爱丈夫。
于是背叛信仰,于是开始永无止境的流浪。
她深爱着她的丈夫,她相信她的丈夫也深爱着她。
这是平衡的,她是神教徒,可她的丈夫也是反抗军。他们并非纯粹的爱着彼此,可彼此的爱却战胜了一切,战胜了士兵的荣耀,也战胜了信徒的信仰。
希望还是绝望?
在腐臭的爱意中,颤颤巍巍的错误的花。
她将食物推给我,推到我的怀里去,她轻而淡的眼神令我印象深刻。
「先生,我可以请求你一次吗?」
「……当然。」
「请为我……驱邪。」
纵使背弃信仰,她却仍然固守着根深蒂固的教条。
背后是完全混乱扭曲的人生,她的眼中已经看不清何为真实与正常。
仪式地点是一条墨绿色破破烂烂的沙发,是和她家中沙发很像的款式。她认认真真的缝补,整间房间中最完整的就是这个沙发。她坐在沙发上,像是放在沙发上的骷髅。
「我也曾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先生。」
「你可认罪?」
「我也曾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她说。
夕阳的光照入房间内,她缩在阴影中,失魂落魄的,又幸福甜蜜的,空洞地睁着无神的眼睛。
无论我怎么问,她只是说:
「我也曾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我们在为什么而活着?
我举起枪。
这一切真的都有意义吗?
我疑惑着。
血亲会背叛,爱情是狼藉,信仰是凶手,美好是过眼云烟。
当我们站在这里,在我的枪下,一切都可以被轻易抹去。
我听到城市中的喊声。
神教徒起兵了。
乌合之众,也能将分散在全世界的恐怖极端分子凝合,分散的神教徒所组成的守卫军在全世界响应,共同冲向死亡与信仰的乱葬岗。
少年军官的政府军,军官弟弟的守卫军,红发少年的反抗军,三道箭头遥遥指向中央战场。
我暂时不想去想那些事。
枪管滚烫,女人的头上绽放着血红的花,深红与墨绿,夕阳留下的昏暗阴影下,是无解又破败的人生。
死亡的是她,无意义的子弹却击中了我的眉心。
我沉默着,直到尸体变冷,直到我的指尖也有些冰凉。
跟在拿着枪的信徒之中,我连夜出城。
我分析的出,因为宗教高层意识到了反抗军的威胁,一旦反抗军成功神教会被打压,为了维持现在的权力与地位,他们将愚昧者的性命当作砝码不要钱的挥洒,投入绞肉机一样的战场。
我分析的出,虽然宗教高层这么想,但这些极端分子自成一派,他们也会向政府军开枪。
我分析的出,我都分析的出。
虽然太久没有参战,我对局势的掌控一如既往,常年的学习与经验足以支撑我立于不败之地,只是我觉得无所谓,我没有去想。
因为没有去想,所以我的才能与过去,此刻也毫无意义。
但,努力就有意义了吗?
站在死寂的战场,我抬起头,看到红发孩子的头颅,被挂在天上。
他看着我,覆着血的红瞳,大大睁着的眼,他看着我。
和那年他的父亲一模一样。
《无意义文学》其七·节选
「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在说一个『一』字的那一刹那之间了结。」
我想到《哈姆莱特》中的这句话。
那孩子很喜欢这本书, 他喜欢蓬勃的、抗争的、希望的一切。
但他似乎没有看过这句话。
这是个悲剧。
坐在政府军的营地中央,此处门户大开,我坐在资料处, 视频中播放着这一次大捷的全程。
青年军官宽恕了我的突然造访,站在我的背后,两步之后的距离,目光低垂着。
他不知道我来做什么。
我知道的。
已经找不到那孩子的尸体了,无头的尸身连身份的意义都彻底失去。
我只是想看看他是怎么走向的终结。
在镜面的反光中,我看到我平静而冷淡的侧脸,仿佛第三人称一般, 我看着自己仰起头看向屏幕,我平静的看着,倒带,倒带。
而后,在微妙的视觉切换中, 我看到那孩子冷静而蓬勃的侧脸。
他如此平静,直到某个刹那,化为流星坠落。
生命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
或许是过错或许是一次微小的失误,
又或是处心积虑的算计后无路可走的彷徨。
拼尽全力后最终却前功尽弃。
说到底, 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吧?
军官获得了胜利,我嗅到了他的轻松与快乐。身份的对立将情感的传递隔绝, 他身上洋溢着胜利后的蓬勃希望。
「接下来你要去哪?」我问。
「我不知道。」他说。
他完成了他的任务,反抗军彻底一蹶不振, 在他的立场上, 归家的渴望已经战胜了忠诚。
「我想参加弟弟的婚礼。」
他笑着说。
是了, 他的弟弟,我见过他的弟弟。
于是, 被荒谬的现实冲击,低下头,遏制不住的笑了起来。
我听到我喘息的笑音,伴随着轻不可闻的低语:
「一天前的守卫军内乱,是你肃清的吗?」
和我一起从21区来的那群神教徒,与政府军爆发了激烈的冲突,被歼灭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这不算宣战,未达成合作的第三方,被误伤也是理所应当的。
「……是的,为什么这么问。」他有些不安。
「不,没什么……没什么。」
站起身,拿起帽子,我最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少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