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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庭球梦只有六叠(戛然而)


松田觉得有些不对劲。
曾经那种被网球部前辈们格外关照的不自在感又出现了。但他回头了好几次,却什么都没看到。
他按捺住心头的不安,开始计算今天带出门的钱需要购买哪些必需品。这家超市是附近最实惠的一家,蔬果过了午时就开始降折,家用洗护用品之类也更便宜。
冰箱里的蔬果是需要日常补充的,面包片也可以来一些,大米买不了太多。因为自行车的前框会装不下,但如果实在好价,把大米袋捆在后座上或许也能勉强坚持到家。入了夏天,他又一直在打网球,洗发水什么的用得很快,家里的那瓶现在已经灌了两次水,再洗都不出沫儿了。
松田把要买的东西在心里一一过了一遍,推动了购物车。
比嘉中的人继续鬼鬼祟祟地跟着,路过冷藏区的时候新垣如蒙大赦,把头埋进了冻肉的冰柜里,在满头肉腥味中感叹:“终于得救了!东京怎么这么热!”
甲斐把二年级学弟从贴着「上等黑毛和牛」的冰柜里一把拽出来:“搞咩啊你!这也太形迹可疑了吧,别说倒霉蛋会不会发现我们了,全超市都要来抓变态了。”
松田在果蔬区的制冷柜前看打折商品。
最窘迫的那一段时间,他的食谱一度是根据超市的打折商品决定的。他口味不挑,而且大多数蔬菜水煮加点盐就能吃。所以即便他来得晚,抢不过那些蹲着点等折扣的大爷大妈,拿两样被抢剩下的蔬果也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被抢剩下的蔬菜,往往口味会偏小众一点。松田运气好的时候能拿到胡萝卜芹菜一类,像今天这种被耽误了时间到得更晚时,面前就只剩下了一样——
松田面不改色地把两条苦瓜放进购物车里。
平古场在隔着松田两排货柜的地方狂拍田仁志,后者身上的肉被拍得泛起波浪,田仁志撅起嘴抱怨:“你打我干啥!”
平古场压低了声音惊呼:“他居然吃苦瓜!”
甲斐也倒吸一口气:“得亏他吃得下去!”
木手:“那个苦瓜看颜色就不新鲜了。东京的人果然阴险狡诈,那种品质的苦瓜也好意思拿出来卖?”
平古场和甲斐被突然出现的木手吓得一屁股墩坐在超市地砖上,尾椎钻心痛。
“永……永四郎!你什么时候来的!”
知念的长脸笑了笑:“我发的定位。”
田仁志则专心致志地端详着两排货架以外的倒霉蛋,忽然灵光一现:“没钱,吃苦瓜,学生证籍贯是千叶,那他也是海边长大——倒霉蛋天生就是我们比嘉中的人呐!要不要把他拐过来嘞?”
“不行,”木手意外地果断摇头,“你看他,就差把「好人」两个字写脸上了。我们比嘉中需要好人吗?不卑鄙的人可是无法生存的啊。”
结完账走出超市的松田,在把钥匙插进自行车挂锁的时候,脑海中的警钟滴滴滴疯狂地转了起来。
那种被注视的不自然感从未消失,反而在此刻达到了顶峰。直觉迫使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挂锁的小片钥匙被握回手心,薄薄的金属硌着手掌的肉,就像随时可能划破肌肤的薄刃,令他无比清醒。
他注意到了身后忽然出现的黑影。烈日赋予了世间存在的所有有形之物影子,以地面为幕布,让一切的阴谋都无所遁形。
而他在弯腰触摸自行车挂锁的那一刻,地面上庞大的黑影在眨眼间凭空出现,似乎哪个方向曾经出现过残影,看起来就像是黑影从某地瞬移过来了一般。
黑影有七颗头,身体连贯、宽阔、汩汩而动。松田背对着黑影的主人思考了片刻,没有排除掉城市里突然出现吃人怪物的可能性。
松田缓缓地把手伸到背后,握住了网球袋里的球拍柄。如果有危险的话,球拍也是可以作为武器的。
他在心里倒数三秒,脚尖一旋,转身对上了那团巨大黑影的主人——
“金钱夹和银钱夹,勇者啊,哪个是你的钱夹?”
