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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庭球梦只有六叠(戛然而)


大久保坐直了点,竖着耳朵听松田接下来的话。
“既然输赢都要由你们决定,但对方选手却不一定和贵商社认识,那我又怎么能够保证,在该赢的时候一定赢下比赛呢?”
初中生问得很诚恳,好像真的关心起了合同的可行性。他在指出假赛合同时身上绽露的锋芒一瞬间都不见了。仿佛那是大久保他们过度解读产生的错觉。
这才像个初中生会问的问题嘛。
大久保重新倒回了办公椅靠背上,绷紧了一阵的心弦松弛下来。
还是一个普通的,会被令人心动的利益迷昏了眼的小孩。
开头那几句话大概也是他的家长教他说的,好诈他们一下,趁机抬高价格。
“这个嘛,”大久保伸手对着松田勾了勾,初中生乖乖地凑近了,“我们有绝招,只要你签合同,我们就会为你提供秘密武器,保证让你在该赢的时候一场不落。”
“秘密武器?”小孩瞪大了眼,茫然又好奇。
他有些忧虑地垂眉:“真的有那种东西吗……那可是实打实的网球比赛啊。”
大久保闻言从鼻孔里哼了声,得意地抬起下巴,对门边等候的鸠山道:“去把那个样品拿过来。”
鸠山有些怀疑:“这……这不好吧。”
“快去!”大久保不耐烦地踢了一脚办公桌。鸠山立马鞠了个头埋到膝盖的躬,快步奉命离开。
“这个东西,是我们新引进的货,日本还没有人见过。”
一个寸照大小的塑封袋,里面装着两张购物印花券一样的贴纸,指甲盖大小,朝外的那面反着镭射光。
“比赛前把这个贴在手臂上,或者衣服里面看不见的位置,你的注意力就会千百倍集中,整体状态都会大幅提升,而且会越来越好。”
松田盯着被大久保粗胖的手指压住的塑封袋,看得无比仔细。
“这是兴奋剂么?”
松田想拿过来更近一点看,刚伸出手,塑封袋就被大久保收回了手心。
“放心,测不出来的,也没人想到会去测这个,”大久保的食指在松田眼前摇了摇,“别说得那么难听。一不用注射,二不用口服,贴在身上就起作用,见效快风险小。”
初中生又很听话地「哦」了声,坐回了沙发上。
大久保看着他的神色,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得差不多了:“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下决心了的话,就把签好的合同给我吧,我们很喜欢你这样的人才的。”
初中生听完他的话,拿起了手边的合同。
大久保看着那份合同,已经是志在必得。他一把夺过松田递过来的文件,唰唰翻到合同最末几页,定睛去找合同上的乙方签名,却一瞬间瞳孔放大了。
——本应该是签名的地方,被人拿烟头烫穿了孔,纸张被烧穿后焦褐色的边沿还很清晰。
“抱歉,家长有点暴躁。”松田看起来真的是发自内心为那两个烟头洞道歉,却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背上了网球袋。
“但我的确拒绝合作。”
对话刚开始时那些棱角骤然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已经迈步往会客室外走了,侧过脸俯视着坐在办公椅上的中年男人:“半价的便当是卖不出去要倒掉的,打折的水果已经开始长黑斑了,降价的零食是接近赏味期限的——这些我都买过。所以我知道,如果想用更低的价格获得想要的东西,就必须要牺牲一些什么去换。”
“我目前不想做这样的牺牲。”
松田与门边的鸠山擦肩而过,径直走出了房间,忽然又稍稍顿了一下脚步:“对了,擂台赛我之后也不会再参加了。之前说有事相商,是想告诉你们,我本来就打算在今天之后退赛的。”
大久保在那个初中生走后狠踹了一脚办公桌。鸠山听到了塑料板材断裂的咔嚓声。而上司铁青的脸色没比那块裂开的塑料板好到哪去。
大久保手里还托着那页被烧穿的纸。目光穿过两个孔洞落在桌面上,好笑得像是在讥讽他,连个初中生都能套他的话了。
“不识好歹。”
鸠山大半个身子都留在会客室门外,只敢将将探进半颗头:“大久保先生,退赛的话,就不用担心奖金翻倍的事了。但是他又知道了违禁药品的事情,这下……”
