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气泡的紫色汽水骤然满溢,顺着少年捏着瓶身的虎口一路下淌,浸湿染深了他的衣服下摆和运动裤。
不二见状浅浅皱了眉,递了纸巾来。
长凳这边的小辫子学弟放下饮料罐连声道着谢,与大石一起七手八脚地擦身上的汽水。身后两个炮仗似的二年级的新一轮战争还没分出胜负,菊丸半真半假地劝架和拱火,河村和越前先一步回了装上了大功率新风扇的活动室。无人留意到不二若有所思的神情。
松田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做过那个在海中载浮载沉的梦了。以至于暌违的窒息感与不分明的交谈声重新浮现时,他花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又回到了这里。
松田会泅水,这几乎是每一个在海边长大的孩子的本能。但在这个梦里他的四肢永远都在无措地乱挥,喉头鼻腔都火辣辣的,肺泡挤得像要炸掉。
水里不止他一个人。挣扎的肢体互相碰撞,又一触即分。他用力往上蹬,往上浮,却发现头顶有一块巨大的金属盖子。他就像被捉住罩在水里的虫豸,再怎么努力挣脱也见不了天日。
松田用力锤击,金属盖子发出闷响,牢不可破。
他划水向别处去寻找出路,却四处碰壁,才发现原来他们不是被罩在金属盖子下,而是被禁锢在泡了水的金属盒子中。
肺泡里的最后一口氧气耗尽的时候,松田睁开了眼。
他迷蒙地看清六叠房中的布景,还有卷帘窗破开漏进来的风景。
天气很好,阳光晒得被单热热的,想来今晚也会是个晴夜。
花火大会会很美的。
出发前收拾东西的时候,松田想起被青学的反霸凌处安排心理咨询时,心理医生曾在看完他的个人资料后,问过他一套问题。他几乎都能猜出心理医生是如何小心翼翼,根据他档案上的个人经历编织出那些完美避开矛盾核心。但又不经意地擦着他会警醒的话题边缘的问题的。
最后一次咨询时,心理医生需要给他的状态做评估。松田记得医生在「总体健康状况」分值栏上犹豫了很久,最后在量化表上勾选了「较一般,须持续回访观察」。他其实无所谓心理医生给出的评价如何。但不知什么原因,在久违地再次做了那样一个梦后,他就想起了那个评估来。
六角中是一支与大海很亲近的学校。但这次他们邀请青学去的夏日祭地点却在离海有些距离的山间。
JR线蜿蜒至小城,青学一行人下了电车后便乘六角中安排的巴士,微微颠簸着入了山。夏季的山间青青紫紫,林野油亮,蝉鸟相和,空山水流淙淙。大巴穿过几层重重叠叠的矮山小峦,入眼一块旷寂的的平原——总算知道花火大会为什么选址在这里了。
这是一片不折不扣的乡野,溪涧从林峰中奔腾而下,至小平原中陡然变得坦荡开阔。山峦围绕的这篇湿湿软软的土洼地中,潮气保持这几乎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凉爽。
“而且远离城市,便不会有霓虹灯景和车流争相炫目,这样的花火才会更纯粹好看吧。”不二迎面吸了口潮潮凉凉的风,他身着浴衣踩着木屐,宽袍大袖被风瞬间塞得鼓了起来。
他话音刚落,远远地看到来接车的人,眉眼弯得更舒心了。
“越前!”头发剃到青皮的一年级小哥远远地便高声挥起了手。
“哈?”待到走进时,葵失望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越前,“怎么连这个时候还穿着运动服!”
葵的身后,六角中的所有人都穿着或淡青或靛蓝的浴衣,讲究的人臂弯挂着褐色或黑色手提袋装些必要物品,更多人两手空空,仿若闲庭信步出来逛庙会的——这里也的确就有庙会。
“想穿就穿了,还差得……”
“对了!给你们准备了好东西!”葵挥手打断了越前的话,六角中的人一拥而上,扯着牵着这些青学来客往山里走,那是花火大会的反方向。
平原里已经逐渐热闹起来了,三三两两身着常服或浴衣的男男女女相携在小河的岸边散步。正对着晚间烟火的那块河岸搭起了简易看台,佐伯回头指了指,说得在太阳落山之前早早在看台上落座。否则一定会错过最佳观赏视角,但是在那之前,“先来这边试试看我们特地备下的见客礼!”佐伯重复了一次葵的话,他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沿着山脚的小石梯扶径而上,木屐咔哒敲在颇不平整的石阶上,多人脚下的咔哒声绵延回响。
或许是都扎了辫子显得亲切,橘色头发的毛毛头六角中学长与松田走了并排。慢他一步的黑羽好奇地找松田搭话:“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比赛的时候看到你在场边就想问了。”
“前辈好,我的名字是松田五毛。”松田宛如被点到做自我介绍的小学生。
橘色头发的学长木着脸转过头。
“五毛?六角比五角多一角。噗!”
