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想打。
光是想想这个念头,他就觉得自己的血液鼓噪了起来,逐渐升温。
他渴望和强者对战!
“打就打。”他听到自己说。
切原打球时的状态,与游戏厅里那个一根筋脑袋判若两人。
秋叶原附近的这个网球场囿于面积限制,场地线画得并不标准,比正常场地小了四分之一。两个人站在球场上时,奔跑距离更短,面对面距离更近,就连对方的呼吸与肌肉的鼓动,都来得更加清晰。就像两只被扔进牢笼,四面皆壁,只能相斗的甲虫。
松田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两只甲虫相斗而已。他或许是牢笼中的虫,但对面不是。
切原更像是拨玩笼中虫的那只镊子,冷冰冰,直击要害,而且会揪住他的弱点不放,重复打击直至甲虫奄奄一息。
不过松田的溃败来得还没有那么迅速和彻底。他是个烦人又难搞的对手,前段时间那些乱七八糟的比赛里其实颇有几个实力很说得过去的选手,有些让松田吃了大瘪。但他却输得很高兴,因为这些对手教会他的往往更多。
对付切原的时候,这些一路打一路学的经验总是能派上用场的。什么从网前疾步退到底线的障眼法,切球旋转球短球长球,混在一块总有奏效的时候。
于是甲虫也幸运地戏耍过镊子两回。
即便局势仍然是一边倒的,但松田感受到学以致用的快乐,吃下一个小比分时愉悦地舒了口气。
他钦佩地看向对面:“切原前辈还真是厉害啊……切原前辈?”
松田脸上的笑容辄止,对面的人并没有去捡落在他那边的球,也未回应松田的话,海带似的蓬松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松田又试探着叫了他两声,对面的人似乎听见了。但只是极为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舌尖从嘴角缓缓舔过。
——很不对劲。
“好啊,来打球。”切原终于说话了,但语气很让人不适,像一只盯上了餐飨的狼。
松田觉得被切原视线扫过的地方似乎有了种滑腻腻的悚然感。
“不不不,”他尽量忽略那种发毛的感觉,当机立断上前翻过了球网,“切原前辈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他话音未落,便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
松田心一抖,面上却没什么明显表现。
“染红……”切原好像在看他,好像又没在看他。网球在他的指关节中掐着,球毛嵌进了甲缝里。
那个眼神也不对劲。他的目光在松田的身上飘了飘,在几个防守薄弱的关节处停留了一会儿,直勾勾地,像饥饿着等待飨宴的狼。关节可以击碎,皮肤将出现裂口,鲜血会满溢而出。
松田看着切原这副模样,忽然明白了那句「要把你们染红」的意思。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去掰切原手里的那颗球。
“不打不打,先不打。”切原掐得很用力,松田废了老大劲才把球从他手里抠下来。
失去了球的红眼切原有那么一瞬茫然,松田趁机踮脚去摁他的肩,居然真的把他摁坐下了。
“嗯嗯,切原前辈应该是眼睛不舒服吧,”松田对着此时听什么话都过耳烟云的切原说。实际上是和自己说,他急于找个理由让自己镇定下来,“可以试试……眼药水,我带了眼药水的。”
他回场边的包里一通翻,真的翻出来两支还没拆的便携眼药水。
“切原前辈……冒犯了,睁眼睛,”松田不知道这样到底好不好使,但眼下必须得找个什么办法让切原从这种极不正常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去扒切原的眼皮,切原就躲,力气格外大,松田庆幸最近吃得够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切原,“来,睁眼睛,一下就好。”
“啊,好辣!”