松田当头所见是七个穿着无袖运动背心、肤色稍深的人,基本都没什么站姿,挤挤挨挨在一块,所以影子看起来才像是个整体。
原来不是长了七颗头的怪物啊。
他抬眼看向打头的那位,摩丝定型的卷了个弯儿的头发,深麦色的皮肤,半框的反光眼镜,肩上反手扛着个塑料袋。但更令松田注意的是他伸出的手上的东西。
“金钱夹和银钱夹,勇者啊,哪个是……”木手以为倒霉蛋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你手上那个。”
“真是无趣。”木手看着倒霉蛋上前接过了钱夹。倒霉蛋对自己说谢谢,一低头,脑袋顶一个旋。
松田舒了口气,原来对方是捡到了自己钱夹的好心人。
他有些不好意思:“抱歉,一开始误会你们是……”
他的话在打开钱夹时卡了壳。
钱夹里除了学生证和那张家庭特殊情况证明之外,空空如也。
见到倒霉蛋神色微变,木手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肃穆,似乎还有点悲戚:“至于钱夹里的钱,很遗憾。我们在扶老奶奶过马路时遇到了意外,永远地失去了那些钱。”
平古场摇头,一唉一叹:“往事不可追,旧钱不可留,残念呐!”
松田不为所动:“扶老奶奶过马路为什么会失去六百块钱。”
“老奶奶,”甲斐摘下了帽子放在胸口,拭了拭干巴巴的眼角,仿佛那里有一滴泪,“老奶奶嫌我们扶得不够好,索要了六百块赔偿。”
田仁志在旁边点头:“欺负我们淳朴的乡下人!”
松田依旧非常敏锐地抓住了逻辑重点:“所以为什么用我的钱赔?”
短短两句话就堵得比嘉中的人说不出话来。
木手自嘲地轻哼:“你这人真是不好糊弄到令人讨厌啊,”但他丝毫不畏惧这种纸糊的借口被揭穿的现场,理直气壮地摊牌,“老奶奶说她就要你的钱不给就抢,我编到这儿了你爱信不信吧,总之。”
“为了补偿这些遗失,我们决定赠送你价值两千日元的冲绳土产精品苦瓜干。”
知念在旁边附和:“清心降火,降糖抗癌,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木手终于把肩上扛着的那袋子苦瓜干卸了下来,不由分说塞进了松田的手里。然后比嘉中的人如同完成了什么任务似地松了口气,齐齐转身扬长而去。
刚买了两条苦瓜,又收到一袋子苦瓜干的松田在大太阳底下发了会儿呆。他本来想追上去再跟那些怪人说两句。但对方跟屁股被火烧了似的跑得飞快,一瞬间就没了影。
有点头疼。
但钱夹失而复得是好事。丢的钱不多,而他也不用再担心开学补办学生证和特殊证明了,这已经算不错的结局,松田心情好了点。他把从天而降的苦瓜干往已经塞不下的自行车篮里压了压,然后给人发消息。
【松田:乾学长,打扰了,请问您需要苦瓜干吗?】
至于第二天一觉醒来松田发现自己被菊丸和桃城双双拉黑,这都是后话了。
44|违规的参赛选手
没有擂台赛的间隙,松田的日常就只剩下了参加部活和与越前打练习赛,像一只充实而规律的陀螺。
擂台赛有时会与部活撞时间,但全国大赛前的暑期特训的对象主要是正选队员。所以也没人对松田偶尔请一两次假的行为有所不满。
但不意味着没有留意与猜测。
“你那个比赛,没问题吗?”越前最近只是敏锐地察觉到松田的状态与以往有所不同。他好像进入了一场屏着一口气闷头往前的持久战中,一旦松懈就会功亏一篑。但与之俱来的是,松田对网球的理解也在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加深。
越前晃了晃手腕,那里还保留着松田刚刚那一球的余震。体味其中的打法和技巧,越前就能发现,对方似乎摒弃了许多曾经东抄西借来的花哨招式。反而在逐渐转变成一种内敛而毫不多余的、一击命中的打法。
就好像照本宣科学着如何出拳如何下腿的花架子,在真正生死关头的赛场上摸爬滚打了一番,从此拳拳到肉,猎猎生风。
很有趣的转变,但这样的转变是中规中矩的校内网球练习所无法给予的。
“是谁在背后替我们磨了刀呢?”不止越前一个人有所察觉,在不二前辈的这般疑问下,「青学网球部正选保密群」里出现了几条乾前辈转发进来的论坛贴文。