松田迷茫:?
紧接着他反应了过来:……
黑羽差点把天根踹下山。
山路不长,越往前水声越大,仿佛山径与穿林而过的川流并行交织了起来。
黑羽和天根因为方才的插曲落后了去,轮到树希彦与松田并排,于是紧接着松田面临的便是——
“为什么你叫五毛呢好奇怪的名字啊。为什么你们青学有人穿浴衣有人没穿。为什么你扎辫子菊丸贴ok绷,为什么越前不喜欢摘帽子不二不睁眼,为什么乾的眼镜是白的你们有人见过他的眼睛吗。为什么大石要留那两个须须,为什么河村平时和打球差别那么大。为什么海堂要带头巾呢,为什么桃城。哦,桃城好像没有为什么,为什么桃城没有为什么……”
松田一开始还努力地一个个解释,结果发现这个人的嘴就像个破布篓子,每解释一处就有更多「为什么」噼里啪啦往外蹦。在松田绞尽脑汁地寻找理由,和「这个问题倒的确没什么为什么可言」的搪塞之间来来回回后,他终于坚持到了此行的终点。
“到了!”葵高兴地宣布。他的身前便是山涧中水流较缓的一洼清池,溪水很冰,顺着他的手指往水湾中看,便能见到水池中漂浮的几只硕大的西瓜。
“哇塞!”桃城一脚踩进水中想去捞西瓜,被冰得迭声嘶嘶叫。
旁边的树希彦扯了扯松田的衣袖:“现在桃城也开始嘶嘶了,为什么啊,他不是最讨厌嘶嘶嘶的男人了吗?”
六角的几个人踩水去把西瓜抱了过来,佐伯拍了拍纹路分明声音清脆的大西瓜,介绍道:“山泉水很冰,所以我们就仿照古时民间的做法,把西瓜提前放进山泉中湃好了,这样吃起来甜丝丝的,又很凉爽。”
葵高兴地展臂:“请大家吃西瓜!”
这的确是一份大礼。
松田逛超市的时候曾经数次在卖西瓜的水果展位上流连。但即便是一小牙,都是他不敢割肉的奢侈价格。就算不是他那样紧巴巴的家庭,在日本要能大口吃到整个的西瓜,不管哪个普通人家都得狠心咬咬牙才能拿下。
六角中提前估算了人数,光是水中漂浮着的瓜就有四五只,每一只都胖墩墩的,足够在场的所有人一起吃个痛快。
分瓜时每个人都把脚泡进了凉丝丝的水里。这时穿浴衣的人优势便体现了,他们只需把木屐一甩便能下水,而松田越前海堂几个人还得脱鞋去袜。
山涧中还有青蓝色的鳢鱼,碧色的鳢鱼在足间游弋穿梭。脱鞋的时候松田隐约听到六角的橘色马尾辫毛毛头怪人念叨了一句「多鱼?多余」紧接着传来了他挨踢的痛呼。
松田没忍住笑了声。他捧着佐伯递来的瓜,咬了一小口瓜瓤的正中心。就是他想象过的那样,就像蜜一样甜,又比蜜清爽多了。
“大石(Oishi)。”天根啃了口瓜,忽然出声。
“哎?怎么了。”大石连忙放下手中的瓜看去。
天根看了眼他,视线又平移到手里的那一牙被啃过的西瓜上。
“西瓜,好吃(Oishi)。”
大石:……
松田:!
松田:其实他也想过!只是觉得好不礼貌,从来没敢说。
一旁的黑羽拳头都硬了。
22|绝对不用网球一决胜负!
