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千间幕还是有话要说，他笑了笑。
“没关系，你们这样下去就可以了。”
不在乎一切，肆意妄为，用自己的才能与全世界对抗，这样下去也不错，反正对他们来说，哪种活法都一样。
这么想着，千间幕却闭上了嘴，整理身上银白色的军服，脚尖点了两下，干净利落的转过身。
还会再见吗？
他这么想着，有些出神。
靴子踩在地上，哒哒哒，暗夜很静，细微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吵闹。千间幕还要计算未来的工作，除了尤尔外，他还需要检查一位特级保护下属，工作还有很多，在有限期之前，他还不能睡觉。
这次睡的这么香，也是因为他有四天没睡了。
时间太少，他得继续前进，时刻保持冷静。用药物维持精神，精力药，兴奋剂，统统注射进身体里，提起精神，然后一项项完成。
疲惫并不致死，停下真的会死。
快要结束了，再忍耐一下。
这么想着，他走到对外的铁门前站定，却并没有开门。
“……？”
一种微妙的异样自心底泛起。
白发的青年抬起灼灼金瞳，看向监控的方向，然而就在他的眼前，那代表监控的光点，突然熄灭。
牢房外层的灯开始星星点点的消失，唯一仅剩的光源，是他离开时关上的，属于尤尔一个人的透明玻璃间。
那夸张的屏幕仍然在切换着，其中正对着他的屏幕上，出现了整间地牢的屏幕图，仿佛小游戏闯关，一个小小的光点在庞大的线路中游走。
“……尤尔？”
“嗯哼？”
尤尔没有回头，发出一声鼻音，对于他没有离开这件事，并不奇怪。
“你要阻止我？”
“呀……也不全是啦？”
青年发出古怪的鼻音，小声嘟哝着：
“哈，我提醒过你了，我们不在乎。”
那小小的光点走到一个小方块上，千间幕听见牢房的周围烟雾喷射器启动的声音，雪白的烟雾逸散在空气中，微微的苦味泛上舌根，他屏住呼吸。
“抱歉，这是小千先拜托我的，不过，你计划中的下一步应该也是这个吧？”
这是千间幕没想到的。
他之所以把技术的部分毫无保留的交给尤尔，就是因为这家伙不在乎，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尤尔也不会在乎他怎么做，自然也不会阻拦他的行动。
然而好像哪里出了错。
“罗岚加入企划是在下周，抱歉，虽然一点都不感到抱歉，但的确是我拦下了你的信息没错。你真的很出格欸，想要破坏政府，下一步呢？救走小千，自杀挖出芯片？你真的不知道我们都是些什么败类吗？把我们放出去，世界会乱掉的吧？哦哦哦，你也根本不在意来着……”
药物攀升至大脑，这是为尤尔特制的麻醉药，保持大脑运转的同时，失去身体的操控。
为了不伤害尤尔的脑子，药的剂量被计算的非常精密，但尤尔这次不管不顾的释放，就算他接受过抗药性训练，也支撑不了多久。
“……你不是……”
巨大的困惑令他茫然，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让他不敢去想。
“你不知道吧？小千在走的时候，嘱咐过我们了哦？”
透明屏幕后，轮椅上的青年转过来，尽管单向玻璃不能让他看到这边的情况，但他却依旧敏锐的看向了千间幕。
一张脸沉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友善欢快：
“小千说无论如何也得让你活下去才行。我们不是很懂啦，但我们也无所谓死不死的，答应的事，就要做到，对吧？而且，除了你不会死之外，未来的走向在我的计算之中，和你会死并没有什么差别哦？哦对了，小千说，她不想被你拯救，哈哈，她比你聪明诶！她告诉我必须在这个时候告诉你的哦！”
眼前阵阵发黑，千间幕脱力坐在地上，手指嵌入肌肤，痛觉并不能缓和他的虚弱。
“忍得够久了，野兽要出笼咯~大家等了超级久……终于……”
戴着止咬器的青年的语气中，泛着些许的血腥味。不过下一瞬，喜怒无常的神经质发动，他的语气又平静下来：