于是在读完群聊里一大串 「激推赏金猎人同担据否」楼主的大作后,越前和青学的其他人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在他们为全国大赛厉兵秣马之时,这个正选队伍之外的新人,也从来没有停下过自己的脚步。
“啊?”松田还沉浸在方才与越前的交锋中,没回过神来听明白越前问的是什么比赛。
越前眼神往外指了指:“那个擂台赛。”
“啊!”松田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搁了,没握着球拍的那只手在裤沿擦了两下都没进口袋,反而差点戳进裤筒里。
“应该……没有问题吧。”松田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知自己在外面打那种不入流的比赛的,觉得有点点惭愧,想到网上还有哪些吹到天上踩到地下的贴子,就更加无地自容了起来。
“哦,”越前倒是完全没对他参加擂台赛做任何评价,球拍靠在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肩胛上的肌肉,“如果遇到了什么问题,记得跟我们说。”
虽然和越前说「大概没有问题」,但松田其实隐隐嗅知了一点山雨欲来的迹象。
全国大赛开幕的前一天,他拿下了擂台赛的第六场连胜。
在五个小时的车轮战结束之前,赛场上曾经出现了一段小插曲。
彼时的松田正处于两场攻擂赛之间的喘息中,天色阴翳,像是暴雨将至。地面积蓄的热度向上蒸腾,却又被厚棉被一样的团云堵住了,地上的人大口呼吸,始终觉得有些缺氧。
前来挑战的新面孔便是在那时上场的。
锅盖头,细长的眼睛,下巴一圈青青的胡茬,自称是从北海道慕名而来挑战的人,看起来有些成熟。
松田和他握手,被那双细长眼自上而下盯着,有一丝丝不舒服。
“五连胜的擂主,赏金猎人?那可得让我好好见识见识了。”锅盖头张口说话时有尖尖的虎牙,声音滑腻腻的。松田松开了他的手,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盘踞在房梁上的三角头的蝰蛇盯上了。
这个挑战者很强。
松田开场就连失了几球。对方的来球仿佛早已盘算好了他的防守死角,皆是在他奔跑时关节转向的不可能之处。球明明离他很近,但松田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球从自己的膝下、肘外、脖颈旁飞旋而过,却提不起球拍来回击。
他想起了乾前辈曾经的分析:“网球是人体借助球拍来攻击或防守的运动,因此人体和球拍的具体数值——臂长、腿长、球拍的长度,还有它们的厚度与重量共同决定了击球人的物理运作。在这些部位搭配良好、合作得当的情况下,人体与球拍便能结合发挥出最大的作用。然而一旦不能协调而动,人的肢体就会变成击球的障碍。”
话音落地后的乾紧接着问:“松田,你感受过那样的时刻吗?你会想「如果球拍更短一点就能接到这一球了」、「我的小腿真碍事」、或者「如果我的头此刻不在这个位置,就能更加安心地接那一球了」吗?”
这些问题松田当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桃城搓着手臂打断了:“乾学长在说什么啊,听起来好血腥。”
但此刻的松田好像明白了乾的意思。
——就算关节灵活,人也可以通过调整自己摆出尽可能多的姿势,这些姿势始终是有限的。手肘不可能朝反方向弯折,网球拍的宽度也不足以穿过脖颈一侧的间隙接球。
这些就是锅盖头挑战者瞄准的死角。
松田久违地在擂台赛上感受到了被逼至绝境的感觉。已经是锅盖头的赛末点了,锅盖头冷冰冰地在对面舔了舔唇角,仿佛佳肴已经端上了桌,亟待享用美味的宴飨。
就在这时,场外忽然有人大声喊了起来:“他是高中生!”
松田循声望去,发现小胖子在看台上站了起来。他指着自己的手机,相当愤怒地冲着场内嚷嚷:“这个挑战者已经十六岁了!他是北海道的高中生,这是违规参赛!”
有工作人员急匆匆地从后台跑出来维持秩序,而小胖子则劈头盖脸对着工作人员一顿骂:“你们怎么搞资格审查的!这种选手也能通过审查,太不公平了吧!”