“用不着你提醒!”大久保将那份作废的合同揉作一团,又不解气地找出有烟头洞的那页撕吧嘶吧。白纸作碎絮,半挂在办公桌沿。
中年男人弯下了腰,两臂撑在岔开的膝盖上,十指挡住下半张脸,嗬嗬地笑了两下:“一个小孩子而已,又没有证据,就算他想说出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鸠山不是太放心:“如果他直接捅给警方呢,引起调查就不好了。”
大久保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唇角:“这很简单——如果没人相信他说的话,那他说什么都不足以成为威胁。”
“谁的话最不可信呢?一个撒谎成性的人,一个臭名昭著的骗子,又或者,一个精神失常的病人。”
他扬起头用下巴使唤鸠山:“正好,今天来的媒体里面是不是有那家叫朝日体育的?他们不是说自己和这个姓松田的有过节么。”
鸠山会意快步出去找人。身后的会议室房门洞开,大久保坐在办公桌后面,以手比枪,闭上一只眼瞄准了远方。
“砰——”大久保冷笑一声,扣动了模拟出来的扳机,“赏金猎人?让这种无名小卒消失就跟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松田整块背心都被汗湿了。
虽然说出那些话时他还镇定自若,但此刻感受着脚上传来的软绵绵的触感,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紧张到脱力了。
但,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了吧。松田对自己说,今天的谈话虽然不愉快,但他的攒钱目标顺利达成了,接下来也可以专注地为全国大赛应援了。
在离开会场时,松田走了上次小胖子带他走过的小门。
他自然也就没有看见,在他走出这片私人场馆区域的同时,一个方形脸,身着半敞的褐色夹克衫的男人,微笑着在鸠山的邀请下踏入了办公区。
没有擂台赛的日子里,松田才突然意识到,三日一次车轮战的时限好像给他的生活上紧了发条,而现在这样的压力不再,他连在场边给青学喊「Fight On!」的时候都更投入了些。
他看到球场边的照明灯轰然倒下,而网球却径直穿过了灯架的缝隙,砸在迹部的球场上。
他也看到了比关东大赛那次更漫长的抢七局。越前和迹部一路战至黄昏,旗鼓相当的对手紧咬着比分,直至双方连意识都开始逐渐抽离。
这就是全国大赛啊。
松田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的人看,哪怕此时比赛已经落幕,双方已经发展到了「剃不剃头,我来剔还是你自己剔」的阶段,宍户已经开始痛骂「越前真是个不饶人的过分小子」了,松田还依旧沉浸在比赛里。
好想去全国大赛。明年的夏天,他会站在那里吗?不是场边的应援席,而是首发选手的位置。
想变成那样的网球选手!
“可能性是91.1%。”
松田恍然回神,他居然把内心的渴望说出口了。乾学长插着裤袋从容地报出了数字,盯着羞到捂脸的松田继续道:“只要你继续打网球,明年站上全国大赛首发位置的可能性就是91.1%。”
“只要不放弃网球。”这句话在乾说的时候,只是为了激励松田对明年抱有信心而已。但乾没想到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竟然几天后就一语成谶。
青学和四天宝寺的比赛格外兵荒马乱。两队开始对决时还是晴方好的早晨,到比赛落幕时已经接近傍晚。再加上比赛期间,河村和石田打得两败俱伤。一个骨折包扎到整条手臂无法动弹,另一个则被送到了医院急救。一直到越前和远山长达近五十分钟的一球之战结束以前,两队都没人来得及看手机消息。
“吃烤肉去喽!”菊丸和桃城勾肩搭背地走在众人前方,黄昏下的笑容十分灿烂,“立海大说什么要练习所以不来,谁稀罕跟他们一起!我们自己吃!就吃就吃!”
“松田也一起吧,反正是龙崎教练请客……诶?”桃城停下来抓了抓脸,“松田呢?”
“说起来,今天就没有见过他,应援也没有来,”菊丸的眉毛也耷下来了一点,“是不是又去打外面的比赛了啊。好哇这个臭小子,竟然连半决赛都不来看,我要生气了!”