“因为是最后一次见面，所以话有点多了……不过不多说一点，你这个脑子恐怕根本无法理解不了，你以后时间还长，慢慢去想吧。”
自顾自的，他嘀咕着。
“那么，最后来道一次晚安吧？我还没和人说过晚安呢……哦，上次和我说晚安的被我杀掉了，噗。”
身体逐渐乏力，仅剩的五感勉强工作着。
为什么……为什么会困？大脑应该保持清醒才对？
这个感觉，是莉莉丝的……迷/药？
……为什么？明明离开的时候大家没有什么变化。
尤尔的声音突然褪去了轻浮和阴阳怪气，前所未有低沉而慎重的，如同道别一般在耳边响起：
“晚安，小幕。”
黑暗，黑暗。
对莉莉丝迷/药的抗药性很高，但对尤尔特制麻药的抗药性却太弱了。
千间幕睁开眼，身体却不能行动，他被簇拥在中央，沿着漫长的透明水下电梯上行。
海底……
漆黑的，深邃的，深蓝的海底。
爆炸声！
“保护好幕先生！”
护卫队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那位先生把海底电梯的下端炸了！”
“疯子！他这是在自杀！”
……尤尔？
黑暗，黑暗，黑暗。
“暂时失去了特危极的联络方式……”
“但他还在工作！”
“……研发不能断，备份资料，其他先保持原状。”
“母神卡洛琳发来联络，询问幕先生行踪……”
“先按照幕先生的计划表行动，解药已经准备好了！”
“幕先生，请忍耐一下，稍微有点痛。”
他不会痛的。
尤尔的麻药，为了促进脑部运转，吸入麻药和注射解药时会非常痛，然而他的痛觉却几乎没有。
但是，有点痛……
哪里痛……
好困……
黑暗，黑暗，黑暗，黑暗。
“醒了吗？”
红发的漂亮女人弯下腰，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
“小幕，在生气吗？”
“……”
“对不起啦，是我们过分了，但没有孤立小幕的意思哦！快起来来喝杯下午茶怎么样？”
她迎着日光，温暖的笑了起来。
不要……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计划……计划完全，完全脱轨了……！
“但是，除了你没有死掉之外，其他都在命运的计算之中。”尤尔的声音再次响起：“擅自留下烂摊子给别人，也要有被留下烂摊子的觉悟吧？”
“喝茶的时候，不要发呆呀？”
“卡洛琳……为什么……？”
机械的端起茶杯，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这个啊，我的孩子给我拿来了‘指令’。”
红发女人笑盈盈的看着他：
“很有用吧，我的孩子们？”
“来最后聊聊天吧？22岁生日快乐？”
他的生日，根本不是今天啊……
他的真实生日是今天？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他的真正生日？
黑暗，黑暗，黑暗，黑暗，黑暗。
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他已经很努力了，所有人都在按计划行动……
到底……
「为明天，致最美好的祝愿。」
床铺上，千间幕猛然睁开双眼，耳边女孩的声音仍然回荡。
短暂的窒息后，他捂住嘴，激烈的喘息令身体大汗淋漓，肺部抽痛着，梦中的幻痛蔓延到身体上，咬紧牙关，将喊声缩在胸腔内。
噩梦……噩梦？
夏油杰沉沉睡着，两天一夜没睡，白天看不出来，但他也确实累了。千间幕看向地面上的夏油杰，许久后，吐出一口浊气。
窗户被敲响。
咚咚，咚咚。
六眼神子站在窗外，纵使身处黑暗之中，没有佩戴墨镜的苍天之瞳依旧冷静而深邃，他用指尖叩着窗户，见他看过来，歪过头竖起拇指指了指身后。
“出来。”
他做出这样的口型。
深夜, 五条悟被异常感惊醒。
六眼并不可控，庞大的信息只能人为筛选。尽管他选择不去看，但睡眠时他和睁着眼睛没有区别。