裁判叫停了比赛。
工作人员表情很难看,被小胖子抓着骂的那个人回头看了眼场上的锅盖头,而锅盖头一个眼色都没分给他,似乎有点扫兴。
“这位观众,请不要乱说……”
“我没有乱说!”小胖子力气大嗓门也大,不让说就非要说,他指着自己手机上的搜索页面,“这上面不写着呢吗!北海道函馆市立高中二年级!照片名字都一样,你瞎还是我瞎?你们比赛不是有年龄限制的吗?”
他紧接着拇指一划切屏:“还有这个,他国中是北海道椿川学园的,他是代表学校上过地区赛的,这也不符合你们的规定吧!”
观众席上骚动了起来。主办方见势不妙,仓促地宣布本场比赛无效,那个锅盖头的参赛资格作废。
锅盖头意兴阑珊地扔掉球离开,场外有观众在阴阳怪气地对他嘘声,他看起来并不在意,只是冷冰冰地最后瞥了松田一眼。
松田怔在了原地。
他在那一眼里读出了一丝同情——并不是对于他的经历有所耳闻的共情。而是一种对于即将走进陷阱而不自知的猎物的怜悯。
锅盖头之后的几位挑战者都没带来什么意外。
奖金已经翻倍到三十二万了。这已经超过了刚入职白领的平均月薪,主办方将三十二张一万元面额的纸币在媒体镜头下展示过,快门声如同暴雨而至,松田被补光灯闪花了眼,闭上眼时只能听见围观的人群艳羡的吸气声。
主办方的工作人员面对镜头时还镇定地笑着。但他把钱递至松田手中时,松田觉得他的指尖有些颤抖。
三十二张纸钞,在手中的厚度并不可观。但它的重量却足以撼动松田目前的生活了。他忽然觉得这有些虚幻,并不怎么真实。
其实他之前赢下来的钱也几乎没动过。书桌抽屉的空隙被越塞越满,以至于他不得不把那些现金都存进了小叔叔给他打生活费的银行卡里——那张银行卡他的烟鬼小叔叔也能够支取,并不算安全。但眼下并无他选,而且小叔叔目前只是抠门,却还没做出过从侄子的卡上倒划走钱这种事。
松田存钱的时候觉得,把钱从安保差劲的六叠房转移到后门洞开的银行卡上。就好像是从一栋危房搬去了另一栋危房。
“松田桑!请问松田同学,到目前为止你已经连续斩获总共六十三万元,你对这些钱作何打算?继续连胜两个比赛日,奖金就翻倍到一百二十八万了,你会继续挑战下去吗?”
戳到鼻尖下的话筒把松田瞬间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抱歉抱歉。”他躲开了毫无边界感的话筒。
松田对于镜头和报道有种本能的抗拒。他本来就害怕被太多目光审视,那些渴望知道些什么的目光与议论,会让他想起小时候那场事故以后。所谓媒体对于「自杀者遗属」的,名为关切,实则挖掘谈资的饥馋。
他转身往会场的后台跑。
低估了指数增长的威力。先前的几次比赛许多人还只觉得是小孩子过家家而已。但当赌注翻倍到连成年人都觉得有分量时,社会上对擂台赛的关注便也在短时间内指数爆炸了。
松田有点后悔,他没有提前预料到这一点,现在就像一只夺路而逃的野兔子。
会场后台有工作人员出入的门,松田虽然没在里面穿行过,但依稀记得工作人员都不是从正门入场的。
“松田同学,你可以聊聊自己的学校吗,以及为什么不加入学校网球部而在外参加比赛呢?是和学校网球部的成员有矛盾吗?”
松田奔跑的脚步在后门前刹停,后门也被记者堵住了。堵到他的女记者冲他高声喊出了问题。
松田瞟了她一眼,左手撑地一个折身,果断地朝反方向冲刺。后台地方不大,但各种宣传用的易拉宝和看板之类的器械繁多。他其实才刚结束一场网球车轮战,但此时却被逼出了无穷无尽的精力,大大小小的器械都成为了他的掩体。
松田猫腰钻进一条工作人员专用道。幸好现在是暑假,学校没有正常上课,这些闻讯而来的采访者还没有挖出太多他的个人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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