众人吃得肚皮滚圆,西瓜还剩下一个。佐伯拜托空着手的同学帮忙把瓜抱了,说留着晚上再安排。
一行人收拾了瓜皮正待下山,不料走在最后的木更津一脚踩在滑溜的青苔溪石上,整个人失去重心坐进了水里。他摔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看来跌得不轻。幸运的是水潭不深,溪浪只及他腹部。浴衣浸湿了水紧紧地裹在身上,他想撑着溪石借力起身,却几次都使不上劲。
离他最近的海堂帮忙捞起了他飘走的帽子,又朝木更津伸出手:“扶着。”
木更津说了谢谢,手搭上海堂的瞬间眼里却闪过一丝狡黠。
海堂没来得及诧异,那刻只感觉上半身被人扯了一把,支力的双腿被从脚下一铲,下一秒他也咚一声排排坐进了水里。
海堂摔得屁股痛,回头怒目圆瞪:“你干什么……”
“嘿,”桃城立马幸灾乐祸地笑,“毒蛇啊毒蛇你还有这……”话至一半,他也坐在水里了。
桃城还有点懵:“谁踢我?”只见眼前一迷,耳畔水声哗啦啦响。他张嘴想继续说话,一开口就灌了一嘴水花。他在一片惊涛白浪中勉力辨认,才发现六角和青学居然已经开战了。
或者说,六角单方面对青学发动了出其不意的,水仗。
六角中的几人在木更津拖海堂下水时得到了信号,相视一下后当即对身边的青学人开展偷袭。离水近的,直接踹进水里;至于离水远的……
“不至于吧?”菊丸崩溃地从水里冒头,“你们出门还带这个?好阴险!”
他哇哇大叫着爬上岸去拖佐伯,还没走两步就被水枪呲了一脸。
葵嘿嘿笑了声,手上的呲水枪跟加特林似的咔咔狂转,十二个孔边转边高速喷水:“关东大赛让你们赢了,这次换种方式一决胜负吧!”
层林将夏日的骄阳筛得稀疏,但仍有些微的光影碎碎漏下来,拿着呲水枪的几人脸上翕影忽明忽暗,滋滋乱射的水流偶尔分解出七色的虹光,虹光又随着林间阔叶的交叠而转瞬即逝了。
这是个很好的夏日,但青学的人心情很不美丽。
“你你你们是不是脑子有病!这么多水枪,呸,哪里带来的!”菊丸边抱怨边呸呸吐水。他涉水而前,喷过发胶的挺翘发型糊了一脸。
天根摁着水枪扳机不放,还不忘回答菊丸的话:“藏在浴衣里带来的,浴衣带水——一衣带水,噗。”
青学倒也没有全军覆没。
不二和越前在海堂落水的那刹那就闪身而出,此时的越前正在各大强力呲水枪的水束下左躲右蹿,飞溅的小水珠擦着他衣角边缘而过,竟没能打湿他分毫。
至于乾……乾正在远离战场的水面一通瞎子乱摸。他的眼镜在落水的时候被冲走了,大近视眼如今能不能走出这座山都是个问题。
不二沉着脸看向佐伯,对方手里的呲水枪出水孔最多弹药舱最大坨:“想不到你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你了。”
佐伯轻哼一声,手下毫不留情地给呲水枪利落上膛:“可别小看人啊,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也不是没有人反击。
最先被拖下水的海堂本来提着众人吃剩的瓜皮。此刻他也懒得管什么环保不环保了,狠狠从塑料袋里扯出一沓西瓜皮,气势汹汹地瞄准荷枪实弹的六角众人,先砸脑子进水整了他一把的木更津,再砸冷笑话讲得稀烂的天根,还砸背后拿水枪偷袭的葵,砸一个倒一个,一扔一个准。
桃城本来就离他近,见状也来抢瓜皮。西瓜皮的三角尖尖被他握在手里,桃城眯起眼对准了树希彦的后脑壳。这个鼻子哄哄出气的傻大憨男人还没意识到危机,正揣着一把秀气的小水枪在溪水间临时补充弹药。
大石跌跌撞撞从溪水里爬起来的时候,正看到两个二年级疯狂发射瓜皮的一幕,眉头一皱:“你们几岁了!不要玩食物……”
瓜瓤在圆润的脑袋上清脆炸开,打断了青学代理部长的说教。
黑羽拍了拍手,继续俯身捡青学那边扔来的瓜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手上两片西瓜皮转得飞起。
战至此刻,原本的主和派大石和犹豫绥靖派河村气极,终于抄起西瓜皮加入了战场。
水仗和投掷西瓜皮的战争持续到白热化阶段时,天上果皮乱崩,近地水花四溅。每个人都好似在鱼塘中打过滚,每个人都像从农田中偷过瓜插过猹。
越前吭哧吭哧地拿帽子舀水泼人,头两下还不慎泼到了小心翼翼路过的松田头上。越前短暂地跟被误伤的自己人道歉,继续埋头苦干时,低头只见搅动不安的清溪,抬头只见翻飞的树浪,没注意到那个刚才他不小心撞到的同年级生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林间山雀椋鸟惊飞,光看这片莫名其妙的战场,甚至一时让人想不起今日原本的既定活动是什么。
等到他们似乎总算对这没完没了的较量感到疲倦时,一个有些异常郑重的语调冲破了这场玩闹,让头脑发热的孩子气少年们顿时冷静下来。
不二神情不似玩笑,重复了一次:“松田在哪里?你们有人看到他吗?”
