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派谁去邀请好呢?”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同一个人。
“我?”
松田已经连着两周没有去看过网球部的练习了,这个事实让他有些茫然无措。好像不接触某样东西太久,它就会离自己远去一般。
这种与网球部的生疏感也延伸到了他练球的手感上。
说实话他也不清楚自己这究竟算不算得上是在「练球」——连握拍方式都没有人手把手教过他,他照着体育杂志上的摄影模仿握拍,对着记忆中别人的发球姿势照猫画虎,一切全靠自己摸索。
其实如果连最基础的握拍和击球姿势都不对的话,他只是在朝错误的方向做无用功而已吧。
“哒。”这次球拍的边缘将将和球擦过,只把球的轨迹蹭偏了点。
惯性带着他往前冲了两步,他俯身撑在双膝上,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有点长。汗水顺着额头与眉毛被眨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看什么都模糊。
他抬起手肘擦眼睛,结果发现手肘上也全是汗。
“哈……”再眨眨眼,有几滴水珠从眼眶边溢出。
换个练习方式?松田平复了一会儿心跳,觉得今天的状态不太适合对墙练习。
晚上的电车桥洞照明很差,但胜在空旷无人,桥下还能捡到被人随手扔下桥,而市政部门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瓶瓶罐罐,这些是成本最低的击球精准度训练器材。
他今天正是因为有这个练习想法,才到桥洞底下来的。毕竟公园里要找点易拉罐,可能得去翻垃圾桶了……或许是种矫情的坚持吧。
松田在碎石片中翻检了会儿,找出几个高矮不一的饮料罐子,错落地放在几处角落。有些罐子里面还剩了半截液体,立得挺稳,不容易被风吹倒。
“啪,啪。”
球在地面抛弹了两下,扣回他指间。
松田闭眼深吸了口气,快速搏动的心脏似乎被拖慢了一点,再慢一点,屏息凝神,这样就会更准一点。
网球被抛出,他的视线紧追着飞弹似的轨迹,右手适时提肘迎击——
击中的瞬间心下微异。平地起了一阵快风,飞速地擦过他的周身与双耳,松田眯起了眼。
易拉罐发出咔地轻响,球哒哒地小跳几下,滚到易拉罐后方一小节距离。
没有击中。
松田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他弯着腰摸回了球,擦了擦球上的灰。
刚刚的球贴着罐身而过,易拉罐毫发无损,只稍稍位移了一点点。
这可不能归咎于风,松田心里很清楚。
再来一球。
路灯昏昏,但球的动线他却了然于心。
他试着回忆曾经看过别人的击罐练习……是什么样的来着?那个人出球很快,球迅疾而猛烈,击球点拿捏得极好,几乎是矢发罐落,小球的撞击与易拉罐折腰清脆的咔啦声同时响起……
松田扬起了球,球拍紧随其后,这一击他的腰腹与臂膀俱瞬间发力,如同海虾骤然蜷起甲壳,甲壳下每一丝肌肉伸张到了极致。
这一球箭矢般飞冲而去,目标……
不,不对。
都不需要找寻网球的踪迹或是凝神听声音,松田闭上了眼。
易拉罐毫发无损。
击球点有偏差,球速也不对,他的实际握拍高度不理想,控球更是一塌糊涂。
他眼神放空,开始在心里扒着指头算。那么应该调整的是,发力的位置,手腕还是手肘还是肩膀,哪个部位带动其他?是击球角度还是速度问题更大?击球点与握拍点的距离,那么握拍……他低头,发现握拍的地方胶带已经被搓下来了。
无人提点,他就只能靠自己判断来总结调整,判断准不准,调整对不对,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但他愿意慢慢试,总会调整好的。
松田给自己打了声气,抬脚去捡球。
然而打网球这件事,好像根本不是自己胡乱分析分析,再自产自销两口鸡汤,就能有改变的。
球每一次都落在目标的前后左右,甚至离易拉罐越来越远了。
松田觉得身体里有一口欲壑难填的井,把他的体力抽得一干二净,他想再抬手都好困难。倦意潮水般袭来,他分不清这种疲惫究来自身体还是心中。
刚刚那球贴地滚了好长一段距离,他拖着步伐去追球,左脚不知道被什么绊到了,他没来得及保持平衡,便颓然倒地。
啊,蠢态百出呢。练了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打得好烂。
他可能也没有天赋吧。装备凑不齐也买不起,没有好好训练过,根本就不具备打网球的条件吧,谁给他的胆子妄想这么奢侈的事情啊。
他好像已经费劲了所有的心思花掉了所有的力气。但还是打不好网球,如此不适合的现实已经证据凿凿地摆在他的面前,他怎么不愿意承认呢。
这种一直努力一直失败的感觉,好讨厌啊。虽然他总是不愿意看到心底对此的小小抗拒,但实际上他是讨厌的……讨厌这样的挫败,也讨厌带来挫败的网球……是时候放弃了吧?
