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小不点,够了!”越前读那些叠加着感叹号与问号的文字时,语气却像念经一般不带感情色彩,但落在旁人耳中犹如魔咒。菊丸打断了他,胡乱地摁黑了他的屏幕。
两份相互关联却又天差地别的报道被这样扔到他们面前,他人最不堪的经历就这样被剥落了包装的外壳,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事情已经够让读者痛苦,而当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他们认识的「松田五毛」的时候,冲击更是千百倍不止。
桃城的瞳孔涣散了一瞬。明明是比赛结束后的黄昏,暖风与城市的热潮扑在身上,他却觉得齿冷。
朝日体育的报道固然让人愤怒。但他们一时间都分辨不出,更令人愤怒的究竟是记者的恶意揣测,还是报道挑拨了青学队内关系,又或是他们自己没有早一点察觉到端倪,阻止事情发生。
“打不通电话。”大石在他们看报道时拨了几次松田的手机,全部都转接到了语音信箱。
“去找人。”手冢沉下声。
青学的人分头行动,海堂和乾赶去了六叠房。
这还是刚入部时,松田在申请表上填的地址。二人顺着地址信息找到这栋廉租公寓的时候,从小巷穿过小巷,在楼群间转弯再转弯。这栋折角里面的小户型公寓就夹在几幢稍好的楼房之间,像被困在了巨大城市之中的小跳蚤。
金属楼梯是老式的镂空旋转梯,扶手掉漆生了锈,在楼梯上踩一脚,像叩响了低音号的号身,整个楼梯都空隆作响。
乾敲了敲那扇地址上的金属门,没人应。
海堂冲过去用力拍门,看架势仿佛要将门的四角都锤烂再整扇掀开:“松田?松田在不在?开门!松田回个话!”
“要死啊,吵个屁,隔音很差的晓得不。”海堂才吼了两句,隔壁的门轰然开了,里面探出个老婆婆。
“讨债的啊?别费事了,这家小孩早上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老婆婆回忆了下,脸上的褶皱有了更大的弧度,“他说要去看前辈打比赛,出门的时候好开心的哟。”
看到上门的两人,老婆婆又啧啧地摇头:“好端端的小孩,怎么在外头欠钱了,还让人打上门来。”
“等等,我们不是……”乾刚要拦住隔壁的老婆婆再问两句,就听到了手机铃声。
他接起电话,还没开口便听到对面的不二说:“在学校,来奶箱这里。”
而当时当刻的手冢,面前正悬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退部申请」。
递信封的人给他和他身后的人们鞠了一个很深的躬,双手呈前,退部申请便在他摊开的双手中。
“手冢部长,大石副部长,不二前辈,菊丸前辈。”
松田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我不打网球了。”
“对不起。”
48|庭球梦醒了吗?
手冢和大石找到松田的时候,他正站在挂着奶箱的那棵枥木下。
奶箱上沾了灰。因为全国大赛的时候网球部部员都不来学校训练了,鲜奶送货暂停了几天,白色塑料板上飘着几片颓软的落叶。
松田掀开奶箱的盖子,看到保温材料铺陈的箱子内部,是空空如也的。
他想了想,决定把退部申请信放在奶箱里。这是他的网球梦开始的地方,虽然梦结束得太仓促,但是结束在起点也是个小小的圆满。
“松田!”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吗?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好几个不同的人开始呼唤。急匆匆的脚步,左顾右盼地搜寻,好像是在找他。
松田愣了两秒,很快认出了大石的声音。
他收回了手,有点害怕,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但网球部活动室附近本来就是手冢和大石二人搜寻的目的地,他们穿过教学楼的架空层,一眼就看见了奶箱边的松田。
“松田,你没事吧。”大石冲上来握住了他的手,掌心的温度很高,烫得松田想抽回来。
紧接着负责搜寻一年级教室的不二和菊丸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也飞快赶到了。他们在给其他人发消息,大概不久所有人都会到场。
松田忽然很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如果是对他在赛程的关键时刻给青学带来了丑闻的审判,他愿意承受。但如果只是告别,他不值得这样的阵仗。
所以他把手上的退部申请书径直递给了手冢。
桃城和越前在校门口不远的地方,百米冲刺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松田递退部申请的那一幕。
手冢没有接那个信封,松田的躬就那么一直鞠着。时间久了血液向上身回流,他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在场的明明有七个人,但除了奔跑后稍显急促的呼吸声,所有人都没有主动打破沉默。
“拜托了。”松田又说了一次。
他的等待终于有了答复。
“不批准。”
松田的耳边嗡嗡的,手冢的声音浑厚又朦胧。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而手冢自始至终没有抬手接信。
“不批准。”两人对视,手冢也重复了一次自己的话。
松田望见他眼中的凌厉之色,浑身一震。
“放,放什么屁啊,”桃城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大步上前,十分强势地夺过了松田手里的信封,不屑地瞟了一眼信封上的字,“滚蛋玩意儿,我也不同意!”
