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有人注定无眠,也有人昏沉在噩梦里呓语,为亲为友,当一些人沉下,就有一些人负责扛起担子,捞住他们,即便艰难,也得扶持着往前走。
毕竟时间与岁月,从不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打坐的凝神可分为全入定和分出一点神识注意周身,后者有点像半梦半醒,有时候,思绪难免会飞远。
顾江雪此刻就是如此,思绪飘着飘着,穿过阴雨与哭声,飞到了春暖花开的日子,飞到了从前。
微风打了个转,落到了忘忧谷的院子里。
薛风竹拉着他到自己屋子:“快快,我这次得的肯定是红袖招珍品图册,童叟无欺!”
“真的假的?”顾江雪一边往他屋子里走,一边道,“这次我就看一眼,不收了,先前的图带到奉神司,我藏得心惊胆战,生怕楼映台不小心翻出来。”
薛风竹:“哼哼,你想要我还不给了呢,我自己收藏。”
楼映台待会儿就会来薛家跟他俩汇合,然后一起回奉神司,时间不多,薛风竹和顾江雪抓紧时间,打开了画册。
顾江雪打眼一看,嘶了一声:“脸画得一般啊,我怎么觉得还没上次的好看,你不会被人坑了吧,多少钱收的?”
“哪有,我觉得脸不错啊?”薛风竹嘴硬了下,但跟着顾江雪看着看着,不确定起来,犹豫道,“好像是有点……不能吧,花了我一百两银子呢。”
“一百两。”顾江雪唰地抖开全卷画册,另一端长长滚到地上,顾江雪扫了眼,“人傻钱多啊薛少爷,钱给我,我来画都比这好看!”
薛风竹:“……那不能,人家再差,也绝对比你画的东西好。”
“等等,”顾江雪感知敏锐,“有人来了,快快,收好!”
早知道就不把画册抖这么开了,顾江雪抬手就要整个先随便扔去犄角旮旯团吧,但薛少爷不肯让自己的一百两银子变成废纸褶皱,两人互相拖了后腿,来人踏进屋的时候,他俩正一人扯着一边,把画册展示得整整齐齐。
刚踏进门口的薛无书迎面就撞上了春风图。
薛无书:“……”
他身后柳非徐徐而来:“薛少主不在吗……!”
柳非尴尬又匆忙地刹住脚步,看到图册上内容,目瞪口呆,脸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顾江雪立刻松手,站到一边,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我进屋就发现薛风竹正在看这东西,无耻,实在是伤风败俗,我正要收拾他,他还抢着不肯给。”
薛少爷这下不心疼那百两银子了,拎起画册这头就往顾江雪身上砸:“顾江雪!还有没有良心了,哥哥就这么被你推出去了是吧?”
顾江雪背着手笑吟吟轻松躲开:“良心是什么,能吃吗?再说,你自己都没的东西拿来要求我,太过分了。”
柳非红着脸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放:“那个,我想说……”
“柳二信我,”顾江雪道,“都是薛风竹不正经。”
薛风竹:“嚯,说得你顾少爷没看过我的图册似的,你早就不清白了!”
顾江雪刚要再呛嘴,就发现门口悄无声息又多了道身影。
是楼映台。
楼映台看了看地面上的图册,又看了看顾江雪,耳边还停留着薛风竹大喊大叫的“清白”。
“我想说,楼少爷到了。”柳非小小声补完了自己的话。
顾江雪:“…………”
顾江雪脚尖一缩,身形一下晃到楼映台身前:“那什么,我可以解释。”
楼映台睫羽动了动,十分稳重,煞有介事点点头:“你说。”
顾江雪眨眼就编好了:“其实是薛风竹被坑了,我帮他鉴定鉴定,这玩意儿花了他一百两银子呢,你敢信!”
这下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薛风竹,不为别的,只为这么个破图居然花了一百两?
薛无书都没敢相信:“哥?”
薛风竹捏着扇子,点了点顾江雪,又看了看图,最后咬牙切齿,羞愤道:“那孙子给我等着,坑了多少我全让他吐出来!”
银子事小,丢人丢大发了!