拥有六眼, 意味着无法停止收集信息，意味着透视，意味着只要他想，所有人的隐私都不存在。
当夏油杰的房间内巨量咒力爆发，对于五条悟就相当于有人贴脸放烟花，他人生第一次被吓醒了。
庞大的咒力在极短的时间层层叠加，他不需要透视都能看到那剧烈的光芒。在清醒的那一刻, 他集中注意力看向夏油杰的房间。
并没有恶性事件发生。
这次的咒力并不是像之前那样凭空出现，而是完全由他本人产生的，属于他的咒力。
他知道有些人做噩梦的时候咒力也会有波动，但这么庞大的波动，这个噩梦到底有多可怕。
有些事, 必须得问清楚不可。
敲窗，把人拎到楼下。白天虽然脸色不好但还有点活力的少年现在仅剩的活力都消失的一干二净，惶惶坐着, 金色的眼睛垂在地上, 不说话，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
他有这么吓人吗？白天晚上都这个样子。
他也没有很凶吧？
有点烦躁, 五条悟被不少人用恶意恐惧或期待依赖的目光看过，但他很清楚千间幕实际上根本不怕他, 也不对他有什么企图, 只是单纯的回避, 这让他格外不爽。
他比怪刘海还不可靠吗？
咬紧后牙，五条悟低头看了一会, 六眼的细密的分析千间幕的身体，除却暴涨的咒力外，那种影响了他一整天的隐晦熟悉感在近距离的接触下更加鲜明。
他在紧张？
可他又没把他怎么样，他想。
只是觉得，这个人身体里，似乎有一些很熟悉的东西，所以想靠近一点而已。
可能手段稍微恶劣了一点点，也没有很恶劣吧，为什么靠近所有人，唯独回避他？
他没有恶意的。
非常少见的，他微妙的沮丧起来。
然而这种沮丧只存在了微不可查的一瞬，与其责怪自己，不如攻击别人，五条悟飞速调整好了心态。
可恶的小矮子，给他等着！
他才没有被讨厌！
出乎千间幕的意料，虽然五条悟的态度很冷淡恶劣，但行为却有点温柔。
还以为要被打一顿呢，他偷偷松了口气。
从窗口被带走，坐在自动贩卖机旁边的椅子上，五条悟出来的仓促，只穿了灰白色的睡衣，连拖鞋都没穿，开了无下限隔着。
千间幕抱膝坐在椅子上，看见五条悟端详了一会自动贩卖机，而后一拳砸破贩卖机外壳，拎出两罐冰镇甜牛奶。
乳白的瓶子在眼前晃了晃，千间幕接过，湿透的睡衣被风吹的很凉，触碰到冰牛奶，他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目光仍然看向那台破了个口的自动贩卖机。
“这个太旧了，老子明天会让人送来个新的。”
啪嗒，罐口打开，五条悟仰起头喝下。
天呢，五条悟居然在和他解释……
此时正是凌晨，最黑暗的时候，路灯只照亮了两个人的头顶，两人一站一坐，气氛僵持而安静。
“你怎么回事？咒力。”
这个时候，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千间幕才注意到自己的咒力。
理智上线，他冷静分析着自己的情况。
他是咒力敏感体质，非常敏感。
咒力的提升并不会让人感到生理性不适，咒术师也不会看到他所看到的那个灰暗世界。他只是太敏感了，咒力的一切加成都在他身上无限放大，风吹来都是刀子割破皮肤的钝痛。
人从出生开始就必然被各种情绪吞噬，七情六欲喜怒悲欢，在堆积的大喜大悲之下，人自然而然就会对情绪本身产生抗性。年纪越小越会不受控制的大哭大闹，越年长却越难感受到鲜明的快乐悲伤。人的‘成熟’，除了年龄带来的成长外，很重要的一环就是对情绪产生了抗性。
然而千间幕的平静并非是产生了抗性，而是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激烈的情绪，他的记忆虽然不完整，但他本能认为这就是他本人天生的特质，他可能从小就没怎么大喜大悲过。
所以，他的对负面情绪的抗性，大概比不上一个小孩。
这些负面情绪堆积在他的大脑，无时无刻都在刺激着他的身体，那么在这种激烈刺激下，以做梦的方式回忆起过去的事，也是很正常的事。