大石才突然想起什么:“可是他今天没有请过假啊。”
“阿诺,”跟在正选一行人后面的堀尾忽然扬声插了进来,“其实……我今天给他发消息,他也没有回过。”他耸着脖子,两条腌萝卜似的眉毛半垂下来,手机屏转过来给他们看。
LINE上的他零零碎碎地给松田发了好多条消息,无外乎都是一些「越前越来越厉害了,我们还要打多少年才不会屁滚尿流啊」之类的废话。聊天框拉到底,堀尾这边发去的消息逐渐变成了「喂怎么还没来」、「和四天宝寺的比赛要开始了啊,你迟到了吧!」和——“今天的半决赛在那个决赛体育馆里,你是不是走错地方啦!”
但无一例外的是,对面的人,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没回复过任何一条消息。
不二看着堀尾的手机屏,眉头微皱,睁开了眼。
“你们是青学的选手吗?”有几个路人注意到了在决赛场馆外驻足的这群学生。他们身上的运动服还没脱,网球包上也有SEIGAKU的字样。
“我们是,请问有什么事吗?”手冢上前询问。
路人女生相互推了推,其中一个鼓起勇气问:“那个报道说的是真的吗?”
手冢蹙眉:“什么报道?”
路人女生指了指自己套着兔耳朵保护壳的手机:“今天早上的报道,朝日体育发的。”
她们身后的一个同行男生小声嘟囔:“装什么不知情啊,怕丑闻影响全国大赛吧。”
女生看着明显低气压起来了的青学一众,反手拍了男生一下,又扯过两个同伴,讪讪地对手冢笑了下:“你,你们自己去搜吧。”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47|两份报道
松田趴在青学的网球场上。
网球部的人都去看全国大赛了,暑假校园里也没有其他人在,偌大的训练场只有他一个人。
这个姿势有点滑稽,但是松田觉得,能以这样一种方式拥抱网球场,也是个很好的道别方式了。哪怕网球场比他的身躯广袤太多,这根本称不上拥抱,双手能合上的最大弧度,也就是地球作为球体在这一小片地域中所呈现的,令人无从感知的起伏而已。
他关了手机的网络连接,但之前打开的网页还停留在屏幕上。
——《深挖青学「遗珠」:赏金猎人的负面》。
朝日体育的社会版。
青学的人在夕阳下席地而坐。这里是决赛场馆边的绿地,观众和全国大赛的工作人员都已渐次离去,而刚刚获得了全国大赛决赛入场券的他们,却齐齐地盯着屏幕上的那篇文章。
不二看到标题时就闭上了眼睛。大石有点慌,他记得除了自己、手冢、不二和乾四个人之外,其他人对松田的身世都尚不知情。
“什么啊,”菊丸看得很快,几乎一目十行就扫完了那篇报道,他强撑着笑了两声,“不可能有这么戏剧化的事情,这写的一定是假的。”
“是!”桃城才看到一半,已经生气了,手指在屏幕上戳得嘣嘣响,“看这句,写得也太离谱了。「害死了双亲的小孩」?就松田进网球部之前那个连鸡都打不过的身板,能害得了谁?”
“嘶……”海堂正准备开口,手机跳出新消息叮咚一响。
所有人的手机都震动了一下,是乾在群聊里推送了一篇文章。点开来,能看到也是一篇报道,但却是一张拍摄的泛了黄的报纸相片,报纸上的时间显示的是四年前。
“本来为了保护当事人,我们不希望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所以对大家一直是保密状态。”众人指尖颤抖地放大了旧报纸上的文字,看清标题后战栗地望向把它发布至群里的乾,而后者接着解释道:“但既然已经有目的不明的报道提及了这件事,继续再瞒着大家也不再有保护松田的作用了。”
“况且,朝日的这份报道,本身就有许多偏颇之处。结合四年前的那份报道才能还原当时的真相。”
四年前的千叶县上屋郡坠海案,不是什么非常难找的事件。小地方人本来就不多,事事都口耳相传,发生了这样骇人听闻的全家强迫自杀案件,就像匕首在木头上划下了字,当地人的记忆不会消弭。
而朝日新闻的报道,便宣称根据籍贯信息,溯回到了擂台赛炙手可热的黑马选手「赏金猎人」的家乡。记者本来想打听一些网球少年的成长经历,却不想得知了令人震撼的内幕。
青学的人默契地分成了两组,一组屏幕上是四年前的报道,另一组人则翻阅朝日体育的文章,一句一句,交替着读出来。
桃城:“记者了解到,在目睹载着父母二人的汽车冲破护栏,坠入海中之后,松田五毛曾经对警察承认过自己对父母的死亡有责任。这的确是耐人寻味的细节,为什么父母都在车上,而松田却恰恰幸运地避开了灾厄?虽然事后警方宣布这是一起自杀事故,但其中还有许多疑点未可知,是警方因为当事人未成年的身份隐瞒了什么吗?”