顾江雪还落井下石,笑得格外大声,楼映台摇摇头,薛无书看起来也很不想承认这货是他哥,柳非偷偷笑,顾及薛风竹的面子,没敢笑得太大声。
“行了别笑了,走走,我们回奉神司去,别耽误了时间!”
薛风竹推着顾江雪和楼映台朝外走,薛无书和柳非留在原地,薛无书道:“路上小心。”
柳非:“一路顺遂。”
在原本的这一天,顾江雪就这么打打闹闹走了,但此刻的回忆梦里,顾江雪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去。
他看着薛无书和柳非,柳非轻声道:“顾少爷,还有什么落在屋里了吗?”
顾江雪嘴唇动了动。
片刻后,他朝昔日的柳非笑了笑:“没有。”
柳非也对他礼貌笑了,再次重复:“愿你们一路顺遂啊顾少爷。”
顾江雪手指紧了紧,他道:“好。”
他转过身,追上了薛风竹和楼映台,其实也不必追,因为这两人正在原地等他。
顾江雪走到他们跟前,忍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
清风拂过忘忧谷,院墙内外,唯余斑驳树影,再没有故人的影子。
风一吹,那些笑语就散了。
只留在他们的记忆里。
顾江雪缓缓睁开眼。
天光大亮,昨日那场雨已经没了踪迹。
楼映台比他更早结束打坐,坐在桌边正擦拭保养着自己的剑。
顾江雪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楼映台收剑归鞘:“醒了?”
顾江雪:“嗯。”
看了好长一个梦。
楼映台:“薛风竹醒了。”
薛家弟子方才来传过话,薛风竹已经醒了,只是还下不了床。
顾江雪:“走,他肯定也在等我们。”
两人简单收拾规整,来到薛风竹的卧房,房间里飘着浓重的药味儿,薛风竹刚服过药,靠坐床头,头顶上还顶着元澈给他下的针,看他俩来了,薛风竹招手让他们到近前坐。
楼依依也早到了,她答应过柳非的,要看着剩下的凶手束手伏诛。
人都齐了,元澈给薛风竹撤了针,收拾时说:“我昨晚去验了薛、呃,那人的尸身。”在薛风竹面前,他含糊略过那个名字,怕提多了薛风竹伤心,“他的毒确实能造成根基损毁的症状,而且能解。”
顾江雪一凛。
“透过目前许多事,我以为幽鬼是不择手段,卑鄙阴险的人,按他的作风,这毒不该解不了?”顾江雪指尖在手臂上搭了搭,“所以只有对付我时不遗余力各种阴毒手段用尽,对旁人他就无所谓?”
听起来可真是……深仇大恨啊。
怎么,顾江雪真正的家里人难不成害了幽鬼全家?
可幽鬼不仅手段诡谲,修为还明显很高,连转移业障都做得出来,要真有那么个人能害了幽鬼,那也得是一方大能。
“无……”薛风竹顿了顿,才沙哑着嗓音继续,“薛无书在忘忧谷常去的各个地方、以及他的同伙地盘都被弟子们搜过了,和幽鬼相关的书信有几封,但没什么新发现。”
弟子们把信呈上来,顾江雪看了看,有提到转移业障的事,也不知薛无书出于什么心理把这些信留存下来而不是烧掉,或许是想着利用?
横竖薛无书是给不出答案了。
幽鬼的字迹显然刻意控制过,跟书商印出来的书册字迹一样,板正得看不出个人习惯。
顾江雪和楼映台正打算仔细瞧瞧能不能看出点新东西,外面弟子忽然通报,说是楼家有云舟到了。
楼家的云舟?
顾江雪和楼映台一愣,看向楼依依,楼依依也茫然摇头:“跟我们来的楼家弟子都在外面候着,也没说再添人手的事啊。”
顾江雪和楼映台刚起身准备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事,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迫不及待踏过门槛,朝他俩冲了过来,身后跟着鲛人在追:“小小少爷,慢点跑,当心!”
在顾江雪和楼映台愕然的目光中,小久跳着扑进了他俩怀里。
小久:“爹爹!”
小久等了一天一晚,已经很乖很听话了。
乖孩子要奖励,所以来找他们啦!
第47章 “我们吵个架,然后我离家……
本来众人神情凝重气氛肃穆,却猝不及防闯进了一颗小太阳,小东西不管阴霾,一头把乌云撞开。
“小久!?”
