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法得到他的沈应,但他总得拥有一个沈应。
……不是吗?
这边小情侣爱恨交加、缠绵不解,那边李木跟他的老搭档杨放也闹了起来。
为的当然是今日李木让金陵勋贵们签的那所谓的‘捐款簿’。
李木了解杨放,杨放难道就不了解李木?
实际上玄武军这两位头领对于对方都是颇为了解。
李木看穿了杨放的野心,杨放又怎么可能看不穿李木茍安一隅的心思?但他不能忍受。
杨放走进书房:“你究竟想干什么?”
李木正在观赏着勋贵们留下签名的簿子,杨放一走进来,李木立即将‘捐款簿’锁进桌上的木盒中。杨放来势汹汹,李木留在书房门口的心腹不由得上前阻拦,李木立即开始日常对杨放的捧杀。
李木:“大胆,杨兄弟也是你能拦的?”
心腹们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不忿地垂首向杨放道歉。
“小人无礼,请二大王恕罪。”
杨放摆手让他们退下。那些人看了李木一眼,李木点头,他们便退到了门口。杨放这时再度开口。
“退到院外去。”
听到他如此傲慢无礼的命令,李木的心腹们停下脚步,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该不该听从他的命令,无奈他们只得再度看向李木。
李木点头认可,众人心中气恼,不免觉得杨放真是欺人太甚。
待其他人退出了院子,李木才将那锁着‘捐款簿’的木盒收起,关切地向杨放问道:“兄弟这般气势汹汹,可是在城中遇到什么难事了?李某可能帮得上忙?”
杨放已经受够他的伪善。
长期被压抑的痛苦,使得他的不满爆发出来比平常更甚。
杨放冷声:“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
李木停顿,将手中木盒放到架子上。他抚着那木盒,他后半生的倚仗,荣华富贵尽在眼前。他再不畏惧杨放,因为他知道杨放不会杀他,也再没有办法破坏他的康庄大道。
李木回眸望向杨放,厉声问道:“我才要问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们从来没有谈过这件事,因为曾经他们都以为他们的步伐是一致的。
他们都不满这个昏庸的朝廷,他们都想要做些什么。
所以他们就做了。
建成玄武军,与朝廷对抗,帮助贫苦百姓。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离得越来越远。嫉妒、猜疑、畏惧在他们中间滋生,挤出一道什么也填不满的缝隙。曾经亲密无间的朋友,变成如今彼此提防的对象。
他们既弄不懂彼此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弄不懂对方究竟想要干什么。
杨放闭眸:“你不会真的以为投靠朝廷,就能换来荣华富贵?这些年你难道还看不清吗?这个朝廷从根上就坏了,若我们不推翻他,就算被你当了官,你也早晚会被那些蛀虫啃食尽的。”
“推翻朝廷。”李木反问他,“你不会真的觉得靠我们这群乌合之众就能成事吧?”
“事在人为。”
李某觉得他是疯子。
李木大笑起来:“事在人为?我想投靠朝廷,换一场荣华富贵。你想当皇帝,不照样是想荣华富贵。我们两个又有什么不同?不过我更现实一些,想要的是能拿到手的东西。”
“我们不一样。”杨放锐利的眼神刺向李木,“你是逃兵。而你现在又要再逃一次。”
李木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他没想到杨放会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嘴唇嗫喏几下却始终说不出什么。
杨放:“我没当着兄弟们的面跟你谈这件事,就是为了再给你一个机会,若你再执迷不悟,我便将你要投敌之事公之于众,到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李木惨笑着摇头:“随便你去说,我手下的人绝不会信。你手下的人……”
自然是杨放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原来他们早已经分道扬镳,只是到今日才彻底看清。
“你,冥顽不灵!”
杨放恨铁不成钢,李木却突然问:“若我助你推翻朝廷,你会让我当皇帝吗?”
杨放愣了愣,沉默不语。李木看清他的答案,点了点头:“既然都是当官,我在朝廷当官和在你手下当官,又有什么区别?”