菊丸:“警方將案件定性為強迫自殺事件,是因為找到了被害人二人即松田夫婦進行自殺準備的證據。證據顯示,由於擔心年幼的孩子謹存於世難以維生。所以夫婦本來打算帶著幼子一起赴死。然而幼子在前往海邊的途中鬧著要下車上廁所,夫婦二人忽然改變了主意,丟下他發動了汽車。”
越前:“记者随后查到了松田五毛在心理干预中心长期住院的记录。众所周知,心理干预中心是为心理出现异常、难以融入社会者所设。而当地的心理干预中心接收的病人大部分都出现了严重的认知失调或精神紊乱,有些甚至需要医护人员使用物理手段进行暂时控制。虽然无法得知松田五毛具体属于哪一类病人。但结合他之前所言,很难不怀疑他的精神失常与「害死双亲」之间的联系——是未成年的间接杀人犯,需要接受矫治吗?”
到此处菊丸已经不忍卒读了,但他强撑着眼皮继续一个个字往下看。
海堂:“倖存的幼子由父親的弟弟收養,但他很快就出現了無法融入社交的症狀。”
桃城:“小学同学说他变了一个人。满口谎言,时常和同学起冲突,又抓又啃打得同学们怨声载道。手脚也不干净,偷拿过同学的手工课工艺品,被老师当场抓到证据,在协调后被再次送入心理干预中心。”
菊丸:“被同學孤立後,他時常遍體鱗傷。同學聽到流言會向他打聽事故發生當天的事,還有心理干預中心的生活。但流言的版本已經歪曲,同學的獵奇式疑問也並非出於關心。”
旧新闻已经结束,越前也已经读到了朝日体育报道的末端:“可疑的未成年凶手,社交困难的撒谎者,顺手牵羊的小偷,还有充满幻觉的精神病人——赏金猎人的背后,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面向?”
“据打听,松田本人目前居住在廉租公寓里,房间狭小到连衣服都晾不开,还深受鼠患侵扰。在这种环境下,他本身就岌岌可危的心理状态只会更为恶劣。”
“表面上是满口敬语礼貌至极的乖小孩,内里是个会随时爆发崩溃的精神病人。”
“这便也能理解,为什么松田五毛明明加入了今年成绩斐然的青学网球部,却从未获得过正选资格,而只能靠频频出席校外赛事博取眼球。”
朝日体育的报道界面下紧接着就是网友实时评论。或许是因为报道的标题带上了青学,而青学已经是跻身全国大赛前二强的学校,决赛当前,这篇报道的讨论度相当高。
越前往下一划看到被赞到最高的几条热评,目光微动,继续读:“青学也好搞笑啊,正选在外面风光晋级,后备队伍收了一堆什么妖魔鬼怪。”
“最讨厌撒谎的人了。之前看论坛的时候听说他特别有礼貌,但他说的话有一个字能信吗?”
“怪不得叫「赏金猎人」,穷得要死就只能冲着钱去打比赛呗,势利眼一个。”
“进不了青学正选太正常了。比赛那么高压,他能承受那样的压力吗,不会一上场就崩溃发作弃权了吧……”
文字是刀锋,是号角,排山倒海地冲锋陷阵下,就可以把堂堂正正的人杀得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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