“还差得远呢,”越前已经很久没有对松田说过这句话了,久违地被这样当头教训,令松田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刚入部的时候,“距离退部,还差得远呢。”
一旁的不二直觉松田的状态相当不对劲。
几个人都在对松田说话,但松田本人却没有回过一个字。桃城和菊丸去揉他的头推他的肩,大石抓着他问东问西,他没有反抗却也不开口,像个任凭摆布但保持缄默的木偶。
即便他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没有人因为报道的事情责怪松田。但他却像听不明白似的,又或是听了却不以为意。
这不像是小孩儿犯了错,家长安慰两句「我不怪你」就能让他破涕为笑的小事,问题绝不仅仅于此。
不二忽然想起了松田的PTSD症状。
他还想起了忍足在电话里的那句嘱咐:“当严重触发创伤的事件出现时,你们一定要拉他一把。能不能救他就在那一刻了。”
他从来都没有比现在更清晰地意识到,「那一刻」就在眼前。
乾和海堂简直是风驰电掣般赶到的,就连刚结束了包扎的河村都挣扎着打了车。
天色有点晚,晚饭饭点已经过了,之前说好的烤肉也早就被抛在脑后,但没人感觉到饿。
假期的校园里,照明用的夜间大灯不再自动点亮了。众人埋身于夜色中,只能通过社团活动室门窗泻出来的灯光来描摹松田的表情。
海堂看到松田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转头就往外走:“我去把那个记者打一顿。”
“对!”桃城袖子一撸跟上了,“朝日体育是吧?办公室在哪,我们去给他们砸了!”
菊丸用余光瞟了一眼其他人,故作轻松地吹了口哨:“哟,砸了砸了!”紧跟着桃城的脚步,还拽了大石的手臂一把。
“喂,英二!桃城,海堂!”大石被扯得踉跄了两步。
“也不是不可以。”不二插着裤口袋,绕开了大石。大石惊愕地对上他睁开的眼,这竟然是真心话。
就连手冢都出人意料地没有阻止。
海堂回过头望向站在原地的松田,活动室的灯光落在他的眼眸中像燃起的火炬。松田从他说要去打记者开始忽然有了些反应,夜风正好撩开了他额前的刘海,此刻他抬起了眼,直视着海堂火光灼灼的瞳孔。
“写出那种东西的人,还配被称为记者吗,”海堂握紧了拳,骨骼与贲起的静脉透出了清晰的轮廓,“不道歉的话,就给他点教训。”
这不是玩笑话。他在相当认真地说这件事,这也是他的处事方式。
在这一点上桃城与他极其相似。两个平日里龃龉繁多的人此时就像两名默契而整肃的战士,在月光下拔旗出阵,毅然地朝校门走去。
剩下的人回望了站在原地的松田一眼,似乎都要抬脚跟上。
“不,不要!”
不二眉心一动,松田终于说话了。
少年咬着唇,忍住呜咽,声音像是冲破了重重阻碍与障壁。他站在原地太久,以致于刚抬腿时关节都不知如何运作。
但他不再是那种被动的木偶人状态了。他追出去了几步,对着他们的背影哑叫了声:“不要!”