“……我绝不会害你。”
而那群朝廷官员却会啃食尽李木的血肉。
杨放是真心在为李木着想,李木却大笑。
“免了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不是那块材料。君临天下,你也没那本事。不如早早随我投降,还能换个好下场,不然日后你造反被抓、身首异处,我也绝不会给你收尸。”
杨放眯起眼睛:“你是铁了心要这样做!”
“我铁了心。”
迎着杨放的目光,李木咬牙坚持。两人争执间,忽然外头响起军号,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出书房,看到城门方向燃起的烽火,李木和杨放齐齐一惊。
是朝廷的军队在攻城。
李木忙道:“快去城门支援。”
“太晚了。”
城门处燃起的是失守的烽火,杨放握紧拳头。
“为今之计,只有速速撤离。”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叫人赶紧跑。”
大难临头,李木也顾不得两人刚才还争执不休,做分家之举,忙麻溜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他叫杨放先去点齐人马,自己则跑回书房拿那个放着他的‘荣华富贵簿’的木盒。
杨放这时也没工夫再骂他,正向着院门走去,忽然察觉到院中闪过的一丝凛冽剑气。
杨放停下脚步,只听书房传来一声惨叫。
杨放心头一惊,匆匆跑回书房,却见到李木捂着胸口倒在地面,胸前不断渗出血水染红了他的衣服并流向地面。
而离李木最近的那扇窗户前正有个小贼要翻窗而出。
杨放几乎来不及思索,已经本能抽出刀向那小贼劈去。
外面传来的号角声把沈应从意乱情迷中唤回。
沈应猛地睁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霍祁,慌忙将对方推开。他向床上的何国公看去,见老人家还在昏迷中,虽然担忧却也不免松了口气。
霍祁在他身后笑了一声:“别担心,我让人给老爷子喂了点药,他估计能睡到这金陵城被我们夺回后。”
饶是沈应自认对霍祁已经十分了解,听到这话都不免被吓了一跳。
他就说老国公也是大风大浪里面闯过来的人,就算年纪上来变得胆小了些,也不至于被这场祸事吓成这样。
“你……”
沈应都不知道如何评价霍祁这种举动,何国公是霍祁的外祖,沈应知道他定不会害他,只是这种动不动给人下药的行为实在让人后怕,沈应甚至开始回忆霍祁会不会从前也给他下过药。
不过刚才霍祁话中的一个信息引起了沈应的注意。
“你说我们要夺回金陵城了?”
刚才的号角声他果真没有听错,想想离金陵城最近的海卫府来回不过十来天的路程,即便大军出行但若快马加鞭,今日才赶到都算太迟了。
但想想叛军那封今日才到手的新鲜出炉的‘盟书’,沈应也有些明白过来。
只怕大军早已经赶到,只是等到了今日才攻城罢了。
沈应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向一切的策划者。霍祁已经收拾好心情,坐到桌边端起沈应刚才用的茶杯,向沈应微微一笑。
他将茶杯抵到唇边,跟沈应对视含笑将杯中水饮尽。
沈应:“……”
沈应觉得这人在暗示什么,他不想深思。污秽!
城外有朝廷的军队在攻城,城内的叛军也乱了起来。沈应听到叛军在屋外跑来跑去,霍祁还在这里悠闲喝茶,真是头痛。
他坐到霍祁身边,试图给这不知死活的人提些对他们的生命安全都更为稳妥的建议。
“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带着国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朝廷的军队彻底夺回金陵城再现身。”
“你胆子可真小。”
霍祁放下茶杯,不满地看了沈应一眼。沈应明明是为他着想,居然还要被他嘲讽胆小,这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沈应气得不行,翻了个白眼说道:“那随你,反正我要带着我家人躲起来,就不奉陪了。”
他可比霍祁有良心多了,还准备回身带着被霍祁迷晕的老国公一起躲藏。
左右霍祁有暗卫保护,应该死不了,就算死了也是他自己作的,沈应才不想管……
沈应走到国公床前,终究忍不住回头:“你真的不跟我走?”