眼药水如同甩墨点子一样洒了切原半张脸,切原眨了眨眼,随即抱头痛呼。
松田看了眼手中的眼药水外包装:薄荷十倍清凉。是他平时学得打瞌睡用来提神的。
他有些抱歉,但发现这个方法好像真的有效果。切原被辣得在地上打滚的时候,看起来就挺像正常人的。
眼药水的清凉效果很快就衰退了,松田看着拿衣袖抹被辣出来的泪水的切原,有点忐忑他是不是真的恢复了正常。
切原把脸上的东西胡乱擦干净,吸了吸鼻子,眼睛已经不太红了。他先是环顾四周确定了一眼情况,最后才看向松田。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只最后若无其事道:“没事了,继续吧。”
后半场比赛两个人都打得心不在焉。松田一直留意着切原的状态,但幸好刚才那种诡异的迹象没有再出现了。
比赛结束后,切原仿佛已经全然恢复成了打球前的模样。
他收好松田还来的球拍时,还忍不住嘀咕:“青学的人也太弱了吧,这样能打到关东决赛嘛……”
“不过,”他看了眼身边的松田,还是咧嘴笑了下,“你帮我赢了游戏,我们还打了球,这样我们就是朋友啦。”
松田一反常态地没有应他的话。
切原把网球包拉上的时候,才听到松田有一点淡漠、缓慢的回答:“如果你在比赛上,会那样对待青学的人的话,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那样是哪样?松田没有亲眼见到它发挥出来,只是猜测,但切原应该清楚。
切原收东西的背影一顿,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别太天真。”
19|松田与松田的战争
气氛有些僵硬。
这段对话两个人都不知道如何接下去,索性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即便如此,他们没有交谈,走出球场后却仍然同路而行。
松田在话出口的那刻便有些后悔了。想来实在傻气,他有什么权利要求,切原又有什么义务遵行,在明明有必杀技的情况下顾忌对手的感受而按下不用呢?真是又蠢又天真。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几近分别。标志性的秋叶原JR大站,还有站前醒目的人气偶像咖啡厅映入眼帘的时候,涌动的人潮才似乎将方才的芥蒂冲淡了一些。
总归是要道别了。
切原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在进入JR站前,他终于停下脚步侧过了身。
他的怀里还揣着那个大宝贝雏菊唱歌娃娃,想到这个礼物的来由,还是忍不住回头对松田张了口,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或许是从未应对过这种情绪复杂的情景,他嗫嚅两句,声音小到松田听不见,最后干脆「切」了声,显然还惦记着刚才的事:“不做朋友就不做朋友,谁稀罕。”
他说完就撇过头去,却用余光偷偷瞟松田的反应。
松田的视线越过他,落在JR线的购票机和检票进站口上。
根本就没有在意他的生气嘛!切原想到这里更加忿忿了,连怀里的雏菊娃娃看起来都变丑了。
“那个……你为什么会在秋叶原啊?”
松田总算有了点回应,问题却令他有些意外。
“立海大不是在神奈川吗,虽然这样问有些失礼,但切原前辈怎么会在秋叶原呢。”
还对他用敬语了!切原隐隐之间更不爽了。他抱胸翘脚,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坐车过站了而已,但那又怎样?”
松田吞了吞口水,道出心中疑问:“那你还有钱买回去的车票吗?”
切原:“……”
他看看怀里的娃娃,又看看JR进站闸机,再看看松田。
松田:“……”他就知道!
松田认命地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摸钱夹,这是他今天第一千零一次庆幸钱带得还够。
当然,如果再来几个切原这样的偶遇,他又会跌回赤贫线吧。
切原之前的趾高气昂已经完全塌掉,他接过松田数出来的纸币,甚至觉得有点愧疚。他对处理这种问题很苦手,烦恼地抓了抓海带似的头发。
“借了你这么多钱,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松田本来想说「记得还钱就可以」,却听切原梆地一拍脑袋,仿佛恍然想出了什么绝妙的主意。
“作为报答,不如我把珍藏的理发店推荐给你吧!”他指了指松田雀尾似的小辫,又示意他看自己的头,“喏,我这个发型特别吧?是那家理发店精心设计的,我只去他家!”
他摸了摸松田的小辫,啧啧两声:“你这个辫子可以剪啦!我有个前辈也扎辫子,但我觉得都不如我的好看!”