松田用最后的余力翻过身,躺在水泥地上,入目几颗星,微茫闪烁。
他……讨厌死网球了啊。
“分析都是对的哦,但是你的球拍不行,导致调整失效了。”桥洞的阴影里,忽然有人开口,明明听起来年纪很小,但声音意定神闲。
松田很熟悉这个声音。准确地说,他没和声音的主人说过话。但对那样情绪不太外露,但遇到和网球有关的事情就音调微微上扬的声音,很不陌生。
“你关于发球的那些分析,都是对的,”那个声音的主人从阴影中走近前来,再昏暗的灯光也足够勾勒出他的眉眼轮廓,“然而你的球拍柄会滑,拍线松了很吃力道,那样你也无法控制球的旋转,这些问题并不在你。”
来人俯视着他。他看起来很悠闲,左手的球拍靠在肩上敲敲点点,另一只手伸到松田的眼前:“怎么样,还有力气起来吗?”
松田的瞳孔从他伸出的手,一路望向他左肩上靠着的球拍,愣了一愣。是灰色的,不是标志性的红色球拍。他恍惚怀疑自己的认错了人,喃喃道:“越前……同学?”
越前注意到他的视线,好像想起了什么来,肩上的球拍被拿下来。松田本以为他要打球或是如何,可那把拍子却向自己递了过来。
“换这只打打看吧。”
6|营养补充计划
他一定是在做梦吧。
松田咬了下舌尖,眼前的身影并没有消失,甚至连伸向他的球拍与来扶自己的手都没有收回。
啊,第一次和越前同学的交流竟然是这么狼狈的,松田咬了咬唇,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离家出走了。
更难堪的是他好像真的起不来。松田努力抬胳膊,又腰腹使劲试图挺坐起来。但实际只是在地上扭了扭,看上去就像一条蛄蛹的蚕。
完蛋,丢死人了。
越前好像完全察觉不到他心理的风起云涌,见他在地上挣扎便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灰色的球拍一入手,松田就察觉它很适合自己。轻重适宜,长短恰好,拍网是新穿过的,握感也正正好,是不会轻易脱手,又不会过于逼仄的拍柄。简直像为他量身定做的。
越前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张辰大叔让我给你的,说你好像很缺一把球拍。”
松田讷讷地应了声。他的大脑宕机了刹那,想起来自己那些刻意绕路又失落离去的早晨,原来这也被人注意到了吗?
“谢谢,我会付租金的。”松田盯着手上的这把拍子,有点不敢去猜想他得掏多少钱,可是连把眼睛从拍子上面移开一瞬都不舍得。
“不用,你拿着就是了,”越前没有在这种事情上花时间,他打量了一圈松田摆好的易拉罐们,回望松田,“要不要再试试?”