霍祁脸上绽开一个堪称温柔的笑。他看着沈应,柔声说道:“躲什么?现在金陵城哪还有比这守备府更安全的地方?”
是啊,挺安全的。真方便他们被叛军一锅端了,再绑去威胁城外的朝廷军队。纵使霍祁仗着身份没有暴露有恃无恐,可别忘了这里还睡着个老国公。
沈应已经完全不想理他了,就让这人自己去送死吧。
他回身想要扶起何国公,霍祁走到他身旁抓他的手腕。沈应回眸瞪他,霍祁冲他笑嘻嘻。他挤开沈应,重新给老国公盖好被子,又凑到沈应耳边。
“你的父母和小周兴我已经派人掩护他们藏了起来,你还是跟我就在这里待吧,等会儿有热闹给你看。”
知道父母弟弟平安,沈应先松了口气,又被他这神秘口吻吊住了胃口。
“什么热闹?”沈应斜眼睨霍祁。
霍祁一笑,手指在沈应唇边划过:“想提前知道答案,可得付点酬金。”
沈应扯起嘴角向他呵呵一笑,抬手推开他作乱的手,同时往后退了两三步。
“免了,我好奇心不重。”
“那真是可惜了。”
霍祁拖长声音,面露遗憾,沈应只能以白眼回敬之。
金陵城外,文瑞身穿盔甲骑在马上,等待着城门被攻下。他肩上的伤仍在隐隐作痛,文瑞抬手抚了抚肩头,武柳为他包扎的触感早已淡去,剩下的是长久的疼痛和麻木。
他在金陵城中,因于逆贼杨放打斗受伤,伤未养好,就被霍祁派来的暗卫带出了城。霍祁把指挥军队的手谕交给了他,命他等待时机率兵攻打金陵。
文瑞知道他在金陵城中的表现,为他在小皇帝手中换来了一次得到信任的机会。
他知道武柳至今仍在为他选择离开暗卫而怨他,但没办法去跟武柳解释。他没办法跟武柳这种把自己当做武器的人解释——他不愿意做一把刀,他想要做一个人。一个有思想有理智有良知的人。
他要往前行,决不能向后退。
伤口始终会好的,或许有一日武柳也会理解文瑞的选择。
……也或许永远不会。
但文瑞已经找到他心中的道,他握紧手中长剑下令继续攻城:“告诉城头的叛军,若是有愿意投降的,速速弃刀出城,我可饶他们不死。”
这也就是最后通牒的意思了。
朝廷军队的攻势瞬间变猛,城头上的叛军本就是原本兴州来的部分玄武军混着他们在城外招募的灾民、流民,许多人饿了大半年了,到前几日才真正吃饱了饭,怎么可能打得过朝廷的军队。
不过片刻,就有一小将穿过无数兵马,飞奔到文瑞面前。
“报将军,守城门的叛军已经弃门而逃了。”
文瑞点头:“进城。”
王修永血迹斑斑地冲进守备府中时,城门已经失守。
他是个看得懂局势的人,该狠辣时狠辣,该逃命时逃命,他拎得清。不过他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独自逃跑的叛徒。
城门一有要被攻陷的架势,他就命人燃起了烽火通知城中的兄弟战况危急,同时快马赶回了守备府,想要带着他的老大哥李木一起逃跑。
金陵城内乱哄哄的,王修永来到守备府外时,整个街巷已经空无一人,连该守在门口的玄武军都不见人影。
那时他就该察觉到不对。
只是他一心惦记着李木,只当众人都逃命去了,匆匆带着手下人马冲进府中,抓住一人问清李木与杨放都在李木卧房时,他也没有看出那人脸上奇怪的神色。
直到冲进李木卧房,看到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李木,王修永才大惊失色。
“李大哥,李大哥!”