海堂和桃城仿若没听见似的,没有因为松田的阻止而停留片刻。
菊丸脚尖一顿,折身复望时,正好看见少年跑了起来。
松田忽然感到了一种天穹塌陷般的恐惧,想起了曾经听高山海里和小胖子说过的旧事,那种厄运重现的预感几乎要冲垮他,在他身后追着嗜咬。他加快了脚步,追上了两位二年级的前辈,手指触碰到了海堂的手肘。
“海堂前辈!”松田拉住海堂的手肘,一向脾气不好的前辈鼓起眼睛瞪了他一眼,扬手甩开了他。
松田又用两只手去扯桃城的衣角。桃城咬着牙往前,掰开松田的手指,而松田却惊人的执着。他的体格抵不过桃城这样的力量型选手,就像给桃城加了个笨重的尾巴。
他死死地把前辈往后拉,弯着腰向后坐,试图用全身的重量拖住要去「把朝日体育砸了」的人。
“你别拦我,这不是你说不许我们就会放弃的事。”桃城狠心拔腿继续走。
松田用脚跟撑着地往后坐,居然都没能拉得住他。桃城猛地向前,松田就被带着往前一扑,掌心在水泥地上蹭了出去。
桃城的嘴唇颤抖了起来,他于心不忍地伸出了手。而后者的眼里却是已经走得更远的杀气腾腾的海堂。
“不要去!”
松田连自己的手都没检查,爬起来就朝海堂跑去。夜路太黑,他完全没注意脚下,才跌跌撞撞跑了两步就被树根拱起的地面绊倒了,这次是膝盖着地。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感受到疼痛,想再次爬起来时猝然跌坐,才发现腿疼得厉害。
海堂的背影停下了。
膝盖火辣辣的,外皮都磕得翻了起来。松田望着那个背影,视线很快变得朦胧。他对着海堂大吼:“神乐中学!他们没有网球部了!”
“我不想……不想青学和他们一样。”
海堂转了身。
松田跪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眼泪和鼻涕一起往下流。
“为了我这样做不值得的。”
“我经常想,为什么呢。我这样的人,到底值得什么让大家如此不懈地帮助呢?明明我就是很普通……”他几乎说不下去,但他强迫自己把话说完,以至于字句与哽咽相争,挤着从喉头出来,“很普通的一个人。”
其他人站到了松田的背后。大石想扶他,却发现自己甚至伸不出手。他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一幕,不是什么宏大的场面,而是叶落枝头,安静又绝望。
“球打得也不好,而且我还一直给大家添麻烦,让大家费心了。”
“凭什么啊?凭我喜欢网球吗。”他吸了吸鼻子,倾了倾身,又猛地摇头,“喜欢不值钱的,喜欢不值钱的。”
“它完全都不够成为理由……根本不够。喜欢能顶几个用处啊,谁知道是不是三分热度。连我都不知道……我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谁都有喜欢的事情,但天不遂人愿的事情那么多那么多,凭什么每个人的喜欢都要被满足呢。”
“可是,大家为什么还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我呢。我不理解。”
“我一点也不好。”松田没有眨眼,泪水就那样毫无阻拦地从眼眶里直直往下淌,两行清涕也狼狈地暴露于人前。
“这就是矫情吧。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应该有这样那样的心思。每天从网球部旁边的林荫道路过,去做自己的事,这本来应该就是我的日常。”
“至于你们,你们有自己的目标,有早早约好的全国第一的梦想,有按部就班正在逐渐实现的事情。”
“我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从来没有打过正式的比赛,只是一直在惹事拖累大家而已。”说到后面,松田都有些口不择言,话也断成一截一截。
“他们说得对,我不适合团队。”
“我,我连自己都没有搞清。”
松田说到最后已是无声抽噎,他就着那个跪着的姿势往地上蜷缩,头埋在双手间,前额抵住粗糙的水泥地板,像一只背壳脆弱的甲虫。
“胡说八道。”
松田忽然感到自己的背被人拍了拍,紧接着他被拥住了。
桃城跪坐了下来,把松田的头捞出来抱在怀里。松田头顶湿湿的,竟然是桃城在哭,泪水在下巴蓄积跌落,然后落在了松田的发旋上。
“你可是青学的未来啊。”