松田托起球,力气在逐渐回笼,但他的手还略微颤抖。他望向越前,越前不置可否地朝易拉罐歪了歪头。
松田于是揣足了一口气,掂着球往上一抛。
小球在缜细的拍网上一触即远飞而去,宛若流星炮弹——当然只是相较松田之前那些病歪歪的发球而言。网球转瞬便至罐前,距离几乎只差毫分。
但还是稍稍偏了一点,球到达时擦着罐口边沿而过,蹭得易拉罐滴溜溜转了小半圈,又晃悠悠立稳了。
松田望着自己的手出神。
他好像在击球的那一刻感受到了球拍的脉搏,那是球与拍网相撞,又通过网线与金属拍柄传来的汩汩震动,震颤的余波几乎眨眼就停了。但那瞬息的生命力就好似某位沉睡的神灵忽然睁开了双眼,喘息之间对他轻轻一瞥。
好……好喜欢的感觉啊。
他感觉有枚火星子落入了自己的身体,全身上下都开始蠢蠢沸腾,燃烧。
他侧过头看越前,发现那个据说话少又臭屁的天才一年级新生,居然在微笑。
“要不要来网球部?你很享受打网球的样子。”
“啊?”松田的拍子都拿不稳了。越前的话来得好突然,实际上他今晚的出现,到所做的事情,再到现在轻飘飘抛出却几乎能把松田砸晕的话,无一不突然。
松田脑子哗哗运转,他往常还算是个头脑灵活的人。但现在思绪完全是一通乱转,嘎吱嘎吱运行了片刻,终于嘣地一下断掉了弦。
“我,我可以吗?”他的话几乎只凭直觉脱口,一点都没带斟酌,“我是不是打得很差,这样也可以进网球部吗?”
“还差得远呢,”越前不假思索,但又中肯地补了句,“不过,比有两年网球经验的人打得好一些。”
松田觉得这整晚都不真实。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和越前道别,怎么抱着两把球拍回到的家,只晓得两只脚软绵绵的,如踏云端,走路不成直线,鞋子啪嗒啪嗒作响。
他颇有种酒精摄入过度的不真实感。回忆好像覆了层膜,用手戳一戳,灰扑扑的膜,咕叽咕叽又戳不破。真的是醉醺醺的感觉啊!虽然他实际根本没有接触过酒……未成年人饮酒可是非法的事情,他一向做遵纪守法的乖学生,非法离他可太远了……哦,Tenji,去Tenji帮工就非法!干这种事他胆子倒是挺大。
想法横七竖八,横冲直撞。
松田倒在地板上,脸上是被褥的一角,他扯过来把脸挡得更严实了一点。啊,可是连铺盖都还没有展开。
松田囫囵睡了一觉,又做了那个全家被海水吞没的梦,梦里他呵呵想笑,一张嘴就吐泡泡,一闭嘴就呛水,中间半梦半醒睁开了几次眼,好像是海水喝饱了。
这个有点美滋滋又诡异的梦境结束于天光破晓时的剧痛。
松田硬生生痛醒了,他感觉自己右脚的筋就像提琴的弓弦,上弦时崩得死紧,提琴被人粗暴地装进四处都是棱角的货运箱子里,弓弦就卡在了某处凸出的拐角,拉伸,断裂,疼痛。
“嘶……”他嘴唇颤抖着唆了一口气,双手抱住右腿,疼痛的余波绵长且无法缓解,抬臂一摸额头,冷汗涔涔。
是生长痛,他很熟悉这个滋味。
初中的男生抽条很快,人的骨骼就是这样奇妙,有时一个夏天不见人就蹿得瘦瘦长长,非复吴下小屁孩。
第一次出现生长痛的时候松田疼得满地打滚,他觉得自己的肌肉被吸进了骨头的空腔里去,以为得了很严重的病。但这痛没有持续太久,缓过来后他爬起来翻书查资料,才知道男孩子到了这个年龄大多有此一劫。当然这样的成长体验,在别的家庭往往都是由父母口口相传的。
松田有时会幻想自己是被埋在土里的笋苗,晚上疯狂抽节拉长,破土沐雨,开枝散叶,一节比一节高。
起床以后,松田·小树苗·五毛带着新的,属于自己的拍子,去了学校。
属于他的球拍,怎么看怎么好看,连灰色的漆面反出来的光都特别锃亮顺眼。
这种在意和喜欢简直不能再明显,以至于大泽见到看似正常。但时不时莫名其妙笑了起来的松田时还以为他恋爱了……尤其是他今天的辫子!居然分层了!后脑勺的小揪揪扎得稍上,下层的发尾散着卷翘起来,蓬松又相当有少年感,看得大泽摸摸头,决定今年也要留长。
大泽本来想打听他的编发技巧,但见到松田抱着的球拍时就哇哇叫了起来:“好嘛五毛,还说自己不打网球!”
