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尔(有只伞)

林尔看了会儿正体验成年人身份的沈予槐，忽然想到林成磊要来的事，四处仔仔细细地看下来，却没有见到他的踪影，不禁感到奇怪。这种结交权贵的场合，林成磊不可能不来。林尔开始有目的地找人。
宴厅内没找到就去外面找，最后在酒店后的庭院里找到了林成磊。他站在一片正盛开着黄色和橙色的郁金香旁，双手负在腰后，静静地望着那片花田，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尔离他有两三米的距离，没有准备上前去，就这么没有表情地看着他。

第54章 我会用我的真心去爱他、尊重他、成全他
天幕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什么星星，残缺的弯月却很亮，像是在墨盘里投下的一颗无暇的月牙石。庭院里亮着几盏奢侈但不慷慨的琉璃花灯，像是在营造一抹暧昧又清幽的气氛。远处有喷泉的吟唱，树梢有新叶的打闹，草丛有春虫的嬉戏。
“你妈妈，最喜欢郁金香了。”林成磊慢悠悠地开口，组断了晚风的到来，周围蓦然变得寂静。
“请你不要提我妈妈。”林尔直接冷冷地拒绝他。
冯成磊身形像是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慢慢回过身来，微笑着看向林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提你妈妈，我——我以后会尽量不在你面前提她。”
林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一处黄橙斑斓的花田正好沿着沈予槐那一处的宴会厅外绽放，他们站在偏角的视线盲区，宴会厅里的人看不到他们，但里面觥筹交错的景象穿过半月形的落地窗投映在两人的眼里。宴会厅里的人，他和林成磊，像是被分隔在两个世界。
“你看他们，所谓的上流社会的人，跟我们有什么不同吗。”林成磊看着里面的光景，像是在问林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有多一只眼睛，没有多一个嘴巴，五脏六腑都是一样的数量。但他们却可以掌握我们的前途，我们的命运，甚至是我们的生死，多荒诞啊。明明是平权的文明时代，却像原始社会一样尊卑分明。”
林尔看进去，穿着白色西服的少年在人群中穿行，似乎有些焦急。
“我也想要唾弃谄媚的面容，漠视腐败的心脏，怒斥污浊的思想，可我总是——在蚍蜉撼树。”
被奸佞的同事陷害，被无能的上司打压，被自大的客户侮辱，被不爱的女人强求，被压制性的力量威胁。人都是被逼着往力所不及的高处走的，他就是那个逼成不自量力的蚍蜉。
他在妥协的前一秒，清清楚楚地认识到，他只有站在那个高位，才能实现心中所想，抵达梦寐目的地，保护珍爱的人。
“我知道，你也不耻趋炎附势，可是小尔，社会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干净。”林成磊看着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真实，将绝望和悲戚揉成一张让林尔无限陌生的面容。
林尔又看了眼里面，说：“我也不喜欢你拐弯抹角地跟我讲你以为的真实道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们之间不适合温情。”
林成磊晦暗不明地看他几秒，蓦然笑了。“你跟你妈妈是真的很像啊，都那么地敢爱敢恨。”
林尔沉下脸色来，林成磊在他折身要走的时候再出声：“小尔，爸爸一定要夺得秦氏。”
“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你和你妈妈，我都一定要夺得秦氏。”林成磊的眼眸像是一把偏执的利刃，他语速缓慢却分外锋利：“它毁了我，毁了我们一家三口，我必须要把它捏在手里，让它、和他们成为我的胯下臣，尝尽我受过的苦难、屈辱、创痛！”
他的神情、姿态并未有什么异常，可林尔就是觉得，他应该已经疯了。
“所以你为了你的仇恨，在牺牲了妈妈之后，也要牺牲我，对吗？”