松田眨了眨眼,没怎么听明白这句话。他在桃城的臂弯里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越前。越前接收到他的目光,耸了耸肩:“之一。”
“喂,越前!”桃城不满越前破坏气氛的话。
“哭什么啊,真丑。”海堂站在跪着相依的两人身边,不知道是在说松田还是在说桃城。他用鞋帮子把桃城扒拉开一点,然后在后者的怒目相视中蹲了下来:“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桃城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就被海堂打断:“没问你,我问松田。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反正我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让我们去打人的话,你说怎么办。”
松田从自己的双臂和桃城密不透风的拥抱中挣扎出一张湿漉漉的脸,血丝从通红的眼眶向瞳孔蔓延,他呆愣愣地去找大石和手冢的身影。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总是第一时间叫停暴力行为。但此时听到海堂这种喊打喊杀的吓人话,他们却一个赛一个沉默。
“我……”
“不准说原谅或者退部,让我听到一个字,我就先把你揍了再去揍朝日,你识相点说话。”桃城反应过来,猛地由抱改抓,揪着松田的衣领往上一提,龇牙咧嘴恶狠狠地警告。
松田就又没声儿了。
他其实没想通。青学的未来这个词太重了,他怎么配和这个形容有关系。
“想不通不要紧,有大把的时间给你慢慢想明白。”不二仿佛又瞬息知晓了他的疑惑,半蹲了下来,凤眼中似乎藏了暗刃,杀机重重,“但是当务之急是,青学,和我们青学的队员,不能忍受这样的污名。”
“哪怕都是谎言和曲解,不去澄清的话,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忍气吞声的人,我想就算有了站上全国大赛决赛场的资格,也没有底气去战胜对手了。”
“那样就和去打媒体一顿,被取消参赛资格,然后网球部废部,没有任何区别。”
49|复仇的开端
松田想说他知道最方便的处理方式。只要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他身上,再对外宣布青学已经开除他了就好。但这个方式目前说了就要挨桃城的揍。
他甚至觉得,自己一旦有要这么说的意图,桃城和海堂就会两眼冒火地把他剐了。他目光躲躲闪闪地去试探两个二年级前辈,紧接着就被瞪回来。
“哎哟喂,”桃城松了他的领子,一屁股坐下了,“气死我了!”
“换个问法吧,”不二意识到当下围绕着如何处理讨论是找不到解法的,敌暗我明,在信息缺失的情况下就算把松田挂树上逼他硬想,也得不出什么好对策,于是他开始循循善诱,“松田,你知道这家媒体为什么会针对你吗?虽然朝日体育平时就风评不佳,但如此大费周章地挖你的过去,似乎意有所图。”
“哦,”越前忽然想起了什么,“是报复你和切原那次吗?”
“那又是什么事情?”乍听到连切原都被扯进来了,菊丸震惊,“你们背着我们都发生过什么?”
越前把关东决赛前自己的所见,和井上和芝两位记者的处理大致解释了一番。
菊丸听罢挠了挠下巴:“还真有可能。可是那个野口记者隔了这么久才写报道,看来蓄谋已久,憋得不轻啊喵。”
松田在听到菊丸的感叹后,忽然心念一动。
“可能……不止如此。”他慢吞吞地,想起了什么。
记忆中似乎闪过了许多没头没尾的线索,它们本来好似毫无关联,却又冥冥中互相牵扯。松田在心中梳理起了这些线索,好像在捋顺一团打了结的马鬃。
“只是推测……但我觉得或许和那个商社有关。”
他记得芝小姐说过,擂台赛首赛日到场的记者大多都是受主办方邀请而来,这说明商社本身就有和媒体联络的可能。更令他怀疑的,是事件发生的时间。在他前脚和商社不欢而散的几天后,朝日体育就后脚发了有关于他的报道,这个时机未免过于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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