顾江雪把孩子抱起来,愕然后是惊喜:“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久张张小手:“小久来找你们呀!”
赶上来的鲛人无奈道:“小小少爷非要来找你们,否则不肯吃饭,也不肯睡觉,实在哄不住,别无他法,只能带他来找二位。”
顾江雪本来因小久的出现欢喜,听到后面的话,面色瞬间一凛,认认真真看向小久:“不吃饭,也不睡觉?”
一天不见,小久说话明显更顺畅了,方才那句就听得出来,可小东西心虚起来,晃了晃尾巴,企图装傻,萌混过关,又装作说不清:“啊?”
尽管顾江雪表情并不凶,但他能敏锐的察觉到顾江雪生气了。
他捏着顾江雪的袖子摇了摇:“小久很乖哒,很乖哒!”
顾江雪深吸一口气,即便有火对着这么个会撒娇的小玩意儿也发不出来,他无奈捏了捏小久的脸蛋:“以后必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然我们会生气,听见没?”
小久:“嗯呐!”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小久还重复了遍,“记住了,不生气,爹爹。”
被他软软糯糯一撒娇,真是天大的脾气也得散,不过养成好习惯别伤着自己这点还是要有大人好好教导,对这么丁点大的孩子来说,吃饭睡觉可是大事。
小久的突然到来让整个忘忧谷愁云惨淡的气氛都散了不少,就连夜里又偷偷掉过泪的楼依依看了他,都勉强化开一个笑,揉了揉小孩儿头顶。
薛风竹先是愣了愣,才放轻了声音:“这就是你们俩的……孩子?”
“是啊,他情况有些特殊,所以如今看着有三岁模样,”顾江雪把孩子抱到床榻边,“小久,这是你薛叔叔。”
满月酒上露脸的是薛无书,说来先前薛无书一口答应借出魄珠,但应当是从传音玉牌里听到了“鬼市”俩字,转头就把消息卖给了幽鬼,因此鬼市悬赏顾江雪的生死擂才能来得这么巧。
小久这是第一次见真正的薛风竹。
薛风竹难得有些无措:“我还没准备见面礼,欸——!”
顾江雪把小久放进他怀里:“给你抱抱,儿子,记得薛叔叔欠你一份丰厚的见面礼。”
小久看了看薛风竹,疑惑地歪了歪头,先前在家看到这位叔叔时还不是这样,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瘦啦?
但是顾江雪的话他听得很明白,张开小手一把抱住薛风竹:“薛叔叔,抱抱。”
薛风竹浑身一僵,手在半空中不知道往哪儿搁才好,半晌后才小心翼翼放下,抱了抱这个长得很像顾江雪和楼映台的小孩儿。
明明是这样普通又微小的一个拥抱,不知为什么,薛风竹心头一酸,眼眶不受控制红了红,哑声道:“乖,我给你准备一份大礼。”
小久摇着尾巴开开心心:“好啊好啊!”
被小久这么一打岔,众人的正事暂时谈不下去,但心情也都舒缓不少,由着他撒了会儿娇,鲛人拿了甜羹来喂他,大家才继续开始议事。
而小久的座位也是独一份——他坐在楼映台怀里,另一只手拽着旁边顾江雪的袖子。
薛风竹被关了很久,又刚经历大起大落,真的很难不被这样的画面拉走心神。
心神本来就不宁,看点明朗的东西,总比闲下来脑子就被悲痛占满来得好。
“他好像很黏你们。”薛风竹终于忍不住在正事里插了句闲话。
“是,格外黏,每个小孩儿性子不同,谁也说不准他是天性这样、还是不安,”顾江雪摸摸小久的脑袋,“或许再长大点儿就好了。”
“嗯,也是……啊,刚说到幽鬼这些年行踪不定,而且很可能就掩盖身份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薛风竹说回正事,“若真是如此,即便奉神司发了通缉令,也未必好找,他或许还会把自己藏得更深。”
顾江雪:“他有事要做,不可能一直与人毫无接触,转渡业障,那么他是干了什么事,才能造成这么多业障?”