松田有些不好意思,但认真地小声纠正他:“我没说过不打网球。”
大泽嘿嘿凑近:“所以你现在是要加入网球部了吗?”
松田「嗯」了声,想到昨晚越前神兵天降似的邀请,还是又掐了自己一把才确认真实。
放课后沿着熟悉的路往网球部走的时候,松田才在忐忑之中找回一丝清醒……好像,还有事情没有处理?既然决定参加网球部的活动,那么Tenji那边势必就只能辞职了。
松田倒不是很怀念这份工作。他兼职的初衷就是攒钱买打网球的必要装备,最关键的网球拍已经到手,其他的用具在他面前都没那么紧急……没有也勉强能练吧,他没有像样的拍子的时候也在练球不是吗。
只是没有和店长大叔交代一声就离开,今天的营业就属于翘班了,令人讨厌的没有责任心呢。
松田很不安,有点想先去Tenji打声招呼,可刚加入网球部的第一天就请假迟到,想来又太不像话了。
“在想打工的事情吗,那个不用去了哦。”
松田被突然出声的人惊得猛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网球部的训练场门口。越前双手插兜,懒懒闲闲的样子,似乎在等他。
迎接新部员这种事情,本来应该由副部长负责,也不需要太隆重,总不过是带人做个自我介绍罢了。但学长们考虑到是越前邀请的松田,也许让同为一年级的他来接应更好。
就连体育用品店的打工,前辈们都提前想好了处理办法——其实很粗暴,菊丸和不二在部活结束后去了Tenji,两人分唱红白脸,一个拍桌子质问大叔「怎么可以这样呢!太过分了」另一个在旁边笑眯眯地念《劳动基准法》,火海春风,气势可惧。那店长大叔吓得原地撇清了和松田的关系并保证再也不压榨小孩,鞠躬送两位大神出门。
网球部接纳松田的仪式相当疏松平常。松田好似一直以来都是网球部的一员一样。没有被排挤,也没有受到什么特殊的关照,这让他感觉很自在。
非正选队员的训练很基础,但松田挺享受的……虽然他绕圈跑的耐力跟不上,折返跑的身体机动性不足,俯卧撑只能撑不能卧,爆发力也很差劲……
不过这些应该都能通过加倍的努力弥补上来吧。松田想着,一咬牙埋头继续往前冲。
停下来的时候松田心如擂鼓,他用余光瞟了眼身边的几个同样气喘如牛的一年级生。堀尾居然还爬过来来拍他的背:“你第一次来不适应,我们网球部训练强度都很大的!不过我已经有两年网球经验了……呼,所以完全不在话下……”
好嘛两年网球经验原来是你啊。
松田还是很感谢他似是而非的安慰,积极地嗯嗯了两声。
“松田,可以随我来一下吗。”
松田被叫到名字,心上略微发紧,回过头发现高大的榴莲头男人逆着光看他,面色深沉,手上还拿着一沓编了码的笔记本。
是乾学长。松田默默在心里把这个男人对上号。
他起身跟上乾的步伐,心中有些不安,不知道初次见面乾学长有什么事情需要找他说。
离训练场远一点的地方,场地上的人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了,乾终于转过身来,对着松田展开了手上的笔记本。
他翻到一页,撕下一张写了字的活页纸来,想递给他却忽然迟疑了一下。
“恕我多问,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了解。”乾按出圆珠笔,手悬停在那张活页纸上。
松田斗胆盯着乾打量了几秒,试图从他的面色或眼神中看出点什么,可惜框架眼镜太厚,白花花反光,要看到乾的眼睛都不容易。
“最近你是否有感受过生长痛?即夜晚睡眠中的下肢突发性疼痛,一般会在数分钟内消退,”乾的声音听不出太大起伏,“如果有的话,请最好告诉我发生频率。”
松田听着,一时间分不清这位学长是在关心自己还是在做医疗调查。
但他还是回忆着老实回答:“一周……两三次吧。”
乾听罢刷刷落笔,在活页纸上迅速涂改了几处,又转头在另一个笔记本上写了几句。落笔声结束得很快,乾检查了一遍写下的东西,把活页纸递给松田。
纸上拿尺子画了表格,每一处内容规整简洁。松田简单扫了眼,发现这居然是一张饮食与锻炼计划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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