青学的人面上瞬间一敛。
他们迅速扫视一圈,果然没有松田。
环顾四周,山涧小谭已是一片狼藉。但在狼藉的一处角落,有一些西瓜皮被人捡拾好了堆在一起,那人似乎是怕它又被人拿去当沙包扔,于是用装垃圾的塑料袋捆了起来。
河村指了指那堆西瓜皮:“一开始好像看到他有在收拾。”
海堂只想起来某个片段:“他从我这里拿走了垃圾袋。”
桃城抚了抚后脖颈:“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越前压低了帽檐:“不小心泼到了他。”
菊丸有些不好意思:“舞蹈姿势落地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大石费力思索:“差点摔倒的时候,他扶过我一把。”
唯独乾,依旧没找到自己眼镜的乾,颇不适应地被迫闭着眼摇头:“没看见。”
零碎的片段拼凑起来,连一根线头都理不出。在意识到他们对松田的去向毫无头绪时,所有人的面色都凝重了起来。
在陌生的深山中走丢,这样的危险不言而喻。
“那个,”天根摸了摸自己为了打水仗扎起的马尾,目光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他指向远处的水流,溪水顺着山势往下折,再往前一段就相当湍急了,“那个,是不是你们那个一年级的发绳?”
他们上山来的时候注意到过,从他们这处水潭到下一层的水潭的水径中,岸壁嶙峋;至于下一层水流变缓的小潭,他们看不出有多深。
而靠近下游的水面上,细长的藏青色发绳散开,漂游,无主无依。
松田喝了很多很多水,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呛死了。
以前生活在近海地区的时候,海滩边上长大的那些小孩喜欢玩一种叫「追亮光」的游戏。亮光不是真的光。丢弃入海的碎玻璃被海水冲刷上岸后,会被打磨成没有棱角的小圆石。而属于工业痕迹的玻璃本来的颜色还会保留下来。于是太阳的磷光一照,海滩上就会瞬息闪过几星五颜六色的光。小孩有时候会顺着光亮把玻璃石头挑出来往海里扔,潮浪拍岸时将玻璃一卷就走,几个小孩纷纷扎进海浪里追。
松田以前是「追亮光」里最快的那个。他眼睛好,反光的亮晶晶圆片在他的视野中暴露无遗,玻璃片翻滚下落又被浪托起带远,他能一刻不移地紧紧锁定,水花翻腾间就把玻璃握在手中。
所以在看到溪水中反射出的不寻常光亮时,他毫不迟疑地扑下追了上去。
但是他也忘记,在那件事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再下过水了。
往下游走的溪水比他想象得要深。水面漫过肩膀的时候,他心中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但亮光随着澹澹水流迅速往前,现在在离他咫尺远的地方,如果退缩他就再也追不上了。于是他脚尖一点,义无反顾地投身进了触不到底的溪水中。
水草,砾石,汹涌的游鱼,还有在水里沉得更深的亮光。
松田把头埋进水里,想寻回他曾经熟悉得如同第二套呼吸方式的换气方法,一口气在水下呼出,浮出水面吸气的那瞬间却觉得胸口一窒,什么都吸不上来。
手脚也不听使唤,如同从未游过泳的旱鸭子。如果是他很小时候的玩伴看到如今他在水中慌乱挣扎的模样,一定会笑掉大牙。
“你记得游泳的。”松田警告自己。但身体完全不受他的意志驱使。他感受到被水带去沉浮与漂流的力,也感受到四处无依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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