“杀人?可近些年除了柳家血案,并没有大量离奇或意外死亡的例子。”楼依依提到柳家,手指又紧了紧,才道,“他既然肯亲自动手杀光柳家人,不在乎背上百条人命的业障,只能说明他另一件事业障更多,更骇人听闻。”
如果不是害死了人,还可能是什么?
众人仔细思索,楼映台忽的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才缓声说出猜想:“强夺宝地灵运,伤天和,可起大量业障。”
“宝地灵运不是那么好夺的,但这人既然连转移业障的咒都能做得出来,”顾江雪也皱起了眉,“或许他还真有这个本事。”
先前没人敢往这个方向上想,但若是别的路子都不对,那就只剩下这类可能性。
世间福地众多,虽然大部分都有主或者广为人知,但总有那么些个隐蔽地方,人迹罕至,要是真被抽干一两个,还真不一定能及时被人发现。
照着这个方向一想,众人皆惊,遍体生寒。
夺宝地灵运,那样庞大的灵气积攒起来,他是想干什么!?
顾江雪霎时想起漱玉道尊那句,唯恐世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已经乱了。
企图犯下这样大祸的人,会先放着他手上的事不管,三番几次来设计顾江雪吗?
或许顾江雪先前猜错了,幽鬼盯上他不是为了什么私仇,而是顾江雪对他要做的事来说是必要的。
……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啊。
顾江雪想到这里,忽的垂眸看了看正砸吧着嘴吃甜羹的小久。
他可能是幽鬼干“大事”的重要棋子,还有个据说日后有毁天灭地潜能的孩子,所以难道他对自己认知有误,自己其实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难不成还能跟楼家老祖那样,是个血脉返祖的什么大能?
顾江雪知道自己厉害,可世上这么厉害的又不止他一个,楼映台是,曾经的薛风竹也是,他怎么看,也不像能跟上古大能媲美的人。
但若幽鬼对他确实执着……倒是可以先利用下。
“不能一直被动等着他,万一真给他酝酿出什么祸事就晚了,”被逼上鬼哭崖死过一回的顾江雪已经吃够了亏,他道,“幽鬼不是处心积虑盯着我吗,那就以我为饵,把他钓出来。”
话音刚落,楼映台和薛风竹异口同声:“不行!”
楼依依慢了点,但也持反对态度:“我也觉得不行。”
小久肯定没听明白,但看大家都这么说,他捏着顾江雪袖子,觉得好玩,跟着学舌,软软糯糯:“不行!”
“你们别急啊。”顾江雪一派轻松,还冲着一无所知的小久笑笑,捏捏他脸蛋,“从把我跟顾迟掉包开始,幽鬼就不急着杀我,而是折腾,我怀疑我每次受罪,他指不定就在哪儿看着。”
“他不是想看我受罪吗,我们就演个戏让他看,又不是让我一个人干什么危险的事,你们不用这么担心。”
楼依依回过味来:“你的意思是,传假消息,就跟编话本似的,编排个你受苦的故事?”
顾江雪却摇摇头:“既然幽鬼可能就在我们身边,光编几句话也太敷衍了,戏还是得演一演,让幽鬼真的能信。”
楼映台面无表情,再度道:“不行。”
薛风竹也说:“你要让他相信,就要演得逼真,按你的性子,对自己下手肯定狠,何必去吃这种苦。”
顾江雪叹息:“幽鬼躲在暗处,让我们吃的苦已经够多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总不能一直放着他嚣张。”
楼映台和薛风竹沉默下来,他们知道顾江雪说得对,但是理智和情感终究是两回事。
顾江雪也知道得让他俩放心,清清嗓子:“不如你们先听听我的想法。”
“幽鬼想看到的,大约是我众叛亲离,绝望难过,我现在与你们关系好好的,若没有前兆突然发作,显得太假,所以首先,我得跟楼映台吵一架,我想想,我不堪忍受被缚龙锁限制自由,烦不胜烦,所以跟楼映台吵了起来。”
楼映台眼神一顿,薛风竹满头雾水:“什么缚龙锁?”
顾江雪便亮出了手腕上的链子。
薛风竹看得一愣,随即目光缓缓从顾江雪和楼映台身上转过,本有万般话想说,最后都咽了回去,变成了一言难尽。
“……看来我真的错过了很多事。”薛风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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