他扑到李木床前连叫了几声,都得不到李木响应。王修永出离得愤怒了,他握着李木的手,冷声说道:“你终于还是动手了。”
最后一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时,他跳起身来,举刀砍向旁边站着的杨放。
杨放根本没将王修永看在眼里,两招夺下他手中长刀,将王修永反手按到床架上。
“别没事找事,李木是被刺客所伤,现在给他治伤才是要紧事。”
杨放刚才已经暂时为李木止血包扎,只是李木的伤实在太严重,动手的人根本就没有想要留他性命,杨放现在也不敢轻易移动李木,也怕他离去后那刺杀的小贼折返,所以连带他本人也被绊在了李木床前。
现在还要面对王修永这蠢货的质问,杨放心中更觉烦躁,手下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力道。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你敢说不是你动手伤了李大哥!”王修永大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想自己当老大!你早就想要他的命!”
王修永质问:“你说李大哥是刺客所伤,可有旁人看见?”
王修永侧脸望向屋中守着的人:“你们看见了吗?”
“这……”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听到惨叫声跑进院中时,李木已经被人刺伤,书房中只有倒在地上的李木和站在窗前的杨放两人,杨放确实对他们说有人刺伤了李木,从窗户逃走了。
但……他们也没看到,不是吗?纵然他们也想相信自家二大王,但实际众人心里没法不对杨放起怀疑。
这时机实在是太巧了。
杨放也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一切等李木伤好醒来,自然可以真相大白——只要李木没生出借此机会除掉他的心思。
“随你信与不信,我做事不必跟你解释。”
杨放扔开王修永,又派人去查看大夫到哪里了。因现在朝廷军队在攻城,杨放不必去看也知道城中乱作一团,城中的大夫此刻恐怕早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幸而杨放记得守备府狱中就关了个大夫,便让人速速去把那大夫带来。
他还让人顺便把府狱中的何国公和沈应一起带来当做出城用的人质。
只是他却不知,早一些的时候霍祁已经在李木那里求得许可,把何国公和沈应一起移到了他处。
王修永还在不依不饶:“你既然说是刺客,那你告诉我,以你的武功,你既然看见了那刺客,那刺客为何还能在你面前逃脱?”
杨放闻言没说话,他陷入回忆中。
那一刀劈去,窗前的小贼应声回头。
还沾着李木鲜血的剑挡住了杨放的刀势。
杨放认得这一招,是那日守备府中与他交手的那个高手的招式,但又有些不同,更凛冽,更纯粹。
蒙面的小贼冷漠说道:‘你出招太慢了。以你的武功,不该这么慢的,你也被牵绊住了。’
小贼的语气有些失望,他在遗憾自己没有得到应得的对手。
杨放怔了一怔,小贼趁机弹出两枚飞石向李木面目而去,杨放急忙抽刀回护。
飞石迎上刀锋,化为碎屑。
杨放再抬首时,屋中已经只剩下他和李木二人。
杨放看向床上躺着的李木:“我没空与他动手。”
那小贼说得没错,他确实被绊住了。
王修永根本不信杨放的说辞,在他看来分明就是杨放趁机杀了李木。
连带这次对金陵城的临时起意,在王修永眼中现在都成了杨放蓄谋已久的证据,他已经全然忘记李木犹豫是否要对金陵下手时,他本人是如何抛开过往的嫌隙、不计前嫌地对杨放的计划进行的鼓吹与赞同。
看着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李木,王修永的愤怒在他身体里燃烧着。
怎奈他又杀不了杨放,只能把怒气发泄在被杨放派人紧急从大牢里拉出来的大夫唐陵身上。
唐陵看过李木的伤口,便知自己没法救,只能向杨放等人摇头。
王修永闻言上前抓住唐陵的手腕,把人从床前抓起,手上狠狠用力。
“什么叫医不了?那个姓石的昏迷在床上,人人都说没得医,你都说你能医,你现在只看了我大哥一眼就说没得医,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想医。”
唐陵痛得面部变形,还是努力为自己的医德辩护:“这两者如何能相提并论,石大人虽昏迷不醒,但他只是生病,结合病情好生调理慢慢总能找到医治之法。你家大王这可是受了严重的外伤,先不说他这伤口怎么深,流血能不能止住,就算血止住了,他伤在心肺,光可能有的并发症状就有十来种,只一种就可以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