松田看着他各有朝向的一头海带卷,艰难夸赞:“是很特别,但还是不必了。”
从东京回神奈川的电车线路有一段临海。咸湿的潮气与鸥声扑面而来时,在电车上困倦的人耸了耸鼻子。
身边的人都下了车,切原睡得前仰后合,头靠在背椅上下滑,又猛地往前一栽,正好埋进怀抱中的玩具娃娃里,玩具感应到触摸,刚开始敬职敬责地「锵锵」就被手忙脚乱地拍了两巴掌。恰好,东神奈川的JR报站音乐随着提示到站的叮咚声响起。
切原揉着惺忪睡眼下了车,却没有直接回家。
与此同时的东京,松田已经回到了六叠房的楼下。他赶在电器街手机店闭店前淘到了一款据说性价比超高的手机,才攒起来的一点点存款便锐减大半,紧接着又迅速办好了基础档的月租手机卡,打比赛赢来的钱就这样见了底。
但他却并没有太过担忧。之前与傅同学的对话让松田隐约明白过来,他这个年纪的初中生。如果想寻求合法的稳定收入,在网络上探索机会绝对比闷头去体育用品店打工来得更具可能性……他之前只是因为接触互联网的机会太少,对这条路径缺乏想象而已。因此,能有一台自由接入网络的设备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况且,就算是单纯依靠课余时间打在野的小比赛赢奖金,这些比赛的信息也需要由他自己掌握。毕竟西塞罗笔下的网球部杀人案几章后就会落幕,而他对于这类信息的需求却是长期持续的。
但生活就是如此,会在他有效的规划下,一步步好起来的啊,松田有点开心。
这样愉快的小情绪没有持续太久。
他还没有开门,却在走廊上看到了从六叠的房间里,门缝透出来的光。
夏夜热热闷闷的,松田觉得气压好像变得更低了,有点呼吸不上来。
他还是打开了门,不出所料看见了玄关上东一只西一只前颠后倒的大人鞋,以及——
“哟,还有钱买手机啦。”
六叠房里烟雾缭绕,这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向来喜欢把抽烟后呼出来的鼻息都关在门窗里,他说这样更浓稠,苦闷,飘飘欲仙。房间里没有烟灰缸,男人便伸长了手,在洗手台的边缘敲了敲。松田一眼就望见洗手池里堆起的烟灰,还有陶瓷的釉面被烫出的黄痕。
松田没有理会男人意味不明的感叹,皱着眉径直从他身旁走过,穿过云雾去推窗。
“好歹都是姓松田的,等你这么久,连句招呼都不跟我打?越长越大,越没有教养。”男人说话很难听,斜坐着敲烟的姿势却没变。仿佛也不是在训斥,只是在刻薄地点评某个荧幕上的人。
松田难得地出声对呛:“抚养义务在你身上,没教养也是你的过错。”
“嗯嗯?”男人挑眉,“什么态度。学校那些把你当乖乖小孩的人,真该来听听你都说些什么话。”
“再说我还能有什么过错?我已经在履行法律义务了,”他冷笑一声,肩膀抖三抖,烟灰随着晃动飘落在地,“我一个修摩托车的,按月坚持给你付生活费,还有这间房,”他勾起手,仰面吐了口烟,恍若这里是他的天地,“在东京给你租这样的单间你还不感恩,你真该去桥洞和公园听听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怎么哭。”
松田看了他一眼,眼神没有焦点。他身后握拳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听见心里有人在怒吼什么,但他好像又并不完全理直气壮——至少在当前,他能转学到青学读书,之后还要顺利读完国中的话,他大半生活维系还是来源于这个男人。
不过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几个月都要来一遭,松田已经学会如何麻木地应对了:“你来干什么。”
“看看嘛!”男人盘坐着,指尖一折,燃烧殆尽的烟蒂就被掐落进洗手池里,腾出来的手撑着大腿,“看看每个月打钱养的崽子怎么样了。钱扔水里还吐个泡呢,我供你生活还不许我看一眼?”