于是咒力井喷式爆发，直接填满了他的亏空。
从这里看，咒力是否丰厚一定程度上也与个人的情绪敏感度有关。
小孩能看见鬼怪的眼睛，或许是因为情绪敏感大起大伏短时间内产生的咒力让他能够看到咒灵；家人死去后听到古怪的声音或看到故人的身影，或许也是情绪过于悲伤的缘故。然而普通人的身体不能收集咒力，所以这种恐惧转瞬即逝。
咒术师从少年时就能看出未来实力，大概因为少年时情绪抗性没有那么高，最容易积攒咒力。等人长大，抗性增高，咒术师们的咒力量就基本已经定型，剩下只能够磨练战斗力和体术。
然而，这不意味着他已经足够强大，成为什么天选咒术师了。
千间幕审视着咒力补充的速度，在噩梦清醒后，他的情绪再次归零，甚至因为那些干扰他的‘无从属’咒力被稀释同化，他的咒力增长速率恢复成了头发丝的粗细。
……他大概是真的不太契合咒术世界。
用拳头对抗的世界，就算他契合，也没办法冲过去跟人真人快打。无论从哪里讲，他都不太适应。
好想回横滨。
他在心里偷偷抱怨着，好想回横滨。
他知道自己有点情绪化，那感觉很微妙复杂，有点沮丧，有点难过。
他委委屈屈的想，横滨才不会遇到这么麻烦的事，他已经离开横滨很久了，什么时候能回到日常里去呢？
“……”
“别发呆，老子在问。”
六眼的心情不怎么好，他喝了两口，被糖分舒缓了紧绷的神经，转过身坐在他旁边。
少年人身体很热，千间幕隔着距离都能感受到体温的热度，噩梦的余韵还没散去，这份熨贴的温暖让他稍微平静了些许。
“做了个噩梦。”
“老子没问这个。”
察觉到自己语气有点冲，五条悟皱起眉，调整了一下，张了张口，脱口而出他之前准备好的问题：
“昨天怎么回事？突然产生的咒力？”
啧，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五条悟暗暗皱了皱眉。
千间幕沉默了一下。
现在只有两个人，他不认为隐瞒五条悟又什么意义，但他也不知道怎么讲才更直白。
果然，这个时间点遇到他们真的太糟糕了，他还没有掌握足够的情报。
他挑挑拣拣选择要说的话，然而过分长的沉默却让五条悟挑了挑眉，轻嗤一声：
“不说算了。”
千间幕抬起头，对上那双漂亮的苍天之瞳。
真漂亮，这是他见过最漂亮的眼睛，像是囊括了无垠的天与海，璀璨而深邃，贯彻了过去与未来的一双眼。那双眼静静地看着他，冷静的，平静的，安静的。
“没有不说，只是在选择说什么。”千间幕说。
“老子不勉强你，挑挑拣拣的骗老子，不如让老子自己去猜。”那少年声音干净，听不出什么喜怒。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转化力量是我的能力。这一点，我没有骗你。”千间幕说。
然而五条悟只是靠在靠背上，望着天空，清淡的开口。
“哦，老子知道了。”
他没有继续问的打算，比起别人的解释，五条悟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五条悟的认识体系中，脸不重要。如果不去强行筛选，不去让自己关注表面，所有人对于五条悟，就是一个个人型行走的类似于人体经脉图的一种东西。
其实很恐怖，因为五条悟看到一个人的时候，第一眼永远看到的是身体里的咒力，甚至多数时候，他根本注意不到普通人，因为普通人的咒力太少了，他一向视而不见。
千间幕调整咒力的全程，对五条悟来说清晰的离奇，他一直在看着，他调整了多久，五条悟就看了多久。
他是不是第一次使用咒力，五条悟只需要多看一会就能明白。一个对咒力运用完全陌生的人，他不觉得这个人真的能准备什么阴谋诡计。
把人带回高专是他和夏油杰去便利店的时候商定的。
夏油杰认为就这么把人放走或许不太谨慎，五条悟顺势而为提出把人留下来，但他的顺势而为基本就敲定了结局。
夜蛾正道不会随便把什么人带回高专，五条悟的决定，某种程度上就是所有人的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