林尔有一瞬间的迷茫，不知道是该怨恨他，还是该可怜他。
“小尔，爸爸没有想过要真正地牺牲你。”林成磊喟叹般说，“有些话我并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如果我真的要牺牲你，我有很多人选，不会选最难的那一个。况且现在结果很好，沈小少爷很喜欢你。”
林尔看着他，脸上在笑，眼睛却泛红。
“你根本不知道我跟妈妈在怪你什么。”林尔每个字几乎是嚼烂砸出来的：“秦家只是堵了你去往理想生活的一条路径，而你把它无限放大堵死你的每个可能，因为这样你就有理由把你的失败、懦弱、无能都归责于秦氏，把自己放在一个受害者上去做尽一切自私自利的事。我妈妈、我，我们本来有可能的幸福家庭，都是被你亲手毁掉的！”
林成磊像是骤然被抽走了一缕神魂，整个人蓦地一僵，眼眸都失神了片刻。
林尔想，二十年来，林成磊有过几次露出这种茫然失措恰似悔恨的神情，午夜梦回的很多次，还是只有这一次。他闭了闭眼，将那种怨恨滞涩收回去粉碎，冷静又冷漠的眼神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以后不会听你任何的命令，不会回你的信息，不会接你的电话，不会见你，不会再受制于你。”林尔用平静的语气跟林成磊划分界限，“妈妈和你不一样，她不会愿意我因为她想要的东西而受到任何委屈和伤痛。”
“不是的，小尔，你不懂，你不懂的！”林成磊像是掉落悬崖的困徒，在声嘶力竭地呐喊：“你还没有经历过社会，所以你不懂那些想要剥夺你的人能做到什么狠毒的地步，也不知道被逼到绝望的境地是什么感受，更不知道亲眼看着曾经一腔热血的自己被扼杀又被迫重塑成一个自己深痛恶觉的人有多么地害怕和无力。”
林成磊呼吸在颤抖，声音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
“爸爸就是因为经历过这些，所以才不希望你以后也会遇到这种境遇。我——我那个时候会这么做，最大的原因也是为了保护你妈妈和你，我自己遭受那些苦痛就已经足够，我不希望你妈妈再受一点点伤害。爸爸并没有真的想要用你妈妈的怀表胁迫你什么，那也是你妈妈在这世上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啊。”
林尔眼泪滚出来，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难过。但他依然用一双冷漠的眼神看着林成磊，看着他走投无路地为自己辩解。
“当初秦玥看上我，对我各种示好，我拒绝了无数次。我以为她这种千金小姐被我拒绝后就会无聊放弃，毕竟她什么样的优秀男人没见过，怎么会对我情有独钟呢。可是后来呢，她为了让我屈服，工作上各种打压我刁难我，让我寸步难行。我想着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可是离职后我处处碰壁，他们都被秦氏授意不准聘请我，为了不让你妈妈担心，我每天都装作无事地去上班。可这还不够，她还去老家威胁你爷爷奶奶，你奶奶一直多病，有次吓得你奶奶进了重症室，差点就撒手人寰。这些我从来没有让你妈妈知道，我不想让她也一起担心。但最后，她又把刀尖指向了你妈妈，我——我怎么能让你妈妈为了我而遭受任何不测呢……”
“小尔，爸爸的妥协，从来都不是心甘情愿的。”林成磊眼角挂了泪，一向善于伪装的眼眸此刻竟然露出一片让林尔恍惚的真情来。
“小尔啊，他们这种从小应有尽有的人已经习惯了有求必应，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和人，就算不择手段也要抢过来。”林成磊向前两步靠近林尔，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脸，林尔立马后退一步躲开。
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几秒，慢慢垂下。
他声音落轻，“爸爸知道我很多事做法不对，但爸爸也是别无办法了，爸爸经历过的苦境不希望你再走一遍。爸爸说让你去当沈家的情人或床伴，也只是暂时的，只要爸爸有足够的掌控权你就可以抽身。爸爸没有真的要你给谁当金丝雀，他们这类人是没有真心的，你可以跟他们谈性、谈钱、虚情假意，但就是不能谈真心。人只有拥有足够的资本和能力，梦想才不会干涸成沙漠，爱情才不会贫瘠成荒地，爸爸这么做也只是希望你以后有足够的底气去追求自己的梦想，拥有真正的爱情。”