“不过这次我倒是开眼了,你还过得挺滋润的嘛,”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六叠房里简少但被爱惜得很好的每一样物品,从门边的网球拍,玄关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球鞋,到松田刚提进门还没来及安置的手机包装袋,“之前你们青学不是还有人打我电话说你挨揍?你该不会是偷钱去了吧?别指望我进局子捞你。”
松田打量着男人花青的臂与脸上的疤,还有剃到几近青皮的头发,觉得这话由这人说出来都荒谬。
“先管好你自己吧。”他没忍住又讽刺了一句。
男人嘿嘿两声,忽然从他霸占的坐垫下掏出一把什么东西来,长的宽的厚的薄的文件,扯出来后零散地摊在他两腿间。他津津有味地一张张翻看:“打网球了,挺忙的吧。”
松田看清他手上的东西,瞳孔骤缩,反常地扑了过去:“还我!”
“哎,不给!”男人手一扬,躲开松田的抢夺,“进门到现在都没叫过我一声的小崽子不配命令我。”
松田发了疯似地推开他的手臂继续抢,男人比他身法更灵活,抬腿格开他的同时,抄起地上的打火机往那堆文件上凑:“抢什么抢,保不准给你失手烧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松田气极。
男人慢吞吞地把东西从身后拿回,文件颠三倒四地放着,有些因为刚才的争夺已经折角了,他也无所谓,就这样大声读出上面的内容:“23区网球协会青少年组第三……长尾不动产业余地区赛第三……奇迹豪华钻石杯?”
“你千年老三啊,啧啧。”
“你到底想干什么。”松田重复了一次。他努力按捺住心中愤怒,以至于尾音都有些颤。
男人终于从那堆奖状和证书里抬起头来看他,勾唇笑了笑,伸指弹了弹这些松田从网球比赛中的成果:“想跟你聊聊这个。”
在触及真正想聊的话题之后,男人一反先前东绕西绕的说话方式,问题又多又直接:“你现在在想什么?你打算做什么?上高中然后上大学吗?还是读完国中就去打工?”
他把那堆奖状证书哗啦啦推给松田:“你要求转学到青学的时候,跟我可不是这么保证的。我说嘛,读个公立就可以了,你还跟我一套一套的,什么青学升学率高经济补助政策好,什么会量力而行。”
“但现在看,你好像没搞明白自己想做什么。”
“小孩子有点爱好,可以。不过看你这架势,好像对这件事的投入远不止玩玩而已吧。”
男人啧了一声,跟小孩搞人生相谈这种事情,这辈子他都不想做第二次:“你想打多久网球?打到职业?你不行,”他的否定来得很果断,“有潜力的职业选手从你这个年纪就开始有人青睐了,你这才刚起步。”
“就算你真的有那个天赋,后续的训练怎么解决?我修十年摩托都不够你请一年私人教练的。”
“你知道嘛,我也就这点能耐,”男人耸了耸肩,“再说运动伤病这么高概率的事情,你磕了碰了住个院什么的,我可不打算帮你担医药费。”
原来是这样。
松田本来想反驳说过虑了,因为他根本没想那么远。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于网球的热情会持续多久。只是难得有打球的机会,便全身心投入。因为这样的美梦也许明天就会醒来。
况且……如果说一开始他的心愿只是打球而已。在进了青学的网球部之后,在得到那样温暖的关照之后,他打球的意义早就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了。
但男人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松田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网球对于很多人而言,是爱好,是锻炼,是可去可不去的课余活动,是一条拐上去走了两步又可以退出的岔道,只是人生中很短暂的一段旅途。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许在高中就不再接触网球,大学之后就对运动没了兴趣,成年之后热血的最后一点余温,可能会献给电视机上热播的甲子园。也许很多年以后他们会在烤肉店里,在看着牛肉粒滋滋冒油、逐渐变熟的间隙里,为了打发这点尴尬的等待时间,与对面的人另起话题——“哎对我国中的时候还打过网球。那时候啊……”
可是松田不一样。比起这些人,他的资源太少了。
他没有在各个选择间尝试又放弃的资本,一旦投入,便是all in。所以他必须谨慎再谨慎。
相似小说推荐
-
快穿之忘川店铺(烟梦一归) [穿越重生] 《快穿之忘川店铺》作者:烟梦一归【完结】晋江2018-07-31完结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2846 总书评...
-
离婚之夜(迎风吹喜) [近代现代] 《离婚之夜》作者:迎风吹喜【CP完结】长佩2025-01-20完结 简介︰ 单然与楚为青被商业联姻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