林成磊顿了片刻，继续说：“沈予槐现在看着很喜欢你，但谁能保证他不是一时兴起。他还那么年轻，心性不定，他这个阶层遇到的诱惑比普通人大的多。他也许会像秦玥那样为了得到你而折断你的翅膀，把你困在他的温室里当一朵只能依附他的菟丝花，而等他不喜欢你了就会把你从枝头折下，枯萎在泥土里去温养他的另一朵花。”
“你想要的安静生活，你想去做的科研工作，你想要保护的人，你能保证不会被沈予槐、小枫或者其他任何一个比你有权有势的人阻碍么？”林成磊长长叹息，“我亲爱的孩子啊，爸爸真的只是希望能给你一个有底气对抗别人的靠山，只是爸爸本事不够，才出此下策要你帮忙。你不必觉得这是什么可耻屈辱的事情，只要你不动真心，以自己的目的为优先，利用任何可以利用的人事物，等我们夺得了秦氏，手握财权，跻身上流，谁还会——”
“你个老毕登，闭上你的狗嘴吧！”
一个白色矫健的身影从拐角处冲出来，猛地给了林成磊一拳，林成磊被突来的冲力撞击得往后猛退了几大步，差点摔倒在地。他站稳身子后，晕眩了几秒，扶了扶自己歪斜的眼镜，但右边的镜片已经碎裂，沈予槐怒气冲冲地神态变被折射成碎片一样映入他的瞳网。
沈予槐挡在林尔前面，指着林成磊大骂：“裴裴跟你才不一样，他心地善良光明磊落，才不会像你一样为了一己之私而做出伤害他人折辱自己的事来。你自己当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就够了，别以为裴裴也会变成你这样，裴裴身上流着他妈妈给他的道德高尚霁月风光的血，才不会被你那低劣肮脏的坏血污染。我也不是秦玥，更不会当秦玥那种人，我喜欢裴裴就堂堂正正地喜欢，我会保护他不被别人伤害，我会给他想要的一切，我会支持他追逐自己的梦想，不管未来多少年，我都会用我的真心去爱他、尊重他、成全他！”
“裴裴以后会成为一名非常非常优秀的科学家，帮助很多的人，成为很多人的信仰，得到很多很多的爱和温暖。而你这个道德败坏阴暗自私的小人只能在垃圾堆里被人唾骂，你不配当裴裴的父亲，以后你要再威胁裴裴做他不愿意的事，我管你是不是长辈，我照样揍得你满地爬！”
“裴裴。我们走！”
沈予槐转身牵起林尔的手，大步往酒店内走，面上的怒容还未完全消退，手上的情绪却足够珍惜温暖。
作者有话说：
小狗逐步攻克哥哥
清水得我要遁入空门了，小情侣快在一起吧！

第55章 合法合规的
林尔一路上都有些怔神，他还停留在诧异里。不是诧异沈予槐打了林成磊，也不是诧异他对林成磊的那一番骂词，而是诧异他对自己的称呼。
沈予槐没有把他直接带到宴会厅里，而是带到宴会厅旁边的一个休息间。他似乎还沉浸在对林成磊的愤怒里，在休息间里还沉着眉眼重重喘息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林尔，瞬间收了怒容，又意识到自己牵着林尔手，像受到惊吓一般立马放开，往后退了一步，从脖子红到耳朵，磕磕巴巴地解释：“哥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牵、牵你的，我是、我是太生气了刚刚，就没、没注意……”
他又换回了称呼。
林尔轻轻搓了搓手指，微笑道：“没关系。”
沈予槐看着他，又是立正站好，郑重地说：“哥哥，你不要相信他说的那些胡话，我不会利用自己的身份来干扰你、威胁你、掌控你。我会做一个尊重你、爱惜你、支持你的追求者，我不会把你当菟丝花，我也不会让你去当别人的肥料。我是、我是非常认真地喜欢你的，跟他说的那种人不同，我不会做那些可怕的坏事，不会伤害你，不会阻止你，不会让你害怕，不会让你伤心，不会让你痛苦，我只会帮你，保护你。总之，我的喜欢是认真的，是正常的，是有道德的，是合法合规的，是，是——”
沈予槐越说越急，脸都涨红了。
“别慌。”林尔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我相信你。”
沈予槐眨巴两下眼睛，期盼地问：“哥哥你真的相信我吗？”
“真的，你和他们不一样，也不会变成他们那样。”
沈予槐脸更红，眼里满是开心的羞涩，小声挚情地说：“哥哥你真好。”
林尔便也看着他温和地笑。
宴会还在继续，主人翁却跑不见了。
林尔透过门缝看了眼宴会厅的情况，问沈予槐：“你不去陪宾客吗？”
“他们有什么好陪的，我只想跟哥哥呆在一起。”沈予槐无所谓道，又想到什么，问：“哥哥你饿吗，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外面有很多看起来很好吃的点心。有提拉米苏，有巴斯克，有布朗尼，有费南雪，各种口味都有，你喜欢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林尔想了下，说：“给我拿一块你的生日蛋糕吧。”
沈予槐连连地点头，“好，好！我去给你拿，哥哥你等我！”
沈予槐满心欢喜出去，不忘把门掩上。
林尔眼底泄出温柔笑意。他走到旁边的沙发坐下，耐心地等沈予槐回来。拿出手机给室友发信息，告诉他们自己今天会晚点回去，看到林成磊给自己发了条信息，说他先回去了，让他玩得开心，林尔直接删除了。
门被轻轻推开，有高跟鞋和地面敲击的声音向他靠近。林尔抬起头，看到穿着冰蓝色抹胸长裙，一头蜜糖色长卷发半垂到腰部，相貌美艳出尘的沈衾偌笑容明媚地看着自己。
“沈小姐。”林尔站起来，礼貌绅士地跟她打招呼。
“你知道我？”沈衾偌很惊讶。
“沈小姐很有名，经常在文娱榜的热搜上。”
“哎，是吗，经常上那个榜单可不是什么好事，不是别人蹭我就是别人黑我。”沈衾偌抚了抚她额前的几缕碎发，苦恼道：“没办法，谁让我这么漂亮又聪明，太招人嫉妒。”
林尔含笑：“沈小姐说的是。”
沈衾偌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大大方方地审视林尔，满意地点评：“长得好看学习又好，心地善良又温柔谦润，难怪我家小弟对你如此着迷。”
林尔微微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是不是很好奇你爸的请柬怎么来的？”沈衾偌忽然说，“我给他的。”
林尔露出不解的神情，“沈小姐为什么——”
“他不是想跻身上流么，这不得让他看看真正的上流圈是什么样子的。”沈衾偌笑着，像是在嘲笑，又像只是平白地笑。“他来得还挺早的，也装得有模有样，可是有些东西是从小就耳濡目染培养出来，短期内学不了，也装不出来。他这样，不过是自取其辱。”
她收了笑，正色了几分，引导林尔看向外面小心翼翼帮他切最甜最好的那一块蛋糕的沈予槐，不紧不慢地问：“你因为逸驰和你那个人渣爹合作的事很生气吧，小槐给我打电话时哭得气儿都喘不匀了。”
林尔眸光暗下来，慢慢垂下眼，压盖些愧疚之色。他还未开口，就听到沈衾偌继续说。
“我家弟弟虽然单纯温良，但也不是蠢到无可求药。那件事他事先跟我大哥商量过，他知道林成磊不是个好父亲，所以比起等他说的夺得秦氏再交接给你，不如直接拿过来送给你。因此他求大哥直接把秦氏收购了，既替你出气又能赠你衣食无忧的底气，但是呢，他不明白你会想要看到秦氏覆灭，但并不会想要成为秦氏的主人。”
林尔没有告诉她这件事沈云谚已经告诉过他，只是静静地听她讲。
“所以我大哥没答应，但又觉着得帮我们这个弟弟一把，于是就跟舅舅那边商量，扔点蝇头小利，让林成磊上钩。”
“上钩？”
“是啊。”沈衾偌抻手欣赏自己新做的美甲，越看越满意，脸语气都轻快几分：“他现在应该为了资金忙得焦头烂额了。”
林尔看着她，神色微茫，“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能做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做啊。”沈衾偌朝他无辜地笑笑，在林尔求问的眼神下敛了笑容，接着说：“逸驰做的可是个大项目，前期要耗费的人力财力没点殷实的家底可支撑不住，秦氏从去年开始就是入不敷出的状态了，又被那些个内家废材贪了不少，公司哪里支撑得起这笔投入。冯氏对他也没有赊账的情分，所以啊，他为了能榜住冯氏这棵大树，自然得放弃很多其他业务，可他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捡不起来了，而冯家，